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王品元的嘶吼声一起发出的，是他身后的弓林剑雨。
王公子一死，御林军再也没了顾忌，冲锋陷阵发起总攻，一时短兵相接，万箭齐发。
那些苦力们见败局已定，很快丢兵弃甲，当场投降。
管五早已死在战局中，顾九溟派人四处搜寻冷俊杰，此时的南门已被夺回，敞开的城门外，御林军气势汹汹押解着战俘，将人统一赶到广场中央跪下。
那些人个个战得浑身是血，伤痕累累，却始终一言不发，眼底藏着愤恨。
冷俊杰不在这些人里。
“世子......”
一个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划过，顾九溟心头微动侧身看去，见王品元神情悲恸向他走来，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苍老了十岁。
“世子，王某有个不情之请，我儿的......尸身，可否让我，先领回去？”
他话说得断续，声音里几度哽咽。
“我儿是为国捐躯，若老母与内子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着，怕是会撑不住......”
顾九溟踯躅，这起事故起因于王家未将流民安置妥当，又因永夜巷的坍塌催化出一百多条人命。
若按规矩，尸首该在刑部走一遍流程才能最后回到王家。
可王品元既然将王公子之死说成是在替安国郡主挡灾，便不好在明面上驳了他。
又想到刑部是三皇子的管辖，若王公子的尸身再去轮转一遭，恐怕最后连骨灰也没得剩。
思来想去索性应了他，顾九溟道：“王公无需多虑，稍后自会有人协助将三郎尸身送至府上，我亦会进宫向皇上禀明此事。”
王品元目露感激，强忍悲痛向他叉手告谢。
这时又起了骚动，人群惊呼着向高处望去，原来有一人爬到了城楼之上，他攀杆而立，虽佝偻瘦弱、气喘吁吁，一双眼里却透着奇异的光采。
卢太尉率先驱马跑至近前向他喊话：“冷俊杰，你等今日犯上作乱，屠杀官兵，残害世家公子，犯下滔天罪状，还不赶快束手就擒！”
冷俊杰面露嘲讽：“无辜？咳咳......死的全是罪人，一个也不无辜，咳咳......”
“废话！”卢太尉破口大骂，“御林军守护百姓有何罪过？今日死去的这些兵士家中也有老母妻儿，并不是只有你们的家人才算是家人。”
“呵呵呵，”冷俊杰冷笑，“守护百姓？咳咳......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极乐塔工期紧任务重，若不能完成当日任务，就要受到鞭笞折磨，咳咳.....”
“他们不让人吃饭，不让人睡觉，把几十个大活人关在塔底彻夜工作……好多人吐血而亡......咳咳......”
“死了就用草席一卷，往乱葬岗一扔，对外却宣称是得了疫病，家人连尸骨都领不回去......咳咳咳……更别提抚恤金。”
“我们中的人大多吃了上顿没下顿，家中老人孩子，个个饿得面黄肌瘦……咳咳……而那妖塔上却挂着价值连城的夜明珠！”
“永夜巷塌了那日，御林军过来匆匆望了一眼，隔日就催我们继续上工……咳咳咳...... 说什么守护，我呸！”
他每多说一句，底下的苦工眼里就多一分仇恨与痛苦。
顾九溟拧眉看向卢太尉，原来监督极乐塔的兵士也是御林军麾下。
这样说来，冷俊杰今日算准了皇上会派出御林军镇压，怪不得刚刚他们打斗时完全是在拼命。
王家人和御林军，全是他们的仇敌。
“那我儿呢！”人群中发出一声怒吼。
王品元慢慢走至城下，面涨青紫盯着高处那人。
“我儿总与此事无关吧！你恨我王家，完全可以冲着我来，我儿何其无辜！他最是心善，长这么大，连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
“你们却如此残忍，就这样将他活活烧死......”
他喉头哽咽悲啼，声泪俱下，再也说不下去。
在场人无不感同身受，世上最大的悲哀，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
可冷俊杰却丝毫不为所动，他在唇边扯出一个讥诮的冷笑，似乎在嘲笑人们的无知与善良。
王品元痛定思痛，陡然抬起头，双目间迸出怒火，他咬牙切齿道：“你根本不知道为了培养他，我们王家付出了多少......”
“你们这些恶魔，今日我要将你们碎尸万段，让你们也尝尝地狱的滋味！”他声嘶力竭的怒吼。
“哈哈哈哈哈——”城墙上传来震耳欲聋的笑声，冷俊杰一边笑一边喘：“你只是少了一个儿子……我们呢？”
他嗤笑不已，眼底透出绝望：“我们早就在地狱里了。”
卢太尉暗中集结弓箭手，想趁他不注意时将人射下来，可羽箭刚刚上弦就被冷俊杰察觉到了。
他唇角带着嘲弄，闪电般躬身爬到城门中央那株高高插着的旗杆上，顾九溟一直在暗中留意他的动静，见状即在指间发出暗语。
暗卫们早在他身边埋伏，见了手势马上向城墙中心攀援而去。
“弓箭手准备！”卢太尉慢了一步，已是气急败坏。
顾九溟低声提醒：“太尉大人稍安勿躁，我们得捉活的。”
“还是世子想得周到。”卢太尉冷静下来，对弓箭手道：“你们听见了，射他膝盖！”
几十支羽箭齐齐射出，高墙上的冷俊杰好似灵猴左右攀援，躲避攻击，那些箭矢纷纷落在他脚下几寸开外，根本伤不得他分毫。
“让我来！”王品元大吼一声，他抢过一把弓箭，挽弓拉弦，带了十足的劲力。
那箭向城上飞速而去，冷俊杰倏地将身子向后弯曲，一双脚攀在旗杆之上，那旗杆几乎被他的体重压弯，在空中摇摇坠坠，箭矢便从他脖颈后钻去，歪歪插在墙上。
“可恶！”王品元犹如疯了一般，射不到上面的人，就弄死下面的，他抽出佩剑就向那些跪在地上的俘虏挥去，肆意宣泄着情绪。
为首的御林军措不及防，再拦住他时已有几人当场丧命。
旗杆上的冷俊杰见了，眼底的嘲讽愈来愈盛。
他在余光中瞥见有人暗中靠近，心下便知时辰已到，遂深吸了口气大声喝道：
“兄弟们！”
底下的苦力齐齐抬头望他。
冷俊杰眼神悲悯：“原先越人残害我们，将我们逼得家破人亡，好容易他们走了，换了汉人来当皇帝，可结果却是一样的！现在连汉人也开始残害我们！”
“说来说去，这狗屁天下糟糕透顶，今日我就咒这顾氏天下，迟早国破家亡！”
说罢他用力扯下旗帜快速卷在身上，向人群中最后望了一眼。
顾九溟心道不妙，暗卫以最快的速度跳向他，可惜晚了一步。
冷俊杰将旗杆彻底压弯，在断木的爆裂声中，他的身子落了下来，重重砸在广场前的柴堆旁。
他脑浆迸裂，摔得绵软，死前还不忘将旗帜压在身下。
那面由羽布织成的旌旗已被撕碎，大大的‘晋’字早已四分五裂，透染了血迹。
众人还在惊愕中没反应过来，被俘的苦力一个个身姿摇晃，叠罗汉般倒了下去。
“不好！他们要寻死！”顾九溟惊呼，金吾卫快速上前，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嘴里含着毒，冷俊杰的死正是信号。
他一死，他们就服毒，这样一来，没人会被抓入官府审讯，死人也绝不会泄露半点讯息。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招。
-
顾九溟面色阴沉，踏马在城门内外巡视，他一言不发已经走了五个来回。
根据刚刚传来的消息，永夜巷事故里的幸存者们昨日连夜离开了安置房，一夕之间全员蒸发。
那里人里几乎都是些半大的孩子和没有生存能力的老弱妇孺，他们又能去哪儿？
除非有人承诺给他们可靠的住所、丰厚的银两，或是下半生温饱的生活。
背后之人或许以此为条件，煽动这些苦力们今日在此聚众闹事。
所以他们才已死相搏，因为早已知道就算今日事败身死，家人也能过得很好。
“世子，”卢太尉御马上前，小心道，“这些刁民胆大包天实在可恨，现在死了正好，等我进宫启奏皇上，再将他们碎尸万段，投入乱石坑，叫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何至于此，顾九溟心道，可他知晓卢阳荣素来与四大家族交好，如今王家之子死得如此惨烈，他势必要拿出个态度，若那些苦力没有服毒，而是落入他的手中，想必也不可能有更好的下场。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
“卢大人，我有一事不明，为何王公今日来得如此之晚。”
卢太尉闻言叹了口气，顾九溟追随他的视线，两人一同看向远处的王品元，他弓背弯腰如同垂暮老人，正叮嘱下人小心翼翼将王公子从高处解下来。
那焦尸虽已定型，却脆如粉尘，一个不小心就损了些部位，王品元捶胸顿足，痛心疾首，在风中孑孑而立，几欲倒下。
“王公这次是栽了，”卢太尉道：“实不相瞒，我在宫里点兵出发前，还看见他跪在重华殿外，当时殿门紧闭，想必皇上不愿见他。”
“我出宫时又遇上了匆匆赶来的王石宴。”卢太尉目光闪烁，“见了他，我就知道，三公子怕是凶多吉少了。”
顾九溟明白他的意思，王石宴作为王氏家主，地位极高，他虽是白身，却可无诏进宫，见了百官也无需行礼。
王氏先祖于百年前定下祖训：家族的利益大于一切，王家小辈时刻铭记家训，必要时为王氏献身。
如果没有猜错，王石宴进宫的目的就是劝回王品元，让他为了家族牺牲掉三公子。
卢太尉感慨万千，没想到王品元身为户部尚书、王家第二嫡子、先皇后的亲弟弟，危机时刻竟连亲生儿子都保不住。
他不由自主联想到前几日自己差点弄丢的鱼符，背后冷汗岑岑渗出。
心中对顾九溟又生出了几分感激。
“世子，”他再次拱手，“这里就先交由你看顾，我要带着这些刁民的尸身进宫面圣，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回禀皇上。”
“你放心，没能留下活口一事，我定会向皇上澄清，此事本是意外，相信皇上不会过多追究。”
“那就有劳太尉大人了。”顾九溟回礼。
“无妨，告辞了。”
卢太尉集结军队，策马而归。
朱雀大街的东西二门彻底开放，人们又继续赶路，金吾卫维持着秩序。
与先前的嘈杂不同，大家都很沉默。
再也无人抱怨路远辛苦，他们低着头，各怀心事，默默前行。
在目睹了三公子与暴民的惨烈殉难后，谁也没心情再多说一句话。
整个朱雀大街被压抑与死寂笼罩。
顾九溟立在南门城楼上，看下面的人收拾残局，恍然间似乎瞧见一抹烟紫。
他在人群中搜寻，远远望见一辆简陋的马车缓缓驶过，逐渐消失在视野以外，那抹色彩也彻底迷失在漫天飞扬的灰色雾霭之中。
不知为何他心里升起强烈的感应，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给忽略掉了。
王公子一死，御林军再也没了顾忌，冲锋陷阵发起总攻，一时短兵相接，万箭齐发。
那些苦力们见败局已定，很快丢兵弃甲，当场投降。
管五早已死在战局中，顾九溟派人四处搜寻冷俊杰，此时的南门已被夺回，敞开的城门外，御林军气势汹汹押解着战俘，将人统一赶到广场中央跪下。
那些人个个战得浑身是血，伤痕累累，却始终一言不发，眼底藏着愤恨。
冷俊杰不在这些人里。
“世子......”
一个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划过，顾九溟心头微动侧身看去，见王品元神情悲恸向他走来，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苍老了十岁。
“世子，王某有个不情之请，我儿的......尸身，可否让我，先领回去？”
他话说得断续，声音里几度哽咽。
“我儿是为国捐躯，若老母与内子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着，怕是会撑不住......”
顾九溟踯躅，这起事故起因于王家未将流民安置妥当，又因永夜巷的坍塌催化出一百多条人命。
若按规矩，尸首该在刑部走一遍流程才能最后回到王家。
可王品元既然将王公子之死说成是在替安国郡主挡灾，便不好在明面上驳了他。
又想到刑部是三皇子的管辖，若王公子的尸身再去轮转一遭，恐怕最后连骨灰也没得剩。
思来想去索性应了他，顾九溟道：“王公无需多虑，稍后自会有人协助将三郎尸身送至府上，我亦会进宫向皇上禀明此事。”
王品元目露感激，强忍悲痛向他叉手告谢。
这时又起了骚动，人群惊呼着向高处望去，原来有一人爬到了城楼之上，他攀杆而立，虽佝偻瘦弱、气喘吁吁，一双眼里却透着奇异的光采。
卢太尉率先驱马跑至近前向他喊话：“冷俊杰，你等今日犯上作乱，屠杀官兵，残害世家公子，犯下滔天罪状，还不赶快束手就擒！”
冷俊杰面露嘲讽：“无辜？咳咳......死的全是罪人，一个也不无辜，咳咳......”
“废话！”卢太尉破口大骂，“御林军守护百姓有何罪过？今日死去的这些兵士家中也有老母妻儿，并不是只有你们的家人才算是家人。”
“呵呵呵，”冷俊杰冷笑，“守护百姓？咳咳......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极乐塔工期紧任务重，若不能完成当日任务，就要受到鞭笞折磨，咳咳.....”
“他们不让人吃饭，不让人睡觉，把几十个大活人关在塔底彻夜工作……好多人吐血而亡......咳咳......”
“死了就用草席一卷，往乱葬岗一扔，对外却宣称是得了疫病，家人连尸骨都领不回去......咳咳咳……更别提抚恤金。”
“我们中的人大多吃了上顿没下顿，家中老人孩子，个个饿得面黄肌瘦……咳咳……而那妖塔上却挂着价值连城的夜明珠！”
“永夜巷塌了那日，御林军过来匆匆望了一眼，隔日就催我们继续上工……咳咳咳...... 说什么守护，我呸！”
他每多说一句，底下的苦工眼里就多一分仇恨与痛苦。
顾九溟拧眉看向卢太尉，原来监督极乐塔的兵士也是御林军麾下。
这样说来，冷俊杰今日算准了皇上会派出御林军镇压，怪不得刚刚他们打斗时完全是在拼命。
王家人和御林军，全是他们的仇敌。
“那我儿呢！”人群中发出一声怒吼。
王品元慢慢走至城下，面涨青紫盯着高处那人。
“我儿总与此事无关吧！你恨我王家，完全可以冲着我来，我儿何其无辜！他最是心善，长这么大，连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
“你们却如此残忍，就这样将他活活烧死......”
他喉头哽咽悲啼，声泪俱下，再也说不下去。
在场人无不感同身受，世上最大的悲哀，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
可冷俊杰却丝毫不为所动，他在唇边扯出一个讥诮的冷笑，似乎在嘲笑人们的无知与善良。
王品元痛定思痛，陡然抬起头，双目间迸出怒火，他咬牙切齿道：“你根本不知道为了培养他，我们王家付出了多少......”
“你们这些恶魔，今日我要将你们碎尸万段，让你们也尝尝地狱的滋味！”他声嘶力竭的怒吼。
“哈哈哈哈哈——”城墙上传来震耳欲聋的笑声，冷俊杰一边笑一边喘：“你只是少了一个儿子……我们呢？”
他嗤笑不已，眼底透出绝望：“我们早就在地狱里了。”
卢太尉暗中集结弓箭手，想趁他不注意时将人射下来，可羽箭刚刚上弦就被冷俊杰察觉到了。
他唇角带着嘲弄，闪电般躬身爬到城门中央那株高高插着的旗杆上，顾九溟一直在暗中留意他的动静，见状即在指间发出暗语。
暗卫们早在他身边埋伏，见了手势马上向城墙中心攀援而去。
“弓箭手准备！”卢太尉慢了一步，已是气急败坏。
顾九溟低声提醒：“太尉大人稍安勿躁，我们得捉活的。”
“还是世子想得周到。”卢太尉冷静下来，对弓箭手道：“你们听见了，射他膝盖！”
几十支羽箭齐齐射出，高墙上的冷俊杰好似灵猴左右攀援，躲避攻击，那些箭矢纷纷落在他脚下几寸开外，根本伤不得他分毫。
“让我来！”王品元大吼一声，他抢过一把弓箭，挽弓拉弦，带了十足的劲力。
那箭向城上飞速而去，冷俊杰倏地将身子向后弯曲，一双脚攀在旗杆之上，那旗杆几乎被他的体重压弯，在空中摇摇坠坠，箭矢便从他脖颈后钻去，歪歪插在墙上。
“可恶！”王品元犹如疯了一般，射不到上面的人，就弄死下面的，他抽出佩剑就向那些跪在地上的俘虏挥去，肆意宣泄着情绪。
为首的御林军措不及防，再拦住他时已有几人当场丧命。
旗杆上的冷俊杰见了，眼底的嘲讽愈来愈盛。
他在余光中瞥见有人暗中靠近，心下便知时辰已到，遂深吸了口气大声喝道：
“兄弟们！”
底下的苦力齐齐抬头望他。
冷俊杰眼神悲悯：“原先越人残害我们，将我们逼得家破人亡，好容易他们走了，换了汉人来当皇帝，可结果却是一样的！现在连汉人也开始残害我们！”
“说来说去，这狗屁天下糟糕透顶，今日我就咒这顾氏天下，迟早国破家亡！”
说罢他用力扯下旗帜快速卷在身上，向人群中最后望了一眼。
顾九溟心道不妙，暗卫以最快的速度跳向他，可惜晚了一步。
冷俊杰将旗杆彻底压弯，在断木的爆裂声中，他的身子落了下来，重重砸在广场前的柴堆旁。
他脑浆迸裂，摔得绵软，死前还不忘将旗帜压在身下。
那面由羽布织成的旌旗已被撕碎，大大的‘晋’字早已四分五裂，透染了血迹。
众人还在惊愕中没反应过来，被俘的苦力一个个身姿摇晃，叠罗汉般倒了下去。
“不好！他们要寻死！”顾九溟惊呼，金吾卫快速上前，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嘴里含着毒，冷俊杰的死正是信号。
他一死，他们就服毒，这样一来，没人会被抓入官府审讯，死人也绝不会泄露半点讯息。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招。
-
顾九溟面色阴沉，踏马在城门内外巡视，他一言不发已经走了五个来回。
根据刚刚传来的消息，永夜巷事故里的幸存者们昨日连夜离开了安置房，一夕之间全员蒸发。
那里人里几乎都是些半大的孩子和没有生存能力的老弱妇孺，他们又能去哪儿？
除非有人承诺给他们可靠的住所、丰厚的银两，或是下半生温饱的生活。
背后之人或许以此为条件，煽动这些苦力们今日在此聚众闹事。
所以他们才已死相搏，因为早已知道就算今日事败身死，家人也能过得很好。
“世子，”卢太尉御马上前，小心道，“这些刁民胆大包天实在可恨，现在死了正好，等我进宫启奏皇上，再将他们碎尸万段，投入乱石坑，叫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何至于此，顾九溟心道，可他知晓卢阳荣素来与四大家族交好，如今王家之子死得如此惨烈，他势必要拿出个态度，若那些苦力没有服毒，而是落入他的手中，想必也不可能有更好的下场。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
“卢大人，我有一事不明，为何王公今日来得如此之晚。”
卢太尉闻言叹了口气，顾九溟追随他的视线，两人一同看向远处的王品元，他弓背弯腰如同垂暮老人，正叮嘱下人小心翼翼将王公子从高处解下来。
那焦尸虽已定型，却脆如粉尘，一个不小心就损了些部位，王品元捶胸顿足，痛心疾首，在风中孑孑而立，几欲倒下。
“王公这次是栽了，”卢太尉道：“实不相瞒，我在宫里点兵出发前，还看见他跪在重华殿外，当时殿门紧闭，想必皇上不愿见他。”
“我出宫时又遇上了匆匆赶来的王石宴。”卢太尉目光闪烁，“见了他，我就知道，三公子怕是凶多吉少了。”
顾九溟明白他的意思，王石宴作为王氏家主，地位极高，他虽是白身，却可无诏进宫，见了百官也无需行礼。
王氏先祖于百年前定下祖训：家族的利益大于一切，王家小辈时刻铭记家训，必要时为王氏献身。
如果没有猜错，王石宴进宫的目的就是劝回王品元，让他为了家族牺牲掉三公子。
卢太尉感慨万千，没想到王品元身为户部尚书、王家第二嫡子、先皇后的亲弟弟，危机时刻竟连亲生儿子都保不住。
他不由自主联想到前几日自己差点弄丢的鱼符，背后冷汗岑岑渗出。
心中对顾九溟又生出了几分感激。
“世子，”他再次拱手，“这里就先交由你看顾，我要带着这些刁民的尸身进宫面圣，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回禀皇上。”
“你放心，没能留下活口一事，我定会向皇上澄清，此事本是意外，相信皇上不会过多追究。”
“那就有劳太尉大人了。”顾九溟回礼。
“无妨，告辞了。”
卢太尉集结军队，策马而归。
朱雀大街的东西二门彻底开放，人们又继续赶路，金吾卫维持着秩序。
与先前的嘈杂不同，大家都很沉默。
再也无人抱怨路远辛苦，他们低着头，各怀心事，默默前行。
在目睹了三公子与暴民的惨烈殉难后，谁也没心情再多说一句话。
整个朱雀大街被压抑与死寂笼罩。
顾九溟立在南门城楼上，看下面的人收拾残局，恍然间似乎瞧见一抹烟紫。
他在人群中搜寻，远远望见一辆简陋的马车缓缓驶过，逐渐消失在视野以外，那抹色彩也彻底迷失在漫天飞扬的灰色雾霭之中。
不知为何他心里升起强烈的感应，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给忽略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