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告诉我，等结婚的时候，要送给我一颗很大的钻石，洋人最时兴这个，他还说，要背着我到他的地盘转个一天一夜，让他的手下都见一见这个漂亮的嫂子。他说，要跟我跪在山上，要对着长空起誓，让清风明月见证我们的爱情，我们的爱情要与日月同长。
有一次我在窗边坐着，听到有人敲门，以为是他来了，故意躲着让我在窗边看不见他，便汲着拖鞋连忙去开门，结果迎上我的笑脸的，却是两个警察。他们说有事情要询问我，要我跟着他们去警局一趟。
我去了以后，他们向我打听他的事情，问我是他的什么人，知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问我怎么认识的他，他在这里的同伙是谁？他们问我话，我装作听不见不回答，他们问不出来，一个警察脾气不好，冲我发脾气，捏着我的脸朝我吼，骂我臭婊子。我看着他，说，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说。他用棍棒威胁我，说要打死我。另一个警察脾气好，劝他坐下，说出了人命不是他能担得起的，他们只负责抓人，人抓到了，他自然会上钩。
虽然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情，警察为什么要抓他，可从他们的说话，我知道他很危险，我问他们，你们要对他做什么？他们说，也没有什么，只是他犯了错，人们怨声载道，我们做警察的总不能放任不管吧，所以，这些天就先委屈夫人在这里住几天，等抓到了人，便会放了我。他们要我不要担心，他们还好好地招待我，保我吃，保我住。
我骂他们，道，你们卑鄙，抓一个女人引他出来……
他说，凭你怎么说好了，到时候抓住了他，看你还怎么嘴硬，你怕是跪在地上求我们还来不及呢。
牢里头潮湿得很，一天，那两个警察叫了一个照相师傅在我的房前给我拍照片，那时候，我来牢里已经三天了，由于我没有心思梳洗，头发散乱着，一整个人都无精打采。当时我靠在墙上，侧着头闭着眼睛，将他们当做空气。
他们临走的时候，我听见一个警察说，这下不怕他不信。我听见这话，一下子朝那个相机扑过去，他反应很快，一下子抓住我，我跟他抢相机，他力气很大，一把把我甩到地上，我惹急了他，他朝我踢了几脚，骂了我几句，走掉了。
我趴在地上，像泄了气的皮球，有什么冰冷的东西从我脸上滑下来。我没有觉察，任它肆无忌惮地悄无声息地流出来。
有人开门进来，我睁开眼睛瞧他，是那个警察。他看着我许久，我猜他嫌我躺着不尊重他，他不等我起来是不会走的，我慢腾腾爬起来，冷冷道，有事？
他道，你可以走了。
我的心突然地跳了一下，眼泪在眼睛里头打转，我强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不让他看见，站起来走掉了。
他说，你不想问问他？
我没有回头，没有理他，似一具没有意识的丧尸一般朝门外走着。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出了牢，怎么样到了街上，怎么样过了马路。只记得当时有一辆车直面着朝我飞快地转过来，我却盯着那辆迅速靠近我的车，一直盯着它，一点都不害怕。可却在我闭上眼睛的时候，许久许久都没有发生。只是听到有人大吼，说，你找死啊，神经病。
我继续走，好多车在我身旁停下来，有人骂我，有人站在马路边瞧着我，指着我，嘴里不知道说着什么话。不知道是谁，突然抱着我带我走。我不怕谁拐卖了我，我原是被这样惯了，大不了再卖一次而已，又或者杀一个男人罢了，那样我就能被他杀了，去见他了。
那人咿咿呀呀，说不出话来，我抬头瞧他，是祥云。我抓着他，哭出来，越哭越凶。
他带我回家，日日看着我，怕我寻死。有一次，他有事情要出去一趟，东西给我备好了，我饿了可以吃。我趁他走了以后，从窗子里头跳出去，那是三楼，跳下去的时候，腿和胳膊擦破了，流了血，可是我顾不得许多，一点都不觉得疼，我急着要去见他，我想好了，如果他们不让我进去，我就可以死在那里了。
街上有很多人都朝一个方向走，好多小孩子在街上跑，他们有很多人撞到了我，说我不长眼睛。我不明白他们撞了我，为啥骂我，我猜大概我看起来不像一个正常人吧，我朝他们说对不起。
我听见有人说，快点，去迟了就看不到了，听说这回要处决的是个土匪头子，抢了宋家的钱，快走快走。
我抓住那个人，质问她，让她再说一遍，她甩开我的手，说我是疯子。我站在人流里头觉得天旋地转，过往的人都看着我朝我指指点点。
人很多很多，我看不见，那些人很嘈杂，我不顾他们骂我，努力扒开人群，远远地瞧见路上有一辆囚车，囚车里有一个戴着木枷的人。我在人群边上快速地走过去，人群边有警察拦着。我不顾那些警察，疯了似地朝外头闯。我站在路中间，看着囚车里头的人，眼泪自顾自流着，我却没有感觉。
拦人的警察要拽我走，送人队伍的一个警官出来止住他，问我，小姐，您有事吗？，我们在执行公务，您这样，会耽误我们的时辰，所以……
我没有理他，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他站在囚车里头也看着我。我走近他，仰头看着他，眼泪流着，道，你骗我，你说了要带我走，要跟我结婚，你为什么要骗我，你这个混蛋。
他没有说话，隔了一会儿才说，小姐，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您要平白无故地来劫我的囚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我的囚车前侮辱我，倘若您的爱人伤害了您，骂我可以解气的话，那也算是我临死前行了一桩好事儿。不过，我想要说的是，小姐，我的确不认得您，您恐怕是太过思念或者太恨您的爱人而认错了人，不过没关系，我说过，我不会因此而怨您。小姐，如果没事了的话，还请让开吧，不要耽误警察办事。
那一刻，我突然间就不认得他了，怀疑是自己认错了人，可即使隔着雨雾，只能瞧见他的身形，我也能清楚地知道，那就是他，同那些黑夜我看见的从院子里头的后门进来的身形一模一样。
他骗我，他骗我……
以前他在的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真是满呀，满登登的，可他不在了，不在了呢，我总觉得我面前像是有一个悬崖一样，别人随随便便就能走来走去的路，我却一迈步，便能跌进去。我不愿意回屋子里待着，我一打开门的时候，就好像能看见他一样。你看，他就站在那里，冲我笑呢，他朝我挥手呀，说，阿莺，你回来了。可是我往前头一走，想要抱他的时候，他就那样不见了。
我睡不着觉，躺在床上的时候，眼泪它自己就流下来了。即使有时候想睡觉，我还是努力睁着眼睛不睡。我怕呀，我怕一睡着就看不见他了，我怕一睡着，这个世上就没人想着他了，他一个人到了黄泉孤单呀。
我拿着以前给他洗过的衣服，埋到土里头，给他立了墓，我知道他一定会寻着墓的指引来找我，来看我的。我就在那墓前跪着，过了好久。他最心疼我了，他看见我这个样子一定舍不得我，要来见我的。那时候，那天呀，就起了一阵风，风吹着树叶在空中天旋地转，地上的树叶在我的身旁绕着圈子转起来，我知道，是他来了，我就知道他会来看我的。可是风会走的，风走了就带着他走了，我怎么会轻易地让他走呢，我舍不得他，我要抓住他呀，可他走得快，我抓不住，他卷着地上的蒲公英就飞走了……
他走远了我跟他说，世瑜，你不要阿莺了吗，你不是说你舍不得阿莺吗？阿莺这辈子没有爱过人，可你怎么能不要阿莺，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我趴在地上趴了很久，希望自己可以不用醒过来了，我害怕看见屋子里暗沉沉的黑，害怕每天早上醒来看见世界上再没有了他的天光跟日子，害怕看见永远也不会有他的气息的床畔跟枕头了……
后来，祥云过来了，他站在一旁等着我，等了我很久。
我看着他，好像又看到了日子，我应该为了他好好活着，他跟我说，要吃我喜欢的条头糕，凤梨酥……要带我去阿里山，四姑娘山，去峨眉山……
我总该是要看一看的。
屋子里头只有一张床，他就铺着铺盖躺在地上。经常我一整天都在床上躺着，盯着窗子看一整天，他就起来收拾家，给我做饭，我不理他，那饭他就热了一遍又一遍。
我觉得愧疚，跟他说，你不用管我，他死了，你跟我没有关系了，你走吧。他不走，还像以前一样该怎样还是怎样。他老是在我眼前做各种事情，我讨厌他，讨厌他不听我的话，讨厌他要费尽心思讨好我这样一个没有一点生气的女人，讨厌他为一个不值得这些的女人做这一切。
有一次，我在床边坐着，他做好了饭端到我面前，我没有理会他，他大概觉得我有好长时间不吃饭了，就朝我面前又伸了伸，我偏过了头，他不死心，还要尝试给我。
我没有等他说完，打掉他的碗，饭撒了一地，我朝他吼道，我说了我不吃，你听不见？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像以前那些男人一样打我，骂我，而是朝我说，对不起。
我心里头生气，站起来朝他吼道，谁要你说对不起？你以为说了对不起我就会接受你的好意？我不需要你照顾，你滚。
他站在我面前低着头，说不出来一句话，我却越来越生气，使劲推他，道，我让你滚啊，你听不见？你滚啊……
他不走，我抓着他的衣服推他，直到我终于没有了力气，哭了起来，说，你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要这么听话？为什么不骂我，为什么不打我？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哭了很久，哭着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还是像以前一样给我煮了粥，我盯着他看，他还是不看我，我拿起勺子喝了几口，实在喝不下了，摆了摆手。
他见我心情不好，在家里头给我摆了外头采的花，给我买了好看的旗袍，他从不跟我说，什么都是放在我跟前让我瞧着，企图这样一点点改变我的心思。
有一次我在浴室里头，浴室里头雾气蒸腾，我突然间感觉有好多水珠掉了，从脸上滑了下去，我躺在浴盆里头很久很久，久到水发了凉，久到连雾气都消散了。他以为我在里头出了事，猛地闯了进来，因为往常我洗澡，门没有锁，他从来没有进来过，而且他进来的时候眼睛里有一丝惊恐，直到看见我看他，他眼睛里才变得安静下来。可他突然间就转了过去往外头走。我叫住他，说，等等。他的手握着门把手，背对着我站住。我从浴盆里头起来，水哗啦啦地响，我光着脚朝他走过去，道，你转过来。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我走近他，攀着他的肩膀使他回转身子看我，我朝他笑，道，你怕什么？他不在了，不会有人打你的。我抓着他的手移到自己的身上，说，你不就是想要这个吗，我给你，今晚就给你，你放心，不会有人发现的，他已经死了，你没了舌头，这次不会有人再割你的手，你的眼睛了。
我笑着摸他的眉毛，摸他的眼睛，摸他的鼻子跟嘴巴，攀着他的胸口亲他的嘴，一开始他没有反应，可是仅仅是一刹那的工夫，他好像被电击了似的，突然间就推开了我。我笑着又走向他，道，你害怕？他只是像瞧着一个陌生人似的瞧我，我靠近他，亲他的嘴，亲他的耳朵，道，你不会？早说嘛，我教你，我最会这个了。说着，我解掉他的衣服，吻他的嘴，摸他的身子，道，你看，就是这样。我抓着他的手摸自己的身子，道，很简单的，是不是？他害怕，缩着手要躲，我抓得紧，不让他躲，他被我逼到角落里头，没有退路，摇着头说不出一句话，一下子把我推开了，我撞到柜子角上。他害怕，拿了我的衣服给我披上。我道，你出去吧，我没事儿。
他给我关了门，我握着他给我披的衣服哭了起来。他进来给我送药膏，瞧见我哭又去了外头，给我送过来纸，我擦掉眼泪，站起来朝他说，给我纸干什么？
他眼睛疑惑地瞧着我，我笑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哭了？我没哭，我才不会哭呢。
他还是瞧着我，我道，你看什么？刚刚没看够？我要换衣服了。
他连忙放下纸，跑走了。
有一次我在窗边坐着，听到有人敲门，以为是他来了，故意躲着让我在窗边看不见他，便汲着拖鞋连忙去开门，结果迎上我的笑脸的，却是两个警察。他们说有事情要询问我，要我跟着他们去警局一趟。
我去了以后，他们向我打听他的事情，问我是他的什么人，知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问我怎么认识的他，他在这里的同伙是谁？他们问我话，我装作听不见不回答，他们问不出来，一个警察脾气不好，冲我发脾气，捏着我的脸朝我吼，骂我臭婊子。我看着他，说，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说。他用棍棒威胁我，说要打死我。另一个警察脾气好，劝他坐下，说出了人命不是他能担得起的，他们只负责抓人，人抓到了，他自然会上钩。
虽然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情，警察为什么要抓他，可从他们的说话，我知道他很危险，我问他们，你们要对他做什么？他们说，也没有什么，只是他犯了错，人们怨声载道，我们做警察的总不能放任不管吧，所以，这些天就先委屈夫人在这里住几天，等抓到了人，便会放了我。他们要我不要担心，他们还好好地招待我，保我吃，保我住。
我骂他们，道，你们卑鄙，抓一个女人引他出来……
他说，凭你怎么说好了，到时候抓住了他，看你还怎么嘴硬，你怕是跪在地上求我们还来不及呢。
牢里头潮湿得很，一天，那两个警察叫了一个照相师傅在我的房前给我拍照片，那时候，我来牢里已经三天了，由于我没有心思梳洗，头发散乱着，一整个人都无精打采。当时我靠在墙上，侧着头闭着眼睛，将他们当做空气。
他们临走的时候，我听见一个警察说，这下不怕他不信。我听见这话，一下子朝那个相机扑过去，他反应很快，一下子抓住我，我跟他抢相机，他力气很大，一把把我甩到地上，我惹急了他，他朝我踢了几脚，骂了我几句，走掉了。
我趴在地上，像泄了气的皮球，有什么冰冷的东西从我脸上滑下来。我没有觉察，任它肆无忌惮地悄无声息地流出来。
有人开门进来，我睁开眼睛瞧他，是那个警察。他看着我许久，我猜他嫌我躺着不尊重他，他不等我起来是不会走的，我慢腾腾爬起来，冷冷道，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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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突然地跳了一下，眼泪在眼睛里头打转，我强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不让他看见，站起来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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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回头，没有理他，似一具没有意识的丧尸一般朝门外走着。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出了牢，怎么样到了街上，怎么样过了马路。只记得当时有一辆车直面着朝我飞快地转过来，我却盯着那辆迅速靠近我的车，一直盯着它，一点都不害怕。可却在我闭上眼睛的时候，许久许久都没有发生。只是听到有人大吼，说，你找死啊，神经病。
我继续走，好多车在我身旁停下来，有人骂我，有人站在马路边瞧着我，指着我，嘴里不知道说着什么话。不知道是谁，突然抱着我带我走。我不怕谁拐卖了我，我原是被这样惯了，大不了再卖一次而已，又或者杀一个男人罢了，那样我就能被他杀了，去见他了。
那人咿咿呀呀，说不出话来，我抬头瞧他，是祥云。我抓着他，哭出来，越哭越凶。
他带我回家，日日看着我，怕我寻死。有一次，他有事情要出去一趟，东西给我备好了，我饿了可以吃。我趁他走了以后，从窗子里头跳出去，那是三楼，跳下去的时候，腿和胳膊擦破了，流了血，可是我顾不得许多，一点都不觉得疼，我急着要去见他，我想好了，如果他们不让我进去，我就可以死在那里了。
街上有很多人都朝一个方向走，好多小孩子在街上跑，他们有很多人撞到了我，说我不长眼睛。我不明白他们撞了我，为啥骂我，我猜大概我看起来不像一个正常人吧，我朝他们说对不起。
我听见有人说，快点，去迟了就看不到了，听说这回要处决的是个土匪头子，抢了宋家的钱，快走快走。
我抓住那个人，质问她，让她再说一遍，她甩开我的手，说我是疯子。我站在人流里头觉得天旋地转，过往的人都看着我朝我指指点点。
人很多很多，我看不见，那些人很嘈杂，我不顾他们骂我，努力扒开人群，远远地瞧见路上有一辆囚车，囚车里有一个戴着木枷的人。我在人群边上快速地走过去，人群边有警察拦着。我不顾那些警察，疯了似地朝外头闯。我站在路中间，看着囚车里头的人，眼泪自顾自流着，我却没有感觉。
拦人的警察要拽我走，送人队伍的一个警官出来止住他，问我，小姐，您有事吗？，我们在执行公务，您这样，会耽误我们的时辰，所以……
我没有理他，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他站在囚车里头也看着我。我走近他，仰头看着他，眼泪流着，道，你骗我，你说了要带我走，要跟我结婚，你为什么要骗我，你这个混蛋。
他没有说话，隔了一会儿才说，小姐，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您要平白无故地来劫我的囚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我的囚车前侮辱我，倘若您的爱人伤害了您，骂我可以解气的话，那也算是我临死前行了一桩好事儿。不过，我想要说的是，小姐，我的确不认得您，您恐怕是太过思念或者太恨您的爱人而认错了人，不过没关系，我说过，我不会因此而怨您。小姐，如果没事了的话，还请让开吧，不要耽误警察办事。
那一刻，我突然间就不认得他了，怀疑是自己认错了人，可即使隔着雨雾，只能瞧见他的身形，我也能清楚地知道，那就是他，同那些黑夜我看见的从院子里头的后门进来的身形一模一样。
他骗我，他骗我……
以前他在的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真是满呀，满登登的，可他不在了，不在了呢，我总觉得我面前像是有一个悬崖一样，别人随随便便就能走来走去的路，我却一迈步，便能跌进去。我不愿意回屋子里待着，我一打开门的时候，就好像能看见他一样。你看，他就站在那里，冲我笑呢，他朝我挥手呀，说，阿莺，你回来了。可是我往前头一走，想要抱他的时候，他就那样不见了。
我睡不着觉，躺在床上的时候，眼泪它自己就流下来了。即使有时候想睡觉，我还是努力睁着眼睛不睡。我怕呀，我怕一睡着就看不见他了，我怕一睡着，这个世上就没人想着他了，他一个人到了黄泉孤单呀。
我拿着以前给他洗过的衣服，埋到土里头，给他立了墓，我知道他一定会寻着墓的指引来找我，来看我的。我就在那墓前跪着，过了好久。他最心疼我了，他看见我这个样子一定舍不得我，要来见我的。那时候，那天呀，就起了一阵风，风吹着树叶在空中天旋地转，地上的树叶在我的身旁绕着圈子转起来，我知道，是他来了，我就知道他会来看我的。可是风会走的，风走了就带着他走了，我怎么会轻易地让他走呢，我舍不得他，我要抓住他呀，可他走得快，我抓不住，他卷着地上的蒲公英就飞走了……
他走远了我跟他说，世瑜，你不要阿莺了吗，你不是说你舍不得阿莺吗？阿莺这辈子没有爱过人，可你怎么能不要阿莺，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我趴在地上趴了很久，希望自己可以不用醒过来了，我害怕看见屋子里暗沉沉的黑，害怕每天早上醒来看见世界上再没有了他的天光跟日子，害怕看见永远也不会有他的气息的床畔跟枕头了……
后来，祥云过来了，他站在一旁等着我，等了我很久。
我看着他，好像又看到了日子，我应该为了他好好活着，他跟我说，要吃我喜欢的条头糕，凤梨酥……要带我去阿里山，四姑娘山，去峨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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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头只有一张床，他就铺着铺盖躺在地上。经常我一整天都在床上躺着，盯着窗子看一整天，他就起来收拾家，给我做饭，我不理他，那饭他就热了一遍又一遍。
我觉得愧疚，跟他说，你不用管我，他死了，你跟我没有关系了，你走吧。他不走，还像以前一样该怎样还是怎样。他老是在我眼前做各种事情，我讨厌他，讨厌他不听我的话，讨厌他要费尽心思讨好我这样一个没有一点生气的女人，讨厌他为一个不值得这些的女人做这一切。
有一次，我在床边坐着，他做好了饭端到我面前，我没有理会他，他大概觉得我有好长时间不吃饭了，就朝我面前又伸了伸，我偏过了头，他不死心，还要尝试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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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生气，也没有像以前那些男人一样打我，骂我，而是朝我说，对不起。
我心里头生气，站起来朝他吼道，谁要你说对不起？你以为说了对不起我就会接受你的好意？我不需要你照顾，你滚。
他站在我面前低着头，说不出来一句话，我却越来越生气，使劲推他，道，我让你滚啊，你听不见？你滚啊……
他不走，我抓着他的衣服推他，直到我终于没有了力气，哭了起来，说，你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要这么听话？为什么不骂我，为什么不打我？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哭了很久，哭着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还是像以前一样给我煮了粥，我盯着他看，他还是不看我，我拿起勺子喝了几口，实在喝不下了，摆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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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我在浴室里头，浴室里头雾气蒸腾，我突然间感觉有好多水珠掉了，从脸上滑了下去，我躺在浴盆里头很久很久，久到水发了凉，久到连雾气都消散了。他以为我在里头出了事，猛地闯了进来，因为往常我洗澡，门没有锁，他从来没有进来过，而且他进来的时候眼睛里有一丝惊恐，直到看见我看他，他眼睛里才变得安静下来。可他突然间就转了过去往外头走。我叫住他，说，等等。他的手握着门把手，背对着我站住。我从浴盆里头起来，水哗啦啦地响，我光着脚朝他走过去，道，你转过来。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我走近他，攀着他的肩膀使他回转身子看我，我朝他笑，道，你怕什么？他不在了，不会有人打你的。我抓着他的手移到自己的身上，说，你不就是想要这个吗，我给你，今晚就给你，你放心，不会有人发现的，他已经死了，你没了舌头，这次不会有人再割你的手，你的眼睛了。
我笑着摸他的眉毛，摸他的眼睛，摸他的鼻子跟嘴巴，攀着他的胸口亲他的嘴，一开始他没有反应，可是仅仅是一刹那的工夫，他好像被电击了似的，突然间就推开了我。我笑着又走向他，道，你害怕？他只是像瞧着一个陌生人似的瞧我，我靠近他，亲他的嘴，亲他的耳朵，道，你不会？早说嘛，我教你，我最会这个了。说着，我解掉他的衣服，吻他的嘴，摸他的身子，道，你看，就是这样。我抓着他的手摸自己的身子，道，很简单的，是不是？他害怕，缩着手要躲，我抓得紧，不让他躲，他被我逼到角落里头，没有退路，摇着头说不出一句话，一下子把我推开了，我撞到柜子角上。他害怕，拿了我的衣服给我披上。我道，你出去吧，我没事儿。
他给我关了门，我握着他给我披的衣服哭了起来。他进来给我送药膏，瞧见我哭又去了外头，给我送过来纸，我擦掉眼泪，站起来朝他说，给我纸干什么？
他眼睛疑惑地瞧着我，我笑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哭了？我没哭，我才不会哭呢。
他还是瞧着我，我道，你看什么？刚刚没看够？我要换衣服了。
他连忙放下纸，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