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宋雪游替戚玄乙换了药，坐在了床榻边。
“师父……”她犹豫着，“我们真的要将灵儿交给西丘天通圣殿吗？”
戚玄乙沉默片刻，“这本就是我们筹谋多年之事。”
“钟离说的炼药之事，您也早就知晓？”
“不错。他与岳子初助我复仇，我将无妄岭最具天赋灵力之人交给他们。”
宋雪游脸色一僵，“这些年，您让我鼓动同门弟子欺辱灵儿，又嘱咐我在她失落孤单时刻意接近，难道，都是为了今日？”
戚玄乙听到她的话语，脸色也冷了下来。
“你同情她，谁来同情我们？你别忘了，到底是谁害我们到如今的境地！我的父母、兄弟、亲族……都因为镜流霜、成启焕，全数丧命！”
他双眼喷薄着怒意，咬牙切齿道：“还有那顾空蝉，竟然与我们的敌人勾结在一起！如此种种，叫我怎能不恨？！”
“可是，灵儿……灵儿她是无辜的！”
“我又何辜？我们戚家上下二十八口，还有我那唯一幸存的小妹……她才十四岁，便已然……”
“她成灵簌，是成启焕的孙女，就该还债！这是她欠我的，还有欠你的！”
戚玄乙的声音中淬着几分怨毒，听得宋雪游毛骨悚然。
“你不过与她相处了几年时间罢了，就对仇人起了恻隐之心，你如何对得起你九泉下的父母和兄长？！”
宋雪游被他斥责，脸色逐渐发白，却仍倔强道：“师父，这些年我对你惟命是从。你命我假死隐匿行踪、与岳子初钟离等人联合起来诓骗灵儿、又离间她与师门感情，还编造了一个所谓‘幻境’的瞎话来，这些我都答应您了！灵儿若知道真相，定然痛不欲生。这样的惩罚，难道还不够么？您为什么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
“放肆！”戚玄乙勃然大怒，又因伤痛连连咳嗽，一张脸血色褪尽，胸口手臂的包扎处隐隐渗出血迹来。
“师父！”宋雪游连忙上前想要扶住他，却被他狠狠挥退，双手落空僵在原地。
“哟，戚前辈怒气不小啊。”
一道玩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只见钟离毫不客气地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脸严肃的子陌。
钟离大步走上前，一撩衣袍坐了下来，笑着打量了戚玄乙几眼，“肝火过旺可不利于养伤，你们中原人不是最讲究这些么？难不成还需得本座来提醒？”
“咳咳……让圣主笑话了。”
戚玄乙抹了抹唇边溢出的血丝，扯出一丝笑容，笑意却未到眼底：“小徒狂妄，教训几句罢了。”
“宋姑娘方才所言，本座也听见了。宋姑娘重情重义，是仁善之人。要是像本座这样杀人如麻、嗜血残忍，想必戚前辈也不会如此信任她吧？”
他话里有话，宋雪游心尖一颤，欠了欠身，恭谨道：“圣主见谅，是雪儿失言了。”
钟离笑了笑，“当年，是子初大力引荐前辈，本座又钦佩戚前辈一番拳拳之心，这才愿意鼎力相助。这些年，天通圣殿为了你们师徒俩的复仇计划，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前辈想此时毁约……怕是不太合适吧？”
他话语客气，眼中却暗藏锋芒，“别忘了，令妹——”
“放心，我答允之事，绝不反悔！”戚玄乙脸色一冷，打断了他尚未出口的话。
钟离满意一笑，“那我便不打扰二位叙话了。这是本座向子初讨要来的金玉石药散，戚前辈好生休息吧。”
子陌将一个玉瓶递给了宋雪游，二人随后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钟离又转身，提醒道：“这几日便待在房里，不要出门了。”
宋雪游脸色一僵。
这是要将他们师徒二人软禁在此了么？
待他们离去，戚玄乙的面色从冰冷渐渐颓丧。
“雪游，怜絮她……在天通圣殿。”
“什么？”宋雪游吃了一惊。
戚怜絮，是戚玄乙的亲妹妹。
宋雪游蹙眉，可她不是早就已经去世了么？若非如此，师父也不会变成如今这番模样。
“当年，她奉顾空蝉之命，前往西丘天通圣殿打探消息。却不料，成启焕为了自己的家人，将她供了出去。”
“她暴露身份后，被钟离抓住囚禁于天通圣殿的锁心阵内，日日如受刀锯之刑！”
戚玄乙痛苦地闭了闭眼，深吸口气，才继续说了下去。
“……我原以为她不堪折磨，就此惨死，可后来岳子初告诉我，钟离一直在尝试以人炼药，而无妄族的体质，对他炼药颇有益处，这才阴差阳错让她活了下来。”
“可如今，她的血液却成了天通圣殿不可或缺的灵药材料。”
宋雪游咬唇看着他，“所以，您想用灵儿去交换她？”
戚玄乙脸色惨白，眼中闪过哀戚、伤痛、犹豫，但最后却统统都化为了坚定。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救她。”
.
钟离带着子陌，来到了侯府的议事厅，熟门熟路地打开了墙角暗门。
暗门翻转，光滑的墙面露出了一丝缝隙，从里面透出了一抹昏暗烛光。
二人沿阶梯而下走了大约一盏茶时间，来到了尽头一处狭小的房间。
这是一个阴冷的暗房，地面上铺了些干草。
墙上的烛油顺着黑色石壁缓缓淌下，又凝在墙上，仿若黑色的血泪。
灵簌的四肢被镣铐束缚，镣铐尽头嵌在了墙角。
此刻她抱膝坐在地上，脸上的面具已被揭下，露出了苍白脸色与早已干涸皲裂的嘴唇。
听到动静后，她一双圆眼倏地睁开，一脸漠然的扫过钟离，又将目光落在了他身后的子陌身上。
“呵……”她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别过脸去。
“灵簌姑娘真是好气魄，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这么冷静。”
钟离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好似打量着自己的宠物。
“想必你也有很多疑问吧，本座愿意尽心为你解答，作为交换，你也替本座解解惑，可好？”
“……”
钟离起身踱步，缓缓道：“你在宋雪游的幻境中，到底见到了什么？”
“……”
“你的虚空联结，是不是还有些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
钟离目光微闪：“灵簌姑娘，你这样冥顽不灵，可真让我难办哪。”
其实，钟离并不是很关心虚空联结的作用。他更多的是希望灵簌的体质能容纳更多的虚空灵力，这样的话，将来将她投炉炼药，才会事半功倍。
可宋雪游的一番话，倒是引起了他的兴趣。
如果灵簌的功力，比子陌还要强大，那么……他可舍不得杀她了。
灵簌仍旧沉默不语，钟离等了好一会儿，心里升腾起一丝不耐，
“看来，姑娘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他目光渐渐转冷，“子陌。”
“……圣主。”
“交给你了。”
钟离后退几步，让开了位置，好整以暇地作壁上观。
子陌面无表情地来到了灵簌面前，心中默念着咒诀。
随着他念念有词，他额头上的那个红色胎记，开始慢慢发热，好像从中溢出了什么。
灵簌疑惑地对上他的目光，眼中逐渐现出迷茫之色，子陌以为他的术法起效了，心下一喜，却又忽觉不对。
一道金色光芒从他额头上闪过，朝灵簌射去，可子陌却觉得他的灵力好似水滴入海，全部被灵簌吸收进了体内。
与此同时，一阵熟悉的天旋地转后，灵簌又跌在了一个白茫茫的空间里。
她再次落入了虚空。
这一次，她看到了钟离和子陌两个人。
钟离正坐在椅子上，惬意地品着茶，而子陌站在一旁，一脸严肃。
“子初已经到了玄冥教，这次能否成功，一是看他，二是看你了。”
“只要子初按照我们之前计划好的，将楚语凤激得下山来，那么他就定会约了灵簌见面。”
钟离摩挲了一下手上的指环，“也不枉我纡尊降贵潜伏在九霄阁多日。”
子陌脸上闪过一丝担忧：“圣主，楚语凤多思，属下担心……”
“有何可担心，没听过关心则乱么？”钟离笃定地笑了。
“是人就有弱点，就有软肋。戚玄乙说过，楚语凤看似冷漠淡然，对什么都不关心，但对成灵簌却有着异样的在乎。以她的安危来扰乱他，他定会中计。”
子陌有些不解：“他武功高强，终究是个隐患，为何不趁此机会解决了他？”
钟离勾了勾唇角，“不急。成灵簌对他不信任，让他活着，反而对我们用处更大。”
他低头想了想，嘱咐子陌：“我会在暗处助你，你只管放手去做。今夜你务必要将苦肉计执行到底，让他们二人生出嫌隙。”
“可成灵簌真那么容易被挑拨么？”子陌还是有些不放心，“如果她愿意听楚语凤的解释，那我们岂不是白费功夫？”
“人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你以为戚玄乙之前的功夫都是白做的么？还有子初，早已不知给她灌了多少迷魂汤。”
钟离轻蔑地笑了笑，“她心底已有偏见，楚语凤越是想要解释，在她看来就越是狡辩。当然，你可要记得将这单纯无害的戏路演到底，半点不可出纰漏。”
子陌若有所思，然后点点头：“圣主英明，属下领命。”
二人的身影渐渐化开、散去。
灵簌的意识又回到了暗牢中。
她的脸色变得煞白，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从暗牢中醒来后，她还以为自己会做梦了。
居然做了一个噩梦。
这噩梦里，子初变得冰冷又狠毒，不仅欺骗她的感情、陷害她成为杀人凶手，还要把百里绰武功废掉的事情栽赃在她头上。
可脑筋清醒后，她又突然发现——那不是噩梦。
岳子初真的把她关进牢里了。
几乎是一瞬间，她的心犹如被刀尖碾过，疼得窒息。
她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是她猜测错了，她听见的话都是有人用心安排的。
戚玄乙、钟离、子陌、宋雪游，这些她认识的人，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岳子初——也还是那个帮助她、爱护她、疼惜她的人。
可是，方才从子陌眼中看到的一切，粉碎了她最后一丝侥幸。
原来，这一切真的是他们设计的骗局。
灵簌痛苦地垂下了头，视线渐渐模糊，泪水一滴一滴落在了地上。
她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勉强在钟离面前不狼狈地哭出声。
“圣主，属下无能，术法对她失效了。”子陌猛地回头，脸上尽是震惊。
怎么回事？
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无效？”钟离也很是诧异，他眯起眼睛沉沉打量眼前的少女。
这倒是有些意思了。
钟离托着下巴，思考片刻后，轻笑起来。
这成灵簌的虚空联结倒是比他们想象的要复杂很多，不枉他花费了这么多心力将她抓住。
此刻，钟离的内心涌起一股兴奋。
他又侧头看了一眼子陌，难道子陌和成灵簌有什么关系？
子陌的能力，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另外一种“虚空幻境”。
他与人对视时，会无意识地发散一种奇特灵力，可以在不知不觉中放大他人心中的恐惧、贪婪、痴妄、杀意、嗔怒、怨恨……
种种负面情绪被子陌玩弄后，对方会顺着他的引导，做出许多疯狂的事情。
钟离曾经利用子陌的这个能力，将自己的师父古蟾圣女拉下神坛、自己跻身上位，还血洗了西丘王室，引起了好一阵腥风血雨。
尝到了玩弄人心的快意后，他像上瘾一般沉迷于此。
他一直在研究子陌的能力，虽然没有了解透彻，但他知道，子陌的能力与天通圣殿、无妄族的虚空，都有相通之处。
他还曾动过念头，想将子陌的力量转移到自己身上，却又担心转移过程中损坏了他的能力，自己失去一个得力助手。
因此一直耽搁着，没有动手。
直到——抓住了戚怜絮。
钟离一直知道，在离西丘十分遥远的南华城，有个叫做无妄族的族群，他们的体质与天通圣殿之人相通。
所以，抓住戚怜絮后，钟离立刻将她投入了炼药玄盅，催动阵法，抽取她的虚空灵力。
果然如他所料，这些被虚空灵力滋养过的药，比以往他炼的药，更为强大。
他如获至宝，开始想方设法的探听无妄族人的秘密，恨不得将他们一个一个都拿去炼药。
而盯上灵簌，也是因为戚玄乙将无妄族最大的秘密都告诉了他。
虚空幻境、虚空联结、成灵簌……这些灵簌本人都不知道的东西，他这个天通圣殿掌教圣主，倒是了解的一清二楚。
真是多亏了戚玄乙这个“叛徒”。
在无妄族所有的秘密中，钟离对虚空幻境并无兴趣，因为虚空幻境并不是灵簌以为的——制造幻象、控制人心。
那只是他们编出来诓骗灵簌的谎言罢了。
再说，就算虚空幻境有此神效，他已经有了子陌这样一个有力的武器，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反倒是虚空联结——真正的虚空联结，其中蕴含的秘密，让他欲罢不能。
“她明明脸色这样不好，你确认没有起效？”钟离思考了半晌，打量了灵簌几许，确实发现了她与往日那些被施术之人，有所不同。
看来，戚玄乙知道的也不是全部。
钟离眼中冷光一闪，“既然如此，便用锁心阵招待一下她吧。”
子陌惊得睁大眼睛，“圣主，这……”
“我可不信，天通圣殿绝学也奈何不了她。”
子陌赶紧阻拦他，“入了锁心阵后还能生还的人十不存一，如果她也承受不住，恐怕于圣主炼制药材有损……”
话音未落，只见钟离身形如鬼魅般在暗牢中穿梭，手掌翻飞间，将四个钉子插入了地面。
钉子封住灵簌的四个方向，泛着青色幽光，看上去很是诡异。
“放心，”钟离冷哼一声，“要是这点折磨都受不了，进了炼药玄盅也是废料。不如今天就来试试她的资质。”
黑烟从钉子的尖端处缓缓升起，在灵簌的头顶连成一片。
然后像雨伞一样张开，将她笼罩在内。
钟离盯住灵簌，口中念念有词。
“你做什么？”灵簌面露惊恐之色，感觉到自己的神识在被渐渐抽走。
她想抵抗，却最终还是陷入僵直。
瞳仁变成了灰白色，头渐渐耷拉了下去，好似一只没有气息的傀儡。
不过一会儿，她的额头上已经开始渗出冷汗。
钟离满意一笑，“走吧，过些时日，再来看望她。”
子陌看了灵簌一眼，咬唇顿了顿脚步，还是随着钟离转身离开了。
“师父……”她犹豫着，“我们真的要将灵儿交给西丘天通圣殿吗？”
戚玄乙沉默片刻，“这本就是我们筹谋多年之事。”
“钟离说的炼药之事，您也早就知晓？”
“不错。他与岳子初助我复仇，我将无妄岭最具天赋灵力之人交给他们。”
宋雪游脸色一僵，“这些年，您让我鼓动同门弟子欺辱灵儿，又嘱咐我在她失落孤单时刻意接近，难道，都是为了今日？”
戚玄乙听到她的话语，脸色也冷了下来。
“你同情她，谁来同情我们？你别忘了，到底是谁害我们到如今的境地！我的父母、兄弟、亲族……都因为镜流霜、成启焕，全数丧命！”
他双眼喷薄着怒意，咬牙切齿道：“还有那顾空蝉，竟然与我们的敌人勾结在一起！如此种种，叫我怎能不恨？！”
“可是，灵儿……灵儿她是无辜的！”
“我又何辜？我们戚家上下二十八口，还有我那唯一幸存的小妹……她才十四岁，便已然……”
“她成灵簌，是成启焕的孙女，就该还债！这是她欠我的，还有欠你的！”
戚玄乙的声音中淬着几分怨毒，听得宋雪游毛骨悚然。
“你不过与她相处了几年时间罢了，就对仇人起了恻隐之心，你如何对得起你九泉下的父母和兄长？！”
宋雪游被他斥责，脸色逐渐发白，却仍倔强道：“师父，这些年我对你惟命是从。你命我假死隐匿行踪、与岳子初钟离等人联合起来诓骗灵儿、又离间她与师门感情，还编造了一个所谓‘幻境’的瞎话来，这些我都答应您了！灵儿若知道真相，定然痛不欲生。这样的惩罚，难道还不够么？您为什么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
“放肆！”戚玄乙勃然大怒，又因伤痛连连咳嗽，一张脸血色褪尽，胸口手臂的包扎处隐隐渗出血迹来。
“师父！”宋雪游连忙上前想要扶住他，却被他狠狠挥退，双手落空僵在原地。
“哟，戚前辈怒气不小啊。”
一道玩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只见钟离毫不客气地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脸严肃的子陌。
钟离大步走上前，一撩衣袍坐了下来，笑着打量了戚玄乙几眼，“肝火过旺可不利于养伤，你们中原人不是最讲究这些么？难不成还需得本座来提醒？”
“咳咳……让圣主笑话了。”
戚玄乙抹了抹唇边溢出的血丝，扯出一丝笑容，笑意却未到眼底：“小徒狂妄，教训几句罢了。”
“宋姑娘方才所言，本座也听见了。宋姑娘重情重义，是仁善之人。要是像本座这样杀人如麻、嗜血残忍，想必戚前辈也不会如此信任她吧？”
他话里有话，宋雪游心尖一颤，欠了欠身，恭谨道：“圣主见谅，是雪儿失言了。”
钟离笑了笑，“当年，是子初大力引荐前辈，本座又钦佩戚前辈一番拳拳之心，这才愿意鼎力相助。这些年，天通圣殿为了你们师徒俩的复仇计划，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前辈想此时毁约……怕是不太合适吧？”
他话语客气，眼中却暗藏锋芒，“别忘了，令妹——”
“放心，我答允之事，绝不反悔！”戚玄乙脸色一冷，打断了他尚未出口的话。
钟离满意一笑，“那我便不打扰二位叙话了。这是本座向子初讨要来的金玉石药散，戚前辈好生休息吧。”
子陌将一个玉瓶递给了宋雪游，二人随后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钟离又转身，提醒道：“这几日便待在房里，不要出门了。”
宋雪游脸色一僵。
这是要将他们师徒二人软禁在此了么？
待他们离去，戚玄乙的面色从冰冷渐渐颓丧。
“雪游，怜絮她……在天通圣殿。”
“什么？”宋雪游吃了一惊。
戚怜絮，是戚玄乙的亲妹妹。
宋雪游蹙眉，可她不是早就已经去世了么？若非如此，师父也不会变成如今这番模样。
“当年，她奉顾空蝉之命，前往西丘天通圣殿打探消息。却不料，成启焕为了自己的家人，将她供了出去。”
“她暴露身份后，被钟离抓住囚禁于天通圣殿的锁心阵内，日日如受刀锯之刑！”
戚玄乙痛苦地闭了闭眼，深吸口气，才继续说了下去。
“……我原以为她不堪折磨，就此惨死，可后来岳子初告诉我，钟离一直在尝试以人炼药，而无妄族的体质，对他炼药颇有益处，这才阴差阳错让她活了下来。”
“可如今，她的血液却成了天通圣殿不可或缺的灵药材料。”
宋雪游咬唇看着他，“所以，您想用灵儿去交换她？”
戚玄乙脸色惨白，眼中闪过哀戚、伤痛、犹豫，但最后却统统都化为了坚定。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救她。”
.
钟离带着子陌，来到了侯府的议事厅，熟门熟路地打开了墙角暗门。
暗门翻转，光滑的墙面露出了一丝缝隙，从里面透出了一抹昏暗烛光。
二人沿阶梯而下走了大约一盏茶时间，来到了尽头一处狭小的房间。
这是一个阴冷的暗房，地面上铺了些干草。
墙上的烛油顺着黑色石壁缓缓淌下，又凝在墙上，仿若黑色的血泪。
灵簌的四肢被镣铐束缚，镣铐尽头嵌在了墙角。
此刻她抱膝坐在地上，脸上的面具已被揭下，露出了苍白脸色与早已干涸皲裂的嘴唇。
听到动静后，她一双圆眼倏地睁开，一脸漠然的扫过钟离，又将目光落在了他身后的子陌身上。
“呵……”她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别过脸去。
“灵簌姑娘真是好气魄，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这么冷静。”
钟离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好似打量着自己的宠物。
“想必你也有很多疑问吧，本座愿意尽心为你解答，作为交换，你也替本座解解惑，可好？”
“……”
钟离起身踱步，缓缓道：“你在宋雪游的幻境中，到底见到了什么？”
“……”
“你的虚空联结，是不是还有些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
钟离目光微闪：“灵簌姑娘，你这样冥顽不灵，可真让我难办哪。”
其实，钟离并不是很关心虚空联结的作用。他更多的是希望灵簌的体质能容纳更多的虚空灵力，这样的话，将来将她投炉炼药，才会事半功倍。
可宋雪游的一番话，倒是引起了他的兴趣。
如果灵簌的功力，比子陌还要强大，那么……他可舍不得杀她了。
灵簌仍旧沉默不语，钟离等了好一会儿，心里升腾起一丝不耐，
“看来，姑娘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他目光渐渐转冷，“子陌。”
“……圣主。”
“交给你了。”
钟离后退几步，让开了位置，好整以暇地作壁上观。
子陌面无表情地来到了灵簌面前，心中默念着咒诀。
随着他念念有词，他额头上的那个红色胎记，开始慢慢发热，好像从中溢出了什么。
灵簌疑惑地对上他的目光，眼中逐渐现出迷茫之色，子陌以为他的术法起效了，心下一喜，却又忽觉不对。
一道金色光芒从他额头上闪过，朝灵簌射去，可子陌却觉得他的灵力好似水滴入海，全部被灵簌吸收进了体内。
与此同时，一阵熟悉的天旋地转后，灵簌又跌在了一个白茫茫的空间里。
她再次落入了虚空。
这一次，她看到了钟离和子陌两个人。
钟离正坐在椅子上，惬意地品着茶，而子陌站在一旁，一脸严肃。
“子初已经到了玄冥教，这次能否成功，一是看他，二是看你了。”
“只要子初按照我们之前计划好的，将楚语凤激得下山来，那么他就定会约了灵簌见面。”
钟离摩挲了一下手上的指环，“也不枉我纡尊降贵潜伏在九霄阁多日。”
子陌脸上闪过一丝担忧：“圣主，楚语凤多思，属下担心……”
“有何可担心，没听过关心则乱么？”钟离笃定地笑了。
“是人就有弱点，就有软肋。戚玄乙说过，楚语凤看似冷漠淡然，对什么都不关心，但对成灵簌却有着异样的在乎。以她的安危来扰乱他，他定会中计。”
子陌有些不解：“他武功高强，终究是个隐患，为何不趁此机会解决了他？”
钟离勾了勾唇角，“不急。成灵簌对他不信任，让他活着，反而对我们用处更大。”
他低头想了想，嘱咐子陌：“我会在暗处助你，你只管放手去做。今夜你务必要将苦肉计执行到底，让他们二人生出嫌隙。”
“可成灵簌真那么容易被挑拨么？”子陌还是有些不放心，“如果她愿意听楚语凤的解释，那我们岂不是白费功夫？”
“人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你以为戚玄乙之前的功夫都是白做的么？还有子初，早已不知给她灌了多少迷魂汤。”
钟离轻蔑地笑了笑，“她心底已有偏见，楚语凤越是想要解释，在她看来就越是狡辩。当然，你可要记得将这单纯无害的戏路演到底，半点不可出纰漏。”
子陌若有所思，然后点点头：“圣主英明，属下领命。”
二人的身影渐渐化开、散去。
灵簌的意识又回到了暗牢中。
她的脸色变得煞白，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从暗牢中醒来后，她还以为自己会做梦了。
居然做了一个噩梦。
这噩梦里，子初变得冰冷又狠毒，不仅欺骗她的感情、陷害她成为杀人凶手，还要把百里绰武功废掉的事情栽赃在她头上。
可脑筋清醒后，她又突然发现——那不是噩梦。
岳子初真的把她关进牢里了。
几乎是一瞬间，她的心犹如被刀尖碾过，疼得窒息。
她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是她猜测错了，她听见的话都是有人用心安排的。
戚玄乙、钟离、子陌、宋雪游，这些她认识的人，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岳子初——也还是那个帮助她、爱护她、疼惜她的人。
可是，方才从子陌眼中看到的一切，粉碎了她最后一丝侥幸。
原来，这一切真的是他们设计的骗局。
灵簌痛苦地垂下了头，视线渐渐模糊，泪水一滴一滴落在了地上。
她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勉强在钟离面前不狼狈地哭出声。
“圣主，属下无能，术法对她失效了。”子陌猛地回头，脸上尽是震惊。
怎么回事？
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无效？”钟离也很是诧异，他眯起眼睛沉沉打量眼前的少女。
这倒是有些意思了。
钟离托着下巴，思考片刻后，轻笑起来。
这成灵簌的虚空联结倒是比他们想象的要复杂很多，不枉他花费了这么多心力将她抓住。
此刻，钟离的内心涌起一股兴奋。
他又侧头看了一眼子陌，难道子陌和成灵簌有什么关系？
子陌的能力，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另外一种“虚空幻境”。
他与人对视时，会无意识地发散一种奇特灵力，可以在不知不觉中放大他人心中的恐惧、贪婪、痴妄、杀意、嗔怒、怨恨……
种种负面情绪被子陌玩弄后，对方会顺着他的引导，做出许多疯狂的事情。
钟离曾经利用子陌的这个能力，将自己的师父古蟾圣女拉下神坛、自己跻身上位，还血洗了西丘王室，引起了好一阵腥风血雨。
尝到了玩弄人心的快意后，他像上瘾一般沉迷于此。
他一直在研究子陌的能力，虽然没有了解透彻，但他知道，子陌的能力与天通圣殿、无妄族的虚空，都有相通之处。
他还曾动过念头，想将子陌的力量转移到自己身上，却又担心转移过程中损坏了他的能力，自己失去一个得力助手。
因此一直耽搁着，没有动手。
直到——抓住了戚怜絮。
钟离一直知道，在离西丘十分遥远的南华城，有个叫做无妄族的族群，他们的体质与天通圣殿之人相通。
所以，抓住戚怜絮后，钟离立刻将她投入了炼药玄盅，催动阵法，抽取她的虚空灵力。
果然如他所料，这些被虚空灵力滋养过的药，比以往他炼的药，更为强大。
他如获至宝，开始想方设法的探听无妄族人的秘密，恨不得将他们一个一个都拿去炼药。
而盯上灵簌，也是因为戚玄乙将无妄族最大的秘密都告诉了他。
虚空幻境、虚空联结、成灵簌……这些灵簌本人都不知道的东西，他这个天通圣殿掌教圣主，倒是了解的一清二楚。
真是多亏了戚玄乙这个“叛徒”。
在无妄族所有的秘密中，钟离对虚空幻境并无兴趣，因为虚空幻境并不是灵簌以为的——制造幻象、控制人心。
那只是他们编出来诓骗灵簌的谎言罢了。
再说，就算虚空幻境有此神效，他已经有了子陌这样一个有力的武器，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反倒是虚空联结——真正的虚空联结，其中蕴含的秘密，让他欲罢不能。
“她明明脸色这样不好，你确认没有起效？”钟离思考了半晌，打量了灵簌几许，确实发现了她与往日那些被施术之人，有所不同。
看来，戚玄乙知道的也不是全部。
钟离眼中冷光一闪，“既然如此，便用锁心阵招待一下她吧。”
子陌惊得睁大眼睛，“圣主，这……”
“我可不信，天通圣殿绝学也奈何不了她。”
子陌赶紧阻拦他，“入了锁心阵后还能生还的人十不存一，如果她也承受不住，恐怕于圣主炼制药材有损……”
话音未落，只见钟离身形如鬼魅般在暗牢中穿梭，手掌翻飞间，将四个钉子插入了地面。
钉子封住灵簌的四个方向，泛着青色幽光，看上去很是诡异。
“放心，”钟离冷哼一声，“要是这点折磨都受不了，进了炼药玄盅也是废料。不如今天就来试试她的资质。”
黑烟从钉子的尖端处缓缓升起，在灵簌的头顶连成一片。
然后像雨伞一样张开，将她笼罩在内。
钟离盯住灵簌，口中念念有词。
“你做什么？”灵簌面露惊恐之色，感觉到自己的神识在被渐渐抽走。
她想抵抗，却最终还是陷入僵直。
瞳仁变成了灰白色，头渐渐耷拉了下去，好似一只没有气息的傀儡。
不过一会儿，她的额头上已经开始渗出冷汗。
钟离满意一笑，“走吧，过些时日，再来看望她。”
子陌看了灵簌一眼，咬唇顿了顿脚步，还是随着钟离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