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回到会馆,谢过杨参将三人,林勉自行回了房内。

    她今日采买之物,既多且杂,大大小小的纸包堆在房里不像个样子,她素来洁净惯了,看不得东西杂乱。

    从前她那屋子,空荡荡的没几样像样的东西,她也一一归置好,擦的干干净净,金枝三不五时酸她两句,穷酸样子死讲究。

    买的东西一一摊开,开始分门别类的归置,哪些是随手取用的,哪些是怕水需用油纸裹覆的,哪些又是搁不住时间的,一样样的妥善放好。

    等收拾得差不离了,想起包袱里几样文书,寻来油纸,裹了一层又一层,旁的也就罢了,这紧要东西可不能出差错。

    一切忙完,已是掌灯时分。

    “竟这般晚了!”林勉懊恼。

    急急忙忙去寻昨日厨下灶婆,让她多送几桶热水。

    不想这灶婆却面露难色:“小娘子且有得等了,厨下忙着准备晚食,灶头皆被占了,哪里腾得出空灶烧水?”

    说着朝外努努嘴,低声道:“住在南舍的客商,私下添了银子,让白案做些干粮,伙头都在忙这事呢!”

    林勉了然,这会舍顶了个官家名头,差役职缺与每月俸禄都是有定数的,会舍日日有客,不拘是打尖住店、饮马歇脚、预备饭食,皆是这等子人做,天长日久下来,钱少事多,慢慢也就怠慢起来。

    有人用银子打点,自然是紧着出钱的主顾,一文不出的,那只能往后稍稍。

    林勉正碰巧点上了,厨下遇上大客户,她这点铜板显然就不够看了。

    都是出来讨生活的,她也能理解,数出二十钱后,又多数了十枚,塞过去。

    “婆婆辛苦,腾灶时您看着空出一口烧水就是,便是晚些也无妨。”

    灶婆欢欢喜喜应了,三十文虽不如白案得的银钱多,也不少了,只是烧水并不费什么功夫。

    林勉见婆子应了,也松了口气,等坐了船,下次沐浴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呢,船上淡水,只够饮用,哪里分的出来多的用作洗漱。

    林勉跟婆子叙完话正要往回走,正碰上顾见青从外回来。

    这一路,林勉除了赶路时能看见他,其他休整时,常常不见他踪影,就是碰上了也多是见他行色匆匆,总结起来就是,顾大人很忙。

    有前世经历打底,林勉深知他此行另有要事。。

    前世对他念念不忘贼心不死时,就爱听别人吹嘘他如何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如何未及而立便因功得爵。

    照时间算起来,顾大人此行是为了吴家旧事,打着寻亲的幌子暗中探查,若不然一介贫女,随便打发个人来接回就是,哪里用得着如此兴师动众,又是指挥使亲至,又是一行二十多位亲兵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女娘是绿林贼首汪洋大盗呢!

    她前世哪懂这些?不论别的,单凭他把她从虎狼窝中救出,就足以让无知女娘心生仰慕,更别提此人还皮囊出众刚刚及冠……

    顾见青见她站在原地,眼神飘忽,神情可谓精彩,或皱眉或叹气,时不时还带出一丝懊恼。

    他之前就发现了,这女娘是个有规矩的,待客接物,既不谄媚也不畏缩,温文有礼,诸事妥当。

    独独面对自己时,或许是为了避嫌,抑或是惧怕,总是透着几分不明不白的古怪。

    林勉避不开,只好硬着头皮打招呼。

    顾见青看她一眼,淡淡道:“女娘出门一日,怎么不早些回房歇着?”

    林勉眉眼低垂,缓缓道:“来厨下要些热水,马上就回了。”

    顾见青提醒一句:

    “明日寅时三刻便要上路,勿要误了时辰。”

    林勉应是,屏气凝神等他继续说下去,等待半晌毫无下文,疑惑抬头却见他凝眉深思,神情莫测。

    这约莫是客套结束,可以各自离开的意思。

    林勉松了口气,退了两步,转身抬脚正要走,就听身后传来一句:“你识的那些字,真是林家之女教的么?”

    林勉身形一滞,如坠冰窟,闭了闭眼,勉强找回些神志,转过头佯装不懂,“顾大人,此话是何意?”

    顾见青定定注视着眼前的女娘,并不说话。

    他不说话,林勉只能继续维持着疑惑的表情,半晌,终于在她装不下去之前,顾大人发话了,“没什么,只是随口一问。”

    随口一问?林勉哪里敢信?她虽看不懂他,也知道他并不是一个无的放矢之人,他少言、缜密、谨慎、凌厉几乎很难从他脸上洞悉他的想法,相反,在你未看清他前,他那双沉静的眼,便把你看透了……

    林勉吸口凉气,神不守舍的回了房间,直到灶下婆子送来热水,她泡在温热的水中,才长长舒一口气。

    怕什么!他顾见青再如何能耐,还能跑到别人脑子里翻查底细不成?

    她身家清白,来历清楚,抚原镇一打听……等等!队伍里是不是少了两个人!

    她记的很清楚,除顾见青外,一行二十六人,里面有一对亲兄弟,叫张虎张豹。

    今日从早到晚,她就没见过他们露面,马厩里的马匹也少了……

    林勉咬咬唇,难免有些丧气,她是被顾见青当细作疑上了?

    想了半天,想不明白,也不为难自己,索性放弃。

    只是这一夜,她到底没能睡个好觉。

    ~

    寅时未至,林勉就醒了,披衣而起,推开窗,望了望外面的天色,黑濛濛的,飘着薄薄的一层雾气。

    外头已经渐渐有了人声,林勉穿好衣服出去,见时间还早,灶间此时灯未点,凉锅冷灶。

    这难不倒林勉,厨下这些活计她在林家做惯了的,熟练的引火烧水,水热了就着热水洗漱,余下一个灶头烧水泡茶。

    很快,众人饮过热茶,吃过干粮,包袱行囊全部搬上马车,在晨雾里向着十里外的码头奔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林勉听见远处传来整齐的号子声,忙掀了帘子去看,只见无限远的天边处,灯火惶惶如同萤虫飞舞,伴随着阵阵雄浑的号子声,码头已是到了。

    此处码头叫长水,是座水旱码头,来历颇久,自码头建起,西北皮毛、粮油、药材、南方的茶叶、丝绸皆在此地经转,经年累月下来,往来船只不绝,来往客商遍布,此处倒成了个昌盛市集。

    道路两侧,土产铺、瓷器铺、生丝铺、香烛铺、禾油店一应俱全,林勉一路望过去,家家点灯半掩着门,再往前些,卖糖糕、馄饨、颠不棱(肉饺)、羊羹的吃食摊子犹如两条长龙,沿着街道,往外铺陈开去,此处白烟升起,人声鼎沸,穿褐衣短打的力夫,或立或坐,如此一座烟火地,与远处墨染的静谧山峦顷刻成了两种人间。

    林勉深深吸了口气,感受到了熟悉的市井鲜活。

    踏上甲板时,天边终于现出一丝天光,映着摇荡的碧波,很快照亮了整个码头。

    “吉时行船!”随着船老大一声令下,高大雄伟的三桅福船,缓缓驶离了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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