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簌一直日夜照顾着灵溪,直到陆来川提醒才发觉,中原的除夕已经过去,元和十一年已经到来。

    南楚过年的习俗与中原不同,一年的最后一天并不是腊月三十,而是正月初八。

    百姓们也不过除夕,而是过千灯节。

    每到千灯之夜,百姓们会从家中出来,聚集在街头,拿出早已扎好的孔明灯。

    灯的下方缀着丝帛,里面绣着一家之主对家人的祝福与期望。他们相信,这灯飞得越远,愿望就越可能实现。

    他们先是欣赏、比试、交流一番,再前往指定的空旷处,在众人的欢呼和祝福声中,齐齐放灯。

    然后,便是漫天星光,如梦如幻。

    灵簌本来对这个节日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在楚从洲的坚持下才卸下了照顾灵溪的重担,将灵溪暂时交给了柯林与赤云坞的侍女。

    可是,当她站在闹市,看着眼前玉壶光转、车水马龙的喧闹景色时,她也被节日气氛感染,心头浮上了一丝丝喜悦。

    “想去放灯么?”

    灵簌看向楚从洲,轻轻摇头:“陆大哥说这丝帛都要提前准备,我们临时才来,若是随意写上什么糊弄一番,恐怕会触了霉头,还是算了吧。”

    楚从洲不置可否,带着她随着人群涌动,缓缓朝前走去。

    四周一簇簇灯光映得整条街如同白昼。

    街道上,大人们牵着孩子散步,少年少女们含羞带怯地结伴成行,两旁商贩们卯足了劲儿叫卖,店铺也比平日打烊的时间晚了许多,挂上了自家手工制作的灯笼。

    看到她左顾右盼,眼睛里微微带着好奇的光,楚从洲心中的沉闷也消散了不少。

    自从救回灵溪之后,灵簌就一直心事重重,眉宇间是掩不住的疲惫与躁郁。

    他不知道在天通圣殿发生了什么,灵簌没说,他便也不好问,索性将她带了出来散散心。

    几个吵闹的总角孩童从身侧跑过,灵簌侧头看着什么,没有及时躲避,被轻轻撞了一下,身子往旁边一歪。楚从洲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无奈道:“看什么这么专注?”

    灵簌有些心虚地笑笑,刚想提步而去,楚从洲却伸出手掌将她的手握住。

    他干燥温暖的大掌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虎口处的茧子如同砂砾一般摩擦在她的皮肤上,引得她一阵战栗。

    灵簌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抽手,哪知楚从洲紧紧牵着她,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她带到了一个卖糕点的摊贩边上。

    “来一份桂花糖糕。”

    小贩麻利的打包好,楚从洲接过来,拿了一块递到她嘴边,“吃吧。”

    灵簌目光微动,看向他。

    楚从洲微微一笑:“这是我喂你的,不算你违律。”

    冢玉虽不亲自督管灵簌,但却定下了许多规矩,其中一条便是三餐时间要正,更不许吃宵夜,所以灵簌几乎从来没有在晚饭后进食过。

    但楚从洲知道她喜甜,又爱桂花的味道,所以很偏爱桂花味的糕点。

    楚从洲认定她是被这香气勾起了馋虫,这才连路都不看了。

    既然她眼巴巴的想吃,他也不会在大过节的还来扫她的兴,冢玉不许她吃,那么他就喂给她吃,如此也不算违背师尊教诲了。

    楚从洲觉得自己找出来的说法天衣无缝,灵簌定会欣然接受,谁知她只是怔怔看着他,并不说话。

    “怎么?”楚从洲见她脸色似有不对,笑道:“小时候不都是我喂你吃饭么,不用不好意思。”

    灵簌缓缓张口咬住他递来的糕点,一点一点吃着。

    其实,她并不喜欢桂花味道。

    她对桂花的喜爱,源自楚从洲。

    那年,她刚开始练楚从洲教给她的凌云步法,可他又经常不在山内,她自己一个人练功免不了磕碰摔伤。

    一个秋日里,她飞上桂花树在枝叶中穿梭,不慎踩空跌了下来。

    就在她以为要脑袋开花的时候,她落入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然后就看到了楚从洲那双如潭水般深邃的眸子,清冷如云间山月的眉眼,还有那扑簌而落的桂花。

    竹香与桂花香混合,萦绕在她鼻尖,令她久久不能忘记。

    从那以后,她就好似喜欢上了桂花味,开始收集桂花味的东西,也开始偏爱桂花糕点。

    然而,她每次吃糕点时,总觉得少了什么。

    可下一次吃东西却又还是会下意识选桂花味道。

    久而久之,这就成了她的习惯。

    她方才确实是被桂花香气吸引了注意力,可直到楚从洲将桂花糕点送到她唇边她才醒悟过来。

    她并不是喜欢桂花味,而是在怀念那个秋日,那个午后,还有那个人。

    灵簌有心事,心不在焉地咀嚼着,也没有留意楚从洲一直在默默观察她。

    直到吃下他手中最后一小块时,她的唇不期然含住了他的手指,舌尖轻挑,一抹湿濡从楚从洲指腹上划过。

    楚从洲心头一颤,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手,背过手去,轻轻捻了捻指尖。

    “从洲哥哥,你不吃么?”

    楚从洲定了定神,道:“我不爱吃这些,我先收着,你若饿了再吃吧。”

    谁知灵簌听了这话,唇边笑容稍稍淡去,点头欲走。

    楚从洲直觉她不高兴了,却又不知为什么,赶忙再次牵起她的手,在灵簌诧异的目光中道:“此处人多,我还是牵着你走。”

    灵簌无奈,“我哪儿有那么娇弱了。”

    “你刚来无妄岭时,整个人瘦瘦小小的一点。若不是我一口一口饭喂你,又督促你练功,你恐怕还是那小不点的样子。”

    灵簌回想前事,也笑了出来:“你怎么尽说些以前照顾我的事情了,难道我没有给你做过饭吗,一饭之恩也算报答了,你倒好,现在想起向我讨债了。”

    “你那是报恩么?”楚从洲扬了扬眉毛,“催命还差不多。”

    灵簌歪头想了想,笑了起来:“好像是哦。”

    直到此刻,她才是真的开心了起来,不像之前,连笑容里都带着几分忧愁。

    灵簌看了看四周的街道,忽的抿唇一笑:“从洲哥哥,你看这道路,像不像我们小时候一起下山那次的景象?”

    那年她八岁,他十四岁。听说南华城要举行十年一次的舞狮庆典,灵簌死皮赖脸地求着楚从洲带她下山。楚从洲踌躇许久,最终想办法骗过了无妄岭门童,将她偷偷带下了山,疯玩了一晚上。

    第二日回到无妄岭,迎接他们的便是君自行铁青的脸色与雷霆之怒。

    君自行不敢重罚灵簌,只得将惩罚都加诸在楚从洲身上,并让灵簌眼睁睁地看着。

    也是那次之后,灵簌再也不敢动歪念头跑出无妄岭。

    哪怕之后无数次生出想要离家出走的念头,可是一想到擅自离山会给楚从洲带来麻烦,她便生生忍住了。

    楚从洲也笑了,侧头想了想,“这样还不像。”他突然在灵簌面前蹲了下来,拍拍自己的肩头示意道:“这样才对。”

    当日在看完舞狮之后,灵簌与楚从洲在南华城最好的酒楼大吃了一顿,谁知露了财,被贼人盯上了。

    当时,楚从洲不过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带着尚是孩子的她,根本不敢与对方动手。

    于是,他二话不说,背起灵簌,使用凌云步法——逃之夭夭了。

    他现在……是要背她吗?

    灵簌一脸错愕,见楚从洲转头看着她,结巴道:“这,这不好吧,大庭广众的。”

    楚从洲心里暗暗好笑。

    她拒绝的理由,不是她已经成年了,也不是男女授受不亲,竟然是大庭广众,所以她不好意思。

    楚从洲目光含笑地定定看着她,也不出言催促,却仍保持着姿势不变。

    四周投来的奇怪目光越来越多,灵簌咬牙忽的一跺脚道:“罢了,反正这儿没人认识我!”

    她像小时候那样跳上了他宽阔的背脊,搂住了他的脖子,脸上飞过一抹红晕,“快走!”

    楚从洲揽紧她的膝弯站了起来,就这么背着她,开始飞奔起来。

    街景如画,恍若白昼,只见一位青衣男子背着一位青衣少女,飞速疾奔,穿梭在大街小巷。

    男子面容冷峻,眉眼淡然,一双黑瞳却透着点点星光,唇畔好似因背上的人而漾起了笑意。

    少女伏在他的背上,圆圆的眼睛里透着兴奋的光芒,脸上满是笑意,发丝与衣袂在黑夜中翻飞。

    楚从洲不敢在闹市惹出太多动静,只带着她跑了两个街口就慢慢停了下来,将她放了下来。

    灵簌意犹未尽,抓着楚从洲的胳膊摇了摇,笑着撒娇:“从洲哥哥,再来一次,好不好?”

    楚从洲瞧见她久违的明媚笑颜,心里一软,刚想说什么,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打断了他:

    “大哥哥,要买糖葫芦吗?”

    只见一个穿着粗麻衣的小丫头站在面前,睁大眼睛,好奇又期待地看着楚从洲。

    “大哥哥,我家的糖葫芦是城里最好吃的,你家娘子一定会喜欢的。”

    灵簌脸一红,连忙否认:“小妹妹可别乱说,这是我师兄。”

    小丫头歪着头打量了他们几眼,大大的眼睛里满是不解,“可是,姐姐这样牵着大哥哥,不是和所有出来看灯的夫妻是一样的吗?”

    灵簌一愣,赶忙放开抓着楚从洲的手,有些不知所措地瞟了他几眼。

    手上的柔软霎时离开,楚从洲觉得心骤然空了一块。

    他收回了手,淡淡道:“她不喜酸,不爱吃糖葫芦。”

    言下之意就是拒绝小丫头了。

    “大哥哥,我们家糖葫芦是用山里红、杏子、核桃、葡萄、桂圆五种果子做核,再用不同的糖浆调制外衣制做的,一点儿不酸!”小丫头着急的拉住灵簌的衣角,圆圆的眼睛里满是祈求。

    “五种果子分别寓意红红火火、幸福安康、合家欢乐、多子兴旺、人生圆满,大家都叫它五福果。若在千灯之夜吃下五福果,来年定会顺顺当当、心想事成!”

    见灵簌迟疑,她小嘴一撅,朝着楚从洲可怜巴巴地求道:“一根糖葫芦不贵的!大哥哥你看起来很有钱,不会连给夫人买糖葫芦的钱都出不起吧?”

    灵簌瞥见楚从洲尴尬又略带愠怒的神色,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楚从洲无论在无妄岭、玄冥教,亦或者是九霄阁,都是颇有地位的弟子,又得长老教主阁主器重,恐怕还从未这样被一个小丫头噎的说不出话来。

    偏偏他还没法反驳,买也不是、不买也不是。

    “我娘说了,这是最后一串,卖完了我们就可以去看灯了。”

    灵簌的衣角被她拉住,摇晃个不停,楚从洲皱眉想制止,却见灵簌点点头笑道:“那你给我拿一串来。”

    小丫头兴奋地转身跑向不远处的一个妇人,从她手上接过了糖葫芦,又噔噔噔地跑了回来递给灵簌,接过铜板后,奶声奶气道:“多谢大哥哥大姐姐,我娘说祝你们百年好合。”

    灵簌懒得纠正她,蹲了下来摸了摸她的头,温柔道:“那你去玩吧。”

    目送她母女俩收拾东西离去后,楚从洲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喜欢小孩?”

    “我只是见她小小年纪还要出来谋生,不忍她如此辛苦罢了。”

    “人小鬼大,她就是看准了你好说话。”楚从洲皱眉道,“先是撒娇卖乖、甜言蜜语哄骗你,又出言激我,好像我不买下便是成心要你来年过的不舒坦。”

    灵簌挑了挑眉,“你也信这种讖言之说?”

    “不信。”楚从洲笑了笑,“正是因为不信,所以才不想你被她三言两语裹挟着,做出违心之举。”

    “从洲哥哥实在不用如此,”灵簌微笑着摇摇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说那些吉祥话哄我,不过是也是为生活所迫,早早学会看人眼色行事罢了。若不是不得已,谁不愿永远单纯呢?”

    她不由得想到了子陌,又想到了与萧逸兮交锋时说的一番话,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

    “我倒是真希望这个世上真有言灵一说,这样的话,我只要吃下这串糖葫芦,也许真的就能心想事成了。那样该有多好……”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又暗含了许多不知名情绪。

    楚从洲心里五味杂陈,凝视了她好一会儿,忽的道:“你在此处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随即转身大步离开,瞬间没了踪影。

    灵簌立在原地,一边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四周,一边等待。

    面前走过一对老夫妻,他们佝偻着背,步履蹒跚,但互相搀扶着走到了豆花摊。公公替婆婆买下了一碗豆花,待她吃好了,又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

    左边街坊一个药房伙计收拾好了最后的东西,关门落锁,吆喝着同伴准备回家。

    一对少男少女打闹着从身侧跑过,一阵阵笑闹声传来,又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中。

    大家三五成群,脸上洋溢着愉悦神色,都是对未来的希冀。

    灵簌本以为楚从洲马上就会回来,谁知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他踪迹。

    方才楚从洲在时她还不觉得,可现在只有她自己,灵簌突然从心底里生出一丝彷徨。

    陌生的国度,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

    她独自一人站在街道中间,只觉原本还热闹喧嚣的场景突然一下变得好遥远。

    没有了身旁的人,一切美景都寡然无味,如水中月、镜中花,看不透、抓不住。

    这一刻,她突然感觉到刻骨的孤独。

    她突然无比想念楚从洲,刚想提步寻他,耳边又响起灵溪与她说的话。

    ……

    “……姐姐,这次出任务,我将事情与楚师兄坦白了,他才知道他的玉佩送错了人。我以前喜欢他,但他心里只有你。我最近也想通了,感情勉强不来,不若放手。”

    “姐姐,楚师兄对你一往情深,虽说这话由我来说不妥当,但我上次一通质问后,他定是不敢再将原委说与你听了。这原本就是你们二人之间的事情,却被我无意间搅黄了,所以我自作主张将他的心意告诉你,是否回应,你自己决定吧。”

    ……

    他真的喜欢她么?

    其实稍加回想就会知道,楚从洲对她,确实是倾注了所有。

    可是她呢?

    自她懂事时起,楚从洲、冢玉与灵溪,就是她人生最重要的人,她毫无疑问地关心他、依赖他、信任他,也是极喜欢他的。

    可是,这是爱么?

    如果是半年前的她,她一定会说,是的。

    半年前,为了从洲哥哥的一丝丝重视,她可以拼了命的练功、拼了命的觉醒,只为了有朝一日能追上他的步伐,与他并肩而立。

    她对他,曾失望、曾愤怒,会赌气、会暴躁,对他期待甚高,又有强烈的独占欲。

    他将任务摆在她之上,她委屈;他有自己的秘密不肯与她分享,她气愤;他从来没有对她发火,哪怕她闹得再厉害,只要最后她一哭,他便缴械投降……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恃宠而骄呢?

    所以,内心深处,她也是明白的。

    楚从洲,其实心里有她。

    如果是半年前她知道这个事实,定会义无反顾的冲上前,与楚从洲互诉衷肠。

    可现在,毕竟不是当初了。

    他们之间,掺杂了太多人和事。

    灵溪与他的纠葛,岳子初与她的纠缠,还有悬崖上她无法释怀的那一刀……

    都像一根刺,横亘在他们中间。

    灵簌垂眸,一只手不自觉的摸上了手腕上的镯子——那是岳子初给她的。

    想到那个人,灵簌的心一阵抽痛。

    不同于楚从洲带给她的深沉和安宁,岳子初于她而言,像酒,像毒药,像罂粟,让人沉醉其中、欲罢不能。

    遇见他之后,她曾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真正的爱情。

    可是她忘记了,罂粟会让人上瘾,毒药也会夺人性命。

    扯开面上的繁花似锦,内里全是腐烂的污泥。

    感受着指尖玉镯冰凉的触感,灵簌低头苦笑。

    罢了,她如今有什么资格想这些呢?就算忽略灵溪与岳子初,她也无法在此刻与楚从洲交心。

    毕竟,与萧逸兮的一月之期,马上就要到了。

    “灵儿。”

    她迅速敛去心绪,微笑抬头:“回来了?”

    楚从洲手中端着一个玉白色的瓷碗走了过来。

    碗里装着糖葫芦,只不过被处理了一番,每种果子都被敲碎,只剩下了一小块。

    各色糖衣晶莹透亮,看上去像破碎的琉璃盏,鲜艳缤纷、光彩照人。

    “这是?”

    “这是山里红,寓意红红火火。灵儿今年,会否极泰来。”楚从洲用竹签将一个碎糖块递到了她嘴边,灵簌虽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吃了下去。

    “这是杏子,寓意幸福安康。灵儿今年定会平平安安,再无邪祟意外。”

    灵簌看着他,见他神色淡淡,眼中却透着认真。

    她听话的慢慢张口,杏子的酸在口中绽开,糖衣的甜又将舌尖包裹,酸甜交织,如心头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

    “这是核桃,寓意合家欢乐。灵儿和家人、师尊、朋友,还有所有灵儿关心的人,都会如意安康。”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灵簌鼻头涌起一股酸涩,强迫自己吞下这一块味道奇怪的果子。

    “这是葡萄,寓意多子兴旺。灵儿定会与所爱之人幸福终老,再生一大堆孩子,安享晚年。”

    “这是桂圆,寓意人生圆满。”楚从洲将最后一块果子送到她嘴边,看着她咽下,而后认真道:“灵儿这一生,定会心想事成,事事顺心。”

    灵簌抬头,怔怔看着他。

    “方才我去书斋请了个先生,让他把五福果融了,用糖浆写了祝福,我替你选了个灯,就在那儿。”

    他指了指前方呼喊声,灵簌循声望去。

    四周喧闹声越来越大,锣鼓声从不远处传来,大家一齐欢呼。

    伴随着倒数,前方露天的场地放起了一盏盏灯,缓缓升上高空,照亮了夜幕。

    千灯之下,楚从洲看着她,眸子里似有千言万语。

    灵簌的目光扫过他凌厉的眉、清冷的眼、高挺的鼻、含笑的唇。

    耳边的声音淡去,眼前的一切都散开,只余下他温和浅笑的模样。

    强烈的酸意涌上鼻头,视线模糊了起来。

    楚从洲眼神动了动,抬手替她擦去眼泪,轻声道:“哭什么……”话音未落,灵簌突然扑进他怀中将头埋在他胸膛处,手臂紧紧环住了他的腰。

    他身体一僵,抬手将她也抱住,沉声道:

    “无论你在怕什么,都不会成真。”

    怀中的女孩儿浑身一颤,不一会儿,楚从洲胸前的衣襟已然湿了一大片。

    二人就这么静静相拥了好一会儿。

    “从洲哥哥,我杀了雪游师姐,害死了玉姐姐,赵知非和九辰师兄的死也与我的愚蠢脱不了干系,更别说……还有很多无辜被我牵累的同门。”灵簌哽咽着开口。

    “这次灵溪被俘,也是因为用血踪蛊救了我。她的手,是因为我的无能,才会变成这样。”

    这些天来压在她心头的重担,好似开了阀门的水流,终于倾泻而出。

    她不想再压抑,不想再故作坚强,不想再装作不在乎。

    在他的怀抱中,她只想痛痛快快哭一场。

    楚从洲静静地听着她呜咽的声音,并不说话,他抬起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脊背。

    许久后,灵簌才平静了下来,用一双哭的红肿的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又低下头闷闷道:“我与皇上说好了,要加入九霄阁,从今往后,在你面前的已不再是以前的灵儿……我怕有一天,我会变得面目全非,或许会死无葬身之地,或许会做许多伤天害理之事,死后都要下地狱……”

    楚从洲眉尖一拧,用力捏住她的手掌,打断她越来越过分的话:“你放心,你一身武功是我所教,你曾经误入歧途也有我的责任,你在九霄阁,是我的属下,无论做什么也都是我的指示。就算百年后你我到了阎罗殿,阎王也只会找我这个做师兄的。”

    灵簌睫毛一颤,看向他的目光似有触动。

    “犯了杀孽的人身上会有煞气,连恶鬼都不敢靠近。”楚从洲幽深的眸底似有波涛暗涌,细看却又一片沉静,“万一我们真下到十八层地狱,还有我……去替你开道。”

    “……为什么?”

    灵簌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不受控制地问出了这个她早已有答案的问题。

    “从洲哥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楚从洲一愣,神色有些复杂了起来。

    他沉默良久后,低低道:“你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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