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历二年春,一只沙燕纸鸢飞过了院墙,落在了景国公府内苑的湖水中,荡起层层波澜。

    “哟,这是谁家的纸鸢啊?怎么落这儿来了。”

    六岁的池卿竹正坐在亭中习琴,听到嬷嬷这话,抬眸望向湖面,收了指尖琴声。

    小池卿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院墙,对着亭外小厮道:“许是邻家阿兄的,快快去捞起来,仔细着别弄坏了。”

    可惜那纸鸢用料实在简陋,被湖水一泡,饶是再小心翼翼地打捞也破成了碎片。

    小厮们浑身湿透,低着头站在桥上,手足无措地捧着仅剩的竹架。小池卿竹见状轻轻蹙了下眉,起身走出亭台。

    未及片刻,府中侍卫已追着两个少年跑了进来,为首的正是隔壁镇北将军府上的少将军。

    “小姐,属下……”

    “无妨。”小池卿竹对着侍卫温婉一笑,“他们只是来捡风筝的,你们退下吧。”

    侍卫前脚才出了内苑,那年纪较小的孩子看到了池卿竹手中的竹骨,立刻跑上前去抢了回来:“我的风筝!”

    “哎……”

    小孩子动作太快,开裂的竹架在池卿竹手上划过,右手食指侧到虎口处被划出一长条血痕,火辣辣地疼起来。

    嬷嬷惊呼一声,连忙扯出手帕捂住伤口,急急唤了丫鬟去请大夫。

    盛小将军见状也慌了神,拽住那孩子的后领,将竹架丢在地上,对着池卿竹拱手赔礼:“表弟年幼顽劣,伤了四娘子,在下任凭四娘子处置。”

    小池卿竹疼的眼泪都溢了上来,偏生在外人面前强忍着,侧过了身去:“……少将军言重了,是我自己不小心。”

    盛小将军将那盈盈泪光看得分明,心中愧疚更甚,然表弟此时又哭闹起来:“表兄!就是她弄坏了我的风筝!你要她赔我!”

    小盛言川气不打一出来,狠掐了他一下:“闭嘴,安分些!”

    “好了,原是我的错。”小池卿竹不愿听他们吵闹,忍下眼泪看向盛小将军,“你们……跟我来。”

    那是盛言川第一次踏进池卿竹的院子。

    院门外的横匾上写着“荷风渡”三字,进了院中,方知院如其名。

    景国公府占地甚广,内里更是别有洞天。池卿竹的院落三面环湖,连廊穿水而过,主屋和东西厢房皆建在湖面上,唯有北面的院墙与镇北将军府相隔。

    盛春刚过,湖中荷花才长出花苞,却并非寻常粉红色,而是黑白墨色。

    小池卿竹就在那湖心亭中,提笔点墨,重新绘制了一只纸鸢。

    ……

    “当年那只纸鸢,现在还留在我书房中。”盛言川上前一步,抬手欲搭上她的肩头,“月娘,你信我,我对你的心意从未变过。”

    池卿竹侧身躲过,眉目冷淡:“盛将军,奴家已是宁郎的妻子,还请将军自重。前面就是我府上内院,盛将军且留步,莫要再靠近前,惊扰女眷。”

    “宁郎……”盛言川苦笑一声,“你我相交十数载,从未听你这样亲昵地唤过我。”

    盛言川回想起自己方才的情态,深吸了口气,放缓了声音:“月娘,你听我一言,那宁家七郎乃是家中庶子,自小不得长辈宠爱,为人木讷呆板,又无才学傍身,绝非可以托付终身之人!”

    “宁郎年纪尚轻,自然比不得盛将军战功赫赫,名扬天下。”池卿竹与他擦身而过,“今后若未有拜帖,莫要再来景国公府了。”

    穿堂寒风倒灌进庭院中,两侧的竹柏被风刮过,瑟瑟作响。

    池卿竹走出一段距离,停下脚步,看向跟在身侧的侍女芫华:“那把团扇是我新婚所用之物,价值不菲,不过盛将军打消得利落,想必定是赔得起。”

    芫华福身一笑:“奴婢明白,这就替小姐讨还去。”

    -

    是夜。

    荷风渡一片寂静无声,屋中红烛垂泪。新妇临坐床前,单薄的身影斜映上阑窗。

    菘蓝端着香料进了内室,打开床头的青云琼花香炉,添了两勺芙蓉香进去。

    “沈大夫已经看过那老翁,不曾有染疫的症状。至于他口中所谓的儿子,沈大夫说,他会派人去探听消息的,请小姐放心。”

    菘蓝说的是万和斋的大夫沈昱。此人与池卿竹年纪相仿,医术相当,乃是都城民心所向的名医。

    池卿竹今日能闻到那位老翁用的药粉非同寻常,想必沈昱也察觉得出。

    不过,他何时这么好说话了?

    池卿竹抬眸看着菘蓝:“我贸然将人甩给他,他没说什么?”

    菘蓝轻笑:“还是小姐聪明。沈大夫说了,今儿是小姐大喜的日子,他守着万和斋不能前来贺喜,要小姐给他涨工钱呢。”

    池卿竹故作嫌弃地撇了撇嘴,到底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个沈昱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抠门!

    戌时过,房门处总算传来了门轴吱呀声。青缎云纹靴踏进房中,靴尖尚沾着夜露。

    菘蓝自觉退了出去,床头的龙凤花烛在此刻爆了个灯花。池卿竹坐在榻边,低垂着头,见到那红袍云靴渐渐靠近视线之中。

    一道蛮力忽然袭来,天旋地转之间,池卿竹被撞倒在床榻上,凹凸不平的床面隔着喜服硌在脊骨上。

    好痛!

    池卿竹闷哼一声,顾不得礼节,使尽全力推开身上的男人,掀起身下锦被,只见床面上铺了满满一层花生枣子。

    下一瞬,满床的花生枣子咕噜噜落了地。宁随直接将锦被掀下了床,右手握住池卿竹的纤腰,将人重新箍在了身下。

    纵是与盛言川情定多年,她也从未与男子有过这等亲近,登时羞红了脸,看都不敢看身上的男人一眼:“你做什么!”

    果真是小门小户的庶子出身,行为当真粗鲁!

    滚烫的吐息落在颈边,池卿竹心中不禁惶恐,双手撑在男人胸前,被大红的喜袍映衬得更加白皙。

    宁随感受着怀中人温软的身段,难以克制地埋头靠近,薄唇循着她漂亮的颈部曲线下移,大手急切地撕开了她身上的华服——

    “……疼!”

    池卿竹不知哪来的力气,乱腿踹开了在她身上发疯的宁随,挣扎着坐起身,偏头看向自己左肩上一片血肉模糊。

    这宁家七郎到底是人是狗啊!

    她目光幽怨地瞪向宁随,正欲行责怪之言,却发现宁随呼吸错乱,脸色苍白,颈上青筋暴起,凌厉长眸中血丝遍布,一副随时都会再扑上来撕咬的狠戾模样。

    倒像是……被什么控制了。

    这下她也顾不得疼了,拉好衣裳,脚步轻缓地走到他面前,试探着伸出手去。

    宁随神色警觉,一双眼紧紧盯着池卿竹的动向。见她对自己伸出手,立刻扑上去,对着那皓腕就是狠狠一口!

    池卿竹强忍疼痛,眼疾手快地从腰间的针灸包中掏出一根银针,插入宁随颈后的穴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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