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吩咐,灵簌独自回到下人房。

    现在是干活的时间,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打开了包裹,将里面的东西重新梳理了一遍。

    简单的衣物、装偃甲工具的盒子、能证明身份的指环与竹哨……

    小心翼翼检查了一遍,将包裹系紧,她抹了把汗,又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长吁一口气。

    这失去内力的药确实很好用,“好用”到连收拾家务这种日常的活儿,她都能出一身薄汗。

    来之前,灵簌已经模拟、想象了许多次,可真正独自一人潜伏时,这种心累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灵簌呆愣愣地站在那儿,胡思乱想了一阵,转身打算出门,余光却瞥见房间角落里站着一个人,正幽幽地盯着她。

    “鬼啊——!!!”她吓的花容失色,惊恐地后退两步,却被地上的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后栽了过去。

    一个有力的臂膀将她及时捞了起来,灵簌大口喘气,惊疑不定地抬头,却撞上了岳子初深沉的目光。

    灵簌心猛地往下一沉。

    他是跟踪她来的吗?他站在后面多久了?他是不是看到了自己的秘密?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身份?他是来抓她的,还是来杀她的?

    他不是鬼,可她这会儿宁愿见鬼。

    灵簌犹在惊疑不定,岳子初却眼中暗光一闪,抬手抚上了她的脸。

    “你做什么?”灵簌吓了一跳,用力推了他一把。她自认为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可这等力道在岳子初看来简直是个小猫挠痒痒差不多,根本毫无作用。

    “别动。”他轻而易举地钳住了她,越发将她拉近了些,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灼热的体温和结实的臂膀,还有独属于他的墨香,将她齐齐包裹住,令她无处可逃。

    灵簌慌乱了起来,挣扎的动作越发大了:“你疯了吗?!快放开我!”

    因为受到了惊吓,她忘记了刻意变换声线,此时的声音与岳子初记忆里的那个声音……越发相似。

    岳子初低笑一声,好似得到了什么满意的答案,手指轻柔又暧昧地抚过她的脸颊和耳朵,接着又从喉咙一路摩挲到了颈后。

    灵簌惊呆了,他这是在吃她豆腐吗?!

    正当她忍无可忍、想要不顾一切扇他一巴掌时,他唇边笑容忽的凝住。

    他眯了眯眼睛,用力捏了捏她的耳后皮肤,眼神冷了下来:“怎么没有?”

    “什么没有?”灵簌一头雾水,挣扎的动作都不自觉停了。

    岳子初突然用力将灵簌推到了墙上,一把掀开了她的袖子。灵簌的背被撞到,疼的闷哼一声,正在心里暗骂他的粗鲁,接着就看到他盯住她的小臂,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他在确认她的身份!

    他方才摸她的脸,是在寻找人/皮面具,现在又是在确认那独一无二的金色胎记!

    惊慌过后,她又生了几分庆幸。幸好灵溪改良了血糅蛊,这才让他摸不出来,幸好吸收子陌灵力之后,那胎记便消失了,否则……

    “岳公子,请自重。”知道他只是起了疑心,并没有证据证明她的身份后,灵簌稍微冷静了一些,“您想要用强,奴婢没有资格反抗,只是,百里姑娘还怀着身孕,您就这么饥不择食吗?”

    她故意做出一副被轻薄后的羞愤姿态,“真是没想到,飞鹤盟的岳公子,居然是这样一个品行不端的龌龊之人,今日小女子倒是见识了!”

    岳子初已经恢复了冷静,用莫测的眼神盯了她一会儿,冷笑一声:“你一直是这么自视甚高吗?”

    言下之意,别自作多情了。

    “那你抓着我做什么?”

    岳子初缓缓放手松开了她,后退几步,看着她的眼神晦暗又复杂。

    从这个女人开始发呆起,他就进了房间,越看越觉得她的身形与灵儿相似。

    没了内力这件事许多手法都可以做到,但人在惊慌失措下的下意识反应却无法作假。

    所以,他故意做些过分举动刺激她,而她的反应似乎也离他的猜想……更近了一步。

    他心里激动不已,甚至已经开始设想,找到面具、扯下她的伪装时,她会是怎样的惊慌失措,而他又要说些什么,才能让她不至于那么抗拒他。

    他甚至生出了一丝胆怯。

    万一灵儿恨他呢?万一她继续要刺杀他呢?

    可谁料到,现实再一次击碎了他的幻想,这个女人,真的只是与她有几分相似而已。

    她并不是灵儿。

    所以,灵儿是真的已经死了?

    岳子初的脊背都僵硬了起来,原本他已经接受了她死亡的事实,可突然出现的这个人,在挑起了他内心那隐秘的期待后,又生生夺去他的希望。期待落空、梦想破灭,这样巨大的落差让他整个人都阴沉了下来,眼底似乎酝酿着风暴。

    “呵,我明白了,岳公子是认错人了吧?您是在怀念有旧情的红颜知己,还是疑心我是别有用心的探子?”

    灵簌一直默默观察他,此刻见他情绪如此起伏不定,心念一动,出言试探,“您在怕什么?飞鹤盟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岳子初猛地抬眼,冷冷朝她看过去,而灵簌也盯住他,迅速进入了他的虚空。

    或许是岳子初如今心头大乱,虚空中的景象居然变幻莫测,根本连不成连续的景象。如采、岳启、侯府、百里阜,许多人和画面从灵簌的眼前闪过。然后,她看到了一本账本,被小心的藏在了某个房间的地板暗格里。

    就是这个!她激动不已,想要上前一步瞧个清楚时,画面又一变。

    她来到了绮月阁。

    白衣男人斜倚在软榻上,神色哀戚,很是憔悴,他身侧站着容色妩媚、身段妖娆的紫衣女人。

    ——“公子如今是在愧疚,还是在惋惜,亦或者……公子是后悔了?”虞娘的眼神带着无奈。

    ——“……我不知道。”岳子初脸色惨白,怔怔看着窗外,然后痛苦地蜷起了身体。

    “……灵儿。”画面最后,是他提着酒壶,洒了一身的酒,却仍然低声呢喃着她的名字,沉沉睡去。

    灵簌浑身一激灵,回到了现实,震惊地朝岳子初看过去。

    他这是在为她伤心?

    他做出这副姿态,是要给谁看?他以为可以先扎她一刀,然后再摆出深情款款、无可奈何的样子,她就会原谅他?

    他真的以为这样就可以抹杀对她的伤害吗?

    她知道自己该冷静,这个时候应该把重点放在账本上,那个才是她需要关注的线索。可方才见到虞娘和绮月阁的一幕,让那些已经被她强行忽略的回忆,突然一下涌了上来。

    “岳公子平时睡得不安稳吧?”灵簌身体微微颤抖了起来,心里突然涌现一股不可言说的愤怒,“想来你平日里应当做了不少不义之事,才如此疑神疑鬼,看谁都不怀好意!”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岳子初的神色反倒冷淡了下来。

    “我当然知道,可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灵簌阴阳怪气地笑了笑,“你如果将这些心思稍微多放那么一点在小姐身上,多关心她一下,那么前几天的事情也许根本就不会发生了!”

    与自己在一起时,他费尽心机,如今为了利益娶了百里嫣,却又开始怀念当初的她。

    他的感情,居然如此廉价。

    岳子初有些意外她竟然这个关头还在为百里嫣着想,愣了一下,继而又淡淡道:“不要以为搬出嫣儿来压我就可以蒙混过关,你的身份疑点重重,我调查你自然也是为了嫣儿着想。”

    “所谓的调查,就是与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动手动脚吗?既然您这般不信任我,我也没有必要留在这儿自取其辱。”她转身将收拾好的东西一一放回了柜子里,大有一副受了侮辱、不愿屈尊将就的样子。

    岳子初先是冷眼瞧了她一会儿,然后在最后一刻,出声制止她。

    “下午你就去嫣儿房里吧,不必要的东西就不用带了,那边都有。”

    灵簌讶然回头,岳子初却根本不想理会她,直接转身离开。到了门口,他的脚步顿了顿,背对着她低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次灵簌没有再忤逆他。

    “……奴婢姓周,小字莲儿。”

    “嗯。”岳子初再不看她一眼,只扔下一句“照顾好小姐,亏待不了你”,然后径自推门离开了。

    许久后,灵簌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后怕的情绪猛地涌上来,她赶忙扶住桌子,慢慢坐了下来,将头埋进了臂弯里,就这么趴在桌上,想要缓一缓内心的疲惫。

    原本以为岳子初被她这样讽刺,定会大发雷霆,让她滚远点儿。她已经做好了准备离开,岂料岳子初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也许是她做戏逼真,所以他疑心消退了?或者,是他想将她放在看得见的地方,继续试探她?

    一想到往后要时时应对岳子初探究的目光,她就头皮发麻,心情越发沉重了起来。

    她从怀里贴身的位置拿出了一只匕首,默默看了它好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抚摸那冰冷坚硬的外壳,喉头一阵酸涩。

    当初那把匕首是楚从洲第一次出任务回山时给她带的礼物,她杀宋雪游时,不慎将它遗落在了西丘。他知道后,二话不说又给她打造了一柄一模一样的。

    后来,她用这把匕首,杀了钟离,刺伤了岳子初。

    他保护了她一辈子,从头到尾,尽心尽力,就连他送的东西,都在几个关键时刻,守护着她。

    可这把匕首最初的主人,已经被她害死了。

    她已经努力在坚强了,这些日子,她也做的很好,像个正常人一样。然而方才岳子初问她名字时,汹涌的思念瞬间席卷了她。

    周莲儿。

    莲周。

    恋洲。

    灵簌再也忍不住了。

    她紧紧抓住匕首,无声大哭起来。

    从洲哥哥,你在哪儿?

    灵儿真的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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