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于院内老树下石桌处坐下,齐一大致将昨夜经过说予杜问。

    杜问沉默片刻道:“兽骨面具,鬼脸刺客,能在你手下逃脱,还能抢出一条人命,这是哪路牛马蛇神?还有樊大人…樊大人?能让那红衣小头头周绮称之为大人,难不成是紫衣樊无弃,他也在这里?周府聚齐了蓝衣,红衣,紫衣,这阵仗,这一局,水很深啊。”

    “樊无弃?樊大人?”

    “他是紫衣的首领,据说此人武艺极强,但为人低调,出身成谜和皇上关系匪浅。由他亲自护送,这西苑定是藏了什么天大宝贝,而且多半与皇家相关。”杜问一脸神秘。

    齐一思量片刻,“我跟随先生三日,府内诸多事宜,大小安排,先生对我并不防备,但每每说到西苑,周绮总是一脸讳莫如深,先生问一句他答一句,多余的一句也不愿说。那个纵火的刺客刚刚闯府之时,先生也有提及西苑,原是以为是声东击西,只是未成想,西苑安静无虞,刺客却躲在经楼。”

    “要了你先生的命。”杜问不自觉接话。

    齐一神色一滞,如鲠在喉,眼神暗了暗,压了压情绪,道:“西苑隐密,幽皇暗卫,紫衣来访,先生遇刺,这其中可能大有关联。”

    “这是怎个相关,周家已经消停了十几年,除了几位旁系外支做着几处不痛不痒的差事,周氏本家基本脱离朝政,鲜有听闻与皇家有何牵连瓜葛。”杜问凝眉疑惑。

    齐一抬眼看月光下守着的红衣道:“你我初来乍到,不多时日,适逢时局敏感,周府看似平常,实则外松内紧,戒备森然。且我并不觉得,周府如你所说淡出朝野,不关皇权。你想,几日观察下来,周府内的红衣、蓝衣应是长年在此,尤其红衣头头周绮更是周府老人,如你所说红衣直接听命于皇上,你细想这其中各种可能,周府于朝堂绝不是一片死水……”

    杜问面露惊色,仿佛得知天大的秘密:“齐大,如若真如你所推断的,周家老朽那真是活成了个老妖精,唬住了天下人。”

    “不过也有种可能,所谓声东击西,此东非东,彼西非西,刺客的目标或许本就是先生。” 齐一眸色又深了深。

    杜问已然听不明白齐一所说的弯弯绕绕,想必是好奇了许久,放低声音,神秘兮兮的问:“所以周家老朽与你到底是怎样的渊源?我左右看着你们两个也是怪的很,看得出老头儿对你的偏爱,可自从我们到府上,院子就有红衣实时监察,显然并不信你。而你山林里来的谁也制不住的莽夫,却也心甘任他日日拘你在身边,陪他下棋弹琴、写字吟诗,一副酸溜溜的文人做派,我实在看不明白。”

    “先生,”齐一咬字,一字一顿,继而答道:“我与先生缘浅,只是幼时,父亲尚未归隐之际,有幸从师六月,学了些说文解字,乐理礼仪;且不日从父隐山林,经过了一十五年,纵使当时师徒情谊再深,也随时光淡去,现下无从谈及信与不信,大抵只剩旧情余下的稀薄好感,相互吸引。”

    杜问听出齐一话里的情绪,明白他听不惯他张口闭口“周家老朽”的叫着,嫌他对逝者不尊,在挑剔称谓字眼,便学着齐一咬字断句:“是,先生……我是觉得,你先生……去的有几分潦草简单,这鬼脸刺客设局巧妙,背后一定压着通天的阴谋,以你家先生的能耐厉害,他就算一只脚踏进了地底下,也要与这幕后的黑手斗上几番,搅得天翻地覆。如此受了暗处的冷箭,不知名的毒,没名目地去了,说句不中听的,这结局不仅没来由,还寡淡,于他这一生实在是虎头蛇尾。”

    齐一看杜问一脸遗憾,觉着这几日接触到先生并不是本尊,仿佛还有另外的分身,他提起了兴趣,问道:“如是死,还不够复杂,那还能如何?先生还有何厉害的故事可以说。”

    杜问一笑,端起灵通的架子来,娓娓说道:“周家历代为相,不同于往日在朝堂里举足轻重,现下周家朝中势单力薄不成气候,造成此等局面的你可知是谁?正是你先生周易安。”停顿一二,杜问暼看齐一反应,有无预想的捧场惊奇,奈何齐一依旧面色沉静,杜问深吸一口气,继续讲说。

    “并不是他能力不足,反倒是能耐太大,他父亲周老太公本是原太子太傅,周家那时是妥妥的太子党,奈何生了周易安这号反骨,和全族唱反调,暗地里扶持当时赢面不大的七皇子,也就是现在的幽王,杀伐果绝,对待自家人也丝毫不手软,权谋之争本就无定数,不想真成了事,周家又出了一位权臣。而后令人更唏嘘称奇的是,周在高位上没坐几年,便主动请辞还了故里,过起了闲云野鹤的日子。”

    杜问背手踱步,一副说书先生的做派:“看周老一生,真是活得潇洒恣意,应了他的名讳,易安,安逸。但一个家族百年基业怎经得起此种折腾,新皇登基,朝堂更迭,周家太子旧部多被肃清,周家也就逐年没落,再无往日鼎盛之势。所以众人虽知他有雄才谋略,但更嫌他不顾家族荣光责任,是个实打实,诚心的败家子儿。年岁久远,再有后人添油加醋,世事真真假假多成了轶闻趣事,大家私下里谈论称呼起来都不客气。我知你嫌我不恭敬,总是周家老朽的叫着,如此的,可不是只我一人。”

    齐一默然,良久,问道:“他,果真是了不得的人物……几日相处相伴他左右的多是侍卫,他可有至亲后代?”

    “至亲后代?周太公死后,他即承为家主,权势滔天,族内旁人也不得圣眷,怨也好,恨也罢,关系大多疏离,不怎么往来。只听闻他有一儿女,倒是美满,应是在幽凉两国边境做玉器生意,为人很是低调,声名不显,坊间并无太多传闻。”

    齐一眉头微紧,良久无话。

    杜问察觉,齐一身上莫名的惆怅深了几分,估计他是为昨夜护师不利而愧疚,鲜有地正经,收了玩世不恭的做派,扶着齐一的肩道:“我浪荡惯了,总是口无遮拦,你不要介怀,你本是比我还自在洒脱的人,不要招揽莫须有的担子在身上,周家到底是百年的名门大族,这藏在漂亮面子底下的恩怨情仇,祸事人灾,不是你我能掌握的,周家那老朽遇刺事出突然,你不要太过歉疚。”

    齐一笑笑,抬眼对上杜问的眸子,眼神复杂,却透出少许暖意,杜问神色一顿,转眼,笑又浮上脸颊,半真半假地慌乱纠正道:“先生,周家先生。”

    这两日,堵在齐一心口的一口浊气,散去些许,他会心一笑,心里琢磨着,杜问,杜问还是那沧州城的妙人,不着调的纨绔杜二郎,正经不过半刻。

    起风了,树叶零零落落,齐一空手接了一片,泛黄有蛀虫。现下年景不好,逢上百年不遇的大旱,幽国西野北地又有或大或小的虫灾,幽皇祭坛求雨不来,太后去寺院为国祈福途中薨逝,国事不顺,多事之秋。

    杜问敛了敛衣衫,拽了齐一往屋里去。

    “你那雀儿可逃得掉?”

    “那小东西才是真的妖精,精得很,那些个红艳艳,红憨憨,逮不住,逮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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