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冰返乡
夏玉如实交代了自己了解的一切：
“那会子我姐和靳海哥……”夏玉顿了顿，继续，“和他，是高中同学，有一回我低血糖晕倒了，他骑着三轮车，帮我姐把我弄到医院去了。”
夏玉神色真诚：“我和我姐都很感谢他。”
“后来呢？”沈慧追问。
“我姐考上大学就去了外地，这两年分配了工作，我又上了大学，平时难得回一次家。我和我姐基本都是书信联系，他的情况我就不清楚了。”
沈慧问：“孙芳呢？你知道多少？”
夏玉望着沈慧恳切的眼神，努力回想了许久。
说实话，直到最近，夏玉才知道那个黄头发的护士姐姐的全名原来叫孙芳。
这个孙芳姐姐，她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做团长的母亲，正是眼前这位，还有一个同样光鲜的主任父亲。
她出生在这么优渥的家庭，却饱受包办婚姻的痛苦。
更可笑的是，她的亲生母亲想要了解她，却得从一个外人的口中探听消息。
夏玉不由得对孙芳心生怜悯。
“她弟弟和我四妹是同班同学，他俩关系很不好，老师经常找家长。我替我娘去过几次，有两回她也在，算是打过照面。
我们都是在老师办公室见的面，她一看到我就不停地赔礼道歉。我年纪比她小，不太好意思，没讲两句就各自回家了。”
沈慧叹了口气：“还有别的吗？”
夏玉正欲摇头，突然想起了什么，张开口的瞬间又有些犹豫。
“没事，你讲。”
沈慧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自认为没什么承受不住的。
夏玉将多年前在副食品公司门口撞见靳海妈威胁孙芳的事情说了出来。
“你是说，孙芳的大专学历是假的？靳家拿这个强迫她和靳海结的婚？”沈慧小小地惊了一下。
“我只是碰巧听到，也有可能是听错了。”夏玉连忙解释。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沈慧警觉地问。
夏玉：“我姐。但是她不会说的！这么多年了她都没说。”
沈慧点了点头：“那就好，我会想办法去查，今天谢谢你了。”
夏玉知道对方这是在下逐客令，自觉地离开了。回到家，她傻眼了，除了上小学的弟弟夏昌盛正在隔壁邻居家看电视，空荡荡的房子里空无一人。
“昌盛，爹妈和姐姐们呢？”夏玉问。
夏昌盛和邻居家的孩子看少林寺的和尚正看得起劲，随口敷衍了一句不知道。
夏庭松应酬去了。
黄爱秋挎着小篮子出了门。她务不了农，便三天两头地跟着冯姐一起，两人乘火车去城里的批发市场进货。
黄爱秋进得少，但都是些用得上的玩意，什么发卡头绳纽扣，铅笔橡皮本子之类，再将这些小玩意拿到镇上摆摊叫卖。
夏清好些年没回来，念着冯婶从前对自己的好，跑到她家作坊帮忙去了。
夏洁初中打篮球为学校争取到了十年一遇的荣誉——她所在的女子篮球队荣获周边五个学校联赛的一等奖。
恰逢省里有人下来寻运动员苗子，一眼就看中了夏洁，说是要为她和临近镇上的几个孩子提供训练场地，并安排专业的训练。
夏庭松不同意夏洁一个女孩子放弃学习专门去搞体育，认为那是“吃青春饭的”，老了一身病痛怎么过日子？
夏洁为此还和夏庭松大吵了一架。
夏冰上半年回家办手续时和妹妹促膝长谈过，她发现夏洁身体素质不错，相比念书，确实对运动更有兴趣。
夏冰又找到了夏洁的班主任老师，仔细询问了妹妹的学习情况。
夏冰两头安抚。最后全家一致同意，夏洁可以继续搞体育训练，但基本的文化知识该学还得好好学。
夏洁学习训练两头跑，就这样加入到了大忙人的队伍里头。
至于夏冰本人为什么频繁回家这件事，还得从去年年底会计知识竞赛获了奖说起。
去年冬天，夏冰在表彰大会上结交了一些同仁，其中有个叫秦晓的评委，夏冰记不大清她是做什么的，只知道主持人隆重介绍此人时，头衔有一长串。
虽然夏冰自知她和秦晓身份悬殊，但两人同为女性，对方又对自己赞赏有加，面对秦晓邀约自己喝咖啡，她便毫无顾虑地答应了。
来到咖啡馆，夏冰有些拘谨，抛开头衔不讲，秦晓比自己大了十来岁。
秦晓却丝毫没有包袱，笑问：
“夏冰，我们从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夏冰愣住了。
“你可是靠着我的肩膀，一直睡到了火车到站的。”
夏冰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夏冰重新打量了一番秦晓，见对方打扮干练利索，言谈举止却大方得体，心下惊讶这个秦老师尽管很有身份，却并不摆架子，紧绷着的弦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两人相谈甚欢，从会计专业知识，聊到对当下各大工厂运营模式的见解，再聊到对未来经济走势的预测。
末了，秦晓问夏冰：“将来有什么打算？”
夏冰瞪大了双眼望着她。
“别告诉我你情愿一辈子这样下去。”
夏冰低下头：“我，我没有太多选择，走一步看一步吧。”
“要解放和发展生产力，改革势在必行。看着吧，落后的生产和管理方式终有一天会被先进的生产关系所取代。”秦晓慷慨激昂。
“可别认为这些和你无关。国家的前途和命运，和我们每个人都息息相关。国家需要我们，特别需要你这样有知识有想法的年轻人。”
“我能做些什么呢？”夏冰问。
“实践出真知，嗯……还要多学习。”
夏冰认真地听着。
“工作上能留心眼的地方多留心眼，做好记录。外出学习啊实地考察啊，今后这样的机会很多的，别人不愿意去，你不能不去。
不了解基层实情，未来是走不远的，就算勉强让人捧到了一定高度，到头来还是空中楼阁，长久不了。”
夏冰惊诧于秦晓为她想得如此长远，有些感动：
“您认为我将来能走得远吗？”
秦晓一改刚才的严肃，笑道：“看你自己喽。”
那天，秦晓给夏冰留下了联系方式。
回到单位以后，有人开始传夏冰是市里领导的亲戚。
起初夏冰不怎么在意这些无中生有的传闻，后来一再错过最佳的澄清时机，等她真的想解释的时候，这件事已经让人家说得有鼻子有眼了。
单位里的人都说知识竞赛是专门为她一个人开展的，还说夏冰早在比赛之前就拿到了内部资料，这才一路绿灯得了一等奖。
面对这样的谣言，夏冰很愤怒，还有些委屈。
她鼓起勇气给秦晓写了一封信，信中十分正式地交代了自己工作上的诸多事宜，又谈了谈自己对其中一部分事情的感受和想法，接着处轻描淡写地带了一笔年轻人的迷茫和苦恼：
先是让人架空当花瓶，后又成了“有背景”的裙带关系，身边的人都戴着有色眼镜看我，我该怎么办？
夏冰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页，她自己都没想到，对于一个实际上只见过一两次面，算不上熟悉的人，她能够如此坦诚地写上这么多。
“会不会有点冒昧了？”夏冰在邮局门口徘徊不定，“要是人家搬家了，或者太忙，或者早把你忘了，该怎么办？”
“算了，写都写了寄出去算了。”夏冰一咬牙将贴了邮票的信封扔进了邮筒。
让夏冰难以置信的是，秦晓居然很快就给她回信了。
秦晓的信中肯定了夏冰对工作上的一些看法，又给她提了一些建议，还给她推荐了一些书籍和期刊。
末尾，这人还不忘俏皮地打趣夏冰：
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行走江湖的人，平白无故多了块金牌令箭，无论如何总比赤手空拳要稳当。
夏冰调整好心态，做好手头事情的同时，继续按照秦晓的叮嘱好好学习。
没出两个月，单位领导接到通知，夏冰所在的金属材料公司面临人事调整。
雷主任和王主任两个大领导肯定是不能调走的，雷主任内定的贤婿小高科长也是不能动的，剩下的“虾兵蟹将”要么本身就是当地人，要么和当地人结了婚生了孩子，上有老下有小拖家带口的不方便调动。
于是，和当初知识竞赛一样，调动的名额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夏冰的头上。
夏冰本就不适应这里的工作氛围，身为“外人”，她对单位毫无留恋，想着早点离开倒是好事。
再说了，就算她不愿意调动，这事儿也由不得她做主，倒不如顺水推舟主动申请离开。
可调去哪个单位，什么时候调走，去了新单位去什么岗位，所有人都一概不知，连雷主任和王主任都不清楚。
人要走，档案也不能留。
夏冰只好听从单位的安排，先将档案转回老家去，待到正式通知下达，再从老家转到接收地。
夏冰这么来回折腾，竟然折腾了快半年的时间。
通知终于出来了，她的档案不用来回调了。夏冰被就近安排到了江城底下一个小镇的橡胶厂。
正是靳海他爸当主任的那个厂子。
“那会子我姐和靳海哥……”夏玉顿了顿，继续，“和他，是高中同学，有一回我低血糖晕倒了，他骑着三轮车，帮我姐把我弄到医院去了。”
夏玉神色真诚：“我和我姐都很感谢他。”
“后来呢？”沈慧追问。
“我姐考上大学就去了外地，这两年分配了工作，我又上了大学，平时难得回一次家。我和我姐基本都是书信联系，他的情况我就不清楚了。”
沈慧问：“孙芳呢？你知道多少？”
夏玉望着沈慧恳切的眼神，努力回想了许久。
说实话，直到最近，夏玉才知道那个黄头发的护士姐姐的全名原来叫孙芳。
这个孙芳姐姐，她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做团长的母亲，正是眼前这位，还有一个同样光鲜的主任父亲。
她出生在这么优渥的家庭，却饱受包办婚姻的痛苦。
更可笑的是，她的亲生母亲想要了解她，却得从一个外人的口中探听消息。
夏玉不由得对孙芳心生怜悯。
“她弟弟和我四妹是同班同学，他俩关系很不好，老师经常找家长。我替我娘去过几次，有两回她也在，算是打过照面。
我们都是在老师办公室见的面，她一看到我就不停地赔礼道歉。我年纪比她小，不太好意思，没讲两句就各自回家了。”
沈慧叹了口气：“还有别的吗？”
夏玉正欲摇头，突然想起了什么，张开口的瞬间又有些犹豫。
“没事，你讲。”
沈慧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自认为没什么承受不住的。
夏玉将多年前在副食品公司门口撞见靳海妈威胁孙芳的事情说了出来。
“你是说，孙芳的大专学历是假的？靳家拿这个强迫她和靳海结的婚？”沈慧小小地惊了一下。
“我只是碰巧听到，也有可能是听错了。”夏玉连忙解释。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沈慧警觉地问。
夏玉：“我姐。但是她不会说的！这么多年了她都没说。”
沈慧点了点头：“那就好，我会想办法去查，今天谢谢你了。”
夏玉知道对方这是在下逐客令，自觉地离开了。回到家，她傻眼了，除了上小学的弟弟夏昌盛正在隔壁邻居家看电视，空荡荡的房子里空无一人。
“昌盛，爹妈和姐姐们呢？”夏玉问。
夏昌盛和邻居家的孩子看少林寺的和尚正看得起劲，随口敷衍了一句不知道。
夏庭松应酬去了。
黄爱秋挎着小篮子出了门。她务不了农，便三天两头地跟着冯姐一起，两人乘火车去城里的批发市场进货。
黄爱秋进得少，但都是些用得上的玩意，什么发卡头绳纽扣，铅笔橡皮本子之类，再将这些小玩意拿到镇上摆摊叫卖。
夏清好些年没回来，念着冯婶从前对自己的好，跑到她家作坊帮忙去了。
夏洁初中打篮球为学校争取到了十年一遇的荣誉——她所在的女子篮球队荣获周边五个学校联赛的一等奖。
恰逢省里有人下来寻运动员苗子，一眼就看中了夏洁，说是要为她和临近镇上的几个孩子提供训练场地，并安排专业的训练。
夏庭松不同意夏洁一个女孩子放弃学习专门去搞体育，认为那是“吃青春饭的”，老了一身病痛怎么过日子？
夏洁为此还和夏庭松大吵了一架。
夏冰上半年回家办手续时和妹妹促膝长谈过，她发现夏洁身体素质不错，相比念书，确实对运动更有兴趣。
夏冰又找到了夏洁的班主任老师，仔细询问了妹妹的学习情况。
夏冰两头安抚。最后全家一致同意，夏洁可以继续搞体育训练，但基本的文化知识该学还得好好学。
夏洁学习训练两头跑，就这样加入到了大忙人的队伍里头。
至于夏冰本人为什么频繁回家这件事，还得从去年年底会计知识竞赛获了奖说起。
去年冬天，夏冰在表彰大会上结交了一些同仁，其中有个叫秦晓的评委，夏冰记不大清她是做什么的，只知道主持人隆重介绍此人时，头衔有一长串。
虽然夏冰自知她和秦晓身份悬殊，但两人同为女性，对方又对自己赞赏有加，面对秦晓邀约自己喝咖啡，她便毫无顾虑地答应了。
来到咖啡馆，夏冰有些拘谨，抛开头衔不讲，秦晓比自己大了十来岁。
秦晓却丝毫没有包袱，笑问：
“夏冰，我们从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夏冰愣住了。
“你可是靠着我的肩膀，一直睡到了火车到站的。”
夏冰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夏冰重新打量了一番秦晓，见对方打扮干练利索，言谈举止却大方得体，心下惊讶这个秦老师尽管很有身份，却并不摆架子，紧绷着的弦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两人相谈甚欢，从会计专业知识，聊到对当下各大工厂运营模式的见解，再聊到对未来经济走势的预测。
末了，秦晓问夏冰：“将来有什么打算？”
夏冰瞪大了双眼望着她。
“别告诉我你情愿一辈子这样下去。”
夏冰低下头：“我，我没有太多选择，走一步看一步吧。”
“要解放和发展生产力，改革势在必行。看着吧，落后的生产和管理方式终有一天会被先进的生产关系所取代。”秦晓慷慨激昂。
“可别认为这些和你无关。国家的前途和命运，和我们每个人都息息相关。国家需要我们，特别需要你这样有知识有想法的年轻人。”
“我能做些什么呢？”夏冰问。
“实践出真知，嗯……还要多学习。”
夏冰认真地听着。
“工作上能留心眼的地方多留心眼，做好记录。外出学习啊实地考察啊，今后这样的机会很多的，别人不愿意去，你不能不去。
不了解基层实情，未来是走不远的，就算勉强让人捧到了一定高度，到头来还是空中楼阁，长久不了。”
夏冰惊诧于秦晓为她想得如此长远，有些感动：
“您认为我将来能走得远吗？”
秦晓一改刚才的严肃，笑道：“看你自己喽。”
那天，秦晓给夏冰留下了联系方式。
回到单位以后，有人开始传夏冰是市里领导的亲戚。
起初夏冰不怎么在意这些无中生有的传闻，后来一再错过最佳的澄清时机，等她真的想解释的时候，这件事已经让人家说得有鼻子有眼了。
单位里的人都说知识竞赛是专门为她一个人开展的，还说夏冰早在比赛之前就拿到了内部资料，这才一路绿灯得了一等奖。
面对这样的谣言，夏冰很愤怒，还有些委屈。
她鼓起勇气给秦晓写了一封信，信中十分正式地交代了自己工作上的诸多事宜，又谈了谈自己对其中一部分事情的感受和想法，接着处轻描淡写地带了一笔年轻人的迷茫和苦恼：
先是让人架空当花瓶，后又成了“有背景”的裙带关系，身边的人都戴着有色眼镜看我，我该怎么办？
夏冰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页，她自己都没想到，对于一个实际上只见过一两次面，算不上熟悉的人，她能够如此坦诚地写上这么多。
“会不会有点冒昧了？”夏冰在邮局门口徘徊不定，“要是人家搬家了，或者太忙，或者早把你忘了，该怎么办？”
“算了，写都写了寄出去算了。”夏冰一咬牙将贴了邮票的信封扔进了邮筒。
让夏冰难以置信的是，秦晓居然很快就给她回信了。
秦晓的信中肯定了夏冰对工作上的一些看法，又给她提了一些建议，还给她推荐了一些书籍和期刊。
末尾，这人还不忘俏皮地打趣夏冰：
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行走江湖的人，平白无故多了块金牌令箭，无论如何总比赤手空拳要稳当。
夏冰调整好心态，做好手头事情的同时，继续按照秦晓的叮嘱好好学习。
没出两个月，单位领导接到通知，夏冰所在的金属材料公司面临人事调整。
雷主任和王主任两个大领导肯定是不能调走的，雷主任内定的贤婿小高科长也是不能动的，剩下的“虾兵蟹将”要么本身就是当地人，要么和当地人结了婚生了孩子，上有老下有小拖家带口的不方便调动。
于是，和当初知识竞赛一样，调动的名额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夏冰的头上。
夏冰本就不适应这里的工作氛围，身为“外人”，她对单位毫无留恋，想着早点离开倒是好事。
再说了，就算她不愿意调动，这事儿也由不得她做主，倒不如顺水推舟主动申请离开。
可调去哪个单位，什么时候调走，去了新单位去什么岗位，所有人都一概不知，连雷主任和王主任都不清楚。
人要走，档案也不能留。
夏冰只好听从单位的安排，先将档案转回老家去，待到正式通知下达，再从老家转到接收地。
夏冰这么来回折腾，竟然折腾了快半年的时间。
通知终于出来了，她的档案不用来回调了。夏冰被就近安排到了江城底下一个小镇的橡胶厂。
正是靳海他爸当主任的那个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