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极恶之都
本来也没打算瞒着她。
池尔点了点头，在左娇娇预料之中。
她没有追问池尔要去哪里，在她们相处的这段日子里她就若有所感，隐约觉得她不会长久地在这里停留。
她适应这个地方，却不属于这个地方。
没想到分别之际来得这么快，以至于她有点恍惚。
捏着手里那张薄薄的纸，左娇娇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池尔见她呆愣愣的样子有些好笑，提醒她：“先看看吧，我给你罗列了些需要注意的东西，足够你在这里生存无忧。”
左娇娇这才想起低头去看手里那张被写得密密麻麻的纸。
池尔的字迹是和她本人很有反差感的娟秀，她这样凌厉冷淡的人，写出的字却是这样柔。
左娇娇低低地笑了声，开始仔细阅读上头的内容。
她低眉垂目，一字一句，连标点符号也没放过。
池尔这篇手记可谓是事无巨细，小到物资匮乏时如何分配，大到如何管理两个仓库的一众人。
甚至还有如何辨认诡异世界是否会到来。
左娇娇越往后看，越能感觉到池尔在这一张小小的纸费了多大的心思。
“所以你不睡觉，就是一直在写这个？”
左娇娇眼眶有些发酸。
有多久没人为她这样用心，她记不清了。
她不是家中独女，还有一个弟弟。
在诡异世界来临前，家里人见她的常态就是忽视。
她弟弟是爸妈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存在，而她，时常听到的只有一句：你是姐姐，多照顾弟弟点怎么了？
太早的明白了爸妈的心思，左娇娇日复一日地，养成讨好型人格。
她以为她表现得懂事善解人意听话，爸妈就会高看她一眼，就会对她多上点心。
但是她错了。
她家里的条件不算太差，但弟弟是爸妈的老来子，他俩担心以后自己走了照顾不了弟弟，于是要求她退学嫁人，为她弟弟谋一份彩礼傍身。
在家里她早就不记得失望是什么感觉了，日复一日的，她习以为常。
但当她去给爸妈送自己亲手切好的水果，却隔着房间门听到爸妈谋划着想把她嫁给一个中年的二婚老光棍，来讨一笔巨额彩礼的时候，她的心还是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揪住，揉搓，窒息感差点将她淹没。
后来，诡异世界降临，她爸妈死了，死在去救弟弟的路上。
可他们老胳膊老腿，怎么比得过动作迅猛的怪物。
午夜梦回时，她时常会梦见她爸妈被怪物撕扯开来，弟弟被怪物吞吃入腹的景象。
只有恐惧，没有心痛。
她的心早就麻木了，更不会为了将她当货品的人而痛。
她本可以容忍自己困于黑暗的，可这时候她遇到了池尔。
头一次有人跟她说，希望她活得自在一些。
明明面上冷得霜雪一样的女孩子，却比烈日灼灼更能融化她的心。
可是现在，她的小太阳要离开了。
离开之前还帮自己事无巨细地整理了一份生存指南。
她不会问她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跟她是否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太阳是留不住的，但她永远会在自己心脏的某个角落发光发热。
左娇娇死命控制自己的泪腺不要崩盘，看向池尔的眼神柔得能掐出水：“谢谢你，池尔。”
大约是因为苏曼意女士，池尔对温柔的人格外耐心些。
她对左娇娇绽开一个笑容：“告别也告过了，记得我教你的这些，”停顿了下，“左娇娇，好好地活下去，直到世界恢复正常秩序的那天，我会再来看你。”
左娇娇还是没绷住，明明在笑，豆大的的泪滴却争先恐后地从眼眶里漫出来，决堤似的。
有些失态。
她连忙伸手胡乱在眼眶周围抹了一把，成功地让自己看起来更狼狈了。
池尔哭笑不得地从包里扯了几张纸起身走到她面前，为她将眼泪擦拭干净。
“你这样子，不知道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池尔边擦她的脸，调侃道。
左娇娇垂着眼睑，头发散开低眉顺眼的模样让池尔想摸摸她的脑袋。
于是她想了，也这么做了。
她伸手，掌心搭在左娇娇脑袋上，五指轻柔地摩挲了下她的头发：“别哭了，再哭明天眼睛该肿了。”
左娇娇闷闷地“嗯”了声，终于收住了眼泪。
她抬头，眼睛红通通的，活像只受了委屈的兔子：“池尔，我能抱抱你吗？”
走了，就再也抱不到了。
池尔没想到她会提这样的要求，不习惯与人亲密接触的她有些无所适从，看着左娇娇红通通的眼睛，她叹口气，到底是没有拒绝。
左娇娇破涕为笑，一下子扑进池尔怀里，下巴搭在少女的肩膀上，敢说着少女微微有点僵硬的身体，鼻腔里是她身上似有若无的香味。
就算少女的身形是清瘦的，却让她比任何时候都有安全感。
左娇娇伏在少女耳边，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谢谢你，池尔。”
真的，很谢谢你。
良久，左娇娇大约是心满意足了，终于结束了这个拥抱。
她松开池尔，朝着对方灿然一笑，将手里的纸张叠放好，揣进了自己的衣服口袋里，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放心吧，既然答应你了，我一定会好好在这里生活下去。”
两秒后，她又补充道：“等到你回来的那一天。”
如果真的有那天的话。
池尔抿了下唇，喉咙里有些干涩，却还是点了点头。
左娇娇把池尔按回她自己的床边坐下：“你写的那些我会全部牢记于心，你呢也别忙活了，出去找物资都不累的吗？好好休息休息。”
说完她也躺回到自己的床上，面朝池尔这边。
池尔无奈，只得躺下，跟她面对面。
左娇娇一只手垫在脑袋下面，忽然又想起初见那天，饶有兴致开口：“你知道吗池尔，第一次和你见面那天我快被你吓死了。”
池尔顿了下，回想起自己和左娇娇初见那天，的确不怎么美妙。
“咳，是权宜之计。”
难得在她脸上看到尴尬的神色，左娇娇感觉有些稀奇。
她早就不怕池尔了，甚至敢逗她：“是吗，我当时感觉脖子都快断掉了。”
……
“…睡觉。”
撂下这句话，池尔闭眼不再看她，任她怎么喊也不再搭理。
左娇娇低笑两声，离别在即的难过也消散几分。
她闭上眼睛，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锦露被池尔喃喃的声音吵醒。
她睁眼起身，却发现池尔好像在梦呓。
她闭着眼睛，口中低语着什么，似是在重复同一句话，碎发被冷汗浸湿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痛苦。
锦露被她这副模样吓一跳，两步上前按住她的肩膀摇晃：“池尔！醒醒！”
……
好像又回到了梭乌寨。
池尔把手摊开在眼前，不是成年人的手，是一只小小的，尚未发育完全的手，根据手的大小判断，身体年龄大概六七岁。
梦里实在太混乱了。
她被人押解着，随波逐流，跟着人群一起穿过密林，那些稀奇古怪的树木，一寸一寸往身后倒退。
她的视角很奇怪，像是旁观者，又像是亲历者。
于是她以这样诡异的视角一路向前，直到前路不再，只有一个大坑。
池尔居高临下看去，大坑月末了两三米深，里头密密麻麻地有什么东西在爬动，定睛一看就能发现，里头五毒俱全。
跟她一样被押解的人大约百来个，她晃眼望去，这些人把她们带到大坑旁边围成一个圈。
坑里的东西似乎有所感应，爬虫爬行的速度越发快了起来，毒蛇吐着信子，“嘶嘶”地，听着有些骇人。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我的爸爸妈妈！”对面有个小男孩正在激烈反抗，拳打脚踢压着她那个人。
要有苦头吃了。
池尔的心脏猛然骤缩，眼睁睁地看着刚才还叫着要爸妈的小男孩被人揪着领子拖到坑边，拖他的人一脚踹向他，小男孩骨碌碌地顺着大坑边缘的坡滚了下去。
他才滚到坑底，地下的五毒狂欢般朝着他在的位置疯狂窜动，小男孩撕心裂肺地喊叫声从大坑地下传来，响彻林子。
“啊！！！”
坑底的人已经看不清原来的样貌。
蜈蚣蝎子毒蛇密密麻麻爬了他一身，滋味可想而知有多难受。
坑里头的小男孩没叫多久便倒了下去，再无动静。
池尔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预见自己的下场。
随着不知哪个方向传来的一声令下，所有押着小孩子的人都往前一步，将手中的小孩举到大坑边缘，然后彼此对视一眼，默契地松手。
池尔的视角跟随着身体的主人向下坠落，在揪着她领子的人松手的一瞬间调整自己的重心向前，在离坑底有些距离的地方手脚并用扒着泥坑边缘，这才不至于落入满是蛇虫鼠蚁的大坑中心。
小孩子们痛苦挣扎的呼救和尖叫声魂做一团，听得人胆寒。
站在坑边的人却像是听见什么美妙乐章似的，满脸陶醉和享受，池尔扒着坑边的手指甲缝里不断有泥土往里钻，重力和摩擦力使得她不断下滑，她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即使十指已经在往外渗血，血液和泥土混为一体。
显然，围观的人不允许她这种作弊行为的存在。
不知道是谁看到了她的做法，站在她头顶的人转身离开，不多时去而复返，手里还拎了一箩筐的五毒。
看他的架势，估计是倒在自己头上了。
池尔这副小小的身体很识时务，向下瞅准几个小孩的尸体，松手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就算有尸体做缓冲，底下生命力旺盛的五毒们还是很快席卷过来。
池尔赤脚站在尸体堆上，手忙脚乱地将爬上自己身体的虫子们扯下来，再丢出去，如此往复循环。
她专心对付身上的蛇虫，没注意到周围有个小孩盯上了她。
在她的脚踝被人猛地一扯失去重心摔倒时，她才知道有人想把她当作垫脚石。
她反应迅速，屈身起来抓住对方的领子勒住对方的脖子一个翻身，顾不得身上被蜇咬的疼痛，反客为主，将暗算她的小孩压在身下。
她踩到了对方身上，看着对方扭曲的脸，听着对方惨叫连天，内心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一寸寸碎裂，直至崩塌。
原来想在这里活下去，是需要摒弃一些东西的。
比如说，百无一用的良知。
脚底下的小孩渐渐成为坑底蛇虫鼠蚁的腹中之物，她自己的形状也好不到哪儿去，身上被咬得几乎没有一块儿好肉。
坑底还站着的小孩儿不多，她是其中一个。
坑边的人似乎过足了瘾，看着所剩无几的几个小孩，良心大发似的垂下几根绳子。
池尔看着那几条能救她们于水火的绳子，没动。
有几个小孩儿纷纷以为自己见到了希望，顾不得身上的痛，飞奔向绳子的方向，拉住绳子往上爬。
她们爬得艰难，身上手上的巨痛无一不在阻碍她们前行。
然而求生欲激发人的无限潜力。
尽管慢，但还是渐渐地接近大坑边缘。
然而最绝望的事情莫过于，让人看到希望，再将希望亲手掐灭。
拽着绳子的人看着接近边缘的几人，恶意一笑，手里一松。
池尔站在坑里看不见她们的脸，也看不见她们脸上的表情，但从她们稚嫩的声音里，池尔听到的是灭顶的绝望。
她们本就在大坑中厮杀过一轮，爬上去耗尽了她们全部的力气，此时从高处跌落，已然是站都站不起来。
池尔并不在意旁人如何，她手脚并用，不去抓那些围观者恶趣味放下来的绳子，反倒是抓住土壁，一点一点地往上挪动。
泥土是湿润的，坡度很陡，赤手赤脚爬上去的难度很大。
池尔向上爬一截又会往下滑，如此循环往复，倒也渐渐接近大坑边缘。
站在边上看热闹的，梭乌寨寨子里的人见状，狡猾一笑，朝着即将爬到终点的池尔伸出一只手，作出一副想拉她上来的模样，池尔看着面前这只粗砺黝黑的手，缓缓将自己手递了过去。
眼看着池尔上当，对方高兴极了，想趁她抓住自己的一瞬间把人拨开踹下去。
却没想到，池尔将手递给他的瞬间一把握住他一根手指，借力奋起一扑，张口死死咬住男人的胳膊。
男人吃痛踹她一脚，她闷哼一声，不仅没松开，反而加重了齿间的力道。
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在嘴里，男人痛苦地哀嚎，但不论怎样推打池尔，她都没有半分松口的意思。
她死死盯着男人的脸，没想过能活着出去，但也不能轻飘飘地就死了。
“哪里来的小疯子。”
女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刚刚闹哄哄的一众人瞬间噤声。
池尔没有去看她，专心致志地发力，终于以一颗牙为代价，成功从男人手上撕扯下一大块皮肉。
男人哀嚎着，捂着手几乎痛得昏死过去。
周围的人聚上来，似乎是想给他医治。
“呸。”
她偏头扯下来的皮肉往旁边一吐，满口血沫子，不知道是她的，还是那个男人的。
有个纤瘦的身影拨开人群缓缓走来，众人识趣地退到一边，为她让开了一条路。
“看来是头狼崽子。”
女人的声音再次穿过人群，清晰无比地落入池尔耳朵里。
池尔抬猩红的眼，朝人群尽头看过去……
“池尔！醒醒！”
锦露的声音忽然灌入耳中，池尔猛地睁眼！
她从床上坐起来，气喘得有些不均匀，伸手摸了把自己的额头，上头全是汗。
锦露和左娇娇一左一右坐在她旁边，眼神中的关切不似作假。
“你又做噩梦了？”
锦露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细想起来，好像自从自己提到了梭乌寨之后，池尔每天晚上睡得都不太安稳。
池尔接过左娇娇递给她的水猛灌两口，从梦中的情绪抽离出来，稍微没那么难受了。
“你……”
锦露欲言又止。
池尔瞥她一眼：“没事，只是梦到养蛊那会儿了。”
锦露听她风轻云淡地说出“养蛊”两个字，心头咯噔一下，记忆仿佛也随之被拉扯，回到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之中。
“你…真的没事吗？脸色很差。”
左娇娇不知道乌梭寨的事情，也听不懂她嘴里的养蛊什么意思，但她脸色实在有些难看，怎么看也不像没事人的样子。
池尔点头，利落地下床收拾好床铺，再把自己睡得有些乱糟糟的头发解开，重新绑成一个清爽的马尾，拎起自己的双肩包甩到背上。
“别纠结这个了。”她看了锦露一眼，“休息得差不多了，该出发了。”
“什么？”
锦露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但见她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还是小跑着跟上她的步伐。
她走了两步，想到左娇娇，停下脚步回头，果然看到她正想追上来。
池尔朝她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昨晚已经道过别了，去做你该做的事情，不必跟着我了。”
左娇娇停下脚步。
她以为起码还会有一段时间，但没想到分别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但她昨晚答应了池尔会在这里好好生活，她要说话算话。
压下心里的酸楚，左娇娇朝她点点头：“好，我知道了……池尔，再见。”
池尔眉眼松了些，回应她：“再见。”
池尔点了点头，在左娇娇预料之中。
她没有追问池尔要去哪里，在她们相处的这段日子里她就若有所感，隐约觉得她不会长久地在这里停留。
她适应这个地方，却不属于这个地方。
没想到分别之际来得这么快，以至于她有点恍惚。
捏着手里那张薄薄的纸，左娇娇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池尔见她呆愣愣的样子有些好笑，提醒她：“先看看吧，我给你罗列了些需要注意的东西，足够你在这里生存无忧。”
左娇娇这才想起低头去看手里那张被写得密密麻麻的纸。
池尔的字迹是和她本人很有反差感的娟秀，她这样凌厉冷淡的人，写出的字却是这样柔。
左娇娇低低地笑了声，开始仔细阅读上头的内容。
她低眉垂目，一字一句，连标点符号也没放过。
池尔这篇手记可谓是事无巨细，小到物资匮乏时如何分配，大到如何管理两个仓库的一众人。
甚至还有如何辨认诡异世界是否会到来。
左娇娇越往后看，越能感觉到池尔在这一张小小的纸费了多大的心思。
“所以你不睡觉，就是一直在写这个？”
左娇娇眼眶有些发酸。
有多久没人为她这样用心，她记不清了。
她不是家中独女，还有一个弟弟。
在诡异世界来临前，家里人见她的常态就是忽视。
她弟弟是爸妈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存在，而她，时常听到的只有一句：你是姐姐，多照顾弟弟点怎么了？
太早的明白了爸妈的心思，左娇娇日复一日地，养成讨好型人格。
她以为她表现得懂事善解人意听话，爸妈就会高看她一眼，就会对她多上点心。
但是她错了。
她家里的条件不算太差，但弟弟是爸妈的老来子，他俩担心以后自己走了照顾不了弟弟，于是要求她退学嫁人，为她弟弟谋一份彩礼傍身。
在家里她早就不记得失望是什么感觉了，日复一日的，她习以为常。
但当她去给爸妈送自己亲手切好的水果，却隔着房间门听到爸妈谋划着想把她嫁给一个中年的二婚老光棍，来讨一笔巨额彩礼的时候，她的心还是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揪住，揉搓，窒息感差点将她淹没。
后来，诡异世界降临，她爸妈死了，死在去救弟弟的路上。
可他们老胳膊老腿，怎么比得过动作迅猛的怪物。
午夜梦回时，她时常会梦见她爸妈被怪物撕扯开来，弟弟被怪物吞吃入腹的景象。
只有恐惧，没有心痛。
她的心早就麻木了，更不会为了将她当货品的人而痛。
她本可以容忍自己困于黑暗的，可这时候她遇到了池尔。
头一次有人跟她说，希望她活得自在一些。
明明面上冷得霜雪一样的女孩子，却比烈日灼灼更能融化她的心。
可是现在，她的小太阳要离开了。
离开之前还帮自己事无巨细地整理了一份生存指南。
她不会问她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跟她是否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太阳是留不住的，但她永远会在自己心脏的某个角落发光发热。
左娇娇死命控制自己的泪腺不要崩盘，看向池尔的眼神柔得能掐出水：“谢谢你，池尔。”
大约是因为苏曼意女士，池尔对温柔的人格外耐心些。
她对左娇娇绽开一个笑容：“告别也告过了，记得我教你的这些，”停顿了下，“左娇娇，好好地活下去，直到世界恢复正常秩序的那天，我会再来看你。”
左娇娇还是没绷住，明明在笑，豆大的的泪滴却争先恐后地从眼眶里漫出来，决堤似的。
有些失态。
她连忙伸手胡乱在眼眶周围抹了一把，成功地让自己看起来更狼狈了。
池尔哭笑不得地从包里扯了几张纸起身走到她面前，为她将眼泪擦拭干净。
“你这样子，不知道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池尔边擦她的脸，调侃道。
左娇娇垂着眼睑，头发散开低眉顺眼的模样让池尔想摸摸她的脑袋。
于是她想了，也这么做了。
她伸手，掌心搭在左娇娇脑袋上，五指轻柔地摩挲了下她的头发：“别哭了，再哭明天眼睛该肿了。”
左娇娇闷闷地“嗯”了声，终于收住了眼泪。
她抬头，眼睛红通通的，活像只受了委屈的兔子：“池尔，我能抱抱你吗？”
走了，就再也抱不到了。
池尔没想到她会提这样的要求，不习惯与人亲密接触的她有些无所适从，看着左娇娇红通通的眼睛，她叹口气，到底是没有拒绝。
左娇娇破涕为笑，一下子扑进池尔怀里，下巴搭在少女的肩膀上，敢说着少女微微有点僵硬的身体，鼻腔里是她身上似有若无的香味。
就算少女的身形是清瘦的，却让她比任何时候都有安全感。
左娇娇伏在少女耳边，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谢谢你，池尔。”
真的，很谢谢你。
良久，左娇娇大约是心满意足了，终于结束了这个拥抱。
她松开池尔，朝着对方灿然一笑，将手里的纸张叠放好，揣进了自己的衣服口袋里，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放心吧，既然答应你了，我一定会好好在这里生活下去。”
两秒后，她又补充道：“等到你回来的那一天。”
如果真的有那天的话。
池尔抿了下唇，喉咙里有些干涩，却还是点了点头。
左娇娇把池尔按回她自己的床边坐下：“你写的那些我会全部牢记于心，你呢也别忙活了，出去找物资都不累的吗？好好休息休息。”
说完她也躺回到自己的床上，面朝池尔这边。
池尔无奈，只得躺下，跟她面对面。
左娇娇一只手垫在脑袋下面，忽然又想起初见那天，饶有兴致开口：“你知道吗池尔，第一次和你见面那天我快被你吓死了。”
池尔顿了下，回想起自己和左娇娇初见那天，的确不怎么美妙。
“咳，是权宜之计。”
难得在她脸上看到尴尬的神色，左娇娇感觉有些稀奇。
她早就不怕池尔了，甚至敢逗她：“是吗，我当时感觉脖子都快断掉了。”
……
“…睡觉。”
撂下这句话，池尔闭眼不再看她，任她怎么喊也不再搭理。
左娇娇低笑两声，离别在即的难过也消散几分。
她闭上眼睛，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锦露被池尔喃喃的声音吵醒。
她睁眼起身，却发现池尔好像在梦呓。
她闭着眼睛，口中低语着什么，似是在重复同一句话，碎发被冷汗浸湿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痛苦。
锦露被她这副模样吓一跳，两步上前按住她的肩膀摇晃：“池尔！醒醒！”
……
好像又回到了梭乌寨。
池尔把手摊开在眼前，不是成年人的手，是一只小小的，尚未发育完全的手，根据手的大小判断，身体年龄大概六七岁。
梦里实在太混乱了。
她被人押解着，随波逐流，跟着人群一起穿过密林，那些稀奇古怪的树木，一寸一寸往身后倒退。
她的视角很奇怪，像是旁观者，又像是亲历者。
于是她以这样诡异的视角一路向前，直到前路不再，只有一个大坑。
池尔居高临下看去，大坑月末了两三米深，里头密密麻麻地有什么东西在爬动，定睛一看就能发现，里头五毒俱全。
跟她一样被押解的人大约百来个，她晃眼望去，这些人把她们带到大坑旁边围成一个圈。
坑里的东西似乎有所感应，爬虫爬行的速度越发快了起来，毒蛇吐着信子，“嘶嘶”地，听着有些骇人。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我的爸爸妈妈！”对面有个小男孩正在激烈反抗，拳打脚踢压着她那个人。
要有苦头吃了。
池尔的心脏猛然骤缩，眼睁睁地看着刚才还叫着要爸妈的小男孩被人揪着领子拖到坑边，拖他的人一脚踹向他，小男孩骨碌碌地顺着大坑边缘的坡滚了下去。
他才滚到坑底，地下的五毒狂欢般朝着他在的位置疯狂窜动，小男孩撕心裂肺地喊叫声从大坑地下传来，响彻林子。
“啊！！！”
坑底的人已经看不清原来的样貌。
蜈蚣蝎子毒蛇密密麻麻爬了他一身，滋味可想而知有多难受。
坑里头的小男孩没叫多久便倒了下去，再无动静。
池尔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预见自己的下场。
随着不知哪个方向传来的一声令下，所有押着小孩子的人都往前一步，将手中的小孩举到大坑边缘，然后彼此对视一眼，默契地松手。
池尔的视角跟随着身体的主人向下坠落，在揪着她领子的人松手的一瞬间调整自己的重心向前，在离坑底有些距离的地方手脚并用扒着泥坑边缘，这才不至于落入满是蛇虫鼠蚁的大坑中心。
小孩子们痛苦挣扎的呼救和尖叫声魂做一团，听得人胆寒。
站在坑边的人却像是听见什么美妙乐章似的，满脸陶醉和享受，池尔扒着坑边的手指甲缝里不断有泥土往里钻，重力和摩擦力使得她不断下滑，她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即使十指已经在往外渗血，血液和泥土混为一体。
显然，围观的人不允许她这种作弊行为的存在。
不知道是谁看到了她的做法，站在她头顶的人转身离开，不多时去而复返，手里还拎了一箩筐的五毒。
看他的架势，估计是倒在自己头上了。
池尔这副小小的身体很识时务，向下瞅准几个小孩的尸体，松手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就算有尸体做缓冲，底下生命力旺盛的五毒们还是很快席卷过来。
池尔赤脚站在尸体堆上，手忙脚乱地将爬上自己身体的虫子们扯下来，再丢出去，如此往复循环。
她专心对付身上的蛇虫，没注意到周围有个小孩盯上了她。
在她的脚踝被人猛地一扯失去重心摔倒时，她才知道有人想把她当作垫脚石。
她反应迅速，屈身起来抓住对方的领子勒住对方的脖子一个翻身，顾不得身上被蜇咬的疼痛，反客为主，将暗算她的小孩压在身下。
她踩到了对方身上，看着对方扭曲的脸，听着对方惨叫连天，内心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一寸寸碎裂，直至崩塌。
原来想在这里活下去，是需要摒弃一些东西的。
比如说，百无一用的良知。
脚底下的小孩渐渐成为坑底蛇虫鼠蚁的腹中之物，她自己的形状也好不到哪儿去，身上被咬得几乎没有一块儿好肉。
坑底还站着的小孩儿不多，她是其中一个。
坑边的人似乎过足了瘾，看着所剩无几的几个小孩，良心大发似的垂下几根绳子。
池尔看着那几条能救她们于水火的绳子，没动。
有几个小孩儿纷纷以为自己见到了希望，顾不得身上的痛，飞奔向绳子的方向，拉住绳子往上爬。
她们爬得艰难，身上手上的巨痛无一不在阻碍她们前行。
然而求生欲激发人的无限潜力。
尽管慢，但还是渐渐地接近大坑边缘。
然而最绝望的事情莫过于，让人看到希望，再将希望亲手掐灭。
拽着绳子的人看着接近边缘的几人，恶意一笑，手里一松。
池尔站在坑里看不见她们的脸，也看不见她们脸上的表情，但从她们稚嫩的声音里，池尔听到的是灭顶的绝望。
她们本就在大坑中厮杀过一轮，爬上去耗尽了她们全部的力气，此时从高处跌落，已然是站都站不起来。
池尔并不在意旁人如何，她手脚并用，不去抓那些围观者恶趣味放下来的绳子，反倒是抓住土壁，一点一点地往上挪动。
泥土是湿润的，坡度很陡，赤手赤脚爬上去的难度很大。
池尔向上爬一截又会往下滑，如此循环往复，倒也渐渐接近大坑边缘。
站在边上看热闹的，梭乌寨寨子里的人见状，狡猾一笑，朝着即将爬到终点的池尔伸出一只手，作出一副想拉她上来的模样，池尔看着面前这只粗砺黝黑的手，缓缓将自己手递了过去。
眼看着池尔上当，对方高兴极了，想趁她抓住自己的一瞬间把人拨开踹下去。
却没想到，池尔将手递给他的瞬间一把握住他一根手指，借力奋起一扑，张口死死咬住男人的胳膊。
男人吃痛踹她一脚，她闷哼一声，不仅没松开，反而加重了齿间的力道。
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在嘴里，男人痛苦地哀嚎，但不论怎样推打池尔，她都没有半分松口的意思。
她死死盯着男人的脸，没想过能活着出去，但也不能轻飘飘地就死了。
“哪里来的小疯子。”
女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刚刚闹哄哄的一众人瞬间噤声。
池尔没有去看她，专心致志地发力，终于以一颗牙为代价，成功从男人手上撕扯下一大块皮肉。
男人哀嚎着，捂着手几乎痛得昏死过去。
周围的人聚上来，似乎是想给他医治。
“呸。”
她偏头扯下来的皮肉往旁边一吐，满口血沫子，不知道是她的，还是那个男人的。
有个纤瘦的身影拨开人群缓缓走来，众人识趣地退到一边，为她让开了一条路。
“看来是头狼崽子。”
女人的声音再次穿过人群，清晰无比地落入池尔耳朵里。
池尔抬猩红的眼，朝人群尽头看过去……
“池尔！醒醒！”
锦露的声音忽然灌入耳中，池尔猛地睁眼！
她从床上坐起来，气喘得有些不均匀，伸手摸了把自己的额头，上头全是汗。
锦露和左娇娇一左一右坐在她旁边，眼神中的关切不似作假。
“你又做噩梦了？”
锦露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细想起来，好像自从自己提到了梭乌寨之后，池尔每天晚上睡得都不太安稳。
池尔接过左娇娇递给她的水猛灌两口，从梦中的情绪抽离出来，稍微没那么难受了。
“你……”
锦露欲言又止。
池尔瞥她一眼：“没事，只是梦到养蛊那会儿了。”
锦露听她风轻云淡地说出“养蛊”两个字，心头咯噔一下，记忆仿佛也随之被拉扯，回到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之中。
“你…真的没事吗？脸色很差。”
左娇娇不知道乌梭寨的事情，也听不懂她嘴里的养蛊什么意思，但她脸色实在有些难看，怎么看也不像没事人的样子。
池尔点头，利落地下床收拾好床铺，再把自己睡得有些乱糟糟的头发解开，重新绑成一个清爽的马尾，拎起自己的双肩包甩到背上。
“别纠结这个了。”她看了锦露一眼，“休息得差不多了，该出发了。”
“什么？”
锦露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但见她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还是小跑着跟上她的步伐。
她走了两步，想到左娇娇，停下脚步回头，果然看到她正想追上来。
池尔朝她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昨晚已经道过别了，去做你该做的事情，不必跟着我了。”
左娇娇停下脚步。
她以为起码还会有一段时间，但没想到分别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但她昨晚答应了池尔会在这里好好生活，她要说话算话。
压下心里的酸楚，左娇娇朝她点点头：“好，我知道了……池尔，再见。”
池尔眉眼松了些，回应她：“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