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我在房间里头描眉,仲则闯进来一下子将我拽了起来,他是那样愤怒地看着我。我笑道,仲则,怎么了?

    他说,阿莺,你还笑得出来?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我歪着脑袋,笑道,我做了什么好事,你告诉我,我也高兴高兴。

    他对我似乎很失望,很生气地呼吸着,良久没有说话,只是眼神阴鸷地看着我,而我则是一脸笑颜地看着他。

    他忽然握住了我的肩膀,说,阿莺,你告诉我,是不是你指使父亲害死了玉儿?

    我心里头一阵激荡,却不得不装作一脸平静,道,玉儿她死了?真是遗憾,前几天我还跟她说话来着。那样……

    他打断我,强调了一遍,阿莺。

    我正色道,你怀疑我?

    他松开我,瞬间就气馁了,道,我没有,我只是这样问一问,我担心是你,你跟我说实话就好了。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纵然她欺负过你,可是我知道你不会跟她计较的,这一切不过是父亲的旨意罢了。

    看着他说话,我心里头不是滋味,我牵起他的手,说,你愿意相信我吗?

    我知道他的答案一定是肯定的,他这样一个孩子似的人,这样地信任我,便继续道,那日她欺辱我,我本想着告诉你,可是你总是不来我这里。我心里头难过,见着了你的父亲便告诉了他,谁成想,她竟然会死了。

    他握住了我的手,道,阿莺,我跟你说实话,你千万不要生气。

    我点点头,他说,我这样生气,只是因为……只是因为我曾经来这天香楼里头,玉儿……玉儿她……

    我掩住他的口,道,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没必要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倒好像我成了那恶毒的媳妇了。

    他笑道,你自然不是。我就知道,你这样善良,一定不会是你做出来的。不过,你虽不是恶毒,可是“媳妇”这样两个字可是说不定呢。

    我故作生气,欲要打他,他便躲,我追着他不让他跑。我故意撞到了桌子角上,俯着身子装出一副很疼的样子。他便跑过来担心地询问我,我一下子起来便轻轻地打他,他抓住了我的手不让我动弹。

    我笑着道,你快松开我,看我不打你,那样爱顽皮的?

    他却没有松开的意思,只是瞧着我,我愈发觉得他的眼睛里头此时已经生出了不一样的感情,猜想他会做些出格的举动,便敛了笑,道,仲则,你松开我,我待会还要出门呢,好不容易才画好了眉。

    他却道,我若是不松开呢,你待要怎么样?

    我说,我能怎么样,你是人人敬仰的孙公子,人家只是一个弱女子,还能有什么办法。

    他道,你还知道?

    我不解,他却一笑,便打横抱起了我,我吃了一惊,道,仲则,你做什么?你放我下来。

    他道,我今日便是不放,你又如何?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了,再也不会把你丢给父亲了。

    我害怕,他却双手撑在了我的头畔,说,阿莺,你知道吗?我喜欢你,我是喜欢你的。人人都说我孙仲则叛逆,是个扎在女人堆里头的公子哥,可那是她们不知道。如果有那么一个女人值得,我孙仲则便会永远地忠心于她。阿莺,你知道她是谁吗?你知道的对不对。就是那个穿着一身道袍,在初春里头抱着一支梅花,从我的马前经过的女人,就是坐在我的马上,陪我一起在冰雪消融的山林里头跑马的女人……阿莺,你不喜欢父亲,对不对?我也不喜欢父亲,你看,我们两个这样相像,便一齐逃了出去,好不好?我带着你离开这个地方,我们一起去过我们自己的生活,行不行?

    我看着他,心跳动得厉害,一个像他这样对我好的人对我这样说话,我的心很难保持平静。可是我却很快回转了意识,说,仲则,你现在有些激动,我们过一会儿再说好不好?

    他却道,阿莺,你究竟有没有骗我,为什么你不承认,为什么?我们是可以在一起的,是可以的。

    他的眼睛里头像是那欲要燃烧绽放的烟火,再也控制不住,说,今日我们便在一起,这样,就没有人敢阻拦我们了,就算是死,我们也可以死在一块了。

    他忽然倾身下来吻我,很凶很凶,同他以前那样乖巧懂事的样子不相符。

    我喊他仲则,可是他听不见,他也不在乎。可是我在乎,如果是曾经的阿莺,她也可以不在乎,面对着这样炽热的人,这样炽热的爱,她会满怀欣喜地接受,可是时候变了,我想要的东西,已经不是这样一个不顾一切的爱情了。

    情急之中,我扇了他的脸,他终于停下了。他从我身上起来,将我从床上抱起来,说,对不起。

    我哭了,说,仲则,你这是做什么?我以为你待我好,是同他们不一样的。可是现在……这又算是什么?你同他们有什么分别?一样是衣冠禽兽,一样不过是看上了这张脸?若是没有这副身子呢,你会对我好吗?会吗?

    他同我道歉,可是我不能那个时候便轻易地原谅他,不然,以他的性子,他总会很快地将这件事情忘记,之后的某一天里继续这样心血来潮,不考虑结果的举动。

    他走了以后,徒留下我一个人在房子里头啜泣。

    有一天,一个女人进来找我,穿着打扮像是一个小姐,她打量我的房子,嘲笑我是一个妓女,如同那时候平白无故地遭受一切一样,相似的一幕又上演了,只不过我没有任她打,也没有任她仅仅羞辱我,她走的时候很生气,是哭着跑出去的。她走以后,我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颓然坐下。可是我明明没有做什么不是吗?为何却感觉自己很累很累呢。

    我再看见仲则的时候,总是见他来天香楼里头,怀里抱着女人。我看他,可是他不看我,即使我便在他旁边,他仅仅是从我身旁走过去,我便像是空气一样。

    有一次我下楼去,他正好上楼来,怀里抱着天香楼里的一个女人,那女人虽不是天香楼里头的红人,可是见她一次,要的酬金并不算低。

    我定住脚步看他,但是他只看了我一眼,便醉醺醺地搂着她上楼了。我欲要叫他,但是想来他并不愿意理我,便看着他的侧脸与背影都一一消失了。

    很晚的时候,他才出来,就算是那时候,他仍然是一副醉得要倒下的样子,我站在他面前皱了皱眉头,我不愿意看见他这样。他喝得有些多,还要拿起瓶子来喝,边喝边想绕过我走掉,我叫住他,仲则。他背对着我站着,不说话。

    我说,仲则,你何苦这样?

    他却说,和你有关系吗?你不要自责,我孙公子自来便喜欢女人,和你阿莺大小姐没有关系,你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我说,我想跟你说会儿话,行吗?

    他却说,真不好意思,你想说,可是我没有时间呢。

    我知道他是骗我,便转身走了,果然我进了屋子里没一会儿,他却进来了。

    我转过身来,说,你还是进来了,仲则,我知道,你做这一切都是给我看的,对不对?他没有说话,进来便自顾自坐下了。

    我立在他身后,说,仲则,你何苦这样?为了一个女人,便糟蹋自己?你不应该的。你这样年轻,又这样聪明勇敢,你应该去做更大的事情,而不该耽于小情小爱。

    他忽然站起来转身愤怒地看着我,大声说,我便是耽于此了又如何,我便是喜欢一个女人又如何,我喜欢你有错吗?我仅仅是想喜欢你,想要保护你,想要给你爱,有什么错?

    我吃惊于他的话,久久说不出话来,缓缓道,仲则,你没有错,可是……可是我们不一样……我们是不能在一起的,是不能的,你知道吗?

    他道,阿莺,你觉得你这样自以为是便是好的?你真是自私。你以为你从我的马前经过,你以为你怀里头抱着一枝红梅,我便会喜欢你?庵主告诉过我你的事情,所以,我只是想保护你,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为什么你连这样一个机会都不给我?

    我心里头一阵酸涩,想要哭,还是努力不要让眼泪掉下来,说,仲则,你知道的,有时候越是喜欢一个人,便越是不能在一起,便越是要学会放下。

    他笑道,放下?这便是你的理由?讲真的,我不懂,我也不明白。我多希望自己像你说的那样,喜欢的是第一次见你时候的样子,喜欢的是你的身。可我做不到,可我喜欢的是阿莺,是庵主告诉了我阿莺以后的那个阿莺……如今看来,一切都不可能了,灵与肉,都是不可能的,不是吗?

    我们两个久久沉默着,他却拉起我的手带我坐到了梳妆镜前头,我从镜子里看他,他从镜子里头笑着看我,说,你放心,我没有恶意。

    他拿起来笔给我描眉,给我涂脸,涂腮红,给我的唇上抹红,他从口袋里拿出来一只镯子,拉起来我的手给我戴着。我看着他给我缓缓戴上,轻声叫了一句,仲则,他抬起头来看我,说,这是只有我一个人见过的你,对吗?他朝我微笑,在我的唇上落下一个很长的吻,才略微抬起来看我,说,阿莺,要记得啊,我看不到的时候,也要开心啊。

    我看着他走掉,门缓缓关上,掩住了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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