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被喂下麻沸散，很快失去意识昏沉睡下，表情也不再因为痛苦而扭曲。
女医道：“他的伤势太重，在这里只能做些简单处理，后续还需要到医馆里进行刳割接骨。”
说的是正常的疗伤流程。
姜待宴略显担忧地问她：“他的腿，经过治疗，还能够恢复如初吗？”
少年瞧着不过十五六岁，若是腿留下了残疾，将来的日子恐怕会很艰难。
女医抬眸给了她一个冷漠的眼神，事不关己道：“我不敢保证，只能说尽力吧。”
态度近乎无情：“先把人带到附近的医馆再说，晚一分，希望就会少一分。”
“知晓了。”姜待宴替少年揩去脸上的泪痕，帮着将人挪到了担架上。
及至医馆。
姜待宴和徐卅等一众闲杂人等，统统都被小女医毫不客气地拦在门外。
她用胰皂清洗着手臂，脸上覆一块棉巾，没好气道：“没有我的许可，谁都不准靠近屋子！”
好似占地的猛虎，再进一步就是她圈定的领地，不容许任何人侵犯。
其实这样想也没错，医学确实是她专长的领域，不懂的人贸然进犯，只会添乱。
于是姜待宴哪怕再忧心忡忡，也只能听候差遣，和徐卅等候在外面。
她感到困惑：“徐监丞不要回湖坑吗？”
她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到哪边忙一忙，歇一歇都无所谓，徐卅可就不一样了。
徐卅望了望将晚的天色，道：“无妨，也到了散工的时辰，我就再等一等吧。”
明明姜待宴还什么都没问，他就自顾自说了起来：“韩小郎年纪虽轻，但见识不俗，日后若能入都水监，倒是不错。”
又叹气道：“每次看到他，我总能想起我的女儿。”
姜待宴见他神色落寞，就是再人心冷漠，也出声安慰道：“节哀。”
然而徐卅并不是这个意思，他急道：“呸呸呸！节什么哀，我只是说我女儿同他一般年岁！”
说得胡子都抖了起来：“我女儿活得好好的，再过个一年半年，我就得替她挑户好人家了，哪里要节哀？”
这句是在极力证明，他的女儿不仅是还活着，而且还活得很好，不日就要年岁及笄，嫁做人妇，过上美满生活了。
父母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徐卅一片慈父之心，却被误解成白发人送黑发人。
姜待宴自知失言，道了声：“抱歉。”
旋即又提及：“徐监丞这是想家了？”
她的疑问句就很有迷惑性，完全听不出是在发问，还是替人表达。
徐卅略显伤感道：“是啊……我许久未能归家，家中一切都由我妻操持，也不知她如今是胖了还是瘦了，爷娘身体可还康健，小汝听不听话……”
如此说了一大串，他突然转过头问：“偃掌固不会想家吗？”
问完，他自己也意识到这问题多么不合时宜，忙补救：“嗐，我这人就是这样，口不择言的，偃掌固莫怪。”
又岔开话题道：“我就想着阿，等这次宣州的事情一过去，我就请一段长假，回家陪陪家人。”
说起这些，他的脸上总洋溢着幸福的笑，是姜待宴所不能理解的。
在她心目中，家人是什么样的呢？
父亲，皇帝；母亲，已故；皇后，疏离；弟弟，累赘……
比起不识得的陌路人，顶多是多了层血缘的关系。
至于孟舸……
大魏有不成文的规矩，凡尚公主者驸马，终生不得入官五品以上。
他是她困在笼中，仅供寻欢的雀鸟。
少年稍好一些的时候，姜待宴有特意空出时间，前去探望。
她到医馆时，医馆里的小女医正准备替少年换药，而少年连连摆手，摇头拒绝：“男女授受不亲，你将药拿给我，我自己给自己上！”
到底还是孩子，面皮薄些。
但女医才不顾他的脸面，很是坚持：“你懂什么？我不仅是要给你上药，还要查看伤口恢复情况的。如今这天气，伤口极易感染发炎，若是出了事，最后担责受骂的，恐又是我！”
别看她年纪小，身形也不算健硕，但摁起人来，力大无比，游刃有余。
“今日你这裤子，我脱定了！”
她把少年挥动的双手绑起，扯下他的外裤，将他最后一块遮羞布扯下。
好，好勇猛的娘子。
姜待宴默默退到看不见这一幕的地方，干脆坐在一旁，候了一阵儿。
等到小女医将一切忙完，说完一句：“很好，你的伤势恢复得不错。”便提着医药箱往外走。
姜待宴正巧在外，与之对望了一眼，道：“我记得温内侍曾经说，你精钻疡症，已成圣手，却没想到你在清创接骨方面，也能如此得心应手。”
是了，这小女医不是旁人，正是内侍温机养在翎善坊中的女子，房离艾。
姜待宴只闻其名，不曾见其人。
但纵观整个大魏，正经有资质的女医就屈指可数，再一对年纪，即可猜出。
房离艾顿了顿步子，自嘲般笑道：“‘圣手’？我竟不知，温机在外面是这么宣传我的……”
又解释道：“治疗疡症确为我专长，但也只是会一点而已；至于接骨，这门课在我的必修课程之内，所以也会一些，但远称不上得心应手。”
这就是谦虚了。
倘若不是图她高超的医术，能助其在大魏搏得美名，温机又怎会将她留在身边，为她大费周章筹办医馆，还花费重金购置别院。
姜待宴问她：“房娘子擅治疡症，怎不见娘子前往收容所协助治疗疫疾？”
此次宣州之行，房离艾势必得了温机的命令，怎么说也应该多加表现。
这场疫疾，就是最好的表现机会。
“这当然是因为，”房离艾直言不讳：“比起别人的性命，我更在乎自己的。”
疫疾传染性极强，病因尚未查明，目前也没有找出有效的治疗方案。
一个不小心，就会把命给交待没。
房离艾不愿深入险境，选择远离疫疾重灾区，理由充分，合情合理。
“你这么问我，”房离艾反问：“你虽不懂医，但身强力壮，多少能帮得上忙。
“怎么不见你去疫情区帮忙？”
一句话把姜待宴怼得哑口无言，她道德绑架别人时，大概从未想过会被道德绑架反击。
她把医人治病救人想得太理所当然，以至于忘了，凡是人就会贪生怕死。
怎么忘了呢？
明明自己就是这么走来的。
与房离艾的会晤不欢而散，姜待宴将其抛之脑后后，径直叩响少年修养的屋子。
门本就没关，叩门只为提个醒。
“请等一等。”
少年整了整身上凌乱的衣服，又胡乱往身上盖了件单薄的被，才道：“进来吧。”
他养了些时日，气色红润不少，脸上也有了些肉，就连身量都长了一些。
只是对于发生的事，他还心怀愧疚：“都怪我调配火药时出现了偏差，这才出了事故。”
“圣人都会犯错，何况是你。”
犯错是人之常情，又不是有意为之。退一万步讲，火药并非没有在合适的爆点爆炸，只是比预计的时辰迟了一刻，还意外伤了人。
姜待宴就着事实，道：“再者，你的失误，并不至于拖累整个凿湖进度，你无需自责。”
又走心安慰：“莫想太多，安心养伤。”
少年听过她的话，稍稍安心一些：“这些日子有不少人来看我，只有您的话，真正让我感觉松了一口气。”
他扬起浅笑，脸上是如释重负的表情。
比起其他来看望少年的人，姜待宴并不知自己的话高明在何处，竟让少年产生这样的感觉。
不过，总归是好的。
她不善言辞，面对少年的真情流露，她想不到该做何回应，只是良久的沉默。
少年轻咳一声，欲言又止。
姜待宴临时想到了什么，先一步道：“我命人做了些骨汤，过些时候会送来。”
“嗯……”
少年轻轻拉起她那只缠着布条的手，细声询问道：“您手上的伤口，可有清理过？”
清理没清理，干他何事？
姜待宴不满他的行径，微微蹙眉，刚要收回手时，少年伸出手指，在她掌心写下：
「韩萍弋」
“这是我的名字。”他道。
就是这一通自报家门，姜待宴没来得及收手，然后这一幕，便被从屋外进来的人看了去。
“我看见了什么？”
孟小船提溜着一个食盒，瞪着一双大眼睛，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头：
“我不许！我不许！”
他差点扔了手上的食盒，一个闪身冲到姜待宴面前，把她拉了起来质问：
“宴宴，你这是在做什么？”
姜待宴把他推开了些，淡淡解释道：“没什么，前几日他在湖坑里受了伤，我来看看他。”
孟舸气鼓鼓：“我不是说这个！”
他放下食盒，高叫道：“你有了我，不能三心二意，朝秦暮楚，见异思迁！”
当着人的面说这些，脸都不要了。
姜待宴不等他说出更离谱的话，出手点了他的哑穴，直接让他张不了口。
“呜呜！呜呜！”
孟小船被永绝后患。
女医道：“他的伤势太重，在这里只能做些简单处理，后续还需要到医馆里进行刳割接骨。”
说的是正常的疗伤流程。
姜待宴略显担忧地问她：“他的腿，经过治疗，还能够恢复如初吗？”
少年瞧着不过十五六岁，若是腿留下了残疾，将来的日子恐怕会很艰难。
女医抬眸给了她一个冷漠的眼神，事不关己道：“我不敢保证，只能说尽力吧。”
态度近乎无情：“先把人带到附近的医馆再说，晚一分，希望就会少一分。”
“知晓了。”姜待宴替少年揩去脸上的泪痕，帮着将人挪到了担架上。
及至医馆。
姜待宴和徐卅等一众闲杂人等，统统都被小女医毫不客气地拦在门外。
她用胰皂清洗着手臂，脸上覆一块棉巾，没好气道：“没有我的许可，谁都不准靠近屋子！”
好似占地的猛虎，再进一步就是她圈定的领地，不容许任何人侵犯。
其实这样想也没错，医学确实是她专长的领域，不懂的人贸然进犯，只会添乱。
于是姜待宴哪怕再忧心忡忡，也只能听候差遣，和徐卅等候在外面。
她感到困惑：“徐监丞不要回湖坑吗？”
她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到哪边忙一忙，歇一歇都无所谓，徐卅可就不一样了。
徐卅望了望将晚的天色，道：“无妨，也到了散工的时辰，我就再等一等吧。”
明明姜待宴还什么都没问，他就自顾自说了起来：“韩小郎年纪虽轻，但见识不俗，日后若能入都水监，倒是不错。”
又叹气道：“每次看到他，我总能想起我的女儿。”
姜待宴见他神色落寞，就是再人心冷漠，也出声安慰道：“节哀。”
然而徐卅并不是这个意思，他急道：“呸呸呸！节什么哀，我只是说我女儿同他一般年岁！”
说得胡子都抖了起来：“我女儿活得好好的，再过个一年半年，我就得替她挑户好人家了，哪里要节哀？”
这句是在极力证明，他的女儿不仅是还活着，而且还活得很好，不日就要年岁及笄，嫁做人妇，过上美满生活了。
父母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徐卅一片慈父之心，却被误解成白发人送黑发人。
姜待宴自知失言，道了声：“抱歉。”
旋即又提及：“徐监丞这是想家了？”
她的疑问句就很有迷惑性，完全听不出是在发问，还是替人表达。
徐卅略显伤感道：“是啊……我许久未能归家，家中一切都由我妻操持，也不知她如今是胖了还是瘦了，爷娘身体可还康健，小汝听不听话……”
如此说了一大串，他突然转过头问：“偃掌固不会想家吗？”
问完，他自己也意识到这问题多么不合时宜，忙补救：“嗐，我这人就是这样，口不择言的，偃掌固莫怪。”
又岔开话题道：“我就想着阿，等这次宣州的事情一过去，我就请一段长假，回家陪陪家人。”
说起这些，他的脸上总洋溢着幸福的笑，是姜待宴所不能理解的。
在她心目中，家人是什么样的呢？
父亲，皇帝；母亲，已故；皇后，疏离；弟弟，累赘……
比起不识得的陌路人，顶多是多了层血缘的关系。
至于孟舸……
大魏有不成文的规矩，凡尚公主者驸马，终生不得入官五品以上。
他是她困在笼中，仅供寻欢的雀鸟。
少年稍好一些的时候，姜待宴有特意空出时间，前去探望。
她到医馆时，医馆里的小女医正准备替少年换药，而少年连连摆手，摇头拒绝：“男女授受不亲，你将药拿给我，我自己给自己上！”
到底还是孩子，面皮薄些。
但女医才不顾他的脸面，很是坚持：“你懂什么？我不仅是要给你上药，还要查看伤口恢复情况的。如今这天气，伤口极易感染发炎，若是出了事，最后担责受骂的，恐又是我！”
别看她年纪小，身形也不算健硕，但摁起人来，力大无比，游刃有余。
“今日你这裤子，我脱定了！”
她把少年挥动的双手绑起，扯下他的外裤，将他最后一块遮羞布扯下。
好，好勇猛的娘子。
姜待宴默默退到看不见这一幕的地方，干脆坐在一旁，候了一阵儿。
等到小女医将一切忙完，说完一句：“很好，你的伤势恢复得不错。”便提着医药箱往外走。
姜待宴正巧在外，与之对望了一眼，道：“我记得温内侍曾经说，你精钻疡症，已成圣手，却没想到你在清创接骨方面，也能如此得心应手。”
是了，这小女医不是旁人，正是内侍温机养在翎善坊中的女子，房离艾。
姜待宴只闻其名，不曾见其人。
但纵观整个大魏，正经有资质的女医就屈指可数，再一对年纪，即可猜出。
房离艾顿了顿步子，自嘲般笑道：“‘圣手’？我竟不知，温机在外面是这么宣传我的……”
又解释道：“治疗疡症确为我专长，但也只是会一点而已；至于接骨，这门课在我的必修课程之内，所以也会一些，但远称不上得心应手。”
这就是谦虚了。
倘若不是图她高超的医术，能助其在大魏搏得美名，温机又怎会将她留在身边，为她大费周章筹办医馆，还花费重金购置别院。
姜待宴问她：“房娘子擅治疡症，怎不见娘子前往收容所协助治疗疫疾？”
此次宣州之行，房离艾势必得了温机的命令，怎么说也应该多加表现。
这场疫疾，就是最好的表现机会。
“这当然是因为，”房离艾直言不讳：“比起别人的性命，我更在乎自己的。”
疫疾传染性极强，病因尚未查明，目前也没有找出有效的治疗方案。
一个不小心，就会把命给交待没。
房离艾不愿深入险境，选择远离疫疾重灾区，理由充分，合情合理。
“你这么问我，”房离艾反问：“你虽不懂医，但身强力壮，多少能帮得上忙。
“怎么不见你去疫情区帮忙？”
一句话把姜待宴怼得哑口无言，她道德绑架别人时，大概从未想过会被道德绑架反击。
她把医人治病救人想得太理所当然，以至于忘了，凡是人就会贪生怕死。
怎么忘了呢？
明明自己就是这么走来的。
与房离艾的会晤不欢而散，姜待宴将其抛之脑后后，径直叩响少年修养的屋子。
门本就没关，叩门只为提个醒。
“请等一等。”
少年整了整身上凌乱的衣服，又胡乱往身上盖了件单薄的被，才道：“进来吧。”
他养了些时日，气色红润不少，脸上也有了些肉，就连身量都长了一些。
只是对于发生的事，他还心怀愧疚：“都怪我调配火药时出现了偏差，这才出了事故。”
“圣人都会犯错，何况是你。”
犯错是人之常情，又不是有意为之。退一万步讲，火药并非没有在合适的爆点爆炸，只是比预计的时辰迟了一刻，还意外伤了人。
姜待宴就着事实，道：“再者，你的失误，并不至于拖累整个凿湖进度，你无需自责。”
又走心安慰：“莫想太多，安心养伤。”
少年听过她的话，稍稍安心一些：“这些日子有不少人来看我，只有您的话，真正让我感觉松了一口气。”
他扬起浅笑，脸上是如释重负的表情。
比起其他来看望少年的人，姜待宴并不知自己的话高明在何处，竟让少年产生这样的感觉。
不过，总归是好的。
她不善言辞，面对少年的真情流露，她想不到该做何回应，只是良久的沉默。
少年轻咳一声，欲言又止。
姜待宴临时想到了什么，先一步道：“我命人做了些骨汤，过些时候会送来。”
“嗯……”
少年轻轻拉起她那只缠着布条的手，细声询问道：“您手上的伤口，可有清理过？”
清理没清理，干他何事？
姜待宴不满他的行径，微微蹙眉，刚要收回手时，少年伸出手指，在她掌心写下：
「韩萍弋」
“这是我的名字。”他道。
就是这一通自报家门，姜待宴没来得及收手，然后这一幕，便被从屋外进来的人看了去。
“我看见了什么？”
孟小船提溜着一个食盒，瞪着一双大眼睛，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头：
“我不许！我不许！”
他差点扔了手上的食盒，一个闪身冲到姜待宴面前，把她拉了起来质问：
“宴宴，你这是在做什么？”
姜待宴把他推开了些，淡淡解释道：“没什么，前几日他在湖坑里受了伤，我来看看他。”
孟舸气鼓鼓：“我不是说这个！”
他放下食盒，高叫道：“你有了我，不能三心二意，朝秦暮楚，见异思迁！”
当着人的面说这些，脸都不要了。
姜待宴不等他说出更离谱的话，出手点了他的哑穴，直接让他张不了口。
“呜呜！呜呜！”
孟小船被永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