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银铃骤然响动,角落里钻出密密麻麻的长条状生物。

    顷刻间乌云蔽日。

    渔之心跳漏了一拍,就算看不见,也通过耳边窸窸窣窣的声响感受到了周围忽然间非比寻常的气氛。

    她将好不容易缓和过来的神识再次潜入场域,这一次没有浪费力气轻举妄动,只是冷静地感受着场域感受到的变化。

    渡月一出现,天色顷刻间就暗了下来,模模糊糊的一轮巨大圆月下,有人一步一个鼓点,仿若踏着月色出现的鬼影,不疾不徐地攀上不远处腾起的小山峰。

    从这里望去,隐约能模糊地看见她脸上带着的面具,在月色下张开青黄的獠牙,犹如厉鬼附身。

    渔之身旁的所有动静在这样恐怖的压力下不由自主地停驻在原地,似乎在等待命运的审判,被冻得浑身战栗。

    咚,嗒嗒,咚哒。

    渡月站在山顶上,被所有人停滞在原地的注视下,自顾地跳起一支难以看懂的舞蹈,骨节弯曲成虫蛇特有的弧度,自如地随着鼓点摇摆,指节快速变换多种指令。

    渔之听到了一段古老而苍凉的咒语,几乎是同一时间,跟着渡月的出现,在她的灵台里细细吟诵。

    窸窸窣窣。

    那咒语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急促,仿若关押不住的鬼神念诵了千年的经文,依旧难以抗拒本性中嘶吼的戾气,与沉郁了百载的怒火。

    低沉的鼓点踩出丝丝阴凉的寒气,阴影在顷刻间覆盖上每个捕梦者的腰腹,死亡的号角逼近,让人浑身的毛孔都竖起恐惧。

    如果不是渔之叫她过来,他们此生都没有机会直面这样超出想象之外的敌人。

    “这是……谁?”有人颤声问。

    他们僵在原地不得动弹,阴影覆盖的地方迟钝地感受到刺骨的疼痛,有人往下一看,顿时心惊肉跳,只见身下白骨已然渗出,虫蛇黑甲森森,它们爬过的地方正在被腐蚀!

    一切都发生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他们甚至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这就是妖道未来的掌权者,恐怖如斯的力量。

    渔之几人身处战场中心,此时也不免心有余悸,只能庆幸渡月还分得清敌友,他们头一回真正认识到,自己也许是在与虎谋皮。

    她甚至在想,以渡月这种一嫌麻烦就要直接杀掉长老的性子,会不会也同样因为哪天觉得麻烦而随手就把自己给搓成灰扬了,甚至心血来潮就给她碾成熬汤渣煮了。

    看来还是少找她比较好。

    即便是目力有限,众人也看得清,渡月裸/露在外的皮肤逐渐硬化,透出独属于甲壳动物的虫甲磷光,后方有什么高高东西翘过脑袋顶端,缀在身后,在巨大的圆月下,反射出末端锋利的芒刺。

    蝎子。

    决明眨了一下眼的功夫,就惊诧地看见渡月已经闪身到他们面前,这才瞅清楚她通体暗紫色的甲壳,犹如恶鬼降临。

    鼓点激昂开来,暗色的漩涡带起好像能够吞噬月光的混沌风暴,外围的捕梦者似乎是不信邪,愣是要动一下,却在瞬息之间就被绞杀,原地化了粉末。

    为首的那个领头人原本看起来修为并不低,但是她此时感知到被一只手抓住,铁钳子一般难以撼动,她尝试着使用自己的瞳术,但是混沌的暗色风暴下,她根本就看不清渡月的眼睛。

    “你在找我吗?”清脆得格格不入的女声在这样的场景下骤然回响,仿若夜半被敲门的书生,让所有人毛骨悚然,但他们却找不到声音发出的方向,“咦?”

    领头人的手臂被巨大的蛮力摁进了底下的结界阵眼上,她只觉得一股不可抗拒的威压强行拽着她的灵力往下,似乎只为了破解法阵。

    但是,仓惶挣扎间,领头人手指上套着的一个指环骤然间被灵力触动,细光一闪,原本只是用来封闭结界的法阵下,又有一个暗灰色的小型法阵亮出不显眼的光芒。

    “这儿还藏着一个呢。”渡月惊喜地呼喊出声,好似发现了专门为自己准备的礼物。

    那领头人方才还僵持着,这会儿终于脸色大变。

    “那下面的法阵具体长什么样?”渔之只能仓促地就近小声问一下决明,但说出来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根本没法描述,渔之只能调用神识小心地碰去。

    “灰色,看起来跟你那个传送阵似乎有点像,但是不太一样……”决明尽力地给她描述眼前的景象,“那法阵似乎是用指环激活的,渡月正在试着把领头人手上的指环给取下来……”

    但是指环似乎对领头人很重要,哪怕是在这种情况下,她仍是一把扣住了自己的手指,硬是拼上了全身的力气阻止渡月抠开。

    “渡月,别抬头看她,”渔之忙喊出声提醒,“瞳术可以不受修为限制扰乱心神,她刚刚就蒙蔽了我的灵台!”

    这话落任何人耳朵里,都是致命的危险,除非誓瞎子,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哪个时刻会撞进对方的眼睛里中招。

    但在渡月这边事情就简单粗暴了许多,她甚至连脸色都不曾变换过,轻轻一抬手臂,周遭的混沌风暴就迅速将领头人的脑袋卷席。

    那只紧扣指环的手指总算松了下来,不需要渡月再次使劲,领头人的手指连同身体自行软绵绵地脱落。

    就在渡月取出指环的一瞬间,指环贴紧手指的地方也连带着拉出一条极其细长的白色细线,她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抬头一看,这领头人的脑袋根本就不是白骨,而是机关装置。

    傀儡!

    细线随着领头人身体的坠落,眨眼间就拉到了半个手臂的长度,一时间周遭的捕梦者手下忽然浑身抽搐,有的甚至都没有触碰到渡月的混沌风暴,就在瞬息内爆体而亡。

    轰!轰轰!

    底下的这些捕梦者是实实在在的肉体凡胎,不知是跟领头人签下了什么血契,骤然炸裂开来的血花带着灼热的灵力,顿时热浪滚滚,浓重的血腥味直直往人面上冲来。

    “啧。”

    渡月一个闪身退开自爆的捕梦者,招手卷起周遭的混沌风暴,几个手势变换,风暴很快就转变为了某种柔软的质地,如同锦缎一般托着渔之几人甩出去几百丈远。

    血肉炸裂的声响仍在渔之的耳边接连不断地响起,她的耳朵也被糊得满是血液,粘稠得让她听到自爆声音的时候都如同海浪般涛声阵阵。

    渡月操控的黑色绸缎已经散去,那山崩地裂一般的浪涛声响了很久才停歇,渔之不断地喘气,连连深呼吸多回,才勉强止住了想要干呕的欲/望,抓着决明的手一点点爬起来。

    那法阵被指环激活,摸上去自带丝丝凉意,让渔之方才被灼烧的胸腔肺腑感觉舒服了一点。

    决明说它跟传送阵有点像,但是渔之探了探,发现这个法阵跟雨师国的法阵气息完全不同,尽管也能传输,但是法阵立传出的森森冷意明显对修士有克制甚至削弱的作用。

    “那魔人内丹还在吗?”她问。

    “还在,”决明回答,“刚才被那领头人存进了甲级芥子里。”

    渔之把魔人内丹取出,悬在法阵上方试验了一下,果然感受到了阵内一股强力的吸附之力。

    想必这帮捕梦者做的这单生意接头人就在法阵对面了,渔之想。

    但是,以她现在的状态别说探索法阵所指方向了,就连正常走路都做不到。

    旁边的云天南似乎被渡月摔狠了,爬起来半天还在囔囔着浑身疼,连路都走不稳,不知怎么就踩断了一节似乎是木片一样的东西,随后大概是捡了起来:“这是……护身符?”

    他默了默。

    这东西林玉期也给过他一个,据说是能够替所护之人抵挡一次致命的攻击,于是不免沉吟道:“想不到这刀口谋生的捕梦者身后,还有个人惦记着的。”

    他随手把那断裂的护身符丢掉,不慎在意地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却猛地被转过头来决明瞪住。

    “这护身符,是方才断裂的?”

    “对啊。”

    “怎么了?”渔之接触过的符咒比较少,却感觉到决明身体一僵。

    决明的脸色严肃非常:“护身符断裂,画符的那人必定第一时刻能够感知到,如果此人立马通知了法阵对面的人,恐怕就会让那人逃脱了。”

    云天南总算反应过来,立马起身。

    他好像突然浑身不疼了似的,急道:“我身上有姐姐给的玉牌,现在就进宫里急调一个高阶灵阵师来帮忙!”

    “快去快回!”渔之急道。

    说着他便御风赶去了。

    但是决明却迟疑了一下:“按照宫里走章程的规矩,恐怕等他调来灵阵师要来不及了,要不让我再进一次天蚕宝囊……”

    “你别想。”渔之打断他。

    “小渔,我不单单是因为要帮你,”他的语气温软下来,“妖道入魔这件事情牵连甚广,我身怀神格,天生便是魔道克星,查明此事此事于我来说义不容辞。”

    “你也知道你欠我啊,”渔之很冷静,“正因为你的血液能够克制魔气,所以我更要保住你。这法阵下面寒气瘆人,即便你能不为魔气所伤,但是这一趟过去也是凶多吉少,何况法阵对面到底连通的是何处,我一点都感受不到,你如今神力才恢复多少,就敢单枪匹马赶过去送死了?”

    “可是这次的线索若是断了,等他们再次露出马脚可就……”

    “决明,”渔之生硬道,“你的命是我救的,仙山也是我带你逃出来的。对方这会如果收到消息,来不及逃跑的情况下肯定会布下埋伏,你自己过去跟送死没有区别,你才来人间多久,就学会自作主张了。”

    渔之的嘴唇却不自觉颤抖了起来,她看见一片黑暗中隐约浮现的熟悉面孔,翁动的嘴唇一点一点地和她此时说出的话重合。

    不久之前,渔之信誓旦旦地在秦楚霄面前说出“决明怎么选择是他的事”,却在此刻尽数反悔,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那一类人。

    “现在,你必须听我的。”她听见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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