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刚敖的手搭在一个长条形的袋子上,袋子有点像高尔夫球袋,这个通体黑色,没有任何图案,连个商标都没有。

    他让你带他去一个地方。

    “你抢来的车呢?”那辆狼王般帅气的摩托。

    邱刚敖说:“坏了。”

    “怎么坏的……算了,你想去哪里。”你知道问不出答案,拧钥匙把车启动,“很急吗,我想去吃刺身。”

    邱刚敖不说话。你从后视镜看他,腹诽他还戴着墨镜,“就这一次,说地址。”

    邱刚敖终于很浅地笑了一下,但他没有给地址,只是说按照他说的走。

    快到嘴的海鲜插着翅膀飞了,你挨个跟三文鱼、北极贝、甜虾和海胆道别,一个个想过去怨念越来越重,你叹了口气,踩下油门,“很高兴为您服务,邱先生。”

    他说方向的声音越来越轻,趁着红灯你往后探,“困了?”

    没回应,你伸手准备碰一下他的膝盖。邱刚敖双手环胸靠在座椅上,你拍到他时他很迅速地抓住了你的手,力气很大,你低声喊了一下,他才松手。

    “抱歉。”

    你看他的反应猜测邱刚敖刚才可能真的快睡过去了,他从以前就是这样,意识不清醒的时候会有些自我防卫的本能,你试探说:“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邱刚敖没告诉你任何关于他现在生活的信息,住址工作之类的你一概不知。

    果然,邱刚敖指了指绿灯。

    你继续开车,哽了许久还是没有质问出口。

    港城夜景繁华,你们离灯红酒绿越来越远。

    你专注开车,完全没注意到邱刚敖墨镜下的眼睛一直看着你。你的通勤打扮一向简洁,为了工作方便,身上也没有戴饰品,他扫到你放在操作杆上的手,像一块刚凿下来的原石,手背的青筋则是上面天然的纹路。

    “你晚上去做贼了吗,这才几点就这么困。”

    一把枪抵住了你的椅背,枪口斜上正对着你的胸腔,邱刚敖的依旧是显得有些困倦的样子,他说:“嗯,去做贼了。”

    “偷了什么好东西。”

    “子弹。”

    “要子弹干嘛。”

    “杀人。”

    邱刚敖的食指扣上了板机。

    “好吧。”你还是在看路面,“记得早点回来,你还欠我一顿刺身。”

    你把他的话当玩笑,或者说,只能当玩笑。

    你自小就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实力去仇恨,痛苦化成大度化成原谅,邱刚敖入狱后你才浑浑噩噩地把这个功能捡起来。一直被压抑的私心终于疯狂滋长。

    记得早点回来,回来就好。

    □□一动不动。

    邱刚敖说了另外一条路和一个地址。

    你不满道:“大哥,很远的。”

    邱刚敖说他要睡一会。

    “睡吧,到了我叫你。”

    老路上只有你们一辆车行驶,车灯是黑夜里唯一的光亮。邱刚敖又说了一次:“我要睡了。”

    “你睡。”

    “我……”

    “你睡不睡,怕我给你送警署吗。”

    “……”

    枪口无声地移开了。

    邱刚敖说的地方是一栋废弃的大楼,又破又旧,像刚出土的。

    你实在是不想在大晚上进这种阴森森的地方,不愿意下车。

    邱刚敖打开了主驾的车门,你摇头,“你要杀我灭口。”

    “再不下来真灭口了,挂在这里成骷髅了都没人会发现。”

    你下车跟在他身后,走进大楼,生锈的管道把滴水声无限放大,挠得人心里发毛。

    “你哪里找的鬼地方……”

    地下室比较干净,不过依旧有很多铁箱、铁桶和废弃的家具。邱刚敖从一个箱子里翻出一把枪递给你。

    你看了看枪,又看了看他,没有接,“干什么?”

    “出师礼物。”

    你说:“你怎么就是我师傅了。”

    邱刚敖晃了晃枪,“教你防身的师傅。拿着,我教你怎么用。”

    一面墙上用白色喷漆画了人形,人形的眉心已经有几个黑色的孔洞。你不是第一次摸到枪,却是第一次使用,别别扭扭地握着。

    邱刚敖站在你身后,一条腿放在你两腿间,“腿分开站,站稳。”

    他从后抱住你,一根一根地把你的手指掰到正确的位置。邱刚敖的头发扫过你的脖子,有点痒,你缩了缩肩膀,“你头发长了。”

    “你也是。”

    邱刚敖在摆弄你肩膀和胳膊的时候,你突然向后伸手摸他右脸的疤。

    “要是我给你缝你肯定不会留疤的。”

    狱医只需要保证伤口愈合,美观与否不在他们的业务范围内。

    你的指尖顺着他的疤滑下去。

    邱刚敖纠正好你的姿势,站在你身后,把你的手臂抬到一个高度。

    “开枪。”

    嘭——

    □□的后座力震得你虎口发麻,你的身体因为惯性往后撞到邱刚敖身上,硝烟刺激得你低头揉眼睛。

    邱刚敖把你的头抬起来,欣赏了一下你眼眶蓄泪的可怜样,把墨镜给你戴上。

    你扶了扶墨镜,说:“我看不见。”

    “有危险的时候,开枪不能靠眼睛。”用眼睛看不一定来得及,训练有素的人可能会用听觉,找到方位就开枪,要致伤就打无碍的地方,要致死就打眉心和重要的器官,“继续。”

    “为什么要教我这个。”

    嘭——

    “防身。”

    嘭——

    “什么人我得用枪来防。”

    嘭——

    “我。”

    嘭——

    “那我不怕,还有呢。”

    嘭——

    “霍氏集团的大少爷。”

    你恶名昭著的前男友。

    ——你把房子退了,换了一个住所,刚好大学时的舍友转到了你们医院工作,便商量好一起合租。你和邱刚敖有了彼此的号码后交流频率直线上升,偶尔他还会到医院来,说是确保你人身安全。

    好友意味深长地重复:“啊,人身安全。”

    你关上柜门,转身对上一双求知欲旺盛的眼睛,你好笑道:“八婆。”

    好友双手合十,“就说一点点,我保证不讲出去。”

    糊弄她,你这一天都别想安生了,“你想知道什么。”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喂!”

    你刚从冰箱里拿了一盒苹果汁,插了吸管,她一句话让你收紧了手,冰凉的果汁至少有一半射到她脸上。你笑得喘不过气,边道歉边抽纸给她。她眼神愈发冰凉,“等你们大婚的日子,我一定扛一大桶苹果汁浇你。”

    “别乱想了,他真的只是担心我的安全。”你解释道。

    她用兰花指捻起一张纸娇羞的扫到你身上,“你不以身相许报恩吗。”

    “你是我陪嫁丫鬟吗这么关心我嫁给谁。”

    “正常人管这个叫母爱,你才丫鬟!”

    今晚你们俩值夜班,妇科,产科,甚至楼上的儿科都难得的安静。你把今天的病例写完依旧没有任何突发情况,看了监控屏,所有病人的生命体征都是正常的,难得的轻松时间。好友伸了个懒腰,对你比了两个“v”。妇产科所有医生护士都在护士站前前后后地站着,坐着,睡着。你靠在好友肩膀上准备眯一会,她刷了会新闻,突然说:“楼下今晚有得忙了。”

    你们嘴里的楼下,不特指的话,一般说的是急诊室。

    你半个身体都赖在她身上,手划了几下新闻图片。

    警察和□□人员当街交战……

    你划到一张照片,坐了起来,“张警官。”

    抓拍的照片有点模糊,但你很肯定拍到的是张崇邦。

    “认识的人?”

    “他是邱警官的搭档。”

    换句话说,邱刚敖非常有可能也在现场。窗外已经有救护车灯闪烁,虽然玻璃隔音好,但是也能隐约听到声音。

    □□上的人可不会手下留情,邱刚敖可能会中弹,可能子弹会击穿致命的位置。

    好友说:“你别去添乱。”

    隔行如隔山放在医院就是隔科室如隔山,山至少也得是珠穆朗玛峰,你就算下去了也帮不到什么。时不时有人浑身鲜血地上来借东西,借到产科时你逮到机会推着仪器一起下楼。好友在电梯门关闭前给你比了中指。

    一楼地板上的血被踩得乱七八糟的,你紧张地扫过病床上的脸,有警察,也有□□上的,他们都不是邱刚敖。

    你把仪器推到相应位置,弯腰开始调试。

    “嘶——”

    这个声音。

    你刚要抬头确认,隔壁床的帘子就拉开了,这个姿势你几乎是迎面撞上对方□□的上身。

    邱刚敖僵住了,他腹部随着呼吸起伏,右边覆盖了巴掌大的纱布。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扶着病床起身。

    他浑身哪里都有伤,轻则是擦伤,重则是刀伤和成片紫色,一条胳膊软绵绵地垂着。你手微微探出去想要触摸,马上让手停住了,你努力让自己说话声音和平时一样,“伤都处理好了吗?”

    “刚弄好。”邱刚敖稍微动一下就疼,只能干站着,“你能帮我找一下眼镜吗。”

    你四处看了一圈,在隔壁床的床头柜找到他的眼镜,眼镜完好,但是镜片脏了,你拿棉片擦干净,刚要递过去,就发现邱刚敖实在是不方便,虽然还剩下一只手能动,但是能动的右手也缠了纱布。

    “……”

    “……”

    “我帮你吧。”你说,他回应了一个含糊的音节算是同意。

    邱刚敖把头低下来,你把他的头发别到耳后,将眼镜腿慢慢别穿过去,最后轻轻推了一下,“这个位置可以吗?”

    在异性,尤其是心仪的异性眼前□□上身的确是一件尴尬的事情。邱刚敖的衣服处理伤口的时候就被剪开扔掉了,病号服也还没分配,你帮他戴上眼镜后这种令人脸发烫的羞涩缓和了点。

    你的食指和拇指碾了一下,发现沾染了邱刚敖头发上半凝固的血液。他现在洗澡也不现实,你提出帮他擦一下头发再休息。

    在卫生间洗毛巾时你发信息问了好友产科有没有情况。

    天塌下来我个陪嫁丫鬟也得顶着让小姐私会尽了奴家本分。

    没有没有,滚吧。

    产科不收你了,你呆急诊别回来了。

    你给她发了一串亲吻的表情。

    邱刚敖坐在床边等你,他头发乱糟糟的,因为伤痛和缺乏睡眠而皱着眉,他的背弯曲,淤青像水彩纸上没来得及晕开的颜料,沉淀了浓郁的一团,皮下肌肉涌动时候,瑰丽的色彩生动得几乎要跃起。外面还有伤员在救治,你把帘子拉起来,小心地帮邱刚敖擦拭头发。他的头几乎要碰到你的肚子,你身上有酒精味和药水味,说白了跟医院的味道差不多。邱刚敖小时候最怕的地方就是医院,最怕的人就是医生,当警察之后打太多交道了,这个阴影就翻篇了,他从未想过这个味道有一天能让他感到安心。

    邱刚敖的呼吸慢慢变得均匀,眉心的疙瘩也展开了。他感觉自己从云端坠落,却被温柔的泉水接住,完全包裹。他在很短的时间里忘记了工作、犯人、同事和一切一切。

    理智让他忍受疼痛,就像先前受伤一样,咬咬牙,忍了一两天就过去了。而内心的声音告诉他,让他露出脆弱,他可以尝试向你……

    向你……

    擦拭完毕后,你说:“我回去我们科室了,你需要什么可以叫护士,打电话给我只要我不忙我就会来。”

    邱刚敖鬼使神差地开口,“我……不想吃医院的早饭。”

    某种意义上,作为急诊室常客,邱刚敖对医院的病号饭真的已经吃到有点反胃了。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马上想到了一大堆你疑惑或是拒绝后的说辞。

    “好啊,你睡一觉,我早上给你带好吃的。”

    你说完便回了妇产科。

    隔壁床的罗剑华和隔壁的隔壁床的朱旭明马上拉开帘子。

    “敖哥我也不想吃医院的早饭。”

    “啧啧。”

    回应他们的是邱刚敖的枕头。

    你到早上带来的饭的确比同病房的餐食要好吃许多,色香味俱全,种类还多。

    邱刚敖问:“你做的?”

    你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这是给产妇坐月子做的特供餐。”

    邱刚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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