九月十一这一日,守右掖门的小黄门打了哈欠,随即倏然清醒,看了眼雾蒙蒙的天色,喊醒在一旁打盹的同伴,一齐将那扇沉重难推的门给打开来。

    两刻钟后,陆陆续续有官员乘着马车在门口下。

    文德殿,明宣帝照例从帘后走出,他今年四十有三,做王爷时征战四方,在一场战役中伤了元气,虽有无数名贵药材精心调理着,旧疾仍会时常复发。

    殿中朝臣屏息片刻,才齐声喊道:“见过陛下——”

    明宣帝不似前朝帝王那般,身上总带着肃杀之气,在他身上,更多的是平和,他轻咳几声,一手撑着膝盖,一手随意摆摆:“众卿今日有何事启奏?”

    御史大夫楼琰率先出列:“陛下,瑶光郡一带近日多了好几桩女子无故失踪的案子,申昌郡的郡守梁承断不了案,昨日连夜将折子送进京来,陛下可要派人前去?”

    “女子失踪?”明宣帝眉头皱起:“为何不早点禀报给朕?”

    楼琰沉声道:“起初梁承以为只是寻常的案子,后来被掳走的女子多了,才渐渐发觉出不对来。”

    明宣帝捏紧眉心,道:“去大理寺调几个人前去。”

    楼琰应下,缓缓站回队伍里。

    随后中书门下省与六部的官员各自汇报了一些要事,明宣帝都耐着性子听着,到最后一人汇报完,明宣帝这才身形微动。

    他不说话,朝臣们也不敢出声,文德殿内便静得出奇。

    明宣帝目光落在太仆寺丞孟应身上,蓦地想起他家小儿子孟常身有顽疾,便关怀地问了句:“孟卿,令郎身体可还康健?”

    孟应撒了谎,本就心虚,下意识身子一抖,见前方陶庆之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他连忙低头站出来,受宠若惊道:“谢陛下关怀,犬子回家调理身体后,病情好转许多,如今能在自家院子里多走几步路了。”

    鲁国公谢韫早就听夫人提了一嘴,什么身患顽疾,分明是打伤同窗。

    有一半的官员膝下都有子女进了国子监,自然知道孟常在国子监里干了什么好事。毒瘤已去,知情的官员自然不会揭穿孟应,倒是不知情的官员听闻此事,纷纷向孟应投以同情的目光。

    毕竟这个儿子,得了顽疾,大抵称得上是废人了。

    明宣帝点点头,见庄太师站在前方抿唇,便来了兴致,问:“朕记得太师家的千金也在国子监,太师如今可有改变想法啊?”

    让适龄世家子弟都进国子监就读,当初明宣帝刚起这个念头,庄太师头一个不赞同,为此,一连多日下朝,庄太师都往内阁一站,只求明宣帝歇了这个心思。

    庄太师老来得女,原本有些严肃的面容在想起女儿时变得柔和,他沉声道:“陛下此举甚好,小女几次休假回家都对国子监连连夸赞,想来是极好的。”

    明宣帝哈哈大笑,感叹道:“既然如此,等下了朝,朕便同崔卿一起去国子监看看吧。”

    崔思礼站在殿中,蓦地被点名,面容一僵,又听明宣帝说要出宫去国子监,连忙站出来道:“陛下要出宫?陛下身体抱恙,不如改日......”

    “哎,不妨事,”明宣帝打断他:“朕身体好得很。”

    如此,崔思礼只得硬着头皮应下,心中升起忐忑与不安来。他虽为国子监祭酒,但大多数时候都在批公务,且新进的这批学生不如以往那般沉静,尤其是那些个男娃娃,日日在国子监聒噪得像国子监养了百来只鸭子,他小心翼翼抬眼去看明宣帝,就担心明宣帝去了国子监会龙颜大怒。

    下朝后,明宣帝去了偏殿换常服,崔思礼站在偏殿门口静静等着,直到明宣帝出来,崔思礼才回过神来。

    明宣帝朝内官摆手:“你不必跟着,朕与崔卿坐马车去。”

    崔思礼心中发怵:“陛下,要不还是让吴内官跟着......”

    明宣帝扫他一眼,眸中暗含警告之意。

    崔思礼勉强笑道:“是,还请陛下随臣出宫。”

    ......

    学生们早起被蔺谦蹂躏了一番,在武学课上,吸取了那次的教训,纷纷使出吃奶的力气与对手过招,一番动作下来,皆是累得不愿再去干别的。

    身体累了,吃饭便也狼吞虎咽起来。

    以柯浔言为首的斯文少年尚且还称得上是慢条斯理,如葛修那般圆滚滚的少年则是快将整张脸都埋进食盘里。

    小姑娘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纪珈芙吃饱了出来时,就一咕噜爬到离饭堂不远处的草地上靠着树,一边还摸着肚子打圈。有的女同学见她都如此不顾形象了,便也跟着往草地上去,坐的坐,站的站,靠的靠,躺的躺。

    陶霁靠在纪珈芙身侧,不由感叹:“日子过得真快,珈芙,你有没有觉得走起路来轻盈许多?”

    纪珈芙看了眼在路上打闹的男同学,神情恹恹道:“是将军的功劳......”

    旁边有个女同学腿酸胀得厉害,一时没忍住嚎啕大哭,纪珈芙感同身受,身子一倒,将头埋进陶霁怀里,喊道:“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不远处,崔思礼冷汗涔涔,他用余光不停地去瞄身侧的明宣帝,显然,明宣帝也沉默了。

    崔思礼试图解释:“平日里他们不这样......”

    明宣帝不言,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回头,就见到了谢栯。

    谢栯揣着心事在走路,没注意前面站了人,直到听见一声咳嗽声,他才停下脚步抬眼去看,见到明宣帝,他蓦地睁大眼睛:“皇......”

    明宣帝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谢栯喜不自胜:“您怎么来了?”

    明宣帝挺喜欢这个侄子,他笑道:“闲来无事,便和崔大人一道来看看。”

    又见他问:“你在国子监可有欺负别人?”

    他说话时,谢栯的视线就一直在草地上搜寻,待精准捕捉到陶霁的身影后,他双眸染上笑意,笑吟吟开口:“没有的事儿,不信您问崔大人。”

    崔思礼心道明宣帝果然宠爱这个小霸王,连忙答道:“是,世子在国子监表现尚......尚佳。”

    明宣帝扬眉,见学生们没发现他,便脚步一转,示意崔思礼带他去正殿,崔思礼连忙走去前面引路。

    到了正殿后,明宣帝脸色稍沉:“崔思礼,将这些学生的学业考核拿来给朕看看。”

    崔思礼心中一跳:“......是。”

    差人将堆成小山的卷轴搬来后,殿内便陷入静寂,明宣帝拿起卷轴打开,刚扫一眼就眯起眼睛,崔思礼站在下方,不敢再去打量明宣帝的脸色。

    又是一阵翻阅卷轴的声音,良久,明宣帝轻叹一口气。

    崔思礼心知他不满意,硬着头皮解释:“这群孩子到底是还不适应,兴许再过段时间就能见成效了。”

    明宣帝却道:“武学暂且不说,膳学药学都尚且能看,可这文课是怎么回事?”

    崔思礼也颇为头疼:“授课的许夫子说,孩子们是浮躁了点......”

    明宣帝抿着唇一言不发,显然对这批世家子弟的表现感到失望。

    正当崔思礼在心里猜测明宣帝是不是开始后悔时,就听明宣帝忽然开口:“朕记得,学生入国子监满三年后便能去外游历,等过完年,就打发他们出去游历一番吧。”

    “向南边一带走。”明宣帝的语气不容置喙。

    崔思礼一怔:“这,他们年纪尚轻,陛下,不如再等两年,待他们性子沉稳下来再......”

    “不必,就年后。”明宣帝道:“将其他人叫来,今日需得商议出结果。”

    崔思礼心中暗叹糟糕,却也只得应下来。

    国子监那几位德高望重的夫子和郭尚仪、蔺谦等人听闻明宣帝亲临国子监,当即匆匆赶来。待崔思礼说完游历一事后,夫子们对视一眼,皆在彼此眼底看见不赞同之色,但奈何明宣帝执意如此,只得翻出本朝地图,由蔺谦指引,开始制定往南一带的游历路线来。

    一直在正殿待到日暮时分,才将此事敲定下来。

    明宣帝接过详图细细阅览,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天色已晚,崔卿可以去安排马车了。”

    崔思礼擦一把额上汗珠,道:“是,臣这就去。”

    明宣帝走后,崔思礼如丧考妣般趴在案上发了一晚上的呆,隔日一早,便差人唤学生们前往太学亭集合。

    寝舍外响起声音时,学生们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站在太学亭前的空地上,都还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

    崔思礼冷冷开口:“昨日陛下来了趟国子监。”

    学生们:“......”

    崔思礼接着道:“对你们的表现非常不满。”

    ???

    学生们掏掏耳朵,彼此对望一眼,又茫然地看着崔思礼。

    崔思礼最后做出总结:“所以陛下下令,让你们年后南下游历。”

    人群里默了一瞬,随即炸开了锅。

    圆滚滚的葛修神色激动:“祭酒大人,陛下真这么说的?要派咱们出去游历了?”

    谢栯心中一动,原来昨日皇伯父是来考察的。

    总缩着脑袋的陆廷弈举手,迟疑道:“可、可咱们进国子监还未满三年......”

    庄之茉瞥他一眼:“那你到底去不去?”

    陆廷弈一噎,红着脸不说话了。

    人群里,陶霁亦是心中震撼,她原以为明宣帝会让他们在国子监将那些本领学透了再出去游历,不曾想来得如此之快。

    她下意识去看站在身侧的蒋翎与纪珈芙,二人面上皆写满了高兴,仿佛只要能离开国子监,去哪里都行。

    崔思礼见学生们热情高涨,索性破罐子破摔,道:“今日休假,都各自回去与家里长辈告知一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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