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絮絮叨叨的闲聊她们才知道，原来，张峰曾经有两个妹妹。
几年前，她们出门买东西的时候被人牙子拐走，转手卖给了另外一个城镇的富商。
那富商本有妻妾，却对闺中房事有特殊的癖好，不敢在家人面前放肆，于是买些孤苦伶仃的女子养在外宅，以供他恣意取乐。
张峰顺着线索找到妹妹的时候，一个妹妹已经被富商折磨死了，另外一个已经接近崩溃，在他愤怒的质问下，不堪压力在他面前自杀了。
张峰怒气上头，埋伏在外宅将那富商给杀了，待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无路可退。
他逃出了城，到了祁镇附近，遇上了大当家，这才有了栖身之所。
今夜救下她们二人，权当是弥补了他没有救下妹妹的遗憾吧。
张峰带着她们顺利进了寨子，一路上来往的弟兄都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灵簌与沈芙蕖，有几个大胆的还意味深长地笑着说：
“哟，张头儿，艳福不浅哪。”
张峰皱起眉头道：“该干嘛干嘛去，今晚的例行巡查做好了么？”
“都好着呢！”一个大汉模样的人一把勾住张峰的脖子，猥琐的眼神落在了灵簌脸上：“哪儿来的小娘子，张头儿是看我们兄弟几个辛苦，买回来犒劳咱们的？”
“做你的春秋大梦！”张峰一把推开他们，眉毛一竖，警告道：“她们俩是我的人，别把主意打到她们身上，谁敢不长眼，老子挖了他的眼珠喂狗！”
他赶走了几个不怀好意的人，转头安抚灵簌道：“灵儿姑娘，你别害怕，我们虽曾是匪徒，但早已改邪归正了。寨子里都是一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他们粗俗惯了，嘴里不把门儿，你别介意！有我罩着你，他们不会为难你的，你安心住下。”
灵簌做出一副怯怯的模样，又强做镇定，冲他嫣然一笑道：“恩公是好人，你既这么说，我当然相信你。”
张峰看着灵簌的笑容，呆了一瞬，又回过神来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然后将她们安置在了自己房内的偏房。
做完了这些，张峰往大当家的房间去禀报情况去了，房里只剩下灵簌与沈芙蕖两人。
“方才多亏了你。”沈芙蕖微笑着，“若不是你机灵，我们或许要无功而返了。”
灵簌淡淡道：“这只是开始罢了，拿到配方才是目的。”
沈芙蕖一边尽职尽责地做着丫鬟的活儿，一边若有似无地试探：“你方才是故意编出这样的身世吧，你早就知道他妹妹的事情？”
她们查过张峰，却无从得知他当山匪之前的背景，不知灵簌从哪儿打探来的消息，竟也没有提前知会她？
“我瞎猜的。”灵簌制止了她铺床的动作，“我自己来。”
沈芙蕖盯了她好一会儿，这才微微一笑：“那还真是巧。”
她话里有话，灵簌也假装不知。做完杂事，沈芙蕖携着她的手腕把脉：“你从进寨子就脸色有些不对，气息也有些乱了。是不是心病又犯了？”
“……还好。”
沈芙蕖满不在意她的冷淡，笑了笑：“莫逞强了，爹爹交代过我，你于探讯一途有自己的本事，只不过易劳心伤神。所以这几日你要养足精神，不能怠慢任务。”
后半夜，沈芙蕖以给灵簌包扎换药为由，在寨子内探查地形，灵簌则进入虚空探查梦境。然而她入梦之后发现虚空中满是密密麻麻的银色屏障，粗略数着，居然有几十个之多。
她傻眼了。
三日内她们就要撤退，眼下她根本无法辨别哪一个梦境是属于谁的，也无法一个一个查找。
她迅速醒来，想要找沈芙蕖商量办法，正巧碰上沈芙蕖从外面回来。
“有个发现。”沈芙蕖面色有些严肃，低声道：“这儿的人，几乎人人都会服用神仙丸，只有极少数孩子和孕妇没有涉及此药。”
“什么？！”灵簌惊呼出声，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确认并没有惊动外面才小心翼翼道：“他们不知道这是害人的东西吗？”
“他们知道，只是觉得并没有那么严重。”沈芙蕖回想着方才所见，有些无奈，“神仙丸没有玉石散纯度高，吃下去也只是轻微成瘾。他们这些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不知哪天便会丢了性命，本就把这等刺激的事情作为日常消遣。酗酒、狎妓、赌钱，这些陋习一个不落。对于他们来说，神仙丸不过是找乐子的另一种方式罢了。”
“可他们最近不是已经收手了吗，为何还要……”
“他们才歇手多久，过往多年的生活习惯又岂是能轻易改变的。”沈芙蕖的眼里有着隐隐的鄙夷。
灵簌沉默了。
怪不得她方才在虚空中探到了那么多梦境，原来是他们服用神仙丸后，虚空灵力被激发震荡，都处在“醉生梦死”的状态里。
这就有些麻烦了。
“也许他们服药对我们来说是倒是好事。”沈芙蕖思索着，“精神恍惚之际戒心降低，更易问出些内幕来。不过那个张峰……”
“他怎么？”
“他年纪轻轻，倒是颇受大当家、二当家的信任，想必有几分本事。而且据我所知，他是不服药的。所以，我们要想办法避开他，从其他人身上下手。若是引起了他的警觉，只怕再走动就困难了。”
她的话，一下子点醒了灵簌。
虚空联结不能辨别真假，只能看到对方的想法，要是服药之人出现幻觉，反而会产生误导。所以，对于灵簌而言，从张峰身上下手反而是更加保险快速的方法。
有了大致的想法，灵簌在傍晚时，单独邀请张峰喝茶，说是向他表示感谢，其实开始了自己的套话计划。
“张大哥，这儿有什么能帮忙的吗？”灵簌替张峰倒茶，一脸不好意思，“整个寨子一百多号人，要养活大家定是很辛苦。我不能在这儿白吃白住，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吩咐。”
张峰指着榻边的虎皮毯，得意挑眉：“知道这个哪儿来的吗？”
灵簌笑盈盈地看向他，歪头眨了眨眼睛：“不是张大哥打来的吗？”
昨日逃跑时，她头发凌乱、脸上满是汗渍和灰尘，又在黑夜看不真切。此刻她用心收拾了一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昏暗的烛火微微跳动，衬得她的脸颊愈发细嫩、白里透红。
张峰不自觉吞了口唾沫，两只眼睛都要发直了。
“张大哥？”
张峰回过神来，尴尬一笑掩饰自己的失态：“打老虎？你也把我想的太厉害了。”
“那是买来的？”灵簌脸上露出几分惊讶，“可是这样的虎皮毯，恐怕不便宜，你们？”
张峰看着她的模样，突然一阵心痒，神秘一笑：“你等着。”
他转身出去，过了一会儿又回来，手上拿了个小瓷瓶，倒了两粒在手上，摊掌给灵簌瞧：
“这个就是我们的赚钱的家伙！别看这小小的一粒，可值不少钱呢！”
灵簌兴致盎然地拈起一粒棕色药丸，“这是什么？治病的灵丹妙药？”
“哈哈，治病或许不行，但是一粒下去，保管你两个时辰内快活似神仙，所以我们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神仙丸。”
张峰正得意地炫耀着，岂料灵簌脸色突变，手一抖将药丸扔了出去。
“你做什么？！”张峰赶紧从地上捡起药丸，吹了吹上面的灰尘，收进了瓷瓶，转头斥责她：“发什么疯，你扔的这一粒可价值五百钱呢！”
“是你们在给芳菲园的客人提供神仙丸？”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神色满是惊惶，“那天李公子就是因为服用了神仙丸，狂性大发想要轻薄于我，我们才慌忙逃走的。月儿也是因此药……惨死在芳菲园！”
她用震惊的眼神看着他：“原来你们在做这种害人的事情！”
张峰没想到她竟在青楼见过神仙丸，原本兴致冲冲的分享欲瞬间变成了尴尬和无措：“不不不，神仙丸吃不死人的！我们自己都在吃，没有人出问题呀！”
“谁说吃不死人？那太守府的亲戚，不也是吃这个死的吗？”
张峰眼睛一眯，狐疑道：“那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情了，你如何知道的？”
灵簌一惊，她急着与他对峙演戏，一时忘记了自己是个外来人身份。眼看张峰就要起疑，她磕磕巴巴道：“是、是李公子！他说那苏公子是自己没用，才会、才会吃了那么点神仙丸就死了。”
灵簌脑中飞速运转，掩面伤心道：“他非要给我们展示神仙丸的妙用，月儿为了我，把原本给我的那份吃了下去。然后，她就这么死了！”
她不等张峰细细思考，立刻继续哭诉：“月儿死的时候，七窍流血、死不瞑目……呜呜呜……是我害了她，我对不起月儿……”
张峰惊得脸色一变：“七窍流血？不可能！神仙丸就算吃多了，也是口吐白沫、心慌气喘，怎的会七窍流血呢？”
“可那的确是神仙丸啊。”灵簌有些疑惑，然后脸色微变：“张大哥，方才你说，你们自己人也吃这个？”
“是，所以你说的那个绝不会是神仙丸！”张峰想了想，用力一拍桌子，怒道：“定是你说的那什么李公子，不知从哪儿找来的赝品，放了乌七八糟的东西，不干不净的，坏了我们神仙丸名声，我呸！”
灵簌冷静了下来，红着眼睛低声道：“既然张大哥这么说，灵儿相信你。只是这神仙丸已经吃死好几个人了，既然你们自己也在服食，还是万事小心为好。”
她走到张峰面前，认真看着他的眼睛，柔声劝说：“张大哥好好想想，会不会是你们制作的时候，分量没有把握好，或者配方与其他东西弄混了，导致某些批次的药变了药性？”她一脸忧心忡忡，“若真是神仙丸的问题，惹上人命官司倒还是小事，要是寨子内的人也受害，那可不得了！”
其实，灵簌这番“关切”委实奇怪，只要细细思量就可察觉她态度不对劲。
然而张峰到底年轻，又被她话语中的内容吓了一大跳，立刻凝神回想起来。
灵簌紧紧盯住他，用虚空联结探到了他当下回忆的内容。
然后，记了下来。
“你说的是，”张峰严肃起来，“是得好好检查一番。”
灵簌眸光微动，唇边闪过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
当夜，沈芙蕖从外间拿回日用物品时，灵簌向她描述了她看到的几个人的面容、房屋的样子、还有道路的模样。
“他今晚应当会去检查配方，请沈姑娘悄悄跟着他，若是他去的地方与我所言吻合，那么便不会错了。”
沈芙蕖白天一直以干活为由与寨子里的人打交道，虽说也探到了一些东西，但还理不清头绪，此刻听得灵簌这样说，她诧异中又带着几分怀疑：“你从哪儿知道的这些？”
灵簌垂眸不语，沈芙蕖知道她不会回答了，也不追问，点头道：“好。”
.
灵簌打探出来的东西在当晚全部被验证。除此以外，沈芙蕖还发现配方被分成了三份，分别交给了三位当家轮流保管，每两个月轮换一次。
灵簌觉得有些棘手，想要不惊动人同时毁掉三份配方，着实有些难度。然而沈芙蕖让她别管，交给她就行，灵簌便也安心听从命令。
来到匪窝的第三天傍晚，沈芙蕖知会灵簌已经得手，收拾收拾撤退。于是二人软磨硬泡了许久，让进城办事的张峰带上她们，出了寨子往城里去。
夕阳西下，山道上荒无人烟。
走在前方的张峰突然闷叫一声，而后直挺挺地向前倒下，大滩鲜血染红了身躯。灵簌大惊失色，转头看向沈芙蕖：“你做什么？！”
她小跑着来到张峰身旁，探了探脉搏。可惜沈芙蕖这一下出手又准又狠，张峰已经没了呼吸。
“我们进城想办法逃走便是，根本没有必要多此一举！”灵簌起身冷冷看着她，沈芙蕖却转头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若不杀了他，我们此次行动就会功亏一篑。”
“什么意思？”灵簌眼眸一眯，终于觉出了一丝不对劲来：“难不成你没有把配方毁了？”
她就说怎么才不过两刻钟，沈芙蕖便完成了三处破坏，还如此神不知鬼不觉。
“毁药方？”沈芙蕖轻笑一声，“我们这次的潜伏任务，根本不是毁药方。”
灵簌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什、什么？”
见她不发一言开始处理张峰的尸体，灵簌觉得心中涌起一股闷气，走上前一把拦住她：“你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芙蕖被她架住，无奈下只得停手，“皇上命我调整配方比例、改变几味特殊药材，让神仙丸变成真正的玉石散。”
“……这是为何？”灵簌本以为自己此行的目的是毁掉神仙丸，让城内禁药肆虐的现状得以控制。
谁知，皇上竟然反其道而行之？
“长留郡官官相护，百姓被玉仙道观所惑，李大人如今在城内举步维艰，连保住性命都需要仰仗九霄阁，更遑论查案了。”沈芙蕖看向她，叹了口气：“所以，只有闹得足够大，李大人才有足够多的理由，撕开这一口子。”
灵簌渐渐明白了过来，心也瞬间沉到了谷底：“要怎样……才算足够大？”
“你明明知道，何必多问？”
灵簌握紧了拳头。
皇上此次铁了心要整顿长留郡，若不出人命，不流鲜血，怎能令他们伤筋动骨？只是，此次要牵连的，到底是几人，几十人，亦或是……成百上千人？
“是因为我向张峰打探了消息，你才要将他灭口，是吗？”
“……是。”
灵簌垂眸，自嘲一笑。难怪这次行动，一定要精通药理的沈芙蕖跟她一起来。
配方每两个月轮换一次，而今天晚上，恰巧就是他们轮换的日子。沈芙蕖调整配方后，新的人即刻接手。这样一来，至少四个月内都不会有人发觉配方被人做了手脚。
四个月的时间，足以使城镇里的局面……天翻地覆。
灵簌努力在心中说服自己，木已成舟，她没有资格置喙萧逸兮的决定。可只要一想到她第一次任务的结果，是让城中更多无辜的人死于非命、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她就浑身发凉。
她愿意加入九霄阁成为沾染血腥的杀手，既是因为当初情势所迫，也是因为她印象中的九霄阁是专杀贪官污吏、造福一方百姓、亦正亦邪的门派。
从她的了解来看，萧逸兮虽年轻，但也心怀天下，将来定是一位英明君主。
更何况，还有从洲哥哥在。
可如今……
灵簌闭了闭眼睛，努力压抑着心中翻腾的情绪。
“这件事，从洲哥哥知道么？”
“自然，”沈芙蕖温柔一笑，落在灵簌身上的目光隐有深意。
“是他要我瞒着你的。”
几年前，她们出门买东西的时候被人牙子拐走，转手卖给了另外一个城镇的富商。
那富商本有妻妾，却对闺中房事有特殊的癖好，不敢在家人面前放肆，于是买些孤苦伶仃的女子养在外宅，以供他恣意取乐。
张峰顺着线索找到妹妹的时候，一个妹妹已经被富商折磨死了，另外一个已经接近崩溃，在他愤怒的质问下，不堪压力在他面前自杀了。
张峰怒气上头，埋伏在外宅将那富商给杀了，待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无路可退。
他逃出了城，到了祁镇附近，遇上了大当家，这才有了栖身之所。
今夜救下她们二人，权当是弥补了他没有救下妹妹的遗憾吧。
张峰带着她们顺利进了寨子，一路上来往的弟兄都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灵簌与沈芙蕖，有几个大胆的还意味深长地笑着说：
“哟，张头儿，艳福不浅哪。”
张峰皱起眉头道：“该干嘛干嘛去，今晚的例行巡查做好了么？”
“都好着呢！”一个大汉模样的人一把勾住张峰的脖子，猥琐的眼神落在了灵簌脸上：“哪儿来的小娘子，张头儿是看我们兄弟几个辛苦，买回来犒劳咱们的？”
“做你的春秋大梦！”张峰一把推开他们，眉毛一竖，警告道：“她们俩是我的人，别把主意打到她们身上，谁敢不长眼，老子挖了他的眼珠喂狗！”
他赶走了几个不怀好意的人，转头安抚灵簌道：“灵儿姑娘，你别害怕，我们虽曾是匪徒，但早已改邪归正了。寨子里都是一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他们粗俗惯了，嘴里不把门儿，你别介意！有我罩着你，他们不会为难你的，你安心住下。”
灵簌做出一副怯怯的模样，又强做镇定，冲他嫣然一笑道：“恩公是好人，你既这么说，我当然相信你。”
张峰看着灵簌的笑容，呆了一瞬，又回过神来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然后将她们安置在了自己房内的偏房。
做完了这些，张峰往大当家的房间去禀报情况去了，房里只剩下灵簌与沈芙蕖两人。
“方才多亏了你。”沈芙蕖微笑着，“若不是你机灵，我们或许要无功而返了。”
灵簌淡淡道：“这只是开始罢了，拿到配方才是目的。”
沈芙蕖一边尽职尽责地做着丫鬟的活儿，一边若有似无地试探：“你方才是故意编出这样的身世吧，你早就知道他妹妹的事情？”
她们查过张峰，却无从得知他当山匪之前的背景，不知灵簌从哪儿打探来的消息，竟也没有提前知会她？
“我瞎猜的。”灵簌制止了她铺床的动作，“我自己来。”
沈芙蕖盯了她好一会儿，这才微微一笑：“那还真是巧。”
她话里有话，灵簌也假装不知。做完杂事，沈芙蕖携着她的手腕把脉：“你从进寨子就脸色有些不对，气息也有些乱了。是不是心病又犯了？”
“……还好。”
沈芙蕖满不在意她的冷淡，笑了笑：“莫逞强了，爹爹交代过我，你于探讯一途有自己的本事，只不过易劳心伤神。所以这几日你要养足精神，不能怠慢任务。”
后半夜，沈芙蕖以给灵簌包扎换药为由，在寨子内探查地形，灵簌则进入虚空探查梦境。然而她入梦之后发现虚空中满是密密麻麻的银色屏障，粗略数着，居然有几十个之多。
她傻眼了。
三日内她们就要撤退，眼下她根本无法辨别哪一个梦境是属于谁的，也无法一个一个查找。
她迅速醒来，想要找沈芙蕖商量办法，正巧碰上沈芙蕖从外面回来。
“有个发现。”沈芙蕖面色有些严肃，低声道：“这儿的人，几乎人人都会服用神仙丸，只有极少数孩子和孕妇没有涉及此药。”
“什么？！”灵簌惊呼出声，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确认并没有惊动外面才小心翼翼道：“他们不知道这是害人的东西吗？”
“他们知道，只是觉得并没有那么严重。”沈芙蕖回想着方才所见，有些无奈，“神仙丸没有玉石散纯度高，吃下去也只是轻微成瘾。他们这些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不知哪天便会丢了性命，本就把这等刺激的事情作为日常消遣。酗酒、狎妓、赌钱，这些陋习一个不落。对于他们来说，神仙丸不过是找乐子的另一种方式罢了。”
“可他们最近不是已经收手了吗，为何还要……”
“他们才歇手多久，过往多年的生活习惯又岂是能轻易改变的。”沈芙蕖的眼里有着隐隐的鄙夷。
灵簌沉默了。
怪不得她方才在虚空中探到了那么多梦境，原来是他们服用神仙丸后，虚空灵力被激发震荡，都处在“醉生梦死”的状态里。
这就有些麻烦了。
“也许他们服药对我们来说是倒是好事。”沈芙蕖思索着，“精神恍惚之际戒心降低，更易问出些内幕来。不过那个张峰……”
“他怎么？”
“他年纪轻轻，倒是颇受大当家、二当家的信任，想必有几分本事。而且据我所知，他是不服药的。所以，我们要想办法避开他，从其他人身上下手。若是引起了他的警觉，只怕再走动就困难了。”
她的话，一下子点醒了灵簌。
虚空联结不能辨别真假，只能看到对方的想法，要是服药之人出现幻觉，反而会产生误导。所以，对于灵簌而言，从张峰身上下手反而是更加保险快速的方法。
有了大致的想法，灵簌在傍晚时，单独邀请张峰喝茶，说是向他表示感谢，其实开始了自己的套话计划。
“张大哥，这儿有什么能帮忙的吗？”灵簌替张峰倒茶，一脸不好意思，“整个寨子一百多号人，要养活大家定是很辛苦。我不能在这儿白吃白住，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吩咐。”
张峰指着榻边的虎皮毯，得意挑眉：“知道这个哪儿来的吗？”
灵簌笑盈盈地看向他，歪头眨了眨眼睛：“不是张大哥打来的吗？”
昨日逃跑时，她头发凌乱、脸上满是汗渍和灰尘，又在黑夜看不真切。此刻她用心收拾了一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昏暗的烛火微微跳动，衬得她的脸颊愈发细嫩、白里透红。
张峰不自觉吞了口唾沫，两只眼睛都要发直了。
“张大哥？”
张峰回过神来，尴尬一笑掩饰自己的失态：“打老虎？你也把我想的太厉害了。”
“那是买来的？”灵簌脸上露出几分惊讶，“可是这样的虎皮毯，恐怕不便宜，你们？”
张峰看着她的模样，突然一阵心痒，神秘一笑：“你等着。”
他转身出去，过了一会儿又回来，手上拿了个小瓷瓶，倒了两粒在手上，摊掌给灵簌瞧：
“这个就是我们的赚钱的家伙！别看这小小的一粒，可值不少钱呢！”
灵簌兴致盎然地拈起一粒棕色药丸，“这是什么？治病的灵丹妙药？”
“哈哈，治病或许不行，但是一粒下去，保管你两个时辰内快活似神仙，所以我们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神仙丸。”
张峰正得意地炫耀着，岂料灵簌脸色突变，手一抖将药丸扔了出去。
“你做什么？！”张峰赶紧从地上捡起药丸，吹了吹上面的灰尘，收进了瓷瓶，转头斥责她：“发什么疯，你扔的这一粒可价值五百钱呢！”
“是你们在给芳菲园的客人提供神仙丸？”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神色满是惊惶，“那天李公子就是因为服用了神仙丸，狂性大发想要轻薄于我，我们才慌忙逃走的。月儿也是因此药……惨死在芳菲园！”
她用震惊的眼神看着他：“原来你们在做这种害人的事情！”
张峰没想到她竟在青楼见过神仙丸，原本兴致冲冲的分享欲瞬间变成了尴尬和无措：“不不不，神仙丸吃不死人的！我们自己都在吃，没有人出问题呀！”
“谁说吃不死人？那太守府的亲戚，不也是吃这个死的吗？”
张峰眼睛一眯，狐疑道：“那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情了，你如何知道的？”
灵簌一惊，她急着与他对峙演戏，一时忘记了自己是个外来人身份。眼看张峰就要起疑，她磕磕巴巴道：“是、是李公子！他说那苏公子是自己没用，才会、才会吃了那么点神仙丸就死了。”
灵簌脑中飞速运转，掩面伤心道：“他非要给我们展示神仙丸的妙用，月儿为了我，把原本给我的那份吃了下去。然后，她就这么死了！”
她不等张峰细细思考，立刻继续哭诉：“月儿死的时候，七窍流血、死不瞑目……呜呜呜……是我害了她，我对不起月儿……”
张峰惊得脸色一变：“七窍流血？不可能！神仙丸就算吃多了，也是口吐白沫、心慌气喘，怎的会七窍流血呢？”
“可那的确是神仙丸啊。”灵簌有些疑惑，然后脸色微变：“张大哥，方才你说，你们自己人也吃这个？”
“是，所以你说的那个绝不会是神仙丸！”张峰想了想，用力一拍桌子，怒道：“定是你说的那什么李公子，不知从哪儿找来的赝品，放了乌七八糟的东西，不干不净的，坏了我们神仙丸名声，我呸！”
灵簌冷静了下来，红着眼睛低声道：“既然张大哥这么说，灵儿相信你。只是这神仙丸已经吃死好几个人了，既然你们自己也在服食，还是万事小心为好。”
她走到张峰面前，认真看着他的眼睛，柔声劝说：“张大哥好好想想，会不会是你们制作的时候，分量没有把握好，或者配方与其他东西弄混了，导致某些批次的药变了药性？”她一脸忧心忡忡，“若真是神仙丸的问题，惹上人命官司倒还是小事，要是寨子内的人也受害，那可不得了！”
其实，灵簌这番“关切”委实奇怪，只要细细思量就可察觉她态度不对劲。
然而张峰到底年轻，又被她话语中的内容吓了一大跳，立刻凝神回想起来。
灵簌紧紧盯住他，用虚空联结探到了他当下回忆的内容。
然后，记了下来。
“你说的是，”张峰严肃起来，“是得好好检查一番。”
灵簌眸光微动，唇边闪过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
当夜，沈芙蕖从外间拿回日用物品时，灵簌向她描述了她看到的几个人的面容、房屋的样子、还有道路的模样。
“他今晚应当会去检查配方，请沈姑娘悄悄跟着他，若是他去的地方与我所言吻合，那么便不会错了。”
沈芙蕖白天一直以干活为由与寨子里的人打交道，虽说也探到了一些东西，但还理不清头绪，此刻听得灵簌这样说，她诧异中又带着几分怀疑：“你从哪儿知道的这些？”
灵簌垂眸不语，沈芙蕖知道她不会回答了，也不追问，点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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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簌打探出来的东西在当晚全部被验证。除此以外，沈芙蕖还发现配方被分成了三份，分别交给了三位当家轮流保管，每两个月轮换一次。
灵簌觉得有些棘手，想要不惊动人同时毁掉三份配方，着实有些难度。然而沈芙蕖让她别管，交给她就行，灵簌便也安心听从命令。
来到匪窝的第三天傍晚，沈芙蕖知会灵簌已经得手，收拾收拾撤退。于是二人软磨硬泡了许久，让进城办事的张峰带上她们，出了寨子往城里去。
夕阳西下，山道上荒无人烟。
走在前方的张峰突然闷叫一声，而后直挺挺地向前倒下，大滩鲜血染红了身躯。灵簌大惊失色，转头看向沈芙蕖：“你做什么？！”
她小跑着来到张峰身旁，探了探脉搏。可惜沈芙蕖这一下出手又准又狠，张峰已经没了呼吸。
“我们进城想办法逃走便是，根本没有必要多此一举！”灵簌起身冷冷看着她，沈芙蕖却转头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若不杀了他，我们此次行动就会功亏一篑。”
“什么意思？”灵簌眼眸一眯，终于觉出了一丝不对劲来：“难不成你没有把配方毁了？”
她就说怎么才不过两刻钟，沈芙蕖便完成了三处破坏，还如此神不知鬼不觉。
“毁药方？”沈芙蕖轻笑一声，“我们这次的潜伏任务，根本不是毁药方。”
灵簌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什、什么？”
见她不发一言开始处理张峰的尸体，灵簌觉得心中涌起一股闷气，走上前一把拦住她：“你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芙蕖被她架住，无奈下只得停手，“皇上命我调整配方比例、改变几味特殊药材，让神仙丸变成真正的玉石散。”
“……这是为何？”灵簌本以为自己此行的目的是毁掉神仙丸，让城内禁药肆虐的现状得以控制。
谁知，皇上竟然反其道而行之？
“长留郡官官相护，百姓被玉仙道观所惑，李大人如今在城内举步维艰，连保住性命都需要仰仗九霄阁，更遑论查案了。”沈芙蕖看向她，叹了口气：“所以，只有闹得足够大，李大人才有足够多的理由，撕开这一口子。”
灵簌渐渐明白了过来，心也瞬间沉到了谷底：“要怎样……才算足够大？”
“你明明知道，何必多问？”
灵簌握紧了拳头。
皇上此次铁了心要整顿长留郡，若不出人命，不流鲜血，怎能令他们伤筋动骨？只是，此次要牵连的，到底是几人，几十人，亦或是……成百上千人？
“是因为我向张峰打探了消息，你才要将他灭口，是吗？”
“……是。”
灵簌垂眸，自嘲一笑。难怪这次行动，一定要精通药理的沈芙蕖跟她一起来。
配方每两个月轮换一次，而今天晚上，恰巧就是他们轮换的日子。沈芙蕖调整配方后，新的人即刻接手。这样一来，至少四个月内都不会有人发觉配方被人做了手脚。
四个月的时间，足以使城镇里的局面……天翻地覆。
灵簌努力在心中说服自己，木已成舟，她没有资格置喙萧逸兮的决定。可只要一想到她第一次任务的结果，是让城中更多无辜的人死于非命、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她就浑身发凉。
她愿意加入九霄阁成为沾染血腥的杀手，既是因为当初情势所迫，也是因为她印象中的九霄阁是专杀贪官污吏、造福一方百姓、亦正亦邪的门派。
从她的了解来看，萧逸兮虽年轻，但也心怀天下，将来定是一位英明君主。
更何况，还有从洲哥哥在。
可如今……
灵簌闭了闭眼睛，努力压抑着心中翻腾的情绪。
“这件事，从洲哥哥知道么？”
“自然，”沈芙蕖温柔一笑，落在灵簌身上的目光隐有深意。
“是他要我瞒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