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在你眼前挥了几下手,“没睡醒?”

    你回过神,发现已经到医院停车场了,你解开安全带,把头发盘起来,用发卡别紧,拿齐东西下车。

    “要不要吃卤肉饭。”

    你给她看自己手机锁屏显示的时间, “谁会大早上吃卤肉饭。”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呀。”

    “中午吃吧,门诊要开始了我先过去。”

    医院一楼大厅有一座小型喷泉,喷泉中央是圣母像,圣母怀抱婴儿。你每次从电梯出来都觉得自己工作的地方不是医院而是酒店。其实这算是你们产科的荣誉,你的前辈们经过多年把这个科室打造成了医院的招牌,圣母像是一位富商投钱建的。

    你瞄了眼圣母怜悯的面容,这座石像的确是精品,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能看到其生动的眉眼,几乎下一刻石像眼角的泪就会滑落。

    阿晴今天也有来,她已经过了预产期快半个月,但是肚子没有动静,这让她感到十分焦虑,作了很多夸张的猜测。你仔细观察了传过来的b超,胎儿很健康,暂时没异样,如实告诉阿晴后她稍微放下心。阿晴的丈夫这次有陪同,全程紧握妻子的手,他不了解你和阿晴嘴里的专有名词,数次张嘴又没说什么。你敲打病例和药方时,阿晴的丈夫将一个袋子小心翼翼地推向你。

    阿晴扶着肚子,皱眉扯了一下他的胳膊,“喂你……”

    “大夫,这是我从欧洲那边带回来的红酒。”

    你很清楚里头放的可能不只是红酒,包装盒里应该还有红包。你没有碰,只是说自己酒精过敏。

    阿晴拍了丈夫一下,把他赶去拿药和检查表。她丈夫出门后,阿晴不好意思地向你道歉。

    你们年龄相仿,彼此也喜欢对方的性格,除了医患关系外,也算半个朋友。阿晴看着你偏过去低头写字的侧脸,犹豫了一下,开口:“阿敖……”

    你停下笔。

    “我从一个朋友那里知道的,他出来了。”

    你露出一个公式化的笑,“是啊。”

    阿晴难掩担忧,但是无从开口。

    你说:“孕妇太操心对宝宝不好,你想那么多,宝宝就更不敢出来了。”

    阿晴握住你的手,大拇指轻柔地扫过你的手背,“我之前一直想给自己留个惊喜,就没看宝宝性别,现在想知道了,你可以告诉我吗?”

    “……是个小帅哥。”

    你上午意外的提前看完患者,但是你的好友还在忙,你就在妇产科踱步,一边锤酸涩的腰,一边忧愁自己的身体刚过而立就拥有了半百中年人的质量。妇科和产科在同一层,你在两个科室来回走动,期间被教授拦住一次问课题进展,被一个主任拉去帮忙,并至少三次被借笔。

    你把笔抢回来,“又想顺走。”

    同事白了你一眼,“医院是个圈,互相顺着顺着就回到你手里了。”

    你不听她鬼扯,“很贵的。”

    “都知道。”她说,“我就没见过有人能从你手里把这跟笔拿走。”

    她好奇道:“到底有多贵。”

    你说:“很贵很贵。”

    “说说看,让我见见世面。”

    你说了一个数。她从思考到震惊,最后感叹:“你个有钱的疯婆娘。”

    你收到了一条信息,说要去神经科一趟,同事拍拍你,“等我要穷死了,我就去偷你的笔。”

    在电梯里你捏紧了白大褂口袋里的钢笔。经年累月的使用,让笔的外壳弧度贴合你的用笔习惯,在手里转一圈就能找到那个拿起来最舒服的位置。

    在被赠予前,你和大多数医生一样,同时拥有好几盒笔,然后让它们在医院内漂流。邱刚敖当年送笔给你,你很长一段时间都放在家里不敢用,怕弄丢了。

    说给同事的价格是真实的,你逼问邱刚敖他就一直乱报价格,你还是自己查到的。作为回礼,你也花了大钱给邱刚敖买了手表。同样倾尽数月工资的你觉得你们俩绝对是天字一号的精神病。

    神经科没有病人需要你协助,你来看一位熟人。

    “张先生。”

    张德标坐在轮椅上,勉强提起精神向你打招呼。

    你陪好友中午吃了软糯鲜香的卤肉饭,她晚上值班没空陪你吃刺身了。

    最近几天你都是蹭她的车上下班,你的车一直停在地下停车库。上车前你妈妈打电话过来,拐弯抹角地问你的情感状态。

    你说:“我出家了妈咪。”

    “那你也得出嫁后再出家。”

    你打开车门把包扔进去,摸了摸口袋发现自己把本应该放在办公室的笔带在身上了。接下来又是相亲话题,你母亲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富二代追求者的存在,让你一定好好考虑。

    “他又是警察,家庭条件又那么好,人也型,拖了这么久你在想什么。”

    “铁先生……”

    呸!

    好友那一番铁观音和咖啡豆的说辞太深刻了,搞得你一直在心里叫对方铁观音。

    “对,夏先生人是很好,可是我们不合适。”平心而论,夏警官对你一直很绅士,即使坚持追求也不会让人觉得死缠烂打。

    你能理解父母希望你结婚的想法,他们自己婚姻幸福,自然觉得你也应该拥有,当然,可能也是想早点抱外孙。

    你揉了揉太阳穴,说:“妈咪啊,我找大师算过了,他说我克夫,得死三个老公。”

    好了,天下太平。

    你抿嘴不让笑声溢出来,又说了几句,赶紧挂了电话。

    有人从后面捂住了你的嘴,你心下一惊,去掰对方的小拇指,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笔扎过去,却被牢牢握住手腕。

    “有进步。”

    邱刚敖从后座的阴影中现身,半是调侃,半是真心夸赞。换做是四年前的你,估计只会做无意义的求救。

    你咬了一口他的手指,生气地把他的手拍开,“谢谢,是你教得好。”之前为了逼你克服害怕男性的心理,邱刚敖无所不用其极。

    你咬到的是他的左手无名指,他给你看牙印,像一圈粗糙的戒指。

    你们上次见面,邱刚敖没看到他送的钢笔,以为你已经丢弃了,虽然再次看到你是要用这跟笔戳他眼睛。

    邱刚敖说:“还没坏吗?”还不丢吗。

    日本那边管钢笔叫万年笔,只要钢笔本身质量好,加上后期保养得当,可以使用数年。

    你也看到了邱刚敖左手腕上的表,说:“我一向很珍惜自己的东西。”

    ——“为什么把人放走!”

    一般在大庭广众之下顶撞上司的是张崇邦,拦他的人是邱刚敖。现在角色完全反过来。

    司徒杰没有直接回答邱刚敖的问题,他准备直接离开,邱刚敖再次挡住他,张崇邦象这次连象征性的阻拦都不做了,和邱刚敖一起质问,室内没人拉着两位怒火中烧的警官。

    张崇邦深吸一口气,和司徒杰说:“他差点杀死一位市民,如果不是阿敖及时赶到,当天去现场的就是法医!”

    司徒杰只是看着他们俩,沉默良久后终于开口,“上面……”

    邱刚敖吼道:“他要杀人!”

    司徒杰再次静默。他知道在张崇邦和邱刚敖面前撒谎大概率会被拆穿,干脆不说。理论上讲他只是个传话筒,放人的决定没有他拍案的份,果然悄悄放人是正确的,鬼知道这两个人怎么消息这么灵通,几乎是前脚人刚放出去,他们后脚就冲进来了。

    邱刚敖知道到自己在这里和上司争论毫无意义,他转身推门离去。司徒杰怕他惹出什么乱子,赶紧让张崇邦跟着。

    “阿敖。”

    “阿敖!”

    张崇邦一路追他到停车场,车门被邱刚敖锁了,他打不开,只能敲车窗劝阻,“他已经走了至少十分钟,你追不上的!”

    邱刚敖捏紧方向盘, “我去医院。”

    “你是不是讲真话。”

    邱刚敖留给张崇邦一团尾气。

    半路下起暴雨,又开始堵车。雨刷器一次一次把倾倒下来的暴烈雨水刮走,邱刚敖的手机不断地响,有电话,也有短信,他嫌烦,直接关机。

    糟糕的路况直接增长了他的火气,邱刚敖狠打了一下方向盘,骂了几句脏话。

    道路彻底堵死,邱刚敖在心里不断更改开场白。

    怎么说,说警队关不住一个杀人未遂的暴力狂,说霍氏集团和警方上层勾结把他们的太子爷完好无损地保了出去。

    邱刚敖曾和你保证过,说一定会让你的前男友进监狱,蹲到世界末日。

    天真又可笑,你身上的淤青甚至还没好,犯人就已经继续逍遥。

    你甚至对男性有阴影,邱刚敖能感觉到每次有男性靠近你时,你身体会先紧绷,判断对方是安全的才会慢慢放松下来,邱刚敖也不例外,一抬起手你就会后退一步,一副马上要逃跑的姿态。

    你刚好下班,一出门诊就看见邱刚敖,他说有重要的事。

    你今天一切顺利,病人感谢你的技术和细心,教授也夸赞了你的进步,坐下来时都还是开心的。

    邱刚敖一直不说话,你就轻声喊他:“邱警官。”

    “警官”两个字简直是在扇他耳光。邱刚敖把眼镜摘下来,“有件事要告诉你。”

    外面打雷了,很大声。

    你第一次见到邱刚敖不带眼镜的样子,他仿佛撕下了人皮伪装,你需要直面他晦暗的眼睛,

    你有些无措地收起笑容,邱刚敖安抚似地勾勾嘴角,开口:“他……被保出去了。”

    你的所有反应都收在他眼里。你听到他的话,先是很快地眨了几下眼睛,呆滞一会,露出一个很无奈或者说麻木的假笑。

    “是吗。”

    你浑身发冷,想喝点东西缓和一下,握到的杯子却是冰的——你点的是冰的柳橙汁,杯子外侧的水从你的指关节越过,仿佛蜘蛛爬过,有巨蛇缠紧你,在你耳边吐信子,要将你绞杀。

    “他一直就没进去过。”在你之前他有好几任女友都也是如此,霍大少爷把施暴当谈资,那天恶行,是他把对前女友们的行径炫耀般摆出来,你提出分手才发生的。

    “这些日子麻烦你了邱警官。”你的灵魂几乎脱离身体,恍惚游荡,你几乎是靠本能在驱赶周围的事物,极致的恐惧黏糊糊地攀附在你的背上蠕动, “如果没有其它事情的话,我先走了。”

    “等等。”

    餐厅的冷气钻进你的外套,寒意在体内肆虐增长,你发现自己控制不了身体了,傻楞着,看着邱刚敖说话。

    他的声音似乎来自很遥远的地方,你听不清。

    邱刚敖拍了拍你的手背,你看过去,邱刚敖说:“把你电话号码给我。”

    他怕显得不礼貌和居心不良,解释了很多,比如你的安全,你的这你的那的。

    你看到他肩膀半干的雨水,邱刚敖可能淋了雨,他脸上每一寸肌肉的移动都在你眼里放得非常缓慢,你还看到了他下巴的青色,估计邱警官又是好几日的忙碌没有好好打理自己。

    你说:“好。”

    邱刚敖为了确定号码正确,打通电话,你点了接听,放在耳边。他愣了一下,也放在耳边。

    雨声变得细密绵长,如同拍打被褥,激起小小的绒毛。他把耳边的蛇虫鬼怪驱散了,邱刚敖的声音和咬字是独一无二的,从手机传出来,像是贴在你身后说话,你的胳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他说:“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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