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黄的灯光被雨水模糊成大色块，砸在身上的水珠越来越沉。
“没时间了，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明天开市之前，一定要救出霍先生。”
然后是公子喊叫，铁棍和头骨相击的闷声像水面的波纹一样荡漾开。
他醒了过来。
真实的感官逐渐归位，被子里像个被篝火烘焙得暖洋洋的柔软洞穴，黑暗和危险全都被隔绝在外。你往邱刚敖怀里缩，手搭上他的腰。人体的温度实在是过于美妙，肌肤相贴的亲昵让邱刚敖慢慢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如同止痛剂开始作用。
你的鼻息喷在邱刚敖锁骨上，小气流如同鸟羽蹭过，邱刚敖摸摸你剪短的头发，把你抱得更紧了些。万幸近几个月的平静生活并没有麻痹掉他的恨意，同一个梦反反复复地出现，提醒他，究竟是谁让他们几人蒙受苦难。
床头柜上其中一个手机开始震动，重复地播放一段木琴音乐。你半梦半醒间听出这是你的手机来电铃声，痛苦地皱起眉，没睁眼，让邱刚敖帮你拿。
手机被塞到你手里，你按了接听，住院医焦急地和你报告一名高龄产妇的情况，你一边回复应急措施一边起身。再一问，教授出差，当值医生都在忙，而你是最近的救急人手。
“我马上过来。”
现在是凌晨两点五十七，你四个小时前刚躺下。
你踩到冰凉的地板上，从衣柜翻出一身舒适的常服往身上套。邱刚敖打开台灯，你大腿和背上的暧昧痕迹清晰可见，很快被T恤遮盖住。你把头发从衣服里拿出来，凑到床边亲了一下邱刚敖的侧脸，顺手摸了摸他的耳朵，又不舍地蹭蹭。
“我先走了，等下就不回来了，到早上直接上班。”
“我送你。”
你思考了一秒，“好。”
家里到医院有二十分钟车程，就算邱刚敖压着交通法的边开到最快也需要至少十五分钟，途中你又接了两个电话，都在催你赶紧到医院。
车还没停稳你就开了车门，保安看一个人影气势汹汹地往医院冲，拦了一下，认出是你才放行。
邱刚敖确定你进医院后，开车驶向郊区。
他需要去做一些准备工作。
你忙到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终于能坐下来了，昨晚当值的同事为了感谢你的救场，把卡递给你说随便吃。
“你说的。”你当着他的面喊所有得空的同事，“廖哥请大家吃饭和今天一天份的饮料。”
他倒吸一口凉气。
忙碌的工作日你真的是靠咖啡续命了。在产妇生产前，她们会做数次产检，同一个人能从陌生见成半个熟人。你今天第一位接诊的是蓝可盈，不过这次张崇邦并没有陪同。
“你血压有点高。”你说，“平时不要太焦虑，找些方式让自己放松放松，孕妇最要紧的就是健康和心情。”
你大概知道她血压高的原因，总是担惊受怕丈夫受伤，换谁都血压高。
门诊如常，教授下午回来还给你带了一整只烧鸭，说是奖励你这段时间的进步，希望你继续努力。
邱刚敖来的时候，你一手提着烧鸭一手拿着还没喝完的咖啡，肩上背了帆布包，扎了丸子头，头上别着卡通发卡，不像刚下班，像刚下课。
你打开双臂准备走过去准备接受一个拥抱，却有一个年轻男人突然靠近邱刚敖。
你和邱刚敖都愣了一下。
那个年轻男人喊的是“邱警官”。
他确定是邱刚敖本人后，显得有点激动，“真的是你，邱警官。”
邱刚敖仔细看了看他，没什么印象，“你是？”
“你可能不记得我了，四年前泛亚银行的抢劫案你救过我。我本来要调到你队里的……”他卡住了。
邱刚敖说：“我已经不是警察了，不用叫我警官。”
一些罪犯为了讥讽他倒是会叫他警官，区万贵有时想恶心他也会。
男人正色道：“我是因为你才没放弃当警察的。”
邱刚敖只是笑笑，“是吗。”
男人像孩子遇到了一直仰慕的英雄，下意识忽略了邱刚敖的敷衍，不叫警官立即换了个称呼，“师兄你之前一直追的王焜，我明晚就会去抓他。”
“……”
“我一定会把他绳之以法。”
邱刚敖的眼神依旧平静，他伸出手拍了拍男人的肩，“好好干。”
男人倍受鼓舞，“我会的！”
你走到邱刚敖身边，邱刚敖接过你手里的烧鸭往外走。
男人对着你们二人离去的背影鞠躬，他喊道：“师兄保重！”
你扭头对他做了个在嘴上拉拉链的动作——不要在产科大声喧哗！
“好年轻的爸爸。”你快走几步挽住邱刚敖插兜曲起的胳膊，“他老婆也好年轻。”
近几年要孩子的夫妻平均年龄越来越大，生殖科那边你不清楚，产科这边接收的高龄产妇数据直线上升，反而是他们那种二十不到五的夫妻比较稀有。
邱刚敖没回应，你继续说：“几年前会有一些警官专程找我,阿华老婆还有张德标先生。”
“找你们做什么。”
“道歉。”
什么警阶什么警种都有，有的还只是警校的学生，是几人的同事、下属、朋友……他们在你们面前自责找上司找关系也无力阻止，希望你们探监时能把这份歉意带到。
“嗯。”邱刚敖意味不明地回应了一个音节，又说，“鸭子的骨架炖汤喝吧。”
“好，家里还有酸梅。”
——把新生儿交付给临时隔离室外面的医生后，你晃晃悠悠有点站不住了。产妇还在小声地啜泣，既是因为下身的剧痛，也是因为等死的绝望。你强撑着走过去，摸了摸她湿漉漉的脸，“没事的。”
这是一位未成年产妇，你问不出她的父母和孩子的父亲，已经让院方去联系相关机构查找了。她的身体还没有发育好，本来就容易早产，加上得知感染，情绪崩溃，竟然在隔离室就把孩子生下来了，你担心生产过程中出现什么常见或者不常见的情况，教授通过视频指挥你，终于三个小时后孩子有惊无险地出生了。你怕吓到她，隔离室外的情况都是外面的医生通过手机告诉你的。
她和其他一起送来急诊的七位患者都是乘坐同一架飞机从国外回来的，而八个人里已经有三位死亡了，疾控中心已经联系到了起飞地国家，但是目前没有得到具体治疗方案。感染者都被隔离，只能靠一些抗病毒药物和其它手段维系生命。你和这个产妇还算症状比较轻的，严重的已经在抢救。
“我们会死吗？”她又问了一遍。
“不会。”你说，“你别睡好吗，我要去休息一下。”
你意识开始模糊，接生几乎把你的体力耗光，感染加重，你甚至开始咳嗽。你用隔离室内的仪器检查女孩和自己的身体，把图像传给院长后，对方犹豫了一下，说产妇和你的情况都不乐观。
你捏了捏山根，问女孩父母找到了没。
“找到了，他们赶过去了。”
你点开通讯录，先给爸爸妈妈打电话。现在是你工作时间，你平时根本不会在工作日白天打电话，他们觉得有点异样，反复问你怎么了。
你把眼泪蹭掉，“没事，我就是有点想你们了。”
“肉麻。”
他们说要来看你，给你送东西。
你强迫自己笑出来，“我先去工作了。”
产科的死亡率不比其它科室低，你当医生几年面对死亡已经从初见的沉痛到现在的平静，当这个灾厄降临到自己头上时心里也没有太多的恐惧，只是感到不舍和遗憾。
你划到了邱刚敖的名字，指尖在那个名字上停留了许久。你不久前刚把备注从“邱警官”改成“邱刚敖”。
整个急诊都在隔离，外面的同事在抢救其他感染者和急诊病人，还没人能有空来帮你。女孩状态突然恶化，开始流汗痉挛，你按照院长的指示给女孩牵上呼吸机，注入药物。或许是因为看到了她麻木的脆弱面容，难以言喻的巨大悲伤突然将你裹挟。你鼻尖有点酸涩，又不能在她面前哭，再次叮嘱她千万别睡过去。
你突然有了一点勇气，给邱刚敖发了信息，问他要不要晚上一起去西九龙喝糖水。
似乎直接对他说想念太直接了，你借着桂花汤圆和芒果班戟拐弯抹角地表达。
邱刚敖没有回复，你知道他在工作，却莫名觉得委屈。意志已经抵不过身体的虚弱，你最后打了通电话给外面的同事，“你们再不来我就要没了。”
说完自己笑了一下，引起一阵咳嗽。屏幕弹出一个新的来电——邱刚敖。
你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扭曲，隔离室外出现了几个白色的人影。
手机接通了。
“阿敖……”
“没时间了，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明天开市之前，一定要救出霍先生。”
然后是公子喊叫，铁棍和头骨相击的闷声像水面的波纹一样荡漾开。
他醒了过来。
真实的感官逐渐归位，被子里像个被篝火烘焙得暖洋洋的柔软洞穴，黑暗和危险全都被隔绝在外。你往邱刚敖怀里缩，手搭上他的腰。人体的温度实在是过于美妙，肌肤相贴的亲昵让邱刚敖慢慢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如同止痛剂开始作用。
你的鼻息喷在邱刚敖锁骨上，小气流如同鸟羽蹭过，邱刚敖摸摸你剪短的头发，把你抱得更紧了些。万幸近几个月的平静生活并没有麻痹掉他的恨意，同一个梦反反复复地出现，提醒他，究竟是谁让他们几人蒙受苦难。
床头柜上其中一个手机开始震动，重复地播放一段木琴音乐。你半梦半醒间听出这是你的手机来电铃声，痛苦地皱起眉，没睁眼，让邱刚敖帮你拿。
手机被塞到你手里，你按了接听，住院医焦急地和你报告一名高龄产妇的情况，你一边回复应急措施一边起身。再一问，教授出差，当值医生都在忙，而你是最近的救急人手。
“我马上过来。”
现在是凌晨两点五十七，你四个小时前刚躺下。
你踩到冰凉的地板上，从衣柜翻出一身舒适的常服往身上套。邱刚敖打开台灯，你大腿和背上的暧昧痕迹清晰可见，很快被T恤遮盖住。你把头发从衣服里拿出来，凑到床边亲了一下邱刚敖的侧脸，顺手摸了摸他的耳朵，又不舍地蹭蹭。
“我先走了，等下就不回来了，到早上直接上班。”
“我送你。”
你思考了一秒，“好。”
家里到医院有二十分钟车程，就算邱刚敖压着交通法的边开到最快也需要至少十五分钟，途中你又接了两个电话，都在催你赶紧到医院。
车还没停稳你就开了车门，保安看一个人影气势汹汹地往医院冲，拦了一下，认出是你才放行。
邱刚敖确定你进医院后，开车驶向郊区。
他需要去做一些准备工作。
你忙到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终于能坐下来了，昨晚当值的同事为了感谢你的救场，把卡递给你说随便吃。
“你说的。”你当着他的面喊所有得空的同事，“廖哥请大家吃饭和今天一天份的饮料。”
他倒吸一口凉气。
忙碌的工作日你真的是靠咖啡续命了。在产妇生产前，她们会做数次产检，同一个人能从陌生见成半个熟人。你今天第一位接诊的是蓝可盈，不过这次张崇邦并没有陪同。
“你血压有点高。”你说，“平时不要太焦虑，找些方式让自己放松放松，孕妇最要紧的就是健康和心情。”
你大概知道她血压高的原因，总是担惊受怕丈夫受伤，换谁都血压高。
门诊如常，教授下午回来还给你带了一整只烧鸭，说是奖励你这段时间的进步，希望你继续努力。
邱刚敖来的时候，你一手提着烧鸭一手拿着还没喝完的咖啡，肩上背了帆布包，扎了丸子头，头上别着卡通发卡，不像刚下班，像刚下课。
你打开双臂准备走过去准备接受一个拥抱，却有一个年轻男人突然靠近邱刚敖。
你和邱刚敖都愣了一下。
那个年轻男人喊的是“邱警官”。
他确定是邱刚敖本人后，显得有点激动，“真的是你，邱警官。”
邱刚敖仔细看了看他，没什么印象，“你是？”
“你可能不记得我了，四年前泛亚银行的抢劫案你救过我。我本来要调到你队里的……”他卡住了。
邱刚敖说：“我已经不是警察了，不用叫我警官。”
一些罪犯为了讥讽他倒是会叫他警官，区万贵有时想恶心他也会。
男人正色道：“我是因为你才没放弃当警察的。”
邱刚敖只是笑笑，“是吗。”
男人像孩子遇到了一直仰慕的英雄，下意识忽略了邱刚敖的敷衍，不叫警官立即换了个称呼，“师兄你之前一直追的王焜，我明晚就会去抓他。”
“……”
“我一定会把他绳之以法。”
邱刚敖的眼神依旧平静，他伸出手拍了拍男人的肩，“好好干。”
男人倍受鼓舞，“我会的！”
你走到邱刚敖身边，邱刚敖接过你手里的烧鸭往外走。
男人对着你们二人离去的背影鞠躬，他喊道：“师兄保重！”
你扭头对他做了个在嘴上拉拉链的动作——不要在产科大声喧哗！
“好年轻的爸爸。”你快走几步挽住邱刚敖插兜曲起的胳膊，“他老婆也好年轻。”
近几年要孩子的夫妻平均年龄越来越大，生殖科那边你不清楚，产科这边接收的高龄产妇数据直线上升，反而是他们那种二十不到五的夫妻比较稀有。
邱刚敖没回应，你继续说：“几年前会有一些警官专程找我,阿华老婆还有张德标先生。”
“找你们做什么。”
“道歉。”
什么警阶什么警种都有，有的还只是警校的学生，是几人的同事、下属、朋友……他们在你们面前自责找上司找关系也无力阻止，希望你们探监时能把这份歉意带到。
“嗯。”邱刚敖意味不明地回应了一个音节，又说，“鸭子的骨架炖汤喝吧。”
“好，家里还有酸梅。”
——把新生儿交付给临时隔离室外面的医生后，你晃晃悠悠有点站不住了。产妇还在小声地啜泣，既是因为下身的剧痛，也是因为等死的绝望。你强撑着走过去，摸了摸她湿漉漉的脸，“没事的。”
这是一位未成年产妇，你问不出她的父母和孩子的父亲，已经让院方去联系相关机构查找了。她的身体还没有发育好，本来就容易早产，加上得知感染，情绪崩溃，竟然在隔离室就把孩子生下来了，你担心生产过程中出现什么常见或者不常见的情况，教授通过视频指挥你，终于三个小时后孩子有惊无险地出生了。你怕吓到她，隔离室外的情况都是外面的医生通过手机告诉你的。
她和其他一起送来急诊的七位患者都是乘坐同一架飞机从国外回来的，而八个人里已经有三位死亡了，疾控中心已经联系到了起飞地国家，但是目前没有得到具体治疗方案。感染者都被隔离，只能靠一些抗病毒药物和其它手段维系生命。你和这个产妇还算症状比较轻的，严重的已经在抢救。
“我们会死吗？”她又问了一遍。
“不会。”你说，“你别睡好吗，我要去休息一下。”
你意识开始模糊，接生几乎把你的体力耗光，感染加重，你甚至开始咳嗽。你用隔离室内的仪器检查女孩和自己的身体，把图像传给院长后，对方犹豫了一下，说产妇和你的情况都不乐观。
你捏了捏山根，问女孩父母找到了没。
“找到了，他们赶过去了。”
你点开通讯录，先给爸爸妈妈打电话。现在是你工作时间，你平时根本不会在工作日白天打电话，他们觉得有点异样，反复问你怎么了。
你把眼泪蹭掉，“没事，我就是有点想你们了。”
“肉麻。”
他们说要来看你，给你送东西。
你强迫自己笑出来，“我先去工作了。”
产科的死亡率不比其它科室低，你当医生几年面对死亡已经从初见的沉痛到现在的平静，当这个灾厄降临到自己头上时心里也没有太多的恐惧，只是感到不舍和遗憾。
你划到了邱刚敖的名字，指尖在那个名字上停留了许久。你不久前刚把备注从“邱警官”改成“邱刚敖”。
整个急诊都在隔离，外面的同事在抢救其他感染者和急诊病人，还没人能有空来帮你。女孩状态突然恶化，开始流汗痉挛，你按照院长的指示给女孩牵上呼吸机，注入药物。或许是因为看到了她麻木的脆弱面容，难以言喻的巨大悲伤突然将你裹挟。你鼻尖有点酸涩，又不能在她面前哭，再次叮嘱她千万别睡过去。
你突然有了一点勇气，给邱刚敖发了信息，问他要不要晚上一起去西九龙喝糖水。
似乎直接对他说想念太直接了，你借着桂花汤圆和芒果班戟拐弯抹角地表达。
邱刚敖没有回复，你知道他在工作，却莫名觉得委屈。意志已经抵不过身体的虚弱，你最后打了通电话给外面的同事，“你们再不来我就要没了。”
说完自己笑了一下，引起一阵咳嗽。屏幕弹出一个新的来电——邱刚敖。
你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扭曲，隔离室外出现了几个白色的人影。
手机接通了。
“阿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