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真够听话的。

    覃俊霖回驳让她去死。她真真的就去自杀了。

    把这个消息通知给覃俊霖的是周影。

    这天深夜,覃俊霖带着满身酒气回来,扔了公文包还在扯领带时,一阵敲门声袭来,他从猫眼里看了看才开门。

    来人是周影。

    她的神色很慌乱,门刚隙开一条缝,她就钻进来直接扑进覃俊霖的怀里,双眼蕴满雾气:“俊霖你为什么不接伯母的电话!”

    “我把她拉黑了。”

    周影惊讶的抬头看他。

    “你们是母子,不是仇敌!”

    “母子?”覃俊霖露出一个嘲讽的笑睨着她,“你不懂她,也不懂我,更不懂我的家庭。”

    “是我不懂,还是你从未试着让我去了解过?”

    “——我不需要!”

    覃俊霖生气了,一把将脚边的皮鞋踢走。“周影,这世界上,每个人生来,就是不同的。”他说完解着衬衣扣子往里走,看样子是准备不再理会她,周影怔怔站在暖灯下,我瞅着她睫毛垂下来的倒影和脸上难以掩饰的落寞,心情美得发泡。

    就在我快要哼出歌时,她逮住覃俊霖身影即将拐进卧室时大声道:“你妈她割腕自杀了!现在在医院抢救!”

    我轻飘飘的魂魄一震,隔着距离立马去看覃俊霖的脸。

    他起初是不信,只冷冷的笑,“你说她现在拿刀来捅我的可信度,都比她去死这件事高。”

    我没料到他会如此淡漠,有些不敢置信,周影也是如此。

    “俊霖,她是你母亲。我怎么可能会拿这件事来骗你?”她说着拿出手机翻出通话记录,“你看,这是医院打给我的!”

    覃俊霖不动声色的拿眼瞄了一下,只问了句:“谁叫的救护车?”

    周影一愣,“……大概大概是邻居吧……”

    “邻居……”覃俊霖嗤笑了一下,“她……是故意的。”

    他将解掉的扣子重新系上,一张俊朗的脸埋在昏暗的光影里,我瞧不真切。

    只听他又低低呢喃了一句:“她就是故意的。”

    周影被他推开,没听清楚,跟着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覃俊霖木然的抬起头,将悬悬欲掉的领带一把拽了扔掉,“走吧,她在哪家医院……”

    我目送他跟着周影离开,然后这个家只剩下我这只鬼。

    覃俊霖的话,周影没听清,可我听的明白。

    故意的……

    这话令我感到震惊。

    我不懂,一个儿子,为何要用这样大的恶意去揣测母亲的“死”。

    我看见过的覃俊霖不是一个不孝顺的儿子,他母亲呢,除了有点强势外,对儿子也是称职又尽心。可刚才那一幕,倒真像周影的说的那样,不像母子,似仇敌。

    人与人之间,没有无缘无故的怨,更没有无所追究的恨。

    那么他们母子二人呢,恨从何来,怨从何来。他们那个家,我当真了解吗?难道,我与之相处了五年的人,在我面前都是一场表面作秀的和谐?

    这样一想,我心里竟生出一丝恐慌来。我只知道覃俊霖是农村里读书出来的孩子,父亲早逝,幼年家贫,他是母亲带大的。别得我也没在问过,因为姐姐说,受过苦楚的人,不会喜欢把咽下去的苦涩再掏出来给别人看。我们自己家也是如此。将心比心,所以我从未对他的家庭、过去刨根问底过。

    白日黑夜,星移斗转,我百无聊赖的当一只不与谁争朝夕的鬼。玻璃窗外春花落了夏雨滂沱,我数着灰尘一粒粒落地,然后看它们铺满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才在中秋前夕看见那扇被关闭的门再次打开。

    这是活人的气息,也是属于覃俊霖的气息。

    这天傍晚,我离着隔断使劲闻了闻,焉了吧唧的,好像被风吹皱了的猕猴桃。

    我皱眉,飘到他跟前一看,才发现离开时那个英挺俊朗的男人,现在变成了一个浑身皱巴巴、灰扑扑非洲难民!他胡茬长出来了没刮,头发乱糟糟的也不打理,还有那快瘦脱相的摸样……

    这一身狼狈,覃俊霖!你消失了几个月,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难道那位女士没有抢救回来?

    正吃惊着,余光就瞟到门口,以及楼道上,他走来一路落下的泥土渣。

    我一下松了口气。他这样,应该是去出差了。

    他们搞建筑设计的偶尔会这样,比如去实地勘察。只是这次时间有些久,估计是接了什么大工程。但更加吸引我目光的是,他手里拿着一个很精美的木雕盒子。

    那东西巴掌大,不用打开,里面渗透出来的味道都叫我鼻痒痒,而且浑身不自在。

    呵!——稀奇啊!能让鬼都敏感的东西!

    我揉了揉鼻子,围着它转,但覃俊霖却拿着它进了卧室。

    那地方,我一向不想进去。只好懒懒打了个哈欠,照例倒悬在天花板上玩。

    这些日子,这个习惯已经刻进了我骨子里。

    没一会儿,身后传来脚步声,接着,浴室里也响起了落水声。

    我倒着身子被那水声安抚得昏昏欲睡。大概是在熟悉的地方待得太久,我越来越感觉自己好像不再是一只单纯的鬼,总会跟人混合,或许是跟以前自己的影子重合,连做鬼不该有习性都会慢慢浮现出来。比如犯困、偶尔萌生的饥饿。

    就快魂飞天外时,覃俊霖带着水汽从浴室里出来,我睁开眼看过去,发现他仿佛是个陌生人第一次来到这个家一般,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挨个瞧了许久。

    他这是在干嘛?

    我心中疑惑,姿势却不变,过了一会儿,又看他面沉如水的钻进卧室,郑重其事的将那个木雕盒子捧出来,不过对于打开,他似乎犹豫不决,等到我再次哈欠连连时,他才颤着手指掀开盖子,把里面的东西小心翼翼的捧出来,然后放进一顶小香炉中。

    我好奇心起,倒垂的头颅凑过去看。

    ——刹~!

    随着打火机的火光一闪,那东西被点燃。

    青烟袅袅升起,白色的朦胧烟雾中,我看到他那张紧绷着,略显瘦削的俊脸,有一瞬如冰湖开裂般的震惊,不过真的只是一瞬,那表情就消散了,转尔之间,我又看见他笑了,笑得很开心,像个找到糖果的孩子,眼睛里闪烁的全是光芒和碎碎泪花。

    我心中一震,麻了半边身子。

    “覃俊霖……”

    我轻轻叫了一下他。

    很显然,沉寂中只有风吹帘动的声音,他并没有回答我。

    我暗暗松了口气,说不出松的是惊慌还是失落,收回头,继续荡着我的秋千玩。

    不过从那以后,这个男人慢慢变了,他变得很奇怪。

    例如现在下班回家,他总会先敲敲门,明明家里只有他一人,他也会在进玄关时朝里大喊一句“我回来了”。第一次这般叫嚷时,吓得我这只鬼差点从天花板掉下来。

    还有就是,以前几乎被他视作空气的电视,现在莫名其妙成了他的新宠。只要回家,电视就会被打开,里面播放着一些我原来喜欢看的综艺片和电影,他还冲了不少会员。如果当晚没有工作打扰,他会一个人看到很晚才去睡觉,比我这只鬼都能熬。

    但令我最诧异的是,覃俊霖现在几乎已经放弃了社交,每日都是两点一线,偶尔得来的一天周末都宅家,不是看书就是跟我一样的,随便找一个墙角练习倒立,常常见他憋的脸红脖子粗。

    再来便是鲜花和绿植。他以前不喜我摆弄这些,可我从小就喜欢它们,偏偏自己手臭,总是养得多,死的也多。他便嘲我这双手有毒,任何植物都不能在我这双毒掌下求活,说我是拉债的,不像养花的,后来,他患上过敏性鼻炎,就更不让我碰了。可最近,他却隔三差五就抱一盆植物回来,偶尔还会有鲜切的花。

    有时闻着花香,我会想,他脑袋这是上会出差时,被哪里跑出来的驴踢了吗?

    念头只是一瞬,便被他撞进我身子里的惊觉给扼杀掉了。

    最近我只要从天花板上下来,他这人就老是能找准位置撞进来。我生怕自己这魂魄太过单薄,被他撞几次就散架了。

    “喜欢这花吗……这花是挺好看的。”

    覃俊霖自问自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移开自己这颗架在花瓣上的头,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毫无变化,连根睫毛都没异动。

    我放心大胆的又将头放回原处,做了个鬼脸打趣道:“以前的牛嚼牡丹,现在转性啦,不过再怎么变,牛还是牛……”

    大约是错觉,我咋觉得他在睨我。

    不对,不止睨我,还在瞪我。

    “覃俊霖……”

    我轻轻勾了勾他下巴。我知道他并无感觉,但这么近的距离,就是止不住。

    谁知他挑起唇角,冒出一句:“庙小妖风大啊。”

    哎……我勒个去!

    如果不是试探了知道他看不见我,此时这句,那绝对就是冲我头上!

    我说覃俊霖谁是妖啊,你给我站住别跑!去什么卧室关什么门啊!

    我追着他脚后跟飘,这样莫名其妙的日子慢慢耗着,便来到了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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