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子初步履匆匆,绕过长廊,刚进书房想要提笔写些什么,又烦躁地放下笔墨,垂眸沉思。

    时间不多了。

    他心中升腾起一股杀意,忽的抬起手,将桌上的砚台一掌劈碎!

    “师兄!”百里嫣刚一踏入书房便见岳子初的失态模样,吓了一跳,赶忙制止他。

    “……嫣儿。”他压下躁郁之气,捏了捏鼻梁,勉强扯了扯嘴角,“我心情不好,你别在意。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

    百里嫣走近他,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心情也低落了下去。

    “师兄,你真的……如此在意她?”

    岳子初瞥了她一眼,有些不耐烦地皱眉,“方才在掌门面前,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不想再说第二遍。”

    她咬了咬唇,倔强地劝他:“爹势在必行,你千万不要做傻事!”

    “……知道了。”

    “我是说真的!今日情形你也看到了,九辰师兄已经失了爹的信任,你千万不要步他后尘!”

    “我说了,知道了!”岳子初烦躁地打断她,下了逐客令,“没事就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百里嫣咽下了心中苦涩,低声道:“师兄,静观其变吧,灵簌姑娘有贵人相助,不会有事的。”

    她扔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转身走了,徒留下岳子初微微诧异地立在原地,竟忘了追问她的言外之意。

    不过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瞬间将百里嫣的异样抛到了脑后。

    入夜时分,百里嫣避开忙碌的众人,悄悄来到了假山边。

    她曾在小的时候无意间撞见过这个地方。这次,她偷听到了百里绰和百里阜的对话,知道灵簌被他们关在了这里。

    百里嫣拢了拢袖口里的瓷瓶,四下张望,然后打开了山门。

    这是她第一次背着人来到地牢,阴暗潮湿的空气闷得她有些头晕,不禁生了几分紧张。

    提心吊胆地行至牢房门口,她轻轻打开木门,站定。

    红衣少女抬眸见到她,一怔,又扬起一抹冷笑,“怎么,一天都等不及,要来取我性命了?”

    百里嫣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我来,是想跟你做个交易。”

    灵簌垂眸,掩去了眼中的厌烦之色:“你走吧,我与你无话可说。”

    百里嫣不理会她的拒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来,就是要放你走,条件是,你要答应我离开师兄,以后都不要再与他见面了。”

    灵簌豁然抬眼,盯了她好一会儿,冷嗤道:“明日我就要死了,你何必多此一举?”

    百里嫣唇畔牵起一抹苦笑,“我看得出来,师兄很在意你。你若死了,他会很伤心。”

    灵簌挑了挑眉,古怪地盯了她一会儿,“为了他,你竟敢忤逆父亲将凶手放走?你不怕为飞鹤盟招致祸端么?”

    她真有这么好心?又或者,是她和百里绰串通好了,再一次想要陷害她的计谋?

    “我知道,你不是凶手。”百里嫣笑了笑,“你在飞鹤盟内待了不少日子,我也亲自照料过你,因此也观察了你很久。不通拳脚、体弱多病、姿色平平,脑筋还不太好使,若说你是九霄阁杀手,只怕九霄阁早就自取灭亡了。”

    灵簌:“……”

    连岳子初都有了一瞬间的动摇,未曾料到唯一相信她的,竟然是百里嫣。

    她闭了闭眼睛,泪水浮上眼眶。

    真是荒唐啊。

    “更何况,你看到自己手臂上的印记时,惊诧莫名,应当之前对此毫不知情。”百里嫣顿了顿,“我看得出来,你是真心喜欢师兄,自然不会做陷他不义之事。”

    灵簌睁眼,缓缓道:“你既然知道我是冤枉的,为何方才却一句话都不说。”

    “我虽能确认你不是凶手,但赵知非毕竟是死了,所有的证据也都指向你和九霄阁。铁证如山,除非你有更有力的证据证明你的清白,否则我不可能为了你与我爹我哥作对。若你真想洗刷冤屈,便自己去想办法。”

    百里嫣从袖中拿出瓷瓶递给她,“这是你身上迷魂散的解药,服下后内力便可恢复如初。”

    她将药丸送到灵簌嘴边,灵簌却迟疑了。

    吃下去,便意味着与她达成交易,以后便要与岳子初一刀两断了。

    见她迟疑,百里嫣淡淡道:“你和师兄在一起,只会给他惹来无尽的麻烦。他本就身世坎坷,虽有父兄,却和没有一样,飞鹤盟就是他的家,我们就是他的家人。而你……不过是他生命中的过客罢了。”

    百里嫣一脸平静,说出的话却如刀般扎在灵簌的心上。

    “你难道想他因为你而前途尽毁么?”

    灵簌不回答,只盯住她,心里有些复杂:“你竟然知道他的身份。”

    她原本以为岳子初不会将这么私密的事情告诉百里嫣。

    可现在她突然发现,百里嫣与岳子初之间比她预料的更加亲密。

    “呵……”百里嫣收回了手,冷冷道:“连你都知道的事情,我又怎么会不知道?”

    “当年师兄在侯府险象环生,云渺圣女为了保护他不受大长公主与天通圣殿的迫害,在山前大门跪了一天一夜,求了我爹爹收他为徒。若不是如此,我飞鹤盟又怎会允许如采和岳启这些外人随意出入?”

    百里嫣缓缓凑近灵簌,一字一句质问道:“师兄已经庙堂无望了,难道你要让他为了你,做这抗命叛门的不肖之徒,受整个武林的唾骂吗?”

    灵簌脸色一僵。她当然不想,可如今她自身难保,无妄岭、无妄族在世人眼里又只有骂名……她对他来说,真的只能带去灾厄。

    百里嫣见她脸色难看,嗤笑一声,“你不如我在意他,你不配与他在一起。”

    灵簌被她话语中的蔑视之意刺得心一痛,针锋相对道:“你不怕我出尔反尔,事后不顾一切要与你争抢?”

    百里嫣斜了她一眼,轻笑一声,“从这儿出去,你便是畏罪潜逃的杀人凶手,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教妖女。无妄族式微,恐怕无法庇护你。从此以后,你将永无宁日,你还是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再说吧。”

    保住自己的命?

    灵簌垂眸,扯了扯嘴角。

    她被百里绰喂了蚀心蛊,恐怕随时会一命呜呼,又如何以一己之力抗衡整个中原江湖?

    思及此,她咬牙提出要求:“我的师叔被百里绰抓住了,你帮我找到他,将解药给他,让他走!”

    百里嫣皱眉,她怎么没听说还有其他的无妄族被抓?

    “我只救你,机会只此一次。”她再次将药丸递了过去,“别耽搁时间了,一句话,答不答应?”

    灵簌心中激烈挣扎,片刻后,她目露狠光,“好,我答应你。”

    百里嫣满意一笑,将药丸给她吞下。

    “再过两个时辰便是子时了,届时盟内的守卫是最为薄弱的,你便那个时候走吧。”

    百里嫣转身欲走,身后蓦地响起灵簌低声的一句“谢谢”。

    她脚步一顿,淡淡道:“你若死在这里,只怕师兄一辈子也忘不了你了。我救你,有我自己的私心,不用对我感恩戴德。”

    灵簌苦笑一声:“无论你出于什么目的,你终究还是给了我一个自救的机会。”

    至于这个机会要怎么用,就由她自己来决定了。

    “百里姑娘,千万……小心百里绰。”灵簌听见自己的喉咙不受控制地说出了这句话。

    果然,快要离去的百里嫣步子一顿,惊讶地转头看向她:“何出此言?”

    “……没什么。”灵簌低下了头,不愿再提。

    百里嫣秀眉微蹙,一脸疑惑。

    见她没有要解释的样子,她耸了耸肩,径自离开了。

    吃下药丸没多久,灵簌便觉得丹田处隐隐有着真气聚集,没过多久,全身的内力都已经恢复。

    正当她思考着是否要开始行动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一瞬间便到了门外。

    灵簌心一沉,循声望去。

    只见百里绰打开门,大步踏了进来。

    他脸色有些不好,唇角微微抿着,一双黑眸阴沉如水,紧紧盯住灵簌。

    “怎么,”他在二人的无声对峙中率先发问,“是戚玄乙一条命的分量不够令你屈服?”

    灵簌知道,他是为了白日她没有听话来兴师问罪的。

    她本来没有兴趣搭理他,此刻心中却燃起了希望,希望能再一次从他眼睛里看到些什么,从而套出戚玄乙的下落。

    “那面具不过是你偶然所得罢了,其实戚师叔根本就没有落入你手中。想以此逼我就范,你太过天真了。”灵簌冷笑一声,目露不屑。

    听得此言,百里绰脸色微变,转而又冷笑一声:“不妨告诉你,我早就在师兄身边安插了不少我的人。你们平日里的行踪与来往信件,我都一清二楚。”

    “那天你失踪,师兄急着差人报信,没有往日的谨慎,我便将计就计跟着他派去的人,找到了戚玄乙的藏身之地。接下来的事,便是瓮中捉鳖而已了。”

    灵簌心一紧。

    戚玄乙是因为这样被抓获的?

    所以,她到底还是连累师叔了……

    “要是明日你在众人面前,还是像今天一样不知好歹,我可有的是手段对付他。”百里阜残忍一笑,连声音里都透着扭曲的快意。

    灵簌猛地睁开眼睛,怒道:“你放他走!我答应你,明日我一力承担罪责便是!”

    百里绰露出一丝阴鸷笑容,“明日再说。”

    她恨恨看向他,正想着是不是该出其不意地挟持他,眼前突然一阵白雾袭来。

    景色急急褪去,一阵天旋地转后,她落入了一个山洞入口。

    面前一人,身着月白长衫,正背对着她往山洞里走去。

    是百里绰。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灵簌已经有了经验,当机立断,迅速跟着他一起向下走了一会儿。

    面前的山路越来越窄,最终通向了一个天然的半圆形窟窿。杂草凌乱,散落着几根断裂的铁杆,有点点血迹滴落在四周,而窟窿内却空无一人。

    百里绰脸色大变,蹲下来仔细检查了一番,恨恨道:“好个戚玄乙,这样也能逃走!”

    灵簌恍然大悟!

    原来戚师叔是真的被他囚禁,又已经逃走。

    真是天助我也!

    眼前的一切如云雾般化开、消散,她又回到了牢房内。

    面前的百里绰脸上尽是阴谋马上要得逞的快意。

    灵簌怒从胸中起,运转十二分的内力,砰的一声将锁链震开,又在百里绰震惊的目光中,将他一掌拍飞。

    百里绰根本没想到灵簌居然会恢复内力,因此对她毫无防备,就这么被掀翻,撞到了一侧石壁,又重重跌落在地。

    一口鲜血喷出,他痛苦地捂住胸口,还未想清楚关窍,后颈一痛,失去了意识。

    灵簌拍拍手上的灰,冷眼看着昏迷在地的百里绰,半分不敢耽搁,拔步朝外奔走。

    正如百里嫣所说,此刻飞鹤盟防守薄弱,再加上此处地牢是建在掌门住所之后的一处假山下,少有人来,所以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灵簌轻松绕过了一众守卫,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山。

    她不敢往昌都城内走,只得往西边的林子奔逃。

    接下来的几日,是灵簌长这么大以来最胆战心惊的时光。

    她身无分文,又饿了两日未曾进食,再加上不知是蛊毒的原因还是迷魂散的余效,她只觉全身酸痛无力。

    白日,灵簌在树林里游荡寻找食物,夜晚,她爬到树梢上闭目养神,却不敢睡太死,更不敢入虚空。

    寒冬腊月,灵簌只得在冷风萧瑟中度过漫漫长夜,迷茫而恐惧。

    她该怎么办呢?

    无妄岭她不能回,九霄阁还在追杀她,飞鹤盟此刻恐怕已经将她畏罪潜逃的事情昭告整个武林。

    她想去找岳子初和子陌,却想起百里嫣的劝告与她自己的承诺,犹豫不已。

    天地之大,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

    寂静夜色中,灵簌抚了抚自己的手臂,又翻开袖口,奇异的发现这胎记隐隐泛着金光,有些刺眼。

    她小时候便有个弧形胎记在手上,可是并不是这样的形状也不是这样的颜色。

    长大后,随着灵力被压抑,这胎记也消失了。

    可是,自从遇上子陌,胎记又重新显现,她当时还觉得有些蹊跷,可接踵而至的事情扰的她忘记了这件事情。

    谁知,这该死的胎记竟成了百里绰指证她的罪证……

    她怔忡不已,心头疑惑愈发浓重。

    在饥寒交迫的状态中度过了几日,灵簌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

    她一边隐藏行踪,一边朝林子边缘挪动。

    那日被审问时,她特意提起了戚师叔被百里绰抓住的事情。她猜测,应当是岳子初听懂了她的暗示,这才找到了戚玄乙,将他救走。

    若是她能与戚玄乙和宋雪游碰头,也许能想出办法。

    眼下戚玄乙大概还是在岳子初的地方,她咬咬牙,还是只能去找他。

    她告诉自己,只是去找戚玄乙,并不违背对百里嫣的承诺。待救出师叔,便分道扬镳吧。

    灵簌苦笑一声。

    岳子初救了人,定不能藏在飞鹤盟知道、或是能染指的地方……

    她眼睛一亮,往京城方向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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