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县衙内灯火通明，江小枳捧着茶杯，感受着上面的余温，已在这间屋子角落处坐了有一段时间，出神地看着周边来来往往，显得极为忙碌的人。
一阵喧哗声自外传来，她别过头望去，一行人风尘仆仆走过来，当先的正是顾如玉，神情严肃，她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后知后觉嗅到股微弱的血腥味，越过他看向后面，一具男性躯体被摆放在中间，眼力差些都难以看清包裹这具躯体的黑衣上大片大片凝固的血液，衣衫破碎，让人难以分辨哪处伤口才致他丧命。
她定定看那尸体，说不清此刻该是何等情绪。
顾如玉不曾留意其他，他直直走至屋檐下，揪出一正躲懒的少年，指着尸体冲他叮嘱几句，自己不知赶着去往何处。
少年则走近尸体摆放的位置，死者旁三三两两站着的人和他并不陌生，零零落落招呼起他名字——平林。
平林融入他们中，看了看死者，随口问：“怎么死了？”
有人苦笑道：“没想杀他，他自己负隅顽抗，一心求死。”
平林挑眉，“就他一人？褚昌不在？”
身旁人七嘴八舌回答他问题，人多声杂，也毫不避讳旁人，回话皆被江小枳听入耳中。
得知死者是为褚昌等人引开追兵而身亡，她心中怅然，褚太傅也会推出旁人替自己送死了吗？
道清原委后一人戏谑道：“这算不算话本里的死士？”
有人附和有人嘲弄，平林则在吵闹中蹲下翻查尸体，翻完掏出个小本查阅，轻声道：“是江十一。”
他随手指一人去送消息，随后站起伸伸腰，打发走其他人后四处寻找，终于看见缩在角落的江小枳。
江小枳见他冲自己走来，仰头等他说话，平林笑容灿烂，“小江娘子对吧？”
她点点头，确认找对了，平林笑容愈盛，“我带你去见杜玉竹，姓顾的应该和你提过这事。”他怕江小枳不知道姓顾的是谁，还特意压平嘴角，模仿一下顾如玉神色，“就是方才那堆人里，总拉着这个表情那个。”
他演得有趣，江小枳忍不住笑出一声，随后收敛笑意，答声她知道。
平林领着江小枳往女监走，途中没停过嘴，他说话诙谐有趣，又善于交流，若非江小枳防备心强，只怕早就被带出些不该说的。
前方便是女监，门口守着个狱卒，她昏昏欲睡，不经意瞥见有人前来，面露慌张，平林当没看见，拿出令牌，狱卒急忙打开大门让两人进去。
狱中光线昏暗，狱卒提来一盏油灯，平林提灯在前，江小枳跟着他走在幽深过道中，两侧牢房内偶有犯人投来视线，他们转过几个弯，几乎让江小枳怀疑走到了这座监狱尽头，这里关押的犯人已经极少，是以她目光草草一扫，就找到了玉竹。
她身处狱中，脸上却不见多少害怕惶恐，以江小枳对她了解看来，她眼下竟是奇异的从容。
江小枳略过她的神情，她身上还是昨日离别时那身衣裳，观其举止不似受过刑罚，江小枳感到稍许宽慰。
灯光终于投入玉竹那间牢房，她面无波澜看着平林开锁，直至平林让出位置，露出被他身体遮挡的江小枳，她神色方有所变化。
江小枳在平林示意下进入牢房，转头一望发现平林已然不见人影。
她与玉竹双目相望，还是玉竹开口打破沉默，“你怎么会来这里？”
江小枳答非所问，“昨日有人找我们问起你的事。”她轻声细语，“我和姐姐都很担心你。”
她看着玉竹目光软和，继续道：“审问我那位大人说你与朝廷要犯勾连，而且什么也不愿意说，他让我劝劝你”
玉竹扭过头去不看她，坚定地说：“这事和你没关系，你不该掺和进来，你还是快离开这里吧。”
江小枳没把这话放心上，她试探询问：“可是与宫中旧人有关？我今日被人劫持……”
她话音未落，玉竹听得劫持二字便脸色一变，打断道：“你可有看见是谁劫持你？”
江小枳盯着玉竹，回应道：“我并不知道是谁，只是他们中有一人分外眼熟。”她貌似随口说出此人，“很像宫中一名名叫胡德的宦官。”
“胡德？”玉竹短暂疑惑后翻过这点小事。
见状江小枳攥紧拳，心往下沉。
平林留下的那盏油灯只能照亮方寸之地，烛光晦涩，玉竹背光沉思过后道：“你先离开这儿小枳，告诉他们，该交代的我会交代。”
她说着想推江小枳离开，对方却反手握住她。
“你是谁？”
她缓缓松手，呆滞片刻后才艰难地说了句，“什么？”
“你说玉竹是贵妃宫中侍女，怎么会不认识与你同殿侍奉的胡德？”
她望着江小枳，表情复又灵动起来，此情此景下竟有笑意溢出，她拉开牢房门，“来吧，有些话我不想讲第二遍。”
男监与女监比邻而建，相距不远，因着玉竹坚持，平林没有半途送江小枳离去。
江小枳忧虑重重，她安慰自己，哪怕玉竹身份有异，也未必知晓她身份，可跨进男监后，她又想现在暴露身份也不错，起码她可以告诉他们江小橘是被自己骗了，而不是蓄意带她逃走，届时自己一死，褚昌应当也不会在意江小橘一个小小宫女。
他们驻足在一间刑房前。
江子惠被铁链束缚双手吊在中间，鲜血淋漓，玉竹走上前看过他发白的面孔和身上的伤痕，眼中泪光微不可察。
刑房中响起她讥讽声音：“你们把他打死也没用的，他是不会说的。”
她错开江子惠虚弱抬起的视线，回身面对众人，“我会说清楚我的事，但未免你们失望，我不得不提前说明白，我真的不知道褚昌在哪儿。”
顾如玉被三人突然闯入弄得有些许错愕，他用目光质问平林，平林小声解释，顾如玉弄清情况后使人将江子惠放下带回牢房，而后就在刑房摆开阵仗，表示玉竹可以说了。
江小枳看看地上斑驳血迹，觉得此地阴森得像鬼怪故事开头。
杜玉竹，不，应该说褚祺，是正光元年出生的，祖父是素有贤名的太傅褚昌，她出生时正值褚昌触怒末帝被贬，于是襁褓之中的褚祺被祖母父亲送于祖父看了一眼后，一家人就此分别。不过月余，父亲也被贬谪，死在就职路上，祖母为避祸，决定带着儿媳与孙女回到老家，即使褚昌回到京城，也未曾改变想法。
一直到正光十六年，祖母病重去世，母亲带着她回京城投奔祖父，褚祺才得以见到这位祖父。
或许正如祖母所言，她们远离京城方能规避祸事。至京城不过两三月，京中就遭逢剧变。
政变之夜那场宫中宴会上，母亲与她提前离场，于半路遇见进宫的军队，母亲为保护她而倒下，而她在仓皇逃离中阴差阳错到了南宫，混进宫人中。
至于玉竹，确有其人，只是那夜宴会中，早在生变之前就已因冒犯贵人而被贵妃下令打死。她在真玉竹生前与其有过一面之缘，意外得知真玉竹的籍贯，后来逃亡中她便借此名字一用，不想一借便是十年。
她本以为这辈子可以就这样顶着玉竹的名字活下去，却在外出时见到了江子惠。
故人相遇，欢喜却只有一瞬。
“说我胆怯也好，说我无情也罢，我不愿再和褚昌扯上关系。”褚祺冷淡地说，“我在孟家侍奉孟大小姐，她正为婚事发愁，我便怂恿她逃婚，趁机与她一道离开云川。”
她自嘲道：“可惜运道不好，不但被江子惠追上，还被你们抓住。至于褚昌藏身何处，我就不得而知了。”
不待其他人反应，平林直接接话道：“虽说你不知道褚昌藏身之处，可褚昌唯有你一个后代，说不定褚昌会为救你主动现身呢？”
江小枳满腹心思听完褚祺的话，心中略微安定，故而听见平林这话，她竟有闲心默默否定他。
褚祺显然和江小枳想得一样，她挤出几声冷哼，似乎在嘲笑他的天真，平林不以为意，回首对准顾如玉，“而且我们还有江子惠，褚昌从西南带走的侍卫，都是江子惠一手培养的孤儿，褚昌不在意，难道他下面的人也都不在意？何况无论她方才说的是真是假，我们都没法从他们口中掏出褚昌的消息了，尤其那个江子惠，我们就算把他打死，他怕是也不会说一个字。既然如此，不如试一试引蛇出洞，对我们而言也没有损失。”
褚祺冷笑，对他的话不以为然，但她看过江小枳一眼，出言插入顾如玉和平林的商议，“我可以配合你们，只是有一个条件。”
顾如玉闻声看向她，沉稳道：“你说。”
“我希望她可以陪在我身边。”褚祺点点江小枳。
她忽然这样一说，江小枳的心立时怦怦跳动，离着几步远望向褚祺，她的脸色始终平淡，叫人猜不出她的想法。
一阵喧哗声自外传来，她别过头望去，一行人风尘仆仆走过来，当先的正是顾如玉，神情严肃，她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后知后觉嗅到股微弱的血腥味，越过他看向后面，一具男性躯体被摆放在中间，眼力差些都难以看清包裹这具躯体的黑衣上大片大片凝固的血液，衣衫破碎，让人难以分辨哪处伤口才致他丧命。
她定定看那尸体，说不清此刻该是何等情绪。
顾如玉不曾留意其他，他直直走至屋檐下，揪出一正躲懒的少年，指着尸体冲他叮嘱几句，自己不知赶着去往何处。
少年则走近尸体摆放的位置，死者旁三三两两站着的人和他并不陌生，零零落落招呼起他名字——平林。
平林融入他们中，看了看死者，随口问：“怎么死了？”
有人苦笑道：“没想杀他，他自己负隅顽抗，一心求死。”
平林挑眉，“就他一人？褚昌不在？”
身旁人七嘴八舌回答他问题，人多声杂，也毫不避讳旁人，回话皆被江小枳听入耳中。
得知死者是为褚昌等人引开追兵而身亡，她心中怅然，褚太傅也会推出旁人替自己送死了吗？
道清原委后一人戏谑道：“这算不算话本里的死士？”
有人附和有人嘲弄，平林则在吵闹中蹲下翻查尸体，翻完掏出个小本查阅，轻声道：“是江十一。”
他随手指一人去送消息，随后站起伸伸腰，打发走其他人后四处寻找，终于看见缩在角落的江小枳。
江小枳见他冲自己走来，仰头等他说话，平林笑容灿烂，“小江娘子对吧？”
她点点头，确认找对了，平林笑容愈盛，“我带你去见杜玉竹，姓顾的应该和你提过这事。”他怕江小枳不知道姓顾的是谁，还特意压平嘴角，模仿一下顾如玉神色，“就是方才那堆人里，总拉着这个表情那个。”
他演得有趣，江小枳忍不住笑出一声，随后收敛笑意，答声她知道。
平林领着江小枳往女监走，途中没停过嘴，他说话诙谐有趣，又善于交流，若非江小枳防备心强，只怕早就被带出些不该说的。
前方便是女监，门口守着个狱卒，她昏昏欲睡，不经意瞥见有人前来，面露慌张，平林当没看见，拿出令牌，狱卒急忙打开大门让两人进去。
狱中光线昏暗，狱卒提来一盏油灯，平林提灯在前，江小枳跟着他走在幽深过道中，两侧牢房内偶有犯人投来视线，他们转过几个弯，几乎让江小枳怀疑走到了这座监狱尽头，这里关押的犯人已经极少，是以她目光草草一扫，就找到了玉竹。
她身处狱中，脸上却不见多少害怕惶恐，以江小枳对她了解看来，她眼下竟是奇异的从容。
江小枳略过她的神情，她身上还是昨日离别时那身衣裳，观其举止不似受过刑罚，江小枳感到稍许宽慰。
灯光终于投入玉竹那间牢房，她面无波澜看着平林开锁，直至平林让出位置，露出被他身体遮挡的江小枳，她神色方有所变化。
江小枳在平林示意下进入牢房，转头一望发现平林已然不见人影。
她与玉竹双目相望，还是玉竹开口打破沉默，“你怎么会来这里？”
江小枳答非所问，“昨日有人找我们问起你的事。”她轻声细语，“我和姐姐都很担心你。”
她看着玉竹目光软和，继续道：“审问我那位大人说你与朝廷要犯勾连，而且什么也不愿意说，他让我劝劝你”
玉竹扭过头去不看她，坚定地说：“这事和你没关系，你不该掺和进来，你还是快离开这里吧。”
江小枳没把这话放心上，她试探询问：“可是与宫中旧人有关？我今日被人劫持……”
她话音未落，玉竹听得劫持二字便脸色一变，打断道：“你可有看见是谁劫持你？”
江小枳盯着玉竹，回应道：“我并不知道是谁，只是他们中有一人分外眼熟。”她貌似随口说出此人，“很像宫中一名名叫胡德的宦官。”
“胡德？”玉竹短暂疑惑后翻过这点小事。
见状江小枳攥紧拳，心往下沉。
平林留下的那盏油灯只能照亮方寸之地，烛光晦涩，玉竹背光沉思过后道：“你先离开这儿小枳，告诉他们，该交代的我会交代。”
她说着想推江小枳离开，对方却反手握住她。
“你是谁？”
她缓缓松手，呆滞片刻后才艰难地说了句，“什么？”
“你说玉竹是贵妃宫中侍女，怎么会不认识与你同殿侍奉的胡德？”
她望着江小枳，表情复又灵动起来，此情此景下竟有笑意溢出，她拉开牢房门，“来吧，有些话我不想讲第二遍。”
男监与女监比邻而建，相距不远，因着玉竹坚持，平林没有半途送江小枳离去。
江小枳忧虑重重，她安慰自己，哪怕玉竹身份有异，也未必知晓她身份，可跨进男监后，她又想现在暴露身份也不错，起码她可以告诉他们江小橘是被自己骗了，而不是蓄意带她逃走，届时自己一死，褚昌应当也不会在意江小橘一个小小宫女。
他们驻足在一间刑房前。
江子惠被铁链束缚双手吊在中间，鲜血淋漓，玉竹走上前看过他发白的面孔和身上的伤痕，眼中泪光微不可察。
刑房中响起她讥讽声音：“你们把他打死也没用的，他是不会说的。”
她错开江子惠虚弱抬起的视线，回身面对众人，“我会说清楚我的事，但未免你们失望，我不得不提前说明白，我真的不知道褚昌在哪儿。”
顾如玉被三人突然闯入弄得有些许错愕，他用目光质问平林，平林小声解释，顾如玉弄清情况后使人将江子惠放下带回牢房，而后就在刑房摆开阵仗，表示玉竹可以说了。
江小枳看看地上斑驳血迹，觉得此地阴森得像鬼怪故事开头。
杜玉竹，不，应该说褚祺，是正光元年出生的，祖父是素有贤名的太傅褚昌，她出生时正值褚昌触怒末帝被贬，于是襁褓之中的褚祺被祖母父亲送于祖父看了一眼后，一家人就此分别。不过月余，父亲也被贬谪，死在就职路上，祖母为避祸，决定带着儿媳与孙女回到老家，即使褚昌回到京城，也未曾改变想法。
一直到正光十六年，祖母病重去世，母亲带着她回京城投奔祖父，褚祺才得以见到这位祖父。
或许正如祖母所言，她们远离京城方能规避祸事。至京城不过两三月，京中就遭逢剧变。
政变之夜那场宫中宴会上，母亲与她提前离场，于半路遇见进宫的军队，母亲为保护她而倒下，而她在仓皇逃离中阴差阳错到了南宫，混进宫人中。
至于玉竹，确有其人，只是那夜宴会中，早在生变之前就已因冒犯贵人而被贵妃下令打死。她在真玉竹生前与其有过一面之缘，意外得知真玉竹的籍贯，后来逃亡中她便借此名字一用，不想一借便是十年。
她本以为这辈子可以就这样顶着玉竹的名字活下去，却在外出时见到了江子惠。
故人相遇，欢喜却只有一瞬。
“说我胆怯也好，说我无情也罢，我不愿再和褚昌扯上关系。”褚祺冷淡地说，“我在孟家侍奉孟大小姐，她正为婚事发愁，我便怂恿她逃婚，趁机与她一道离开云川。”
她自嘲道：“可惜运道不好，不但被江子惠追上，还被你们抓住。至于褚昌藏身何处，我就不得而知了。”
不待其他人反应，平林直接接话道：“虽说你不知道褚昌藏身之处，可褚昌唯有你一个后代，说不定褚昌会为救你主动现身呢？”
江小枳满腹心思听完褚祺的话，心中略微安定，故而听见平林这话，她竟有闲心默默否定他。
褚祺显然和江小枳想得一样，她挤出几声冷哼，似乎在嘲笑他的天真，平林不以为意，回首对准顾如玉，“而且我们还有江子惠，褚昌从西南带走的侍卫，都是江子惠一手培养的孤儿，褚昌不在意，难道他下面的人也都不在意？何况无论她方才说的是真是假，我们都没法从他们口中掏出褚昌的消息了，尤其那个江子惠，我们就算把他打死，他怕是也不会说一个字。既然如此，不如试一试引蛇出洞，对我们而言也没有损失。”
褚祺冷笑，对他的话不以为然，但她看过江小枳一眼，出言插入顾如玉和平林的商议，“我可以配合你们，只是有一个条件。”
顾如玉闻声看向她，沉稳道：“你说。”
“我希望她可以陪在我身边。”褚祺点点江小枳。
她忽然这样一说，江小枳的心立时怦怦跳动，离着几步远望向褚祺，她的脸色始终平淡，叫人猜不出她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