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传来阵阵惊呼，梁湛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小姑娘的脸瓷娃娃般纯洁无垢，圆眼如同纯良无害的小鹿。
围观百姓早已停止了唾骂，转而变成不加掩饰的艳羡之声。
别人的苦难大家乐见其成，但若是他人有了好气运，那便没什么看头了。
人群散开，街道很快恢复成原先那幅车水马龙的样子来。
有人高高在上，有人命如草芥。这一天一地，何止是云泥之别？
梁湛垂下眸来。
不知道细皮嫩肉的大小姐血肉横飞的样子会不会和别人不大一样？
梁湛感觉自己突然难以抑制地兴奋起来，手中半块冷硬的馒头都在不知不觉中被捏得粉碎。
他的斧子此刻正藏在巷子偏僻处的拐角，距离太远；
但倘若打碎一旁茶肆桌上的瓷碗，用碎片捅进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一阵温软的触感传来，尚未回神，梁湛手里已经多出了一个暖烘烘的物什，外头用细密的奶白绒毛套子完好地包着，触感说不出的纤细蓬松，上面还用金丝线绣了一个“潇”字。
“天太冷，你先抱着吧——露水姐姐，狐氅给我一下。”
坐在马车上观望的贺舒兰宠溺一笑，将军府素来就有清廉刚正的名声，遇上欠收的年头，常常自家腰包里掏钱为百姓在各地设立粥棚解决温饱，是以府上对儿女从小助人为乐的事情是十分推崇乐见的。
凌华遥奶声奶气地说完，接过递来的狐氅后，煞是吃力地垫起脚，最后堪堪勉强将狐氅歪歪扭扭地架在了梁湛身上。
做完这一切，她拍了拍手，甚为满意地点点头，清透如洗的眸子倒映出梁湛微怔的模样：“我爹说，这叫礼贤下士——怎么样？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哦！”
循循善诱，透露出一股照着大人们模仿的稚嫩可爱。
礼贤下士，还是，引狼入室？
梁湛敛下眼底的黝深，脸上挂出一个欣喜讨好的笑来，模仿着下等人的姿态，弯腰低头，语气恭顺道：“能跟着您，是小人的福分。”
大家小姐们偶尔“日行一善”的虚荣心，只有感激涕零般的回应才能得到满足吧？
可凌华遥却说：“男儿生当顶天立地，既然作为我凌华遥的人，你可以堂堂正正地站着，大大声声地说话！”
童声郎朗，言外之意像是要罩着他似的。
梁湛鸦羽般的睫毛俶尔一颤。
然而他一条贱命尚且低如尘土，何谈与人“堂堂正正地站着，大大声声地说话”？
食指轻轻在炉套上那个金线绣成的“潇”字上来回摩挲，肿胀的指节由于受到暖热的烘陶微微发痒。
他微微分神，想到一开始的那阵温软触感，分明来自于小姑娘粉嫩热乎且肉嘟嘟的手掌。
可惜这种触感只有一瞬，是她拿起他的手将汤婆子塞了过来。
梁湛满手红紫交加，被冻得僵硬麻木的疮口坚冰一般，而那只小手却像世上最柔软无骨的羽毛轻轻掠过，激起一阵令人战栗的酥麻。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有些意犹未尽。
终于还是哑声应了句：“好。”
凌家大小姐收留了一个碰瓷的小叫花子作书童，此等善举在坊间一时间被盛传，引得百姓口口夸赞。
端正肃穆的书殿中，短须男子坐在桌案上方，身着明黄，气宇非凡，一举一动无不流露着上位者的威压。
这位看起来年逾四十的帝王，正下方赫然跪立着一名身量高大、粗眉虎目的男人，正是当朝威武大将军——凌阳。
封明盛看着跪地不起的凌大将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你说你和朕一同长大，如今怎么变成这副又臭又硬的样子？！”
又臭又硬的凌将军此刻将头磕在地面上，声音闷闷道：“臣罪该万死！”
封明盛坐不住了，他站起来抖着手指对凌阳“你”了半天，索性破口大骂：“好你个兵鲁子！大字不识得几个还不讲理！刘老先生是什么人？刘剪光！开朝连中三元第一人，见识超群，文采卓然，辅佐了三代帝王！三代！被那一群劳什子的老家伙吓回了老家！你倒好！把人家请出山来，还不给太子跟着学？怎么？我天家还配不上你们一个将军府......”
没等封明盛夹枪带棒地说完，凌阳猛地一个响头“咚”得磕在地面上，把他吓了一跳：“陛下言重！莫说将军府，天下之大莫非皇土！臣等唯愿俯首保大周一片安宁，绝无恃宠而骄之意！太子殿下万金之躯，怎可亲去臣子府上一同进学？此举恐遭天下人诟病，臣可请刘老先生入宫，专为太子殿下教学！”
“你放屁！人家刘老学士卖的可是你的面子，当年救他夫人的是你不是朕！与臣子同争一师，传出去你让朕颜面何存！”
他将桌子拍得噼啪作响：“还是你要叫人家一把年纪每日在东宫和你府上来回奔走？把一个老夫子当牛马往死里使，邻国的大牙都要笑掉了！”
封明盛实在听不下凌阳时不时所谓“君臣纲常”的那一套，气不打一处来，随手将桌上的一本奏折甩在地上。
凌阳调整了一下姿势，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跪得更端正了。
“哎，我说凌阳，凌子镇大将军，嘶——你难道不觉得，潇潇和咱家时玉打小相识，我们老的怎么也应该给他们创造一些......”
封明盛挤眉弄眼地暗示起来，这副模样若是被前朝言官大臣瞧见，上奏的折子估计都能堆满整个大殿。
哪想凌阳一听，又一个巨大的响头重重磕在地面：“臣女顽劣不堪，难登大雅之堂！太子殿下这般芝兰玉树，天资聪颖，唯有士族大家之闺秀可配之！”
见他软的不吃，封明盛沉了口气，缓慢地坐回桌案前：“子镇啊，儿女家的事儿，莫要如此笃定，我瞧潇潇就是一等一匹配的——咳，今日召你来，朕，不是和你商量的。”
他吹了吹茶杯上的热气，浅嘬一口：“益福，通传下去，赶开年起，太子和四皇子一道去将军府随刘老学士进学，其他几个小的便不用去了，噢，五公主也到年纪了，和凌家华遥一般大，也同去罢。”
一直垂首服侍在旁唤作益福的公公喏了一声，随后退下。
封明盛看着底下雕塑一般的冷硬汉子，轻快道：“今年进贡这茶味道还真不错，改日叫时玉也捎些过来。行了，回去吧！这么久不见人，舒兰还以为朕把你给吃了呢。”
凌府。
“真的？”
贺舒兰声音都不由地拉高了，随后立马掩口，停下了手中为凌阳更衣的动作，皱眉轻声道：“夫君也真是的，天家的王子公主怎可与臣子女一同进学，再说万一不小心冲撞了又如何是好？你怎的不劝着些？”
想起下午殿中那副场景，凌阳的额头到现在还隐隐作痛，几个大响头全白磕了。
他高大的身子往榻上一坐，自顾自解起衣衫来，话语中说不出的无奈：“我如何不知？此事根本容不得我商议，潇潇自幼骄纵惯了，那天家怎是她能入的？罢了，本是想教她跟着夫子学些道理，肚子里也有点墨水，改改性子——现下”
凌阳摆摆手：“现下这皮猴只要不再弄出上次那种骇人听闻的事情，我就感谢列祖列宗保佑了！”
贺舒兰也知自家将军一向沉稳守礼，想来定是也颇费了一番周折，只是圣上金口一开，臣子哪能不应？
“不过将军也不必太过忧心，昨日潇潇收留了个乞儿作书童，年纪比潇潇稍长些，说话做事倒有分寸，听说是家逢巨变逃难而来。”
她倒了杯茶递上去：“我问了他几个字和一些诗词，竟都认得，想来曾经也是个公子哥儿，届时让他在一旁留心看着点儿，总归是比那两个小的靠谱。”
凌家两个公子年纪尚小，整日唯凌华遥马首是瞻，她让他们往东，便绝不会往西，简直就是如虎添翼，完全靠不住。
“这几年收成不好，整个大周多了好些无家可归的流民，最近朝堂上也多是议论此事，可惜我没读过几本书，只会带兵打仗，想不出什么好主意。舒兰，不若咱们再设些粥棚？”
贺舒兰沉吟片刻：“行倒是行，但咱们发下去的灾粮......夫君，莫怪我多想，从将军府里出去的物资，不说让流民们顿顿有菜有肉，喝口热汤起码是可以做到的，但我看，并非如此。”
听及此言，凌阳面色一凛：“你是说，这拨下去的钱粮许是有人在里头中饱私囊？”
“正是，我瞧那位新收的书童，衣裳破旧不说，小小年纪形销骨立，身上皮开肉绽没一块好肉，如果在家乡能有一口吃的，何至于千里迢迢流亡到邬京？这块儿地，他们这种乞儿是没法子活的。”
言外之意已然再明显不过，将军府每年给下去的钱粮，不是“也许”，而是“肯定”有人从中捞取了大量本该是百姓的所得。
凌阳一生光明磊落，凌家更是世代以守护黎名为己任，最是嫉恶如仇，尤其这种恶还会害死无数的无辜百姓，哪里能忍得了？当即又要破口大骂，好在贺舒兰及时按捺住，温声道：“将军莫急，此事不宜声张。他们无非是看你在京中不便走开，这才敢放开手脚行事。不若让我启程南下，暗中查明再发落也不迟。”
凌华遥睡醒时才得知贺舒兰有要事在身，已经在凌晨时便匆匆离开了。
“什么事情这么着急呀？除夕都还没过呢，都不来看看我。”
凌华遥委屈地撅起嘴，琥珀色的圆眼水盈盈的。
露水抿嘴一笑，为她扣好领间的毛绒围脖哄道：“夫人说呀，怕见到小姐就舍不得走了，还特意留下露水来照料呢！”
想起可能要许久都见不到贺舒兰，凌华遥难免有些恹恹的，她摸了摸脖颈围着的雪狐绒毛：“好吧，对了，梁湛呢？”
“小姐，梁湛一早便在屋外候着了。”
凌华遥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开了，她“哒哒哒”地跑去打开房门，就看见屋檐下站立着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
天光大亮，屋内炭火烧的正旺，外头却纷纷扬扬地飘着雪花。
少年撑着一柄天青色的油纸伞，漆黑的眉眼在苍白的面颊上如同水墨，整个人几乎融进这漫天的雪色中。
他淡声行礼道：“小姐，早。”
“早呀！梁湛！”
不同于梁湛的古井无波，女孩面上不加掩饰的雀跃明媚，以及眸子里的晶亮——让人以为仿佛见到他是一件非常值得开心的事情似的。
梁湛别开眼，握着伞柄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了。
小姑娘的脸瓷娃娃般纯洁无垢，圆眼如同纯良无害的小鹿。
围观百姓早已停止了唾骂，转而变成不加掩饰的艳羡之声。
别人的苦难大家乐见其成，但若是他人有了好气运，那便没什么看头了。
人群散开，街道很快恢复成原先那幅车水马龙的样子来。
有人高高在上，有人命如草芥。这一天一地，何止是云泥之别？
梁湛垂下眸来。
不知道细皮嫩肉的大小姐血肉横飞的样子会不会和别人不大一样？
梁湛感觉自己突然难以抑制地兴奋起来，手中半块冷硬的馒头都在不知不觉中被捏得粉碎。
他的斧子此刻正藏在巷子偏僻处的拐角，距离太远；
但倘若打碎一旁茶肆桌上的瓷碗，用碎片捅进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一阵温软的触感传来，尚未回神，梁湛手里已经多出了一个暖烘烘的物什，外头用细密的奶白绒毛套子完好地包着，触感说不出的纤细蓬松，上面还用金丝线绣了一个“潇”字。
“天太冷，你先抱着吧——露水姐姐，狐氅给我一下。”
坐在马车上观望的贺舒兰宠溺一笑，将军府素来就有清廉刚正的名声，遇上欠收的年头，常常自家腰包里掏钱为百姓在各地设立粥棚解决温饱，是以府上对儿女从小助人为乐的事情是十分推崇乐见的。
凌华遥奶声奶气地说完，接过递来的狐氅后，煞是吃力地垫起脚，最后堪堪勉强将狐氅歪歪扭扭地架在了梁湛身上。
做完这一切，她拍了拍手，甚为满意地点点头，清透如洗的眸子倒映出梁湛微怔的模样：“我爹说，这叫礼贤下士——怎么样？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哦！”
循循善诱，透露出一股照着大人们模仿的稚嫩可爱。
礼贤下士，还是，引狼入室？
梁湛敛下眼底的黝深，脸上挂出一个欣喜讨好的笑来，模仿着下等人的姿态，弯腰低头，语气恭顺道：“能跟着您，是小人的福分。”
大家小姐们偶尔“日行一善”的虚荣心，只有感激涕零般的回应才能得到满足吧？
可凌华遥却说：“男儿生当顶天立地，既然作为我凌华遥的人，你可以堂堂正正地站着，大大声声地说话！”
童声郎朗，言外之意像是要罩着他似的。
梁湛鸦羽般的睫毛俶尔一颤。
然而他一条贱命尚且低如尘土，何谈与人“堂堂正正地站着，大大声声地说话”？
食指轻轻在炉套上那个金线绣成的“潇”字上来回摩挲，肿胀的指节由于受到暖热的烘陶微微发痒。
他微微分神，想到一开始的那阵温软触感，分明来自于小姑娘粉嫩热乎且肉嘟嘟的手掌。
可惜这种触感只有一瞬，是她拿起他的手将汤婆子塞了过来。
梁湛满手红紫交加，被冻得僵硬麻木的疮口坚冰一般，而那只小手却像世上最柔软无骨的羽毛轻轻掠过，激起一阵令人战栗的酥麻。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有些意犹未尽。
终于还是哑声应了句：“好。”
凌家大小姐收留了一个碰瓷的小叫花子作书童，此等善举在坊间一时间被盛传，引得百姓口口夸赞。
端正肃穆的书殿中，短须男子坐在桌案上方，身着明黄，气宇非凡，一举一动无不流露着上位者的威压。
这位看起来年逾四十的帝王，正下方赫然跪立着一名身量高大、粗眉虎目的男人，正是当朝威武大将军——凌阳。
封明盛看着跪地不起的凌大将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你说你和朕一同长大，如今怎么变成这副又臭又硬的样子？！”
又臭又硬的凌将军此刻将头磕在地面上，声音闷闷道：“臣罪该万死！”
封明盛坐不住了，他站起来抖着手指对凌阳“你”了半天，索性破口大骂：“好你个兵鲁子！大字不识得几个还不讲理！刘老先生是什么人？刘剪光！开朝连中三元第一人，见识超群，文采卓然，辅佐了三代帝王！三代！被那一群劳什子的老家伙吓回了老家！你倒好！把人家请出山来，还不给太子跟着学？怎么？我天家还配不上你们一个将军府......”
没等封明盛夹枪带棒地说完，凌阳猛地一个响头“咚”得磕在地面上，把他吓了一跳：“陛下言重！莫说将军府，天下之大莫非皇土！臣等唯愿俯首保大周一片安宁，绝无恃宠而骄之意！太子殿下万金之躯，怎可亲去臣子府上一同进学？此举恐遭天下人诟病，臣可请刘老先生入宫，专为太子殿下教学！”
“你放屁！人家刘老学士卖的可是你的面子，当年救他夫人的是你不是朕！与臣子同争一师，传出去你让朕颜面何存！”
他将桌子拍得噼啪作响：“还是你要叫人家一把年纪每日在东宫和你府上来回奔走？把一个老夫子当牛马往死里使，邻国的大牙都要笑掉了！”
封明盛实在听不下凌阳时不时所谓“君臣纲常”的那一套，气不打一处来，随手将桌上的一本奏折甩在地上。
凌阳调整了一下姿势，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跪得更端正了。
“哎，我说凌阳，凌子镇大将军，嘶——你难道不觉得，潇潇和咱家时玉打小相识，我们老的怎么也应该给他们创造一些......”
封明盛挤眉弄眼地暗示起来，这副模样若是被前朝言官大臣瞧见，上奏的折子估计都能堆满整个大殿。
哪想凌阳一听，又一个巨大的响头重重磕在地面：“臣女顽劣不堪，难登大雅之堂！太子殿下这般芝兰玉树，天资聪颖，唯有士族大家之闺秀可配之！”
见他软的不吃，封明盛沉了口气，缓慢地坐回桌案前：“子镇啊，儿女家的事儿，莫要如此笃定，我瞧潇潇就是一等一匹配的——咳，今日召你来，朕，不是和你商量的。”
他吹了吹茶杯上的热气，浅嘬一口：“益福，通传下去，赶开年起，太子和四皇子一道去将军府随刘老学士进学，其他几个小的便不用去了，噢，五公主也到年纪了，和凌家华遥一般大，也同去罢。”
一直垂首服侍在旁唤作益福的公公喏了一声，随后退下。
封明盛看着底下雕塑一般的冷硬汉子，轻快道：“今年进贡这茶味道还真不错，改日叫时玉也捎些过来。行了，回去吧！这么久不见人，舒兰还以为朕把你给吃了呢。”
凌府。
“真的？”
贺舒兰声音都不由地拉高了，随后立马掩口，停下了手中为凌阳更衣的动作，皱眉轻声道：“夫君也真是的，天家的王子公主怎可与臣子女一同进学，再说万一不小心冲撞了又如何是好？你怎的不劝着些？”
想起下午殿中那副场景，凌阳的额头到现在还隐隐作痛，几个大响头全白磕了。
他高大的身子往榻上一坐，自顾自解起衣衫来，话语中说不出的无奈：“我如何不知？此事根本容不得我商议，潇潇自幼骄纵惯了，那天家怎是她能入的？罢了，本是想教她跟着夫子学些道理，肚子里也有点墨水，改改性子——现下”
凌阳摆摆手：“现下这皮猴只要不再弄出上次那种骇人听闻的事情，我就感谢列祖列宗保佑了！”
贺舒兰也知自家将军一向沉稳守礼，想来定是也颇费了一番周折，只是圣上金口一开，臣子哪能不应？
“不过将军也不必太过忧心，昨日潇潇收留了个乞儿作书童，年纪比潇潇稍长些，说话做事倒有分寸，听说是家逢巨变逃难而来。”
她倒了杯茶递上去：“我问了他几个字和一些诗词，竟都认得，想来曾经也是个公子哥儿，届时让他在一旁留心看着点儿，总归是比那两个小的靠谱。”
凌家两个公子年纪尚小，整日唯凌华遥马首是瞻，她让他们往东，便绝不会往西，简直就是如虎添翼，完全靠不住。
“这几年收成不好，整个大周多了好些无家可归的流民，最近朝堂上也多是议论此事，可惜我没读过几本书，只会带兵打仗，想不出什么好主意。舒兰，不若咱们再设些粥棚？”
贺舒兰沉吟片刻：“行倒是行，但咱们发下去的灾粮......夫君，莫怪我多想，从将军府里出去的物资，不说让流民们顿顿有菜有肉，喝口热汤起码是可以做到的，但我看，并非如此。”
听及此言，凌阳面色一凛：“你是说，这拨下去的钱粮许是有人在里头中饱私囊？”
“正是，我瞧那位新收的书童，衣裳破旧不说，小小年纪形销骨立，身上皮开肉绽没一块好肉，如果在家乡能有一口吃的，何至于千里迢迢流亡到邬京？这块儿地，他们这种乞儿是没法子活的。”
言外之意已然再明显不过，将军府每年给下去的钱粮，不是“也许”，而是“肯定”有人从中捞取了大量本该是百姓的所得。
凌阳一生光明磊落，凌家更是世代以守护黎名为己任，最是嫉恶如仇，尤其这种恶还会害死无数的无辜百姓，哪里能忍得了？当即又要破口大骂，好在贺舒兰及时按捺住，温声道：“将军莫急，此事不宜声张。他们无非是看你在京中不便走开，这才敢放开手脚行事。不若让我启程南下，暗中查明再发落也不迟。”
凌华遥睡醒时才得知贺舒兰有要事在身，已经在凌晨时便匆匆离开了。
“什么事情这么着急呀？除夕都还没过呢，都不来看看我。”
凌华遥委屈地撅起嘴，琥珀色的圆眼水盈盈的。
露水抿嘴一笑，为她扣好领间的毛绒围脖哄道：“夫人说呀，怕见到小姐就舍不得走了，还特意留下露水来照料呢！”
想起可能要许久都见不到贺舒兰，凌华遥难免有些恹恹的，她摸了摸脖颈围着的雪狐绒毛：“好吧，对了，梁湛呢？”
“小姐，梁湛一早便在屋外候着了。”
凌华遥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开了，她“哒哒哒”地跑去打开房门，就看见屋檐下站立着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
天光大亮，屋内炭火烧的正旺，外头却纷纷扬扬地飘着雪花。
少年撑着一柄天青色的油纸伞，漆黑的眉眼在苍白的面颊上如同水墨，整个人几乎融进这漫天的雪色中。
他淡声行礼道：“小姐，早。”
“早呀！梁湛！”
不同于梁湛的古井无波，女孩面上不加掩饰的雀跃明媚，以及眸子里的晶亮——让人以为仿佛见到他是一件非常值得开心的事情似的。
梁湛别开眼，握着伞柄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