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这是重点吗?”夏洁一个跨步上前,拿食指点着孙茂的领口,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孙茂疑惑地望着夏洁,眼前的女孩子就快和他一样高了。

    “你打我姐的事怎么说?”

    夏洁骨架比夏冰大,加之常年运动,怒目而视的时候看起来甚至透出几分压迫感。

    “我没打你姐!”

    “敢做不敢当是吧?”

    “我真没打她!”

    “这么多人看着呢,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孙茂有些心虚,开始支支吾吾。

    “我是想打来着,可是……”

    夏洁像是抓到了对方的什么把柄似的:

    “大伙儿都在场,都来评评理!孙茂自己都承认了,他刚才欺负我姐来着!”

    孙茂急得眉毛恨不得拧作一团:

    “夏洁,你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话的!”

    夏洁分毫不让,脱口而出:“还说没有,你明明拳头都轮起来了!”

    “爹!我真没打她!她自己扭了脚脖子,还赖上我了!”孙茂噘着嘴,一只脚使劲地跺着地面。

    “你明明就……”

    夏冰惊魂已定,撑着旁边的石头凳子站了起来:

    “洁洁,算了。确实是我自己不小心扭伤了脚,我们回去吧。”

    “不行,不能算!咱不能白白让人家欺负!”

    “到底是谁先欺负的谁?你都和靳海那样了!”孙茂把矛头指向了夏冰。

    人活半生,对于孙茂口中的“那样了”,没有人比孙松见识和经历得更多了。

    孙松家八个弟兄,最穷的时候,一把米煮一锅清水汤,还得先让当爹的吃完,再分给几兄弟来喝。

    后来孙松爹去外地赶集让山洪给冲走了,当娘的为了活命暗中做上了见不得人的勾当。

    再后来,她娘找了个后爹,后爹脾气暴躁,赌博又输了钱。为了还债,后爹背着他娘把他卖给了邻村一家生了五个闺女的。

    孙松当时所在的村子靠给人唱大戏谋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高雅演出,无非是有人家死人,去号丧哭坟。

    有一次大伙儿去给当地的一个沈姓人家哭坟,六岁的孙松哭得十分动情,加上这孩子生得白净,声音清亮,模样简直比花旦还俊俏,这家的主人便收他做了徒弟。

    后来便是和沈家独女沈慧相识相知,跟着抛妻弃子,然后攀龙附凤勾搭上了孙茂他妈。

    孙松靠着老丈人的关系,在麻纺厂从流水线的普通工人一路晋升到了主任,现如今已到了年近知天命的岁数。

    孙松出走半生,一路披荆斩棘,从最初人人喊打的“小杂种”,好不容易爬到了今天的位置,其中的苦楚自不必说。

    尽管在外苦苦经营守身如玉的鳏夫,和不辞劳苦的慈父形象。但相比女儿的幸福,在孙松的内心深处,任何事情都比不上自己的野心。

    “我牺牲了这么多,得到应有的尊重难道不应该吗?是你们狗眼看人低!是你们对不起我!”

    孙松满腔仇恨,在外却装得谦恭儒雅。这人早年压抑本性,为了达到目的处处夹着尾巴做人。后来遭到反噬,做了一些有损形象的事情,好在不曾让人抓到过现行。

    偶尔,为了“前途”和迫于无奈,孙松也会让人家从自己这儿偷个一回两回的腥作为交换。当然也包括那件违背伦常的事情。他原以为这件事将会永远成为秘密,可偏偏……

    圣人千虑必有一失。

    或者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孙松和孙茂妈结婚后,好多年都没能要上孩子。孙茂妈起初贪恋孙松长得俊,柴米油盐的日子过久了,那张百无一用的脸便也看腻了。除过天天和孙松吵架,她还当着外人的面讲许多有辱孙松男性气概的话。

    一日,孙松实在忍无可忍,跑去找老丈人诉苦。

    老丈人别的没说,只讲闺女让自己惯坏了,不懂欣赏孙松的好。这人长吁短叹,说他这把岁数,过不了几年估计得“阎王不请我自去”了。

    爷俩不知怎么的七拐八拐地聊到了唱戏上,老丈人喝了酒,看孙松的眼神逐渐迷离,便问孙松能不能唱上一段给自己听听。

    孙松内心烦闷,趁着酒劲唱了几句。爷俩醒来竟然躺在一张床上。后来这事儿又接连“不小心”地发生了几次。

    没多久,老婆在外边偷了汉子,很快就怀了孙茂。这人挺着大肚子,哭着闹着要和孙松离婚。老丈人就是不许,骂她这么做有辱家门。

    再后来,老婆生下孙茂就“去了外地”,再也没有回来了。

    重温旧梦,孙松怎能不心乱如麻?

    夏洁还在据理力争,孙松当下心忧十五年前孙茂生母的死,无心继续陪小孩子吵架,决定拿钱息事宁人:

    “小同学,我是孙茂的父亲,听沈……团长说,你家三个姐姐都来照顾过她,辛苦你们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们拿着。”

    孙松语气温和,边说边拿出一沓钱来,数了一张二十的,又数了一张五块的,对折了往夏洁手里送。

    夏洁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两个眼睛都看直了。

    孙松见夏洁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挤出一个更加和蔼的笑容:

    “算起来,照看沈团长的事,你们四姐妹都有功。孙叔叔财力不足,要不然你们一人十块,这四十块钱你们拿好?”

    夏冰见孙茂态度蛮横,做家长的更是个和稀泥的,心中生出诸多不悦,随之态度陡然一变,夏冰没等夏洁反应,隔开孙松的手一推:

    “我不要钱,我要一个道歉。”

    “这……”孙松还没见过不爱钱的人,“我们都没看见茂茂打人,总不能仅凭你妹妹的话,就冤枉好人吧。”

    正说着,门口冲出一个人影,是护士长:

    “老孙,芳芳找不到了!”

    孙松、沈慧和孙茂俱是一惊:

    “什么?她去哪里了?”

    “我姐去哪里了?”

    护士指着后山长上气不接下气:

    “她今天不舒服,检查了,没有大问题。我陪她请了假,送她出来的时候撞见小海和一个女的……”

    夏冰身上投来好几道灼灼的目光。

    “总之孙芳很难过,哭着跑了,我追她去了后山,追着追着就不见了。你快派人去找找她吧!”

    孙芳最终还是让人寻到了。沈慧不放心女儿,将她接到酒店里休养,母女相认,两人都有些局促。

    “这么多年,你爹对你好吗?”沈慧问孙芳。

    孙芳重重地点点头。

    “你爱靳海吗?”沈慧问女儿。

    孙芳一惊,这个问题也是可以公开说的吗?

    望着沈慧真切的眼神,孙芳支支吾吾,

    “我不知道。我是说……不知道什么是爱,或者不爱。”

    “夏冰呢?你恨她吗?”沈慧追问。

    孙芳摇头,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落了下来:

    “说实话,我挺羡慕她的,靳海对她和对我完全不一样。”

    “他是怎么对你的?”沈慧问。

    孙芳有些沮丧:“冷淡,还有不耐烦,很讨厌我的样子。”

    “抛开夫妻关系,你觉得靳海怎么样?”

    “他是靳伯伯的儿子,靳伯伯和爹是……”

    “我是问你,你对他的印象。”沈慧打断了她,“这么说吧,你崇拜靳海吗?”

    孙芳摇头。

    “欣赏呢?欣赏总有吧?”

    孙芳仍是摇头。

    沈慧鲜少不耐烦,这会儿却按捺不住了:

    “那你为什么要和他结婚!”

    “他们说嫁给谁都是做媳妇,我爹这么多年很不容易……”

    沈慧皱眉:“你自己呢?”

    “啊?”

    “你说的都是别人的想法和意愿,你自己呢?听你的意思,一、你不喜欢他,二、他还在外边找女人。你和他结婚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孙芳让眼前这个女人问住了,垂下头,“我不知道。”

    沈慧将轮椅朝孙芳身边挪了挪,抓住女孩儿的手轻声道:

    “孙芳,你看着我的眼睛。”沈慧的眼里闪着泪光,“你这么做,一定是有难言之隐的,对不对?”

    孙芳闻声周身一抖,惊诧地望着沈慧。

    “发生什么了,能告诉我吗?”沈慧引导孙芳。

    “没什么,是我自愿的。”孙芳不看沈慧,不安地扭动着身体,牙齿还咬了咬下嘴唇。

    “芳芳,你记住,我是你娘,你对我不需要有任何隐瞒,任何事情我都能接受的。”

    “真的没事,您别问了。”孙芳拿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没什么事,我先走了,靳海还等着我回去给他做饭洗衣服呢,我休息得太久了。”

    “芳芳!”

    孙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酒店。

    “沈姐,吃午饭了。”

    送餐的姑娘敲了敲门,将装菜的餐盘端到了沈慧跟前,餐盘上还垫了张报纸。

    酒店的姑娘比夏家几姐妹懂人情世故,上来就和沈慧套近乎。

    这人不住地夸沈慧不显年纪又有气质,又说唱戏的艺术家就是不一样,可惜自己从小没机会,不然也恨不得拜沈慧为师了,就是不知道沈姐看不看得上。

    沈慧很惊讶对方对自己如此了解,她可是严词拒绝过记者采访的。

    “你怎么知道我会唱戏?”沈慧问。

    “哎呀,沈姐,你看看,报纸上都登了。我们还知道,麻纺厂的孙主任这么些年对您可是念念不忘,忠贞不二呢!您的命可真好啊!”

    送餐的姑娘用手指点了点报纸,上面对沈慧的描述只是轻飘飘的“女小生”,却大肆宣扬孙松多年为爱坚守,把他夸得像个没有情欲的和尚似的。

    不仅如此,这篇报道还“借题发挥”,讲述了孙松现如今身为麻纺厂主任,对待工作多么尽职尽责,为全市赢得了诸多荣誉之类的。

    沈慧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姑娘,能帮我找个人吗?”

    那个姑娘正愁巴结不上沈慧,满口答应:“当然可以了。您找谁?”

    “有个姓夏的人家,家里有四个女儿的。你帮我打听一下,我找夏玉。”

    自从夏冰和孙芳的事情以后,沈慧没再找夏家几姊妹帮忙照顾饮食起居,她需要静静。

    沈慧自己淋过雨遭遇过背叛,一想到女儿重蹈了自己的覆辙,也想为她撑把伞,为此对夏冰没来由地有些膈应,她也不想看见夏家的任何一个姐妹。

    和孙芳相处了几天后,沈慧敏感地察觉到,女儿孙芳像是被人下了蛊。芳芳明明是最大的受害者,却总是在为施害者掩饰着什么。

    不正常,很不正常。

    直接质问靳海?不行,看样子靳海也是被迫的,问了也不会说。更重要的是,芳芳应该不想我戳破这层窗户纸。

    问问孙松?哼!他这种人,早在几十年前我就已经看透了,为了名利可以不择手段的伪君子!更何况现在!

    沈慧越琢磨越肯定,孙芳成了这个样子,一定和孙松脱不了干系!

    若真如此,这次回来,她沈慧就不单单只是认亲了。谁要是欺负了她女儿,她拼了命也要报复!

    但现在,她得冷静,先静观其变,了解情况,后续的事再一步步来。

    可是,她一个背井离乡多年的人,该找谁了解情况呢?沈慧在心里盘算了一圈。

    夏冰牵涉到靳海,夏清多年在外,夏洁性情冲动,只有夏玉,她和自己十分投缘,没准知道些什么。

章节目录

[年代]冰清玉洁进城记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伊莉莎很白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伊莉莎很白并收藏[年代]冰清玉洁进城记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