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持钰大惊失色,连忙跃步上前伸手揽住谢慈,“如何了?”

    谢慈摇头,轻摆手:“没事。”

    她微微气喘,显然因新伤接旧患动了元气。

    方才离得远,谢慈外出时又尽可能地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此时一阵忙乱,霍持钰这才发现她后肩隐隐可见的淤伤。

    谢慈缓过神,却见霍持钰的脸色大变。

    他关切地望着谢慈,低声问道:“伤在何处?”

    她微怔,只轻轻摇头:“只是一些外伤罢了。他们要掳走我这大活人,多少也用了些手段。”

    霍持钰剑眉紧蹙,神色满是懊悔。

    他静默不语,将她慢慢扶起,一步步挪回床边坐定。

    谢慈见他的目光里漫了一层怒意。

    她见他不说话,便轻轻把脑袋靠在霍持钰的胸前,一如儿时那般亲密无隙。

    她轻叹:“要是早知如此,我便好好练功了。”

    霍持钰由她沉默着,最后抬手轻抚着她的发端,“没事了。”

    谢慈心中惆怅,委屈道:“瘦马走贩罪大恶极,朝廷为何坐视不理?”

    良久,霍持钰才慢慢道:“当初我一心入仕,只求景朝子民拥戴国主,百姓安享人生,疆界辽阔安定......只是这条路太难亦太长。”

    他顿了顿,又坚定道:“此时我仍未背弃这条路,这些白日下的罪恶,也总有被押入诏狱不得翻身的那一天。”

    谢慈闻言,心间震荡。

    过了良久,她才轻叹:“爹娘常说你是盖世无双的少年英雄,从未后悔当初的栽培。霍持钰,我先前不服你,现在已有些明白过来爹娘对你的殷赏了。”

    他听言一笑,轻声道:“你此时负着伤,便少说些感慨。你想向我表达敬仰之情,不妨选个好日子。”

    谢慈一怔,因他的揶揄而愤然。

    她轻哼,脑袋往另一侧偏了偏,嘴里埋怨道:“霍持钰,你还是混蛋!”

    霍持钰又笑道:“方才说我少年英雄,转眼便成混蛋。大小姐果真任性。”

    谢慈负气地趴在床上,还是嘴硬:“那是爹娘说的,可不能算在我的头上。”

    她轻轻地抚下右侧外襟,那一片青紫色的淤痕跟雪白的肌肤形成了强烈对比。

    霍持钰一怔,却听谢慈无奈道:“此时没有医女,本小姐勉为其难让你帮忙罢了!”

    霍持钰低笑,却格外顺从地摸出一枚羊脂小瓶。

    他单手起了软塞,应势坐下。

    他的手势轻缓而克制,仔细地蘸好药膏替谢慈轻轻按揉。

    他与同僚奔波在外自然常遇伤病,彼此之间互为上药已是家常便饭。

    就算此时衣衫半解,可谢慈磊落大方,霍持钰心无旁骛。

    二人的默契化在这一间小小的客房里,没有所谓男女暧昧的旖旎,只有彼此记挂的纯粹。

    少年磊落,其实谢慈一早便知。

    谢慈应该是累极了,霍持钰替她轻轻按揉伤口,她那飘零的心绪终于能稳稳落地。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谢慈不知何时已沉沉睡去。

    霍持钰见她面上的忧思逐渐化去,此刻她终于能享受这一夜的安宁。

    他将谢慈的外衣拉好,又替她盖上了被子。

    霍持钰看着熟睡的少女,轻声叹息,随后慢慢起身,他高大的身影遮住了案上灯光。

    他的袖口忽然被拽住,谢慈仍闭着眼,嘴里却含糊道:“别走。”

    他垂眸,见她的手轻轻颤抖。

    又听她语带哭腔:“霍持钰,别走。”

    他心神一震。

    谢慈面上倔强,说到底仍是涉世未深的懵懂少女。

    她纵然经历过这般磨难,可那日在京城匆匆一瞥,霍持钰已将她心事看穿。

    他将谢慈的手握起,轻轻放回薄衾里,又道:“我不走,你安心睡吧。”

    谢慈将半个脑袋埋在暗处,默默看着霍持钰拂衣坐下。

    他顺手握起被谢慈扔在地上的割月刀,细细打量了许久。

    霍持钰坐得端正而笔直,气魄摄人。他已有历经生死的沉稳,身上却仍不失一股子莫名的少年意气。

    恍恍惚惚里,谢慈的心中越发安稳。

    这似乎是自发生变故以来,她头一回如此踏实地进入梦乡。

    无论何时何地,原来这世上仍有一个霍持钰可带来心安。

    至于那些旁的事情,谢慈已不愿多想,也不愿再管。

    她只知明日醒来霍持钰仍在,今夜前的纠缠便就此罢了。

    转入后半夜,谢慈酣梦正甜,霍持钰安坐于案边闭目养神。

    门外传来了缓缓脚步声。

    霍持钰蓦然睁眼,下意识地望向谢慈,只见她翻身向内,并未察觉。

    他放下心来,悄声行至门前。

    随后无声地拉开一道缝隙,对外沉声道:“别把她吵醒。”

    齐追一怔,蹑手蹑脚地扒着门框,不知是进是退。

    他依稀瞧见霍持钰一脸赶客的神色,便即刻松了手,规规矩矩地闪到一边,嘴里小声嘀咕:“真是阎王转了性。”

    霍持钰当然是听着了,“有心思说胡话,不如多放些精力在案子上。”

    齐追自不敢跟霍持钰顶嘴,转口道:“爷,慎行从京城回来了。”

    他吩咐道:“让他去一趟塑乡。”

    齐追声音一提:“塑乡?”

    转眼又想起霍持钰的告诫,忙压低嗓子:“嫂夫人被带去了塑乡?”

    霍持钰脸色一沉,显然不满他对谢慈的称呼,“口无遮拦,当心你的脑袋。”

    齐追又问:“爷,里头那位......不是你在教坊赎的嫂子?”

    霍持钰低叹:“忠义侯府,豪侠遗孤。”

    齐追面上一骇,原本的戏谑已荡然无存。

    他转头望向灯火隐隐的房间,似想透过遮挡瞧一瞧谢慈的面容。

    末了,又有些惋惜:“真是苦命的姑娘。”

    霍持钰不理他伤春悲秋,冷冷道:“让慎行脚程快些,塑乡应当能找到蛛丝马迹。她说可能死了个贼人,让慎行格外留意那些逃走的贩子。”

    齐追忙应下,又道:“红姑那边没有异常,近几日徐茂荣那边也没动静,麓州一切太平。”

    霍持钰沉声叹道:“这样的太平,我看并非好事。”

    齐追一惊,心中霎时明了。

    他默默点头:“依我看,徐茂荣与掳走姑娘的那伙人肯定不相识。且看样子,他也不知姑娘已出了城。”

    霍持钰颔首:“徐茂荣到底是国舅府的公子哥,犯不着对谢慈下此狠手。”

    齐追又道:“红姑牵涉甚广,背景并不简单。我一时之间无法抓到把柄。”

    霍持钰应了一句,低声轻叹。

    他的目光落在幽深的走廊,又忧心忡忡道:“我担心掳走她的那些人,会不会......与我们一直调查之事有所关联。”

    齐追面露惊骇,倒吸一口冷气:“可姑娘与此事似乎毫无瓜葛,这些人掳走她又有何用?”

    霍持钰侧首看他,眸子里的锋芒一闪而过。

    他冷冷道:“如果那人知晓她身后是我呢?”

    齐追霍然一震,一时竟不敢开口接话。

    霍持钰默然思忖片刻:“挟持她来试探我的底线,以期能牵制我们的动作。如此推断看似荒谬,可如此琢磨一遍,许多疑点却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齐追面色一沉,显然已明了此事的逻辑。

    他忙道:“那人若与红玉勾结,必然知道爷当日去见了姑娘。姑娘身份清白,稍加留意便能联想到小池坞......按照大人的说法,这样便解释通了!”

    霍持钰轻颔首,又吩咐道:“此事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

    齐追迟疑道:“那慎行......”

    霍持钰顿了顿,解释道:“他去塑乡密查此事,无需知晓更多。方才与你所言,只是一种推测,切莫令他先入为主乱了阵脚。”

    齐追当即顿悟,低声答应。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姑娘醒来后打算去哪儿?”

    霍持钰不语,像是考虑了许久才道:“她要去京城。”

    齐追一惊:“姑娘不是受了官家的罚,再不得踏入京城半步么?”

    一转念,他又压低了嗓子:“不对。姑娘实在大胆!她已然犯了皇命,不应擅自离开小池坞......”

    霍持钰低叹:“若我猜得没错,她已听说了那件事。”

    齐追瞧见霍持钰阴沉的脸,霎时不敢接话。

    他皱眉想了片刻,霍然醒悟。

    随后又无措地望向霍持钰,低声道:“想来姑娘始终耿耿于怀......这世子还真不是个东西!”

    他神色晦暗:“罢了,旧事徒添烦忧。她想去便由她吧。”

    霍持钰蹙眉,心中已不知是何思索。

    齐追望了他一眼,嘴角轻撇。

    心中暗叹真是一物降一物,他这鬼见愁竟也有这般无可奈何的时候!

    不多时,他又想起一件琐事,语态已复了轻松:“对了爷,我按您的吩咐,从麓州城外的云舒寺求来了佛牌。”

    霍持钰先是一顿,转而默默点点头,没有言语。

    齐追一脸揶揄,轻声道:“爷,您真是艳福不......”

    齐追最后那个字还未说出口,小腹便结实地挨了一下。

    霍持钰那一掌全无收力之势,这去势足让他浑身冒了冷汗。

    他瞪着眼,捂着肚子却又不敢大声叫唤,撑在门框边好久还没缓过来。

    霍持钰冷眼旁观:“明日启程回京。”

    齐追忙求饶:“爷,我这还有些琐事没安置,现下忽然回京,您总得给我个一天半天准备吧?”

    霍持钰拂他一眼:“你有时间胡说八道,竟不得空安排人手?”

    言罢,门已被他轻轻关上。

    齐追有苦也说不出,差些气结,只得伴着冷风捂住肚子悄悄离去。

    旦日一早,谢慈在朦胧中醒来。

    她尚睁眼,便下意识寻找霍持钰的身影。

    此刻他依旧端坐案前,好似几个时辰以来都未动过。

    谢慈才坐起,他已听到动静。

    他没转身,只轻声道:“替换的衣物我放在一边,你起来梳洗妥当,我到楼下买些吃食。”

    谢慈还未来得及多问,眼前人已闭门离去。他那把从不离身的割月刀却被留在了案上。

    想来他怕谢慈有何意外,留下兵器也可用来防身。

    谢慈心中微暖,忙起身穿戴整齐。

    她松了松身子,此时右肩的疼痛已消了大半,霍持钰的药果真有奇效。

    谢慈换上青衫,长发松散地挽在肩头。

    霍持钰推门进来的时候,谢慈正握着割月刀。她一手握紧长柄,仔细观察着刀刃上的流云纹。

    她察觉来人,蓦然转身,神色傲然地望着霍持钰。

    他微怔,转而轻笑:“你还是玩心不泯。”

    说着,他把手里提着的两袋黄糖糕轻轻放在案上。

    霍持钰走到谢慈身边,一手将出鞘的长刀推回。接着抬手一托,割月刀被他轻而易举夺了去,顺势摆在了一边。

    谢慈怏怏坐下,有些不服气:“若我将阿娘的刀带出来就好了。”

    她嘴里咬着糕点,语气含糊。

    一口下去,谢慈大叹糕点美味,便又拿了一块,心满意足地塞进嘴里。

    霍持钰看在眼里,嘴角牵起,冷不防问道:“夫人的刀法精妙,你练得如何了?”

    谢慈一愣,有些心虚:“自然已融会贯通。”

    他的笑意更浓:“我倒想找机会跟大小姐切磋一番。”

    谢慈惊得手指一颤,黄糖糕竟掉落案上,她颤声道:“你、你胜之不武!”

    霍持钰朗声一笑:“小慈,你我尚未比试,你怎么就认定我必然能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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