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外,灵簌轻轻敲了敲门。

    阿云打开门,见是她,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你来做什么?”

    “我有事情求见小姐,请阿云你通传一下。”

    “莲儿姑娘如今出息了,有什么事知会岳启来通知一下就好了,还用得着求见吗?”阿云讽刺地笑了笑。

    灵簌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当日她在小厨房晕倒后,岳子初居然把她抱回了自己房里,亲自守了她一下午。醒来后,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岳子初坐在床边,用那双幽深的眼睛,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她呆滞地和他对视,好像没有想明白现在是个什么状况。直到岳子初抬手,轻柔地抚了抚她的发丝,她才猛然惊醒。

    那一刻,她的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生怕是自己在昏迷后露出了什么破绽,叫岳子初识破了身份。谁知岳子初将她的惊慌失措收入眼底后,眸光闪了闪,坐直了身体,神色恢复如常。

    “你醒来就好。”

    接下来的几天,岳子初让她在他的房里养病,什么事都不许她干,还专门命岳启守着她。

    他这等举动自然在飞鹤盟引起了一阵风言风语,灵簌也深感不安,好几次请求回百里嫣身边,都被岳子初拒绝了。

    “你知道自己倒下时流了多少血吗?”岳子初淡淡睨了她一眼,“身体不好就不要逞强,万一惊了嫣儿的胎,你能付得起责任?”

    他搬出百里嫣的身孕来压她,她毫无办法,只能讷讷道:“那我可以搬回下人房舍住,在这里实在是不妥。”

    “等你好了再说。”

    她被按在床上休养了三天,总算恢复了过来,刚准备再一次请求搬回去,岳子初却开始忙得脚不沾地。

    他要么在书房里议事,要么在密室里练功,要么就进城办事,灵簌根本没有机会和他搭上话。

    终于,灵簌觉得不能这么下去了,便想了个由头支开了岳启,独自一人来到了百里嫣的地方。

    她预料到阿云会对她生出不满,不过像刚才这样明目张胆地给她难堪,还是让她有些意外了。

    “阿云,让她进来。”

    听见百里嫣的命令,阿云脸色一变,一脸不甘心地将灵簌引到了内殿。

    房内,百里嫣侧躺在榻上,用帕子擦了擦嘴,显然是刚喝完药。听见动静,她转头看过来,上下打量了灵簌一会儿,微微一笑:“听岳启说你身体有恙,如今看起来倒是气色好些了。”

    灵簌拿不准她什么意思,只好客套道:“多谢小姐关心,岳公子希望我早日回来陪伴小姐,所以照顾的很用心。”

    阿云在旁边站着,本不想出声,可听见周莲儿这般“挑衅之语”,忍无可忍地冷哼一声:“就会睁眼说瞎话,狐狸精!”

    百里嫣眸光一凝,侧头看了她一眼:“阿云,你先出去吧。”

    阿云知道小姐生气了,只能讪讪住嘴,但离去时还是恶狠狠瞪了灵簌一眼。

    灵簌心下诧异。阿云平日里还算稳重,今天的脾气也太大了一点……难道是百里嫣对她心有芥蒂了?她瞟了一眼百里嫣,见她脸上挂着温和笑容,根本看不出什么。

    倒是百里嫣见她面带忐忑之色,反而宽慰起她来:“你不要怪阿云,她只是替我抱不平罢了,但我知道,你是想要替我查案才故意接近师兄的。”

    嗯?灵簌不禁有些茫然。

    百里嫣什么时候这么有想象力了?

    “前两天师兄跟我说,他发现你写的一手好字,又很是知书达礼,天天端茶送水还是有些屈才了。他让我忍痛割爱,放你去他书房做些与文房四宝打交道的轻松事儿。”

    灵簌猛地抬头:“什、什么?”

    敢情是岳子初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提了这么个莫名其妙的要求!

    难怪阿云的脸上是对她毫不掩饰的憎恶,还骂她狐狸精。那么百里嫣的态度呢?她……

    “我考虑了一下,你这些日子照顾我确实挺辛苦,如果能接近师兄,既可以不那么劳累,也能帮我探查一些我想要的信息。我如今也七个多月的身子了,早就稳定了,我自己也有了一些经验,你也不用担心我有什么闪失。”百里嫣眸光微闪,微笑:“就是不知道,你可愿意?”

    原来如此。

    灵簌脸上震惊之色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纠结。

    百里嫣认定了是她主动接近,如果这个时候说不想去,那么怎么解释岳子初对她态度变化如此之大?

    如果能正大光明的进岳子初的书房,自然对她的任务更有好处。

    想到那九片碎地图,灵簌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奴婢……自然是听小姐吩咐。”

    .

    当她返回岳子初的住处的时候,岳子初正坐在院子里。岳启立在一旁,一脸做错了事的模样。

    见她来了,岳启识趣地告退,岳子初起身走到了她面前,盯了她一会儿。

    “去哪儿了?”

    平静的声音里,隐隐有着不悦。

    灵簌撇了撇嘴,他明明知道她去了何处,反而还要来问她。

    “去找小姐了。”

    “你倒是挺舍不得嫣儿,才一个多月,就这么离不开她了?”岳子初微微勾唇,虽有笑容,眼中却有冷意:“怎么,我这个小院子供不起你这尊大佛了?”

    灵簌蹙眉,他今天是吃了炸药吗说话这么冲。而且他这话叫人听去,恐怕会以为她这个侍女要跟他抢百里嫣呢!

    “岳公子这话奇怪,我本是小姐身边的人,如今病好了,自然不敢再叨扰岳公子。”

    “夫妻一体,既然你是嫣儿的人,自然也是我的人,无论在飞鹤盟何处,都没人敢说什么的。”岳公子淡淡一笑,“再说,我已经跟嫣儿说好了,往后你就在我书房侍奉吧。”

    他直截了当地挑明了这件事,灵簌只能装模做样地推辞:“多谢岳公子抬爱,只是我生性好动,书房的活儿太闷了,我……”

    “唔,看样子确实是闷坏了。”

    岳子初眼里闪过一抹淡淡的笑意,她睫毛很长,又很卷翘,说话间微微颤动,在脸颊上落下一片阴翳,像蝴蝶翅膀一般。

    她这般乖巧柔顺的样子,让他莫名其妙生出来的一丝郁气也烟消云散了。

    他不着痕迹的收回目光:“正巧嫣儿许久没有进城了,这样吧,过几天我和嫣儿同你一起去寺里上香,让你们两人都散散心。”

    灵簌惊得抬头,赶忙拒绝:“不用的,我自己一个人能行。”

    可岳子初却完全不理会她,“就这么说定了,这几日你好好休息,上香回来后就去书房待命。”

    他转身大步走了出去,灵簌跟在他后面急急呼唤,却被门槛绊了一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衣角消失在院门外。

    .

    一辆马车正平稳地疾行在林间小道上。

    七月的昌都已经没有那么热了。酷暑过后,便迎来了明媚阳光与丝丝凉意的微风。然而,不知是什么缘故,灵簌总觉得身体有些燥热,即便在清晨也很是难耐。

    她悄悄用手给自己隐隐渗出汗水的脸颊扇了扇风,刚想抬起袖子抹掉汗渍,一个帕子就递到了面前。

    见她愣神,岳子初抬了抬手,竟要亲自上手给她擦汗。

    灵簌赶忙侧头一躲,扫了一眼身旁熟睡的百里嫣,伸手把帕子接了过来。

    这几天她一直在想要用什么理由拒绝他们一起来佛寺。可惜岳子初一脸毫无商量余地的表情,百里嫣也一副跃跃欲试想要进城瞧瞧的样子,她提了几次都被驳了回来。未免招惹怀疑,灵簌也干脆放弃了劝阻。

    然后,她趁人不备,掏出了九霄阁的竹哨,吹起“取消接头”的哨音。

    没有人回应她。

    九霄阁的人会时不时来往于飞鹤盟,比如送她进来的那个大婶儿。

    她虽不知道这人具体会是谁,但只要能听见,必定会接收到讯号。

    再不济,住持见她并非孤身一人而来,应当也会知道情况有变,大不了就是让萧逸兮白跑一趟,总不至于还泄露了皇帝身份。

    如此想着,灵簌便也不再抗拒与他们出行。

    三人一同上了马车,往城内而去。

    谁知刚一上马车,灵簌就有些后悔了。

    车内空间虽很是宽敞,但百里嫣是个孕妇,为了让她坐的舒服些,三个人占用的空间比平日里四个人都还要多。如此一来,只能委屈灵簌缩在一旁,看上去有些狼狈和滑稽。

    本来百里嫣提议,让岳子初专门给莲儿置办另外一辆马车,可岳子初十分干脆地拒绝了。

    “她一个侍女,往日自己一个人进城还好说,如今跟我们一起,独乘一辆马车还是有些奢侈了。”

    ……虚伪!

    灵簌缩了缩被挤得有些僵硬的脚,心里暗骂着。

    在飞鹤盟,他给她越矩的待遇多了去了,现在倒是拿奢侈来说话!

    再说,他要是真为了百里嫣着想,就该他自己骑马,把马车让给她们两个“体弱多病”的女人。

    灵簌狠狠地捏住他方才递过来的帕子,俨然一副恨不得撕烂它来泄愤的模样。

    不过,说到近些日子岳子初对她的态度,灵簌确实很是不解。

    虽然大多数时候他还是公事公办的淡漠,但时不时也会露出一些关切神色,尤其在饮食起居上很是优待她。

    飞鹤盟的人一天两天下来,也都明白了什么,私下都暗暗流传着岳子初对这个姓周的丫头有了兴趣的话,虽有人很是不忿,但面上也不敢说什么,对她也毕恭毕敬起来。

    慢慢的,就连岳启在她面前,都只有低头回话的份。

    灵簌有些胆战心惊。她尝试探查他为何会有这样的变化,可并没有探出什么。再加上她昏迷过后明显感觉到虚空灵力的恢复变慢了,所以只能将灵力用在刀尖上,每一次探查都慎之又慎,再不敢肆无忌惮地读心了。

    岳子初一直默默看着灵簌,见她先是发呆,然后又揉搓帕子,现在又两眼空洞出神,不禁露出了几分担心的表情:“你……”刚一出声,他瞥了一眼百里嫣,默默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只用疑问的眼神询问着灵簌。

    不要一副和我很熟的样子好吗?

    一想到这次出行恐怕根本见不到皇帝,她心情顿时烦躁了起来,遂对他投过来的目光视而不见,转头盯住了马车外,一副赌气的样子。

    岳子初:“……?”

    到达寺庙的时候,岳子初与灵簌一左一右护着百里嫣,住持更是亲自出来迎接。

    见到岳子初来,住持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引着三人做了个简单的跪拜后,他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还请莲儿姑娘随老衲走一趟吧。”

    岳子初却伸手拦下了灵簌。

    “今天嫣儿亲自来了,莲儿就不用代她行祷告之礼了吧。”

    “本就是代主祷告,还是要从一而终为好。”

    “本人都来此了还要命丫鬟代劳,这般敷衍,难道佛祖不会怪罪吗?”

    “心诚则意至,这位女施主确有难处,我佛慈悲,自然不会计较这等小事。”

    岳子初步步紧逼,住持也回应得滴水不漏。

    最后是百里嫣表示自己站久了腰疼,岳子初才深吸口气,“那便有劳住持费心了。”然后扶着百里嫣往偏殿休息去了。

    临走时他瞟了一眼灵簌,淡淡一笑:“你去吧,一个时辰后我们再一起回山。”

    灵簌蹙眉,萧逸兮难道这么着急,冒着引起岳子初怀疑的风险也一定要见她一面不可吗?

    跟着住持七弯八拐地来到了上次见萧逸兮的地方,灵簌打算好好问清楚皇帝的想法。

    谁知踏进房间后,竟然有一个她没见过的男人,正坐在桌案边。

    听得动静,男人朝她的方向看来,眼里似乎划过一抹异光,再看去,却无甚波澜。

    灵簌皱了皱眉,转头看向住持:“确认是这儿吗?”

    “贵人一会儿就到,请姑娘屋内等候。”住持指了指房内,然后将房门关了起来,径自离去了。

    灵簌无奈,只好慢慢走到了右侧的座位边,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个奇怪的人。

    他身形瘦高,却披着一件黑色狐皮大氅,手捧着暖袋,时不时握拳抵唇轻声咳嗽,很是虚弱。然而笔直的脊梁和淡定漠然的神色,又让人生不出怜悯之心,只觉得他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这种感觉……

    好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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