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时失神,转眼回来,却见霍持钰早已走到了二层厢房。

    谢慈忙快步赶上,急急走到他的身后。

    两人还未走近,已闻得一阵浓烈的酒香。

    此时房门大开,里头正站了四、五人。他们神色紧张,似乎都不想趟这趟浑水。

    一名年轻的小旗见着了霍持钰,如临大赦般松了口气,脸色瞬间缓和许多。

    他快步往前,奔到门口,俯身恭敬道:“见过使君!”

    霍持钰轻轻点头,挥手让他退到一边。

    随后他大步踏入房内,环视着那几名面带土色的仆从,冷声道:“想吃牢饭的人可以继续留在这里。”

    那些家仆就欺善怕恶,轻视旗官位卑权轻并不把他放在眼里。

    可现如今见着霍持钰威风凛凛地走了进来,又听那旗官如此恭敬,他们自然猜到来人必然是个狠角色。

    这些人四下对视几眼,全都识时务地离开了西厢房。

    待人走后,一直不敢出声的谢慈悄悄叹了口气。

    霍持钰看她一眼,缓声道:“小慈,你将纱笠摘下吧,否则更加惹人怀疑。”

    谢慈乖乖地听他吩咐,她的视线复而清晰,四目相对,片刻后又各自分开,心中却自藏深意。

    西厢房内摆设完好,除了那挥之不去的酒香,空气中还弥漫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谢慈忍着恶心,慢慢掀开屏风前的帘子,她才探出半个身子,却立刻骇然道:“霍、霍持钰......”

    眼前的红玉衣衫半敞,漏露在外的雪色肌肤上溅了几簇鲜血。

    自裹衣往上,她的喉咙正中有一个匕首大的血洞。

    红玉此时尚未断气,挣扎着在软榻上微微抽搐,喉咙里不时发出断断续续的气音。

    她像在承受着极度的痛苦,那十根保养得当的手指早已凝结了血污。她奋力地划弄着床榻,那木板竟被她抠出了几条深浅不一的缺口。

    霍持钰跃步向前,猛然拉开帘幕,立刻抬起两指封住红玉心前两道穴位。

    他埋头替她检查伤势,急声吩咐:“去喊医女来!”

    谢慈先是一愣,随后顺从地闪身跑出了西厢房。

    霍持钰顾不得喊住谢慈,注意力再次回到红玉身上。

    她并无其他外伤,左胸口有一处隐约的积淤,像是受极深的内力击打所致。

    但这一掌并没有要红玉的命。

    真正致命的还是喉头这一处格外血腥的伤口。

    霍持钰惊讶于红玉求生的意念,她遭如此折磨,竟也能坚持这样长的时间。

    若当时徐国公未阻挠齐追带她前去医馆,说不准她此刻能够脱离危险,待她清醒,倒能当个重要证人。

    霍持钰蹙眉沉思着,不知为何,他自觉此事绝不简单。

    又一声刺耳的气音划破了这一厢的沉默。

    霍持钰回神,忙按住她的上半身,缓缓借内力稳住她翻腾的气息。

    他靠近她,却只能听见模糊不清的呢喃。

    他蹙眉,沉声道:“你想说什么?”

    红玉抬起手指,颤抖着移向霍持钰的腰间。

    她那满是腥红的指尖,正对着那把熠熠生寒的割月刀。

    -

    谢慈转出厢房后只顾着一路往前。

    她才拐过门廊的转角,却见一扇半敞的房门下露出半边黛色的裙摆。

    谢慈一惊,轻身靠近。

    她慢慢伸手推开门,却见周蘅嘴角渗血,躺在门边已失去了意识。

    她忙抬起周蘅的半身,却见她秀眉紧蹙,额上冒起细密的汗。她虽已昏迷,嘴里却不断呢喃着些谢慈听不懂的话。

    谢慈听着耳熟,周蘅的乡音竟有几分类似西羌族语,她意外地看着昏迷不醒的周蘅,心中暗暗称奇。

    可她现在顾不上思虑更多,她半抱着周蘅,想要将少女安置到软榻上。

    无奈她的右肩负伤仍不敢太过作力,单凭自己粗浅的功夫,实在无可奈何。

    门外有人走来。

    她转头,瞥见齐追急匆匆的身影,忙喊道:“哎!你......”

    齐追冷不防被人喊了一声,脚步还没来得及停下。下一瞬,他的目光与谢慈相接,片刻间竟有刹那的分神。

    他推门而入,视线在她脸上逗留片刻,很快便注意到了昏迷的周蘅。

    谢慈见他总是偷偷打量自己,生怕他瞧出端倪,口不择言地解释道:“霍持钰让我来的。”

    她说着,与齐追合力将周蘅抬上了软榻。

    他眼带笑意地望过去,低声问道:“姑娘是?”

    谢慈一惊,忙摇头:“什么......姑娘!”

    齐追一叹:“姑娘,我与使君相识多年,更有过命的交情,你无需担忧。”

    谢慈这才低声答:“我叫谢慈。”

    齐追了然,心道不出所料。

    他笑了笑:“在下齐追。使君那边可有进展?”

    谢慈默默道:“红玉失血过多,霍持钰只得暂时封住她的穴道,也不知她是否还有生机。可现在阿蘅不省人事,再找位大夫只怕来不及。”

    齐追点头,想了想:“我找人看着她,你随我去见使君。”

    谢慈不再多言,出门时回首望了周蘅一眼,随后快步赶上齐追的步子。

    二人回到西厢房,却发现红玉的情况越来越糟。她不断发出猛烈的呼吸声,眼看着就要断气。

    霍持钰见谢慈并没有带回医女,心下已知红玉命数将尽。

    他缓缓起身,“齐追,你那边情况如何?”

    齐追微微一叹:“已查清徐茂荣死于翠乌头,药液入酒,毒性更强。我检查过尸体,他的身上并无外伤,在左臂有轻微灼烧的痕迹,经辨认并非新伤。”

    谢慈心中一紧:徐茂荣果真在破庙受了点苦头,否则不至于对她如此记恨。

    不过这贼人未死在破庙火灾,如今却命丧于此,也算是天理报应!

    霍持钰看她一眼,察觉她面色有异,却不说破。

    他垂眸思忖,复对齐追吩咐道:“去查清楚翠乌头从何而来,这类毒物在中原并不常见。”

    齐追闻言一惊,已听出他的话外之意。

    翠乌头对生长环境有特殊要求,罕少出现在景朝内陆,惯常见于函关边境一带。

    难道霍持钰在怀疑红玉的身份?

    在谢慈面前,他不敢妄言更不敢多问,只恭恭敬敬地应下。

    霍持钰又问:“徐茂荣的尸体是谁让挪走的?”

    齐追立刻起了抱怨:“除了徐国公,哪还有谁生了豹子胆。要不是爷及时赶来,我们都没法靠近西厢房半步。”

    霍持钰听出蹊跷,侧眼瞥了瞥齐追,“既然他认定红玉是凶手,为何又下令封城?”

    不料齐追轻轻翻了个白眼,讥讽道:“咱们神机妙算的徐国公说,红玉必有同党,势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霍持钰冷笑一声:“不论喜丧,这家人都要搭起台子唱出戏才罢休。”

    齐追忽然神秘兮兮地低声道:“闻说徐六爷是太子妃青梅竹马,生母又是徐国公最宠爱的三姨娘。虽是庶出,但风头可压过了嫡子......”

    霍持钰拂他一眼,面色不改道:“办差倒不见你如此细致。”

    齐追忙争辩道:“爷,我这不是防患于未然么。若是得罪了太子妃,咱们回京之后可有罪受,北面房那阉人更会来触霉头。”

    霍持钰却淡淡道:“事出麓州城,与我何干?案子交由刘知州定夺便是。”

    言罢,一室转入安静,三人各有所思。

    谢慈望着已入混沌的红玉,心中不免有些怅惜。

    谢慈初见她时,心中也曾感慨她犹存的风韵,如今她意外惨死,场面居然如此难看。

    红玉的呼吸愈发困难,脸色亦渐入宣白。她又是猛然抽了一口气,像是将死之人最后的挣扎。

    谢慈忙伸手按下她痉挛的半身,可红玉陡然睁大的双眼却死死盯着她,那双血迹斑斑的手忽然扣住谢慈的腕,怎么也不肯放开。

    她挣扎着涨红了脸,指甲似要嵌入谢慈的皮肤。

    她像是有千言万语想要说与谢慈,最后却只得狠狠地指着少女,微微张开的嘴里囫囵吐着零星的断音。

    谢慈不明所以,想俯身听清她口中所言。

    可下一瞬,红玉已似断线的风筝般往下一坠,那些吞音戛然散去。

    只听得闷闷一声轻响,她上半身倒在床榻,眼睛仍瞪得老大,那血手指朝着谢慈,死也不瞑目。

    霍持钰与谢慈对视一眼,二人眸中皆藏曜寒。

    齐追探身一瞧,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话端一顿,似乎想要调解这般沉重的气氛:“姑娘,她被你吓死了?”

    霍持钰瞥他一眼,冷声道:“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齐追自知理亏,默然退到一边,忽而又道:“如今红玉已死,我去转告徐国公,以免他独自生闷气。”

    霍持钰稍稍思忖,点头应下,齐追领命匆匆退了出去。

    他望向谢慈,见她神色凝重,便知她此时心情复杂。

    他想了片刻,对她道:“如今徐茂荣已死,也算解了你心中恨。”

    接着,他转过身瞥了眼已断气的红玉。

    声音又沉了几分:“只是这桩案子疑点颇多,可眼下我们要赶赴京城......”

    谢慈像是没有听到霍持钰的迟疑。

    她怔怔地盯着红玉的尸体,疑惑道:“你也认为是红玉杀了徐茂荣?红玉杀他,原因何在?”

    她的声音格外茫然:“以先前所见,他们明明是长期来往的利益关系,就算忽然起了矛盾,难不成她这样的人会跟钱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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