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之上,穷途末路后,叛军首领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桀桀大笑着朝我的夫婿叫嚣:“驸马爷,公主和梁小姐,您选一个吧!”

    旁边同样被五花大绑的梁音泪眼朦胧的朝着城楼下穿着银色盔甲的男人说:“容哥哥,别管我,告诉谢旻我来生再嫁他。”

    我定定望着卫容,没有说话,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两支羽箭破空而来,掐住梁音命门的士兵应声倒地,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的叛军首领也不甘心地睁大眼睛,直挺挺倒在我身后。

    但随之而来的,我的世界天旋地转,慢慢沉入黑暗。

    系统冰冷的机械音在我脑海响起:“很遗憾,攻略失败。”

    我又一次死了,这回是摔在城墙下,白茫茫的雪染的鲜红,尸身惨不忍睹,然而闭眼前,我好像看到一个朝我踉跄奔来的身影,耳边似乎还听到了卫容惊慌的嘶吼声:“衣衣!”

    我没有理会,灵魂跟着系统飘走。

    心里只想着一件事,任务失败,我大概是回不了家了,但也没关系,系统曾经答应我,不管成功与否,都会帮我投个好胎。

    在我原来的世界里,我才高考完,家庭和睦,父母都是很普通的工薪阶级,还有一个已经毕业工作的哥哥。生活过得算不上富裕,但一切正好。

    可是那场突然爆发的疫情,让我们这个四口之家一夕之间风雨飘摇,全家无一幸免,我躺在冰冷的病床上,一直到心跳停止都没能见上我家人最后一面。

    系统找到我时对我说:“如果宿主选择去三千小世界,攻略一本书里病娇偏执的大反派卫容,能够满足宿主一个愿望,并且因为角色攻略难度大,任务结束不论成败,可以帮助宿主选择下一世想要的人生。”

    我看了眼病床上自己惨白的面容,回想起自己短短十几年的人生,因为从小就身体不好,父母日夜操劳,才能养好我这具孱弱的身体,可也仅仅是维持住而已。

    高考体检,我查出得了白血病,父母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擦过眼泪,鼓励我说:“没关系,衣衣,我们好好配合医生,积极治疗,你不是还想看看大学生活是什么样的吗,不要担心,爸爸妈妈会陪着衣衣治好的。”

    那年,哥哥才毕业,放弃了读博的机会,摸着我的头道:“还有哥哥呢,不要怕。”

    生命最后的时光里,我时常想,如果不是我,或许我父母不会那么早感染,哥哥也不会倒下。

    他们本可以和其他人一样,在疫情伊始,好好待在家里,能不外出就不外出,而不是四下打听挣钱的途径,给我挣钱攒医药费。

    因此,我毫不犹豫答应了系统。

    我想让我爸妈还有哥哥好好活着,没有我,他们不会过得这么辛苦。

    然而,我抬眸望了眼灰蒙蒙的天,景平十三年的冬天,这场雪下的真大啊。

    系统判定我的任务失败,到我死,卫容都没有为我动过心。

    我的愿望碎了。

    *

    我看着自己透明的手,问系统:“如果我放弃这次投胎的机会,你能让我爸妈还有我哥,好好活下去吗?”

    系统冰冷的声音顿了顿,片刻后,它说:“可以是可以,但是宿主你考虑清楚了吗?”

    我点点头,道:“麻烦你了。”

    两世虽然都活得短暂,但是足够了。

    我唯一遗憾的是,都没能好好和家人告别。

    眼前又是一黑,等我睁开眼,看着古色古香的房间,我才发现我又重生了,而且不知道附身在谁身上。

    我一头雾水,搞不清楚状况,尝试呼唤系统,过了很久,那道熟悉的机械音才在脑海里响起:“经检测,任务对象卫容在宿主上一世身死之际情绪波动异常,判定任务攻略进度为50%,启动二周目攻略。”

    我坐在榻上,花了很久的时间消化系统说的话。

    “你的意思是,我上次已经成功了一半,让我再攻略他一次?”

    系统刻板的声音回道:“是的。”它停顿两秒,解释说:“鉴于以往攻略者进度从未达到50%,经估算,宿主成功率达85%,宿主可以选择再次开启任务,换个身份攻略目标,任务成功可实现宿主的一个愿望。”

    我想起少年凉薄的面容,还有他望向我时,沉寂如古井的目光。

    上一世,我的身份是齐国的公主,这具身体和我原本的名字一样,叫姜芙衣。

    巧合的是,原主也有个一母同胞的哥哥,叫姜扶苏。

    公主虽然金枝玉叶,但是很不幸,打小是个病秧子,系统替我选择的时间点是原主四岁落水这年,恰好同卫容发生交集。

    那一年,卫容八岁,母亲为了追随战死沙场的父亲自缢在灵堂,他的叔伯为了给他父亲平冤,不远千里带他来到延京,出宫时,他的叔伯又被国君召回去商议治理水患,就把他留在御花园,叮嘱他在那里等他回来。

    而原主一个人溜出宫殿不慎落水,正是他跳下湖中,救了她。

    按照书里的剧情,国君会因此把卫容留下,作为小女儿的伴读,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可是我没有刻意把卫容留下,只是会经常出宫去他叔伯府上找他。

    卫容喜静,我每次找他都是小心翼翼提着裙摆,脚步声要多轻有多轻,待在他身边陪他看书都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就怕招他厌烦。

    冬去春又来,花谢花又开,我及笄这年,父王做主赐婚,点了卫容当我的驸马。

    然而也是这一年,卫容按照书里那样,对太尉府上的二小姐,也就是女主梁音一见钟情。

    来年春天,我还是依照剧情嫁给了卫容,他心里记挂着女主,因此对我总是没有什么好脸色。

    我以为青梅竹马总归有些情谊在的,和过去许多年一样,亲手做了碗长寿面给他庆贺生辰,在公主府里燃了满府的灯等他回家,然而他见了府门口提着灯笼的我,脸色倏尔冷了下去。

    进了屋,他面无表情地打翻了那碗长寿面,冷冷对我说:“公主不必费心做这些,臣娶公主,不过是为了臣心悦之人能安心嫁与她心悦之人罢了。”

    他转身就去了书房,而我站在原地,看着洒了一地的面和汤,指尖发凉。

    心口也冷。

    是了,男主谢旻是侯府的世子,要是不定下卫容做驸马,我父王便会定下谢旻。

    卫容开始日日早出晚归,我再执意提着一盏灯等他也等不到他。

    秋日院中海棠谢了,隆冬漫天雪飞扬,这具身体比我原来的更差,一次坐在屋里绣腰带咳了血,侍女芄兰急急忙忙跑进宫请来太医。

    把完脉,太医望向我面色复杂,我忍着发疼的嗓子说:“您带我的侍女去抓药吧。”

    老太医不说,我也知道,这具身体支撑不了太久了,系统在我开始做任务前就提醒过我,这具身体是活不过十八岁的。

    那时我听了,心里想的是,命运好会捉弄人啊,我竟然两辈子都活不过十八岁。

    咳出血的那个冬天,我捏着绣的尚且过得去眼的腰带,掰着日子数,我还能活几个月呢?

    然而剧情推动下,我没能活过那个冬天。

    诸国并起,战乱不休,齐国积病已久,这个国家早就从内里开始腐败了,纵然我父王躬行俭约,我的王兄仁厚勤敏。

    但齐国已是油尽灯枯,王朝更迭之命不可违。

    卫容领着禁卫军和叛军两军对峙,我被虏上城墙上时,看着他一如当初清俊的面容,少年漆黑的瞳眸,望向的却是我旁边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

    后来不甚清晰的视野里,我想到了我爸妈,我哥,疼我的父王,处处护着我的王兄。

    最后想到的,却是那一条我没绣完的腰带。

    可惜了,没来得及叫我那个哭成泪人的小侍女带走。

    再后来,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我的思绪一如空中这场雪一样,变得缓慢。

    我恍惚间记起,景平十一年春天,成婚前我是问过卫容的,“你若是真心悦太尉家的梁音,我不会勉强你做我的驸马的,等我回宫就同父王禀明,你放心,我会说是自己不愿嫁你的。”

    桐花开得灿烂,春衫薄。

    少年鼻骨挺拔,眉眼在身后桐花的映衬下柔合了些。

    “公主,往事如蜉蝣,臣会护自己的妻子安稳一生,与她举案齐眉,相携白首。”

    卫容,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的话呢?

    我又想起跟在他身后那些年,从孩童长成少女,我付出了真心,可命运教会我,并不是以真心就能换来真心的。

    我摇摇头,算是拒绝了系统。

    就算能再来一次,我也不想再同卫容有交集了。

    系统或许也没见过我这么不上进的宿主,我态度坚定地给出回答以后,系统沉默许久妥协般说:“好吧。”随后它又补充道:“齐国叛乱平定后,改了新朝,如今是建元七年,这一世,宿主可以按照自己心意活下去,当作额外奖励。”

    我觉得恍惚,于我而言,不过一闭眼一睁眼的时间,七年就过去了。

    故国不再,昔日种种成浮烟。

    我重生在一个还未及笄的小丫头身上。

    系统给我安排的这具身体名字叫荣衣,自幼丧母,父亲是银川郡郡守,兄长在外驻守边疆,因此对他的印象比较模糊。

    我醒那天,原主父亲老泪纵横,“乖乖,你可算是醒了,想吃什么,为父叫人给你做。”

    等我看清楚眼前这张涕泗纵横的脸,怔了怔,这位银川郡郡守,同我那位身为齐国君主的父王,有六分相似。

    我看着他掩袖擦泪的模样,心头忽而很酸涩,直到我见到从边疆匆匆赶回来的兄长,我一眨不眨盯着他那张同前世的王兄像了个七八分的脸庞,眼泪终于汹涌流出眼眶。

    现代的记忆其实已经很模糊了,我知道系统会安顿好我的家人们,所以我心里最后牵挂的和愧疚的就是我第二世的父王和王兄。

    我母后走得早,父王勤于政务,我穿成齐国的小公主时,就是王兄一直照顾着我。

    然而即便国事繁忙,我父王也会抽出时间陪我过生辰,那时候他总是笑着把我抱在他腿上坐着,他的近侍每每看见,总会面露难色,一副有口难言的模样。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位不敢懈怠的国君,年轻时征战四方,镇守疆土,落了疾,年纪越大,膝盖一到雨天就发疼。

    每次抱着我时,他总是面不改色,哄着我:“寡人的小公主今日有没有按时喝药啊?父王派人在宫外寻了个新鲜玩意儿,给我的小公主。”

    他惦念着少时结发的妻子,封地的诸侯王给他送来各色各样的美人,他从来都不看一眼,宫中没有夫人,也再没立过一位王后。

    而我的王兄,光风霁月,敬贤礼士,是位真正的君子。

    最初来到这个世界,我的心智被年幼的小公主同化,一点点恐惧都被放大无数倍,我害怕这个陌生的环境,也害怕自己完成不了任务,因此也很依赖细心待我的王兄。

    温润的少年曾经摸着我头顶的小花苞,蹲下身安抚我:“衣衣别怕,王兄永远都会在你身边护着你。”

    可是我改变不了他们的结局,宫门被破,我父王被叛军一剑杀死在大殿里,而我的王兄,为了将我送出王宫,孤身一人替我挡下□□的叛军。

    那时我忍着泪没有哭,如今再看到相似的面容,我扑进风尘仆仆赶回来的青年怀里,痛哭出声。

    青年僵硬着身子,手足无措拍着我的背,放轻了声音问我:“衣衣,是不是还有哪处不舒服,阿兄去给你寻郎中来?”

    另一旁急得团团转的父亲喊来侍从就要去请医官,我止住抽泣,埋在青年怀里:“不是,我只是做了个噩梦。”

    攻略卫容那一辈子,就像一场噩梦,梦醒了,我还活着,身边还有父王和王兄。

    所有人都活得好好的。

    往事便作蜉蝣,遇水分流。

    我们一家三口,还能在银川郡,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

    我在家中仆从们口中得知,如今的皇帝不是卫容。

    他没有自己上位,反而从姜氏宗亲里挑选了一名未及弱冠的小公子,把他推上王位。

    卫容成了大晋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掌半壁江山,朝中许多大臣弹劾他,却也拿他没有办法。

    联同他镇压叛军的男主谢旻也没有承袭侯位,反而举家迁去边关。

    我听到的时候,只疑惑了一瞬,转眼就抛之脑后。剧情偏离原书,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如今的身体很健康,银川郡清贫,但日子过得却很幸福。

    我也无比珍惜现在的日子,多活一天就当我多赚一天。

    银川郡的冬天不下雪,我们照着这边的习俗过了个热热闹闹的新年。

    又是一年春天,空气里还有几分瑟瑟的冷意,我怀里抱着袖炉,站在屋檐下,看着兄长束起袖袍弯腰栽下一株棣棠花。

    青年浇完水,我走过去,拿出手帕给他擦了擦脸上不小心蹭到的泥土。

    春寒料峭,我问:“阿兄,今日为何要在我院子里种棣棠啊?”

    青年拿着我的帕子擦掉额角的汗,笑着道:“衣衣,这棣棠颜色好,为兄觉得很适合你,且这花能开三月有余。”

    我愣了愣,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上一世在王宫的画面。

    青年捧着一个匣子踏进宫殿,匣子被打开,他从里面取出一件鹅黄色襦裙,对我说:“衣衣,为兄觉得这件襦裙颜色很衬你,你看喜不喜欢?”

    其实哪里衬不衬呢?铜镜中少女常年一副病容,苍白的容颜很难配得上这么明亮的颜色。

    我鼻尖酸的厉害,不善言辞的青年只是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够活泼一些罢了。

    我抬眸,对上青年温柔的目光,“阿兄,花朝节,我想出府看看。”

    青年怔了一瞬,眉间舒展开,修长的手揉了揉我的头,“好。”

    十五那日,我在侍女陪同下出了府,庙会上人群熙攘,花灯璀璨,长街两侧大多是卖灯的小摊贩,琳琅满目的花灯看得人眼花缭乱。

    小侍女是个活泛的性子,一路叽叽喳喳在我耳边说个不停。

    “小姐,前面花神庙里有伶优扮十二花神呢,我们要去看看吗?”

    “再晚些时候还有花车游街呢。”

    我提着略有些粗糙的花神灯,正欲应下,不料人群里突然传出一阵惊恐的叫喊声。

    “花车走水了!快避开!”

    霎时间人头攒动,乱作一团。

    小孩子的哭喊声传入耳中,身侧的小侍女不知何时被人群挤开,视野里,失控的花车如同一个巨大的火球,正朝我滚来。

    而在我触手可及的前方,还站着一个害怕得嚎啕大哭的小女娃。

    我瞳孔骤缩,刚想伸手,腰侧陡然被一只手揽过去,避到安全的地方。

    我回头望,兄长那张素来温和的脸居然带了点愠怒之色,青年压低了声音,第一次对我语气严肃道:“衣衣,方才那般危险你怎不躲?”

    “为兄若晚来一步,你让我和阿耶阿娘如何交代?”

    我说不出话来,此刻心里才一阵后怕,可是,那个孩子呢?

    我赶忙回头去看,耳边兄长叹了口气,说:“为兄知道你是好意,那孩子无碍,被一位郎君抱走了。”

    “走吧,今日太危险了,先回府。”

    我只好点头,小侍女哭哭啼啼寻来,“小姐,吓死山桃了,你没事就好。”

    我恍然惊觉手中空空荡荡,停下来问她:“山桃,你可有看见我的花灯?”

    山桃摇摇头。

    兄长见我停下来,知道我丢了花灯,宽慰我说:“花神灯若是不见了,明日为兄再给你做一盏。今日受了惊,先回府吧。”

    我低眸,心里觉得有些可惜。

    那盏花神灯说不上多精美,可它毕竟是眼前青年的一片心血,是如同上辈子一样照顾包容我的真心。

    我抬脚欲跟着兄长回府,一道低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的身子陡然僵住。

    不敢回头。

    那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说:“姑娘,恕在下冒昧,这盏花灯可是你方才落下的?”

    我的心脏骤然紧缩,头皮发麻,连同手脚顷刻也发凉,掌心冒出冷汗。

    身后那人不过离我一尺之隔,但是我却没有勇气回头去看那张脸。

    满脑子都只剩下卫容怎么会出现在离延京有千里远、甚至不甚出名的银川郡这个想法。

    走在前面的兄长听到动静,转回身望向我,他似乎是察觉出我的异常,看向我身后男人手里提着的花灯,把我拉到身后,略带歉意说:“多谢这位郎君,这确实是舍妹的花灯。”

    他伸手接过花灯,表达谢意后,看了我一眼,又道:“舍妹鲜少出门,恐见生人,郎君见谅。”

    我低垂着眼,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那道如同猎隼似乎要把我看穿的目光,无比庆幸自己在山桃的提议下,买了一张面具戴在脸上。

    我听见兄长客套着道谢,努力缩减自己的存在感,眼睛只盯着地上的石板,恨不得盯出一个洞来。

    要命了,卫容跑来银川郡干嘛?

    自己放着皇帝不当,辅佐一个孩子上位就罢了,难道是怕自己上位名不正言不顺么?但原书里也没看出来他还讲究个名声啊。

    男主迁去大漠,也没说已经娶了女主,他这时候不应该追着梁音么?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从没想过会再见到这个病娇反派。

    而眼下见到他,我只想赶紧走。

    实在是上一世结局太悲惨了,我连具完整的尸体都没留下,虽说不是卫容直接造成我的死亡,但这从中,也少不了他推波助澜。

    相伴十余载,没人比我更清楚,卫容有多睚眦必报,不择手段。

    这样一个人,我惹不起躲得起。

    我小心翼翼扯了扯兄长的衣袖,示意他我想回家。

    下一刻,满街灯火里,铬红的衣角就这样撞进我眸中。

    黑色长靴在我视野里往前迈了一步,头顶传来一道温柔克制的声音,“在下方才无心吓到了小姐,实在抱歉。”

    我反应过来,轻轻摇摇头。

    男人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递过来一支步摇,我茫然片刻,抬手摸了摸发髻,才发现他手中握着的这支这正是我出府戴着的那支。

    我紧张的掐了掐手掌心,这才抬眸看他。

    眼前人穿了身铬红色圆领袍,精致的眉眼,一如从前那般清隽。

    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若说有,眼前的青年不过是比少时成熟了几分。

    “这步摇,也物归原主。”

    我定了定心神,伸手接过那支步摇,语气淡淡地说了一句,“多谢郎君。”

    没想到眼前青年却是笑了,那双漂亮的眼睛注视着我,眸色漆黑,目光有片刻粘稠的让我觉得不适,不过眨眼间就恢复正常,我不自觉退了半步。

    头顶花灯光彩溢目,我听见他说,“小姐很像我从前的一位故人。”

    我咽了咽口水,没有说话。

    这具身体的相貌同上辈子那具像了个九分,更接近我本来的样子,但我不会重蹈覆辙了。

    卫容这人表面有多温柔,内心就有多冰冷。

    不管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偏僻的银川,抱着什么目的,总归,我绝不会再被他的表象所欺,也绝不会再踏入死局。

    七年啊,这对别人而言可能很长,但对我来说,摔下城墙、面目全非,周身都是彻骨的疼仿佛还在昨天。

    我会被父王王兄浑身是血倒在我面前的噩梦惊醒,也会被记忆里那几年少年的冷言冷语刺痛,会因为真心被践踏不敢再轻易对人好。

    就像卫容不知道,我被八岁的小少年救上岸、睁开眼看到他的那一瞬起,是下过决心,就算不是为了任务,也要对他好的。

    而卫容也不知道,寒山寺上,他冒雨背我一路下山时,我看着他铬红色袍角被雨水溅湿,也是为他动过心的。

    那时我真切希望他能一辈子平安顺遂,命运能多多眷顾这个寄人篱下过得悲惨的少年。

    风雨如晦,雷风恒,世间的苦,不同而又相同。

    我被病痛折磨,他爱而不得。

    曾经有很多时刻,我无声地望着他的背影,多希望这个偏执的少年也能稍稍停一停,山川历历,长河日落,世间其实有诸多美好他可以拥有。

    就如同他自己所说,往事如蜉蝣,若是他能放下,看看身边的人呢?

    可惜世间没有如果。

章节目录

经春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淮川不见月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淮川不见月并收藏经春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