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好好说来也是东京一等一的歌伎,无论是打茶围,还是出门应局都是安排的满满当当的,此番不便多留。

    引章大病初愈,身子还还未完全恢复,就托了银屏送送张好好,张好好临走前顺势嘱咐银屏为引章温药。

    引章望着张好好离去的背影,莲步蹁跹,慢慢地走远了,像一场梦境消散,又想起梦里阿姐对她说的那番话,一股淡淡的郁气就慢慢地将她笼罩了。

    阿姐啊……若是你一直在我身边,那该有多好。不知为何,我的心常常被孤单和彷徨攫走,明明我视若亲姐妹的人与我同在,然而我却能感到那种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冷漠,总在某些时候,让我不知如何安放自己。

    害。引章拍了一下自己的头,知晓自己又在发傻了,她摇摇头,发觉自个儿最近有点疑神疑鬼的,唇角不由弯出一个无奈的弧度。这会儿银屏已经将汤药热好了,引章喝下不久就有些犯困,模模糊糊间,一觉竟睡到了明天,待她幽幽转醒,看见窗外朦胧的日光,心知已经过去许久了。

    引章一想到几日都不曾去过半面遮帮忙了,不由担心茶坊那边忙不过来,她想着自己躺了两三天了,暑热病也好了个七七八八,于是打算今日早早地到半面遮那里弹琵琶。

    这会儿银屏端着热水进来,见引章已经起身,便道:“娘子,今儿个早上孙娘子跟奴婢讲了,要奴婢转告娘子,说您这几天就不用去半面遮了,茶坊那边这会儿子不用弹琵琶,要娘子您先照顾自己身子呢。”

    引章呆了一呆,急急思忖,莫不是盼儿姐和三娘姐还在生闷气,早知道这样她就不耍小性子了,这下好了,就不知道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她呐呐道:“那……她们忙的过来吗?”

    银屏把木盆放在架子上,绞了热帕子递过来,道:“当然忙的过来的,顾赵娘子说要钻研几道新吃食呢,所以茶坊有大半天都不开门的。”

    引章接过帕子,往脸上一蒙,又听银屏这般称呼赵盼儿,有些茫然地问:“银屏,这‘顾赵娘子’是说盼儿姐么?怎的是这么个称呼呢?”

    银屏一边整理床铺一边道:“这不是赵娘子要和顾大人成好事儿了么,我们都贺喜她能有一段良缘,奴婢听说顾大人直接称呼赵娘子‘顾赵氏’呢,奴婢不好直接这么叫她,就换了下,成了‘顾赵娘子’了。”

    引章一时无言,她记得以前还在南边儿时,那些想跟她套近乎的多是浪荡公子,他们有时与她闲话家常,这种类似“顾赵氏”的称呼,只有在族谱或者墓碑上会出现,搁在平时也只有不同姓的人会这么叫别人。

    顾千帆是不是脑袋不太好……怎么能这样称呼自己未来娘子呢,听盼儿姐说顾大人还是十八岁就中进士的……难道读书好的人在某些方面就会有所欠缺吗?引章想到了周舍和欧阳旭,更加无言。

    因着不用去半面遮弹琵琶,窝在屋内几日,引章便天天狂练琵琶。

    那首《凉州大变》她初弹时,内心便有一股悲怆之气,然而顾千帆告诉她应该“慷慨淋漓”。照着顾千帆的指点,虽然那日她的奏乐赢得了相爷的赞赏,还在孤月上题字“风骨”。

    但是她内心总觉得,不对。这首曲子不该是这样的,否则,为何自己会回想气起那段被周舍欺骗毒打的不堪时光?

    就这样过了几日,引章还是想要去半面遮看看,便早早的起来,洗漱完后挑了一身薄荷绿的窄袖衫襦换上,面颊上不匀脂粉,只在唇上涂了一层像珊瑚一般的红胭脂,衬得她气色极好,抱起心爱的孤月,急匆匆出了门。

    谁料想半面遮今日竟是打烊了,往日热闹的茶坊此刻冷冷清清,引章以为自己仍在梦中,然而待她走出茶坊,看见街道上渐渐多出的行人,店铺的招牌闪闪发亮,路边的馄饨摊冒着热烟,车马来回的轱辘声一声一声响着,昭示着她早已离开梦境,一直都活在现实里。

    引章只好找了旁边邻近的铺子询问,问了几家,一个汤面铺子的小伙计知道些许,据说那半面遮的女掌柜今天要去哪个酒楼谈生意,但小伙计说着说着,话头就偏了,引章追问究竟在何处,小伙计吞吞吐吐了半天,也没讲出是在哪里。

    要说这小伙计啊,今早听到雄鸡打鸣,那声音可叫一个响亮哪,他心下这就纳罕了,鸡叫的这么大声这么亮堂的,莫非今儿个有什么妙事儿发生吗?

    但是一直到他走到店里干完早活儿,都没有遇到哪怕是一朵花儿的好兆头,该干的活儿还得干,就跟昨天一样按部就班。

    小伙计蔫头耷脑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抹着桌子,突然瞧见门口站着个绿衣裳的小娘子,哎哟,那姑娘真好看嘞。

    小伙计没读过书,大字儿不识几个,不知道用怎样的笔墨去描绘她。小伙计只记得当年雨季,大雨飘摇,他和村里的几个叔公长辈乘着大船往北边走,水路走了多少天,那雨就连着下了多少天。有回夜里雨声哗哗的,他害怕,睡得很不安稳,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就起来了,此时雨势已收,他走到甲板上,看着两岸青山连绵起伏,云雾缠绕,远处云霞飘散,光彩隐隐,那种造化的美丽使得他目不转睛,不觉间天已经大亮。

    这个向他打听半面遮掌柜去向的绿衣姑娘,就像是从光彩变化的云霞里走出来的。小伙计一辈子都没见过几个女人,在这位美丽的绿衣娘子面前,他不由自主地想要说更多的话来表现自己,只是对对方来说,说的越多越耽误。

    引章见小伙计面有红晕,目光闪躲,哪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得急匆匆的道了谢,抱着琵琶往外走,那小伙计依依不舍的看着引章离去,忽然大声喊道:“她们好像是说要去什么‘黄月楼‘!黄月楼!”

    引章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小伙计深深一福:“多谢小哥指点,感激不尽。”

    黄月楼!她细细思索,不对,引章之前和张好好在一起练习曲艺时听张好好讲过汴京的酒楼茶坊花楼,可从没听过什么叫“黄月”名字的楼馆。转念间,引章灵机一动,飞快地招了一辆马车,对驾车人说:“大叔,去望月楼。”

    经过这一番耽误,待引章到了望月楼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鬓边缀着几粒细碎汗珠,她用袖子随意抹去。

    看着精美的飞檐斗拱,檐下玉绳摇摇,引章轻轻吐出一口气,搂紧孤月,一鼓作气冲了进去,但是却被楼里的楼梯差点绊倒,她摇摇摆摆地稳住自己,恰好此时听见一个包间里传来说话声。那声此时正用那优美而又抑扬顿挫的语调说到:“保不齐,宋娘子哪天,遇到哪位相公官人,随便,点上贵店,两句的话……”

    说话之人正是赵盼儿,也就是顾赵氏。

    引章听见顾赵氏提到自己,虽然这番话有点怪异,但好歹也是夸自己,不由有些开心,而且听顾赵氏言辞据理,恐怕拿下望月楼也是稳稳当当的事儿了,引章不由美滋滋的,便决定不闯进去给她们助阵,就躲在门外听他们商量。

    这样想着,引章便轻手轻脚地绕过那在楼梯两旁排了一排的仙客来,一手抱孤月,一手提裙角,悄悄躲到门外半人高的白玉粉黛叶旁,听着里面讲话。

    有些场面话引章听不大懂,于是这般听着听着,引章便开始走神,摸着琵琶,思绪又回到那首《凉州大变》上。这时她听见屋内有急促的脚步声,吓得连忙将自己缩成一团,更加卖力的往粉黛叶后面隐蔽自己。

    细细碎碎的女子说话声音传来,引章听的不真切,不过那声音却也渐渐清晰,大概是越靠近门口的缘故。引章竖耳朵一听,恰好是葛招娣和孙三娘在说悄悄话。

    “她这几日不来半面遮,是不是以后连盼儿姐和顾姐夫的喜酒都不来喝了?”这道听起来很有活力很机灵的声音,引章也识得,正是属于葛招娣。

    引章有些疑惑,也有点郁卒,她一下子就听出来葛招娣讲的是自己,这葛招娣怎么胡乱揣测别人呢?什么叫喜酒都不来喝?盼儿姐的喜酒,她宋引章作为好姐妹,肯定要来,而且还要多喝几杯的!

    另一个有几分泼辣的声音似乎有些嗔怒:“她怎么……能这样呢!就因为她也喜欢顾……就不顾往日姐妹情分了?……气死我了!”

    引章听着,不由大吃一惊,这是三娘姐?三娘姐怎么会讲这种话呢,不对,三娘姐怎么就信了葛招娣的胡说八道?引章的心犹如坠入冰窖,不禁感到周身有些冷冷的,怀里的孤月被她抱紧又抱紧,眼睛也酸酸的,她脑袋里一下子涌出好多想法,原来在她们眼里,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不知她们两个的悄悄话讲到了哪里,只听葛招娣继续一本正经的说着她的揣摩:“还能因为什么,嫉妒呗。你想啊,当时她都能因为那个什么欧阳中个进士,就一门心思想要嫁周舍,如今,咱盼儿姐都要当上诰命夫人了,她还不得赶紧跟个沈如琢。”

    引章忍无可忍,蹭的一下就从粉黛叶旁边站起来,泪珠流了出来,牙关紧咬,抱着琵琶的手颤抖着,她几步就走到大门口,砰的一下撞开门,里面无论是在说话的还是在签文书的不由都停了下来,孙三娘那句“至于吗”还在嘴里打转儿,于是就咽了回去。

    “三娘姐,你真的相信她的胡言乱语?盼儿姐、你、我,我们三个认识那么久了,也是过命的交情,然后你就由着她来污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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