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欻——欻——”蔑刀在青石上刮出有节奏的声响,刀刃与粗粝石面碰撞的火星,仿佛要把笼罩在院子上空的阴霾一并磨去。陈阿奶弓着背,“日子总得过下去!”突然扬起的嗓门,惊飞了院里偷食的麻雀,也惊醒了白一一的思绪。

    “阿奶~~”白一一拖着甜腻的尾音凑近,陈阿□□也未抬,专注地试了试刀刃,又弯腰继续磨起来,“说吧,这次要做什么?”刀锋掠过石面的声音,像在给暖阳打着拍子…

    待她提着一簸箕河沙回来时,陈阿奶脚边多了个奇特的竹筒——筒身粗壮如小儿大腿,腰部缠绕着下细上粗的漏斗形麻绳圈,底部竹节上有一个筷子粗细的圆孔,精巧得像是天生就长在那儿。

    “打个孔罢了,跟喝凉水似的!”陈阿奶嘴上轻描淡写,眼角却瞟着白一一的反应。当看到丫头片子笑得眉眼弯弯,“鲁班娘子手艺精湛,果然名不虚传!”陈阿奶嘴角上扬却赶苍蝇似的挥手:“边儿去!别碍着老娘磨刀!”手里的镰刀悄悄往怀里收了收。

    日头将爬至中天时,院门次第被轻轻叩响。淑婶子和小花儿阿奶家的钦差——十二岁的孙女芳菲前后脚来送鸡鸭蛋。陈阿奶给二人还空篮时,塞了包柿饼,“家里堆不下了!”同一套说辞,硬邦邦地撵人早些归家,身子和眼睛却黏着二人,直到亲眼目睹二人进各家院门。

    “成了!”白一一抹平瓮口最后一处黄泥,轻拍了拍藏了六十一个黑蛋与金蛋的陶瓮,冲王氏比了个胜利的手势。王氏红着脸接话:“至少二十天…”话没说完就被白一一搂着肩膀晃悠:“婶子,恭喜你!都会抢答啦!”两人笑作一团,惊得鸡窝里的母鸡“咯咯”直叫。

    午后阳光里,白一一展开娥娘子赠的麻布,利落地裁出两条布巾。她将布巾对折再对折,直到叠成厚实的方垫,尺寸稍大于竹筒。昨日二文一斤买的木炭黑亮如墨,她拣出三块置于石板上,斧背落下时,“咔嚓”脆响中炭块迸裂成不规则的碎粒。

    两个竹筛并排摆开,网眼一疏一密。炭粒在筛网上跳跃翻滚,渐渐分作三堆:粗粝如豆,中若米粒,细似沙砾。河边淘来的沙石也经历同样的筛选,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金光…

    那穿“漏斗裙子”的竹筒静静立着,白一一先将一块多层麻布垫入筒底,接着开始精心铺排过滤层:最底层是粗石块,如忠诚的卫士拦截大颗粒;粗炭块、粗沙与细炭粒层交织,似密实的罗网;细沙如金粉般均匀洒落,细炭灰紧随其上,再覆上另一块多层麻布,顶层压上三枚鹅卵石——宛如给这简易过滤器戴上石头冠冕…

    灶台边,新煮的草木灰水在陶罐中沉淀。“这简易过滤器若成功,不仅能净化草木灰水,将来还能……”白一一指尖轻叩竹筒,端详着自己的作品,恍惚觉得这竹筒像个叉腰站岗的小兵,正等着明日检阅它的过滤本领。

    “哎哟玉琴啊——”王婆子那带着几分夸张的招呼声又一次在院子里炸开,“晒葡萄呢?这些怎么够?我家一个人……”陈阿奶眼皮都不抬,抄起碗筷的架势像提了把青龙偃月刀,一个箭步就堵在了堂屋门口。

    “翠兰嫂子,有事?”陈阿奶呷着粥,身子把门框堵得严严实实。“没事就不能找你唠唠嗑啦?王婆子满脸褶子堆叠如风干的橘皮,拽着孙子二蛋就要往屋里钻。

    “有话快说。”陈阿奶呷了口粥,身子一偏,巧妙地卡住王婆子的去路。王婆子却也不恼,像条滑溜的泥鳅,自己刹住脚步,推着二蛋就往里钻:“去,找铁牛玩儿去。”话音未落,二蛋已经泥鳅似的滑进了堂屋,接过筷子的动作熟练得像回自己家。

    “那丫头……哎,不提也罢!”王婆子突然噤声,眼睛往鸡窝瞟了瞟,“倒是你家新养的芦花鸡,瞧着比周家的还精神……”

    转头又压低声音道:“你还不知道吧?就那个谁……”说话间,眼睛却不住往堂屋里瞟,直到看见孙子接过筷子,这才真正压低嗓门。

    那窸窸窣窣的声音,活像夜半老鼠打洞觅食。偏生说到关键处,那嗓门又忽高忽低:“…员外气得摔了茶盏…”“…媒人上门那日哭得哟…”

    陈阿奶的粥碗举在嘴边,成了道天然屏障。王婆子说到激动处,整张脸皱成了腌菜疙瘩,眉毛眼睛忙活得像是要打架。直到那句“搞不好正往回赶呢”突然拔高了调,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走。

    “你说这丫头…”王婆子拍着大腿,像自己亲闺女跟人跑了似的,一脸痛心疾首。

    “道听途说的闲话,也当真?”陈阿奶慢悠悠喝着粥,不为所动。

    王婆子急了,瞥了眼埋头扒饭的孙子,嗓门陡然拔高:“我王翠兰是那等乱嚼舌根的人吗?”话锋一转,又摆出副掏心掏肺的模样,手指头恨不能戳进自己心窝,“还不是担心你冒冒失失触了霉头!想着这些年你拉扯一大家子不容易…”

    那委屈劲儿说来就来,眼眶说红就红。可还没等假眼泪挤出半滴,陈阿奶一句“时候不早了。”就像把快刀,“咔嚓”斩断了这场戏。王婆子变脸比翻书还快,立刻收住眼泪,变脸似的堆起笑,叮嘱二蛋:“玩够了记得回来吃饭!”转身时靛蓝裤脚带风,仿佛后头有狗追,一溜烟出了院门。

    晚霞如火,染红了半边天,给大地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

    王氏正弯腰拾掇着檐下吊晒的十几串葡萄,忽听得“哐当”一声,院门被撞得乱颤。

    “阿奶!阿娘!姐姐!”铁牛的嗓门炸雷似的劈进院子。白一一刚泡好今天的麦子,甩着湿漉漉的手从灶房探出头,只见小子光着一只脚旋风般冲进来,手里攥着的布鞋还沾着新鲜泥印。

    “回…回来了……”铁牛压着嗓子,胸膛剧烈起伏。话没说完就“啪”地把鞋甩在地上,金鸡独立地往脚上套,鞋底沾着的——正是往村口方向的特有红土。

    三双眼睛在院中无声交汇。这时金花才气喘吁吁地追到门口,小辫子支棱得像棵蒲公英:“来…来了好多官差…”

    陈阿奶突然眯起眼睛,眼里闪过一丝精光:“陈大头家还欠我笸箩钱!”蔑刀往窗棂上一磕,震得屋檐下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走了。除了白一一不明所以,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陈阿奶已经风风火火冲出院门。

    王氏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襟:“我去淑娘那讨个绣样。”嗓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白一一一脸正气凛然:“我正巧找沈三郎有事儿。”边说边进房间取了东西,快步跟上王氏,两人默契地错开陈阿奶离去的方向。

    铁牛和金花面面相觑,突然同时撒丫子往村口跑——大人们的心思他们不懂,但热闹可不能错过!

    淑娘家的枣树已经摘尽了果子,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轻晃。沈思禾伏在案前,手中的刻刀在木料上划出细密的纹路。听见脚步声,他头也不抬:“说好的明日交货?”

    “不是来催你的。”白一一从袖中抽出图纸,“这两个,能做吗?"

    一只修长的手接过图纸,指节分明,指尖还沾着木屑。他垂眸看了许久,终于吐出那个熟悉的字:“可。”

    “重量呢?”白一一指着左侧的手推车问,“若是再装上七八十斤的东西,我这样的女子在山路上推得动吗?”

    沈思禾抬手指了指桌边的木凳:“抱得起这个,就推得动。”

    白一一盯着那个实心木墩——凳子高,一人环抱粗,沉得能当凶器。她嘴角抽了抽:“抱不起来。”

    “不试试怎么知道?”他语气认真,仿佛在探讨什么人生哲理。

    “不必试,”白一一干脆道,“我现在不方便。”——伤口崩开可不是闹着玩的。

    谁知沈思禾闻言,目光躲闪,仿佛被她的话烫到了,耳根竟渐渐泛红……

    白一一:“……”

    她深吸一口气:“我病着,还没好全。”

    对面的人脸更红了,连脖颈都漫上一层薄红。

    白一一简直想扶额——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算了,当我多虑。”她迅速指向车架一侧,“这里务必做成方便拆卸的活扣,日后要嵌别的东西。车轮表面需要预留凹槽,做好我要先拿走,处理完再送回来。右边这个对你来说应该很简单…”

    顿了顿,她又问:“对了,你这里可有能粘木头的胶?我另有用处。”

    沈思禾手中刻刀微微一顿,抬眼看她:“你怎知我们正经木匠会用这等‘匠门偏方’?”

    白一一眉梢一挑——果然有!

    “物无贵贱,存乎其用。”她唇角微翘,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沈师傅何必固步自封?”

    沈思禾静默片刻,忽而俯身,指节在桌底某处轻轻一叩——“咔嗒”一声机括轻响,再抬手时,掌中已多了一只桐木小匣。匣盖掀开,露出里头几枚青白瓷瓶,釉色温润,分明是特意烧制的器皿。他取出最阔的那只瓶,拔开软木塞,倒出数片琥珀色的鱼鳔胶,薄如蝉翼,在光下泛着蜜色光泽。

    白一一眸中霎时流光溢彩:“真有?什么价钱?”

    他手腕倏地一滞:"不卖。"

    “……”她睫毛飞快眨了两下,“所以沈师傅特意取出来,就为了让我开开眼?”

    “赠你。”

    “当真?”她故意拖长声调,“可是那种——‘不必归还’的赠?”

    沈思禾握着瓷瓶的指节骤然发白,一抹绯色从耳后漫到领口露出的锁骨,仿佛一只被水煮过的大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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