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顾如玉顶着冷脸，“此事不宜牵连无关之人。”
褚祺勾起嘴角，慢慢悠悠道：“我人在你们手里，是无法反对你们的决定，可主动和被动想来还是有所不同？”她说着侧身转向江小枳，“而且您怎么不问问她本人的意见呢？也许相交一场，她愿意陪我最后一段时间？”
她这话引得在场几人俱向江小枳看来。
江小枳心绪平复下来，她霎那间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个机会，可未待她说话，顾如玉便调回视线，再次重申：“我不同意。”
“平林，你带她回去。”
平林满脸抗拒，“又是我啊？”
他推推身侧一大汉，“老韩，你去。”
这边正为谁押人而扯皮，褚祺却气定神闲，好似她没有被拒绝一样。
平林在争论中获胜，得以留下看着褚祺被带走，他歇口气后发出疑问：“什么叫最后一段时间？她又没作奸犯科，了不起判个流放，我们还能拿她怎么办吗？”
顾如玉早已习惯他时常发些牢骚，不多搭理，对着江小枳语气平缓些：“小江娘子，你可以回去了。”
他说着也提步向外走去，江小枳踌躇后一咬牙追了上去。
两人前后脚跨出大门。
她唤住顾如玉，蹭到他身前，难为情地开口：“方才玉竹，哦，是褚小姐，说的话……”
顾如玉以为她心怀忧虑，承诺道：“小江娘子无须放在心上，这事到底危险，我绝不会将无辜者陷入其中。”
倘若江小枳真是全然无关，他这般态度想是能叫她安心，可她也只能暗暗叹息一声后道：“大人误会了，我不是担心这个。”
到了此时，她也不再扭捏，一鼓作气将话说完：“其实我是想说，我愿意与褚小姐作伴。”
顾如玉清冷面容下说出的话无端透露出一种语重心长的意味：“小江娘子，你与褚祺虽有情谊在，可你家中还有亲人，切莫因此而置自己于险境。”
她听完更是苦恼，好在几次见面，她也看出些这人面冷心软的品性，故而准备编些话哄骗哄骗。
“大人请听我说。”
她主动掌握谈话，甚至进一步暗示他与自己边走边谈。
两人并肩行走在窄长的甬道中，风声萧萧，四下无人，月色拨开乌云，落在两人身上，此时此地此景，格外适合倾诉心声。
“不知大人可有看过我的供词？”她平和问出一句，正经起来瞧着还颇能唬人。
“望过两眼，只是今夜未有机会细看。”
“那大人约莫有看见我指认劫持我的几人中，有名我认识的宦官？”
顾如玉真是认真看过这部分，是以低声肯定。
江小枳追问：“这位褚太傅的名头，我早年在宫中也曾听说过，虽说不知前因，可据今日种种，想来大人所说的要犯便是他吧？”她说完便弯一下嘴角，“大人勿怪我明知故问，我实则是想问问大人，褚太傅那些同行人，若是被捕，会如何判决呢？”
顾如玉眼也不斜道：“我只负责抓人，因他们的罪名并不在大宁律法中，具体刑罚需得待我押送他们进京由朝中诸大臣定夺。”
她面色依旧平和，仿佛未因此话而焦躁，吐出的话却像是咄咄逼人一般：“那我敢问大人，朝中会依何判定？若是有大奸大恶之辈，是否能判处死刑？”
她终于招致顾如玉诧异一眼，回望后继续道：“大人方才说，我不该为好友情谊不顾自身安危，其实大人说错了，我并非是为了这个而同意，而是为了我自己。”
两人的衣摆被风吹得飘摇，她冷得一哆嗦，环抱住双手，娓娓道来：“我曾是宫中侍女，我想大人应当也听说过，末帝年间宫中年年进人，却少有开恩放人之时。”
“我入宫时不过五六岁，宫中规矩说严也严，说宽松呢，对有地位的人也确实是。我们这等初入宫的宫人，是要先集中教导，再分去宫中各处，那时掌管宫务的是贵妃，主管这事的是得贵妃宠幸的宦官——胡德。”
她说出供词里提到的那个名字，眉头深蹙，似是极为厌恶。
“他性情扭曲，专以虐待旁人为乐，刚入宫的宫人没什么背景，又对宫中一无所知，最容易招来他下手，横竖上面也没人会在意这些，上半年死了人，下半年再从外面召便是。与我同期入宫的宫人数十，光死在他手下的便有近十个。”
她的话到这里戛然而止，两人早已走出那条甬道，四面空旷，只有高大院墙和地面铺着的规整石砖，没有一点可称为景色的装饰，显得如此冷肃。
江小枳面向顾如玉，满脸认真：“如果可以，我希望能亲眼看着他被抓。”
顾如玉沉吟片刻，却不直说回答，他将她送至门边，在她走下台阶后唤了声小江娘子。
江小枳回首望去，顾如玉面孔隐没于黑暗，她仍然能透过言语感到他的郑重。
“褚昌一行，许多人在西南犯下罪行不可胜数，即使要先押去京城，他们也逃不脱死刑。”
她不太记得自己作出了什么反应，披着夜色赶回家，大堂点着灯，江小橘枯坐着等待，听见她的脚步声，扑过来与她撞在一起，少见的情绪激烈。
江小枳缩进她怀中，精疲力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小橘拍拍她的背，咽下担心的话语，默默陪着她。
缓过气来，她提起褚昌，提起玉竹，有时语言紊乱，都觉得自己在胡言乱语，但江小橘没有插嘴，只是不时安抚般摸过她的头。
过去许久，她声音渐渐低下去，直至归于沉寂。
江小橘轻柔抚过她的脸颊，细声道：“不行我们搬去别的地方吧。”
她自姐姐怀中抬起头，露出通红的双眼，否定道：“不可，那岂不证明我们心中有鬼。”
“况且他们不会放过我的，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就算搬家也难以甩脱。”
看着她回复神采，江小橘长叹一口气。
灯油燃尽，朝阳升起。
云川一如往日，未因潜藏的逃犯而受到丝毫影响。
江小橘送走客人，回身见江小枳端着盘瓜子从后院出来，晃到她面前与她分享。
两小学徒被打发去买吃食，江小枳望着外面，没头没脑说起褚昌：“我昨日和他谈话，觉得他好像是疯了。”
恰好不知谁家痴傻儿路过缠着街边小孩和他玩，姐妹俩对视一眼，江小枳忍俊不禁道：“不是这种疯了。”
她语气飘忽：“很像南宫那些一辈子被困在宫中的老太妃。”
江小橘掩下心中一抹叹惜，末帝时朝中大臣里，宫人对这位太傅最不陌生，他教导皇嗣，常往来于宫内宫外，为人又急公好义，在宫中为人求情，少有人为些小事拂他面子，有不少宫人得过他救助。
不想如今也成了这样。
日光照过来，她往里躲开，见江小枳仍旧倚靠在门边不动，她奇怪问道：“你在这儿干吗呢？”
“等人。”
江小枳望眼欲穿，终究叫她盼来个眼熟的，她瞥过江小橘，打算趁她不注意跑出去，临出门被叫住：“去哪儿？”
她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一耽搁那人已到了店门前。
平林再次被顾如玉使唤出来跑腿。
他怀着满腹怨言踏进小店，迎来两人瞩目，他正要说话，忽然毫无防备被江小枳一把拎走，茫然中听不清她说了句什么，一路被拎到长街尽头。
他呆呆地看着江小枳，嘴唇翕动，江小枳叫他几声，才回过神来，想了想还是先说起正事。
“是有人让我来告诉你，让你准备一下，三日后和我们去金陵。”
平林以为是顾如玉反复无常，于是劝慰她：“你别怕，虽然引诱逃犯这事听起来危险，但是这与你无关啊，你只要盯着褚祺就好。”
江小枳顺势与他攀谈起来，她问道：“说来你们追捕逃犯为何要用这么迂回的方法，不能直接搜查？”
平林发出一声啧，摇头道：“人手不够，不论是金陵还是云川，要调动当地官府配合，需朝中下令，但朝中并不觉得一个褚昌值得这样大动干戈。”
“我听过褚昌的传言，他不是一心想复辟皇室吗？朝中就不在乎？”江小枳难掩好奇。
“呵呵。”平林笑了，“能在乎什么呢？最多只能夸他一句想得美。”
“他要人没人，要钱没钱，而且在西南待了十年，落到个灰溜溜被人赶出来的下场，看起来脑子也不大好使，他谈什么复辟，难道凭他大手一挥，振臂高呼，就有人冲上去拥护他，百姓就前仆后继为他的理想而送死？”他论起褚昌格外刻薄，“说实话，从八皇子死了，朝中就没那么在意他是死是活了，要不是五哥坚持，我们早就该回京了。”
江小枳听完他后面近乎抱怨的话，反过来劝慰他两句，而后她转移话题提起褚祺：“要是计划成功，你们怎么安排褚祺呢？”
平林直白道：“可能冒领他人身份，严重判个流放？但她扯上这种祖父，到时候肯定也得带去京城一起审。”
得知想要的消息，江小枳再寒暄几句便与他告别。
思索着回去如何告知江小橘。
顾如玉顶着冷脸，“此事不宜牵连无关之人。”
褚祺勾起嘴角，慢慢悠悠道：“我人在你们手里，是无法反对你们的决定，可主动和被动想来还是有所不同？”她说着侧身转向江小枳，“而且您怎么不问问她本人的意见呢？也许相交一场，她愿意陪我最后一段时间？”
她这话引得在场几人俱向江小枳看来。
江小枳心绪平复下来，她霎那间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个机会，可未待她说话，顾如玉便调回视线，再次重申：“我不同意。”
“平林，你带她回去。”
平林满脸抗拒，“又是我啊？”
他推推身侧一大汉，“老韩，你去。”
这边正为谁押人而扯皮，褚祺却气定神闲，好似她没有被拒绝一样。
平林在争论中获胜，得以留下看着褚祺被带走，他歇口气后发出疑问：“什么叫最后一段时间？她又没作奸犯科，了不起判个流放，我们还能拿她怎么办吗？”
顾如玉早已习惯他时常发些牢骚，不多搭理，对着江小枳语气平缓些：“小江娘子，你可以回去了。”
他说着也提步向外走去，江小枳踌躇后一咬牙追了上去。
两人前后脚跨出大门。
她唤住顾如玉，蹭到他身前，难为情地开口：“方才玉竹，哦，是褚小姐，说的话……”
顾如玉以为她心怀忧虑，承诺道：“小江娘子无须放在心上，这事到底危险，我绝不会将无辜者陷入其中。”
倘若江小枳真是全然无关，他这般态度想是能叫她安心，可她也只能暗暗叹息一声后道：“大人误会了，我不是担心这个。”
到了此时，她也不再扭捏，一鼓作气将话说完：“其实我是想说，我愿意与褚小姐作伴。”
顾如玉清冷面容下说出的话无端透露出一种语重心长的意味：“小江娘子，你与褚祺虽有情谊在，可你家中还有亲人，切莫因此而置自己于险境。”
她听完更是苦恼，好在几次见面，她也看出些这人面冷心软的品性，故而准备编些话哄骗哄骗。
“大人请听我说。”
她主动掌握谈话，甚至进一步暗示他与自己边走边谈。
两人并肩行走在窄长的甬道中，风声萧萧，四下无人，月色拨开乌云，落在两人身上，此时此地此景，格外适合倾诉心声。
“不知大人可有看过我的供词？”她平和问出一句，正经起来瞧着还颇能唬人。
“望过两眼，只是今夜未有机会细看。”
“那大人约莫有看见我指认劫持我的几人中，有名我认识的宦官？”
顾如玉真是认真看过这部分，是以低声肯定。
江小枳追问：“这位褚太傅的名头，我早年在宫中也曾听说过，虽说不知前因，可据今日种种，想来大人所说的要犯便是他吧？”她说完便弯一下嘴角，“大人勿怪我明知故问，我实则是想问问大人，褚太傅那些同行人，若是被捕，会如何判决呢？”
顾如玉眼也不斜道：“我只负责抓人，因他们的罪名并不在大宁律法中，具体刑罚需得待我押送他们进京由朝中诸大臣定夺。”
她面色依旧平和，仿佛未因此话而焦躁，吐出的话却像是咄咄逼人一般：“那我敢问大人，朝中会依何判定？若是有大奸大恶之辈，是否能判处死刑？”
她终于招致顾如玉诧异一眼，回望后继续道：“大人方才说，我不该为好友情谊不顾自身安危，其实大人说错了，我并非是为了这个而同意，而是为了我自己。”
两人的衣摆被风吹得飘摇，她冷得一哆嗦，环抱住双手，娓娓道来：“我曾是宫中侍女，我想大人应当也听说过，末帝年间宫中年年进人，却少有开恩放人之时。”
“我入宫时不过五六岁，宫中规矩说严也严，说宽松呢，对有地位的人也确实是。我们这等初入宫的宫人，是要先集中教导，再分去宫中各处，那时掌管宫务的是贵妃，主管这事的是得贵妃宠幸的宦官——胡德。”
她说出供词里提到的那个名字，眉头深蹙，似是极为厌恶。
“他性情扭曲，专以虐待旁人为乐，刚入宫的宫人没什么背景，又对宫中一无所知，最容易招来他下手，横竖上面也没人会在意这些，上半年死了人，下半年再从外面召便是。与我同期入宫的宫人数十，光死在他手下的便有近十个。”
她的话到这里戛然而止，两人早已走出那条甬道，四面空旷，只有高大院墙和地面铺着的规整石砖，没有一点可称为景色的装饰，显得如此冷肃。
江小枳面向顾如玉，满脸认真：“如果可以，我希望能亲眼看着他被抓。”
顾如玉沉吟片刻，却不直说回答，他将她送至门边，在她走下台阶后唤了声小江娘子。
江小枳回首望去，顾如玉面孔隐没于黑暗，她仍然能透过言语感到他的郑重。
“褚昌一行，许多人在西南犯下罪行不可胜数，即使要先押去京城，他们也逃不脱死刑。”
她不太记得自己作出了什么反应，披着夜色赶回家，大堂点着灯，江小橘枯坐着等待，听见她的脚步声，扑过来与她撞在一起，少见的情绪激烈。
江小枳缩进她怀中，精疲力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小橘拍拍她的背，咽下担心的话语，默默陪着她。
缓过气来，她提起褚昌，提起玉竹，有时语言紊乱，都觉得自己在胡言乱语，但江小橘没有插嘴，只是不时安抚般摸过她的头。
过去许久，她声音渐渐低下去，直至归于沉寂。
江小橘轻柔抚过她的脸颊，细声道：“不行我们搬去别的地方吧。”
她自姐姐怀中抬起头，露出通红的双眼，否定道：“不可，那岂不证明我们心中有鬼。”
“况且他们不会放过我的，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就算搬家也难以甩脱。”
看着她回复神采，江小橘长叹一口气。
灯油燃尽，朝阳升起。
云川一如往日，未因潜藏的逃犯而受到丝毫影响。
江小橘送走客人，回身见江小枳端着盘瓜子从后院出来，晃到她面前与她分享。
两小学徒被打发去买吃食，江小枳望着外面，没头没脑说起褚昌：“我昨日和他谈话，觉得他好像是疯了。”
恰好不知谁家痴傻儿路过缠着街边小孩和他玩，姐妹俩对视一眼，江小枳忍俊不禁道：“不是这种疯了。”
她语气飘忽：“很像南宫那些一辈子被困在宫中的老太妃。”
江小橘掩下心中一抹叹惜，末帝时朝中大臣里，宫人对这位太傅最不陌生，他教导皇嗣，常往来于宫内宫外，为人又急公好义，在宫中为人求情，少有人为些小事拂他面子，有不少宫人得过他救助。
不想如今也成了这样。
日光照过来，她往里躲开，见江小枳仍旧倚靠在门边不动，她奇怪问道：“你在这儿干吗呢？”
“等人。”
江小枳望眼欲穿，终究叫她盼来个眼熟的，她瞥过江小橘，打算趁她不注意跑出去，临出门被叫住：“去哪儿？”
她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一耽搁那人已到了店门前。
平林再次被顾如玉使唤出来跑腿。
他怀着满腹怨言踏进小店，迎来两人瞩目，他正要说话，忽然毫无防备被江小枳一把拎走，茫然中听不清她说了句什么，一路被拎到长街尽头。
他呆呆地看着江小枳，嘴唇翕动，江小枳叫他几声，才回过神来，想了想还是先说起正事。
“是有人让我来告诉你，让你准备一下，三日后和我们去金陵。”
平林以为是顾如玉反复无常，于是劝慰她：“你别怕，虽然引诱逃犯这事听起来危险，但是这与你无关啊，你只要盯着褚祺就好。”
江小枳顺势与他攀谈起来，她问道：“说来你们追捕逃犯为何要用这么迂回的方法，不能直接搜查？”
平林发出一声啧，摇头道：“人手不够，不论是金陵还是云川，要调动当地官府配合，需朝中下令，但朝中并不觉得一个褚昌值得这样大动干戈。”
“我听过褚昌的传言，他不是一心想复辟皇室吗？朝中就不在乎？”江小枳难掩好奇。
“呵呵。”平林笑了，“能在乎什么呢？最多只能夸他一句想得美。”
“他要人没人，要钱没钱，而且在西南待了十年，落到个灰溜溜被人赶出来的下场，看起来脑子也不大好使，他谈什么复辟，难道凭他大手一挥，振臂高呼，就有人冲上去拥护他，百姓就前仆后继为他的理想而送死？”他论起褚昌格外刻薄，“说实话，从八皇子死了，朝中就没那么在意他是死是活了，要不是五哥坚持，我们早就该回京了。”
江小枳听完他后面近乎抱怨的话，反过来劝慰他两句，而后她转移话题提起褚祺：“要是计划成功，你们怎么安排褚祺呢？”
平林直白道：“可能冒领他人身份，严重判个流放？但她扯上这种祖父，到时候肯定也得带去京城一起审。”
得知想要的消息，江小枳再寒暄几句便与他告别。
思索着回去如何告知江小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