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瑞雪”没下多久便停了，这对谢余来说，倒还算得上是件好事。
他披着的那件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破袍子，抵御不了几分西境刺骨的寒冷。他那双被戎人拔了指甲的手，早已冻得失去了知觉，快要握不住手中的木杖了。
或许早就没有几个人还在意消失在戎地的谢余了，西境濒临失守，曾经那些守城的功绩烟消云散，他又成了那个让人如鲠在喉的孽债，李修瑜这个名字也显得悲惨又可笑。
然而谢余的确还没死在戎人的手下。显然戎人既然得了他做人质，就想着要多磋磨他些时日。谢余被绑到戎人大营第一日，先被吊在戎军旗上挂了两日，解下来之后灌了些水和吃食，接下来的日子便是循环往复的折磨和羞辱。直到数日前的那场地动，闹得戎人大营人仰马翻，谢余拖着勉强还能动的身体逃了出来，并且奇迹般的回到了大渊境内，趁乱混入了庆阳城。
重回故地，谢余的心中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慨。一直紧绷着的心弦和不济的精神体力让他的头脑陷入了轻微的混乱，只有这样身上的伤痛才仿佛暂时离开了他的躯体。
他混迹在等待施粥的人群里，望向正在粥摊忙碌的那人，正是他从前的副官程耘，然而这份熟悉感，却让此时的谢余感到有些陌生与恶心。
不再相信任何人。那些饱受折磨的日夜，是心底里那些叫嚣着，怒吼着要报复所有人的恶毒声音支撑着谢余的心志。从前他只想要拼命地往上爬，不再被人轻视，任人宰割，做人上之人。然而最后的结局依然是被人轻而易举的踩在脚底。
那么就一起下地狱吧。
谢余终于来到粥铺前，故意沙哑着声音道：“军爷，听说戎人的军队很快就要卷土重来，不日便要攻上咱们庆阳郡，这是真的吗？”
此话一出，四周的人群瞬间躁动起来，程耘手上的动作不停，神色却有些难堪。
“谢将军已经被当做俘虏献了出去，王上他这次亲征，是来救咱们，还是来投降的？”
没等对方回答，谢余话语不停，接着说道。
“投降就要割地，若把甘州五郡都让给了戎人，那群畜生世代游牧只知劫掠砍杀，咱们渊人岂不是要被屠杀殆尽。”
眼看着这个一身褴褛的人一席话，引得群情激愤，原本还算安静的灾民们脸上开始浮现出愤怒的神情。谢余如今这般光景，就连彼时最熟悉的程耘也没能认出他来，为防场面演变的难以控制，他连忙招了招手，让身边的士兵把这闹事的人拖下去。
“既然陛下亲征，那就说明西境战事还有转机。你们要是想造反，尽管去看看甘州五郡内还有那个郡的百姓还有力气闹事，又还有哪个郡还有能力周济灾民的？你们尽管带上他们一起来闹！”
程耘大声喊道，然而现场的氛围并没缓和几分，不得不把守城的卫兵叫来一同驱散人群，维护秩序。
谢余被二人强行架着拖离了人群中央，两个小兵倒是没有为难他，只是有些暴躁的把谢余扔到了干涸的桥洞子底下，厉声骂了他几句便离开了。
程耘此人，死木头脑袋。穷途末路却依然秉承着不伤及无辜，一切以人命为重的信念，在谢余被出卖之后，仍然坚守在这座他们最初相遇的这座庆阳城。
不过都是蝼蚁罢了，你又能守得住什么呢。望着头顶上的石桥，谢余带着些嘲讽笑了笑，带着胸腹间发出些嘶哑的鸣音。
他想起当年刚被发配到这里的时候，与那程耘初相识，二人站在桥上，程耘问他最想要的是什么，他说：“先做最西境最厉害的将领，然后回中洲去，我要拥有他们认为我不配拥有的一切。”
然而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
从现在开始，搅乱庆阳郡的一池死水，谢余就在这里，待到李修玧亲自到来的那个时刻。
————————
奔波了大半日，江知渺总算先人一步来到了庆阳郡。令她惊讶的是，庆阳的状况与西林几郡相较，可以称得上是好过太多了。城楼上有疲惫但是仍坚持执勤的卫兵，缺衣少食的灾民也有人为他们分发粮食。这就是出自“铁壁”庆阳卫的的手笔吗，江知渺心底油然生出几分钦佩之情。
“能帮我把这个带给你们这主事的人吗？”江知渺径直走向城门楼下的卫兵，从腰间摸出一个令牌递给那人。“就说聆风阁的江知渺想见他一面。”
“庆阳如今没有主将，主事的只剩下程副官。”
那卫兵看着江知渺微笑着的脸晃了晃神，之后点了点头匆匆忙忙的上了城楼。江知渺正趁这空闲思考拉拢庆阳卫的说辞，却忽然把目光移向城墙边与营房的一块间隙里，鬼使神差的，她注视着那片略显阴暗的区域，似乎正好看见一个身影从转角处一闪而过。
似乎有些熟悉？罢了罢了，不过是一个影子而已。
短暂的请示过后，那卫兵便将江知渺带到了程耘面前。
“你是说，圣上他不会来，倒是北境的齐王殿下来了。”程耘面色阴沉的打量着江知渺，他疲惫的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问道。
“齐王殿下什么时候到？西境如今本就民心涣散，如今圣上出尔反尔，齐王殿下打算怎么代圣上给大家一个交代？”
“大约今天夜里，我们已经去过其余几郡，那边的状况很不好，但是齐王殿下带来了粮草补给，惩治了逃跑的郡守和武将，你放心，将来的情况一定会有所好转。”江知渺道。
“西境的火烧的再大，也烧不到北境去。如今圣人不仁，人人但求自保，齐王殿下愿意白白把自己的精锐磋磨在甘州？”
这小小副官，心思细腻，说话倒是毫不避讳，如此耿直。江知渺本就带着任务而来，倒是不吝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齐王殿下想做这西境真正的主人，”江知渺直视着程耘的双眼道。“人尽皆知，曾经的谢将军带出来的庆阳卫是西境的铁壁，如果程副官愿意尽归齐王麾下，想必西北一脉绝不会是如今的局面，甚至天下也不会是如今的局面。”
“没想到聆风阁也有与朝廷作对的一天，看来齐王真算得上是贤主吧。”
程耘苦笑着坐下来，他双眼中遍布血丝，看起来极为疲惫。如果谢余在呢？他会怎么选。程耘不由自主的这么想，却发觉习惯性倚仗的那个人也早已沦为当权者股掌之间的玩物。
“将士们只认沙场上拼杀过的过命交情，更何况自从谢将军离开，庆阳卫已有一半叛逃做了马匪。我这个副官做不了他们的主，除非……谢将军还在。”
没想到谢余在西境军中的威望真的如此之高，江知渺默默想到，距离谢余被派往甘州也不过三年时间，一个半点权势也无的人，这条路想必走的十分艰辛。现下好不容易拢起来的队伍闹得分崩离析，真是可惜啊可惜。
她正想说，只要程耘愿意对齐王忠心，下面兵士都可以慢慢地感化，毕竟跟李修玦此人也算是共事多年，整治军务，收拢人心这一块，江知渺对他还是有充足的信心的。谁知那程耘突然起身，对江知渺恭敬的作了一揖道：
“在下程耘，是否能求齐王殿下，求凌风阁一件事。如果此事能得到应允，在下愿意听凭齐王殿下差遣。”
还有这种好事？！江知渺深感自己辛辛苦苦备下的十几种谈判技巧好像突然失去了用武之地。
“能否跟戎人首领谈判，将谢余谢将军交还大渊，如若能成，我愿带领一队人马亲自去接谢余回来。”
仗还没打赢就想着谈判？！这不是兜兜转转，最终又回到了谢余不在的死循环。
“程副官……”江知渺忽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你有没有想过，谢余作为人质被交往戎地已有两个月出头，或许他已经，凶多吉少。而你们这些人，如果齐王狠下心来要把西境洗牌重炼……”
“我知道，你不必多言。”程耘摇了摇头道。“谢余那个人，心高气傲，钻营奔竞，冥顽不灵，恶人遗千年的命。既然聆风阁为此感到为难，那我们庆阳卫会自己想办法解决。来人！送客。”
相当失败的谈判。江知渺被程耘差人送出来的之时，脑海中浮现出晚点李修玦到来，得知这一切后那张刻薄的脸，不由得背后一凉。
日头已经快要西沉了，边关的寒风冷冽，嗖嗖的吹着。江知渺捧着两个蒸番薯走在庆阳城还算完整的街道上——那是程耘命人取来招待她的。这种外番引进的作物，产量很可观，但在大渊的普及程度还不算太高。是谢余从前命官兵种植番薯，又沿着城墙一圈挖了一些地窖用于储存，以备不时之需，所以整个甘州只有庆阳在此时仍有余粮。
威逼不行，只有利诱了。庆阳卫间的感情如此深厚，要不从那伙叛逃落匪的人马开始下手呢？
庆阳零落冷清的街上只有些巡逻的士兵和零星几个忙着重建家园的灾民脚步匆匆的走过。江知渺沿着城边想要环视一下庆阳城墙的整体情况，手里的番薯一个送给了忙着修破屋的老翁，另一个都已经咬了一口，还是给了路边嗷嗷哭的小孩。
江知渺腹中空虚，有些郁郁的蹲坐在城墙下头。天色渐晚，城墙下格外空寂，再加上北风在城墙外凄厉的呼啸声，气氛着实显得有些阴森。
就在此时，江知渺似乎发觉自己眼前的土地动了动，好似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虽然应上了戎族关于地底下有邪祟要爬出来的传说，但是好巧不巧，遇上的是不信鬼神之说的江知渺
江知渺沉默着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处颤动着的沙土，逐渐形成了一个方形的印子，显然，这地上原本就有个地道的入口被掩藏在沙土之下。从地下的缝隙里，一根木杖将那破土而出的盖子缓缓顶开。一双被透着血色的布条胡乱包扎着的手附上那洞口的边沿，撑起一个看不清面孔的人影。
实属荒谬啊！哪里来的兄弟在这里练习土遁，需不需要搭把手啊。
江知渺刚想做声，谁知那人十分警觉，他以一个不太自然的姿势翻身上来，几乎是马上便察觉到了江知渺的存在。没有停顿的间隙，那根木杖以破风势扫向江知渺头上的命门。
那杖出其不意，袭来的果决狠辣，不过对于江知渺来说还是显得太慢，力道也太轻。
她一只右手挡了过去，精准的握住那柄木杖，然后一个灵巧的翻腕回身，登时卸去了木杖上的力道。那人起势虽狠，但气力似乎有些不济，江知渺这一别上用了巧劲，顺利的让他的木杖脱了手，顺势两次迅捷却爆发力很强的击打，一杖点在那人右臂上的麻穴处，一杖点在他胸腹间的气穴。
我还是比较擅长打架，江知渺有点解气的想到。
说来也奇怪，初次来到这庆阳郡，谁也还没来得及得罪，怎么就突然钻出个土耗子来上来就要打要杀。尘土飞扬间，只听到那人发出短促的一声闷哼，便重重的倒在了地上，再没发出声响。
江知渺只道他是岔了气脱了力，毕竟适才那两下的劲道和位置只会让人失去行动能力。她先是走近那个地洞往里探查，才发现虽然底下的细节情况黑洞洞的看不清楚，但其实可以看出，这是个储藏番薯用的地窖——不管是位置还是式样，都和在程耘那边看到的相仿，只不过这个稍小点，所在的位置偏僻了些。
难道是饿急了来偷番薯的灾民吗？江知渺满心的疑惑，看向那人倒下的方向——他仍然安安静静一动不动的瘫在那里，仿佛没有了气息。
什么情况，在饿的前胸贴后背的情况下，我还能用戳麻穴的方式把人给戳死吗？！江知渺大惊，连忙上前把地上那人捞起来手指按上他心脉。
那人头上带的破斗笠早在地上撞碎成了几瓣，凌乱的头发中只露出十分苍白却看得出来仍在呼吸的小半张脸。江知渺愣了一下，她突然生出一种奇异的熟悉感，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把那人的脸扶正。他的皮肤触手冰凉，唇上全是干裂的口子，额头连着面颊间还有几道被什么东西抽出来的条状伤痕。纵使瘦的惊心，且浑身狼狈，同往日的光景大不相同，江知渺仍然很快辨认了出来。
这不是谢余吗？！
他披着的那件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破袍子，抵御不了几分西境刺骨的寒冷。他那双被戎人拔了指甲的手，早已冻得失去了知觉，快要握不住手中的木杖了。
或许早就没有几个人还在意消失在戎地的谢余了，西境濒临失守，曾经那些守城的功绩烟消云散，他又成了那个让人如鲠在喉的孽债，李修瑜这个名字也显得悲惨又可笑。
然而谢余的确还没死在戎人的手下。显然戎人既然得了他做人质，就想着要多磋磨他些时日。谢余被绑到戎人大营第一日，先被吊在戎军旗上挂了两日，解下来之后灌了些水和吃食，接下来的日子便是循环往复的折磨和羞辱。直到数日前的那场地动，闹得戎人大营人仰马翻，谢余拖着勉强还能动的身体逃了出来，并且奇迹般的回到了大渊境内，趁乱混入了庆阳城。
重回故地，谢余的心中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慨。一直紧绷着的心弦和不济的精神体力让他的头脑陷入了轻微的混乱，只有这样身上的伤痛才仿佛暂时离开了他的躯体。
他混迹在等待施粥的人群里，望向正在粥摊忙碌的那人，正是他从前的副官程耘，然而这份熟悉感，却让此时的谢余感到有些陌生与恶心。
不再相信任何人。那些饱受折磨的日夜，是心底里那些叫嚣着，怒吼着要报复所有人的恶毒声音支撑着谢余的心志。从前他只想要拼命地往上爬，不再被人轻视，任人宰割，做人上之人。然而最后的结局依然是被人轻而易举的踩在脚底。
那么就一起下地狱吧。
谢余终于来到粥铺前，故意沙哑着声音道：“军爷，听说戎人的军队很快就要卷土重来，不日便要攻上咱们庆阳郡，这是真的吗？”
此话一出，四周的人群瞬间躁动起来，程耘手上的动作不停，神色却有些难堪。
“谢将军已经被当做俘虏献了出去，王上他这次亲征，是来救咱们，还是来投降的？”
没等对方回答，谢余话语不停，接着说道。
“投降就要割地，若把甘州五郡都让给了戎人，那群畜生世代游牧只知劫掠砍杀，咱们渊人岂不是要被屠杀殆尽。”
眼看着这个一身褴褛的人一席话，引得群情激愤，原本还算安静的灾民们脸上开始浮现出愤怒的神情。谢余如今这般光景，就连彼时最熟悉的程耘也没能认出他来，为防场面演变的难以控制，他连忙招了招手，让身边的士兵把这闹事的人拖下去。
“既然陛下亲征，那就说明西境战事还有转机。你们要是想造反，尽管去看看甘州五郡内还有那个郡的百姓还有力气闹事，又还有哪个郡还有能力周济灾民的？你们尽管带上他们一起来闹！”
程耘大声喊道，然而现场的氛围并没缓和几分，不得不把守城的卫兵叫来一同驱散人群，维护秩序。
谢余被二人强行架着拖离了人群中央，两个小兵倒是没有为难他，只是有些暴躁的把谢余扔到了干涸的桥洞子底下，厉声骂了他几句便离开了。
程耘此人，死木头脑袋。穷途末路却依然秉承着不伤及无辜，一切以人命为重的信念，在谢余被出卖之后，仍然坚守在这座他们最初相遇的这座庆阳城。
不过都是蝼蚁罢了，你又能守得住什么呢。望着头顶上的石桥，谢余带着些嘲讽笑了笑，带着胸腹间发出些嘶哑的鸣音。
他想起当年刚被发配到这里的时候，与那程耘初相识，二人站在桥上，程耘问他最想要的是什么，他说：“先做最西境最厉害的将领，然后回中洲去，我要拥有他们认为我不配拥有的一切。”
然而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
从现在开始，搅乱庆阳郡的一池死水，谢余就在这里，待到李修玧亲自到来的那个时刻。
————————
奔波了大半日，江知渺总算先人一步来到了庆阳郡。令她惊讶的是，庆阳的状况与西林几郡相较，可以称得上是好过太多了。城楼上有疲惫但是仍坚持执勤的卫兵，缺衣少食的灾民也有人为他们分发粮食。这就是出自“铁壁”庆阳卫的的手笔吗，江知渺心底油然生出几分钦佩之情。
“能帮我把这个带给你们这主事的人吗？”江知渺径直走向城门楼下的卫兵，从腰间摸出一个令牌递给那人。“就说聆风阁的江知渺想见他一面。”
“庆阳如今没有主将，主事的只剩下程副官。”
那卫兵看着江知渺微笑着的脸晃了晃神，之后点了点头匆匆忙忙的上了城楼。江知渺正趁这空闲思考拉拢庆阳卫的说辞，却忽然把目光移向城墙边与营房的一块间隙里，鬼使神差的，她注视着那片略显阴暗的区域，似乎正好看见一个身影从转角处一闪而过。
似乎有些熟悉？罢了罢了，不过是一个影子而已。
短暂的请示过后，那卫兵便将江知渺带到了程耘面前。
“你是说，圣上他不会来，倒是北境的齐王殿下来了。”程耘面色阴沉的打量着江知渺，他疲惫的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问道。
“齐王殿下什么时候到？西境如今本就民心涣散，如今圣上出尔反尔，齐王殿下打算怎么代圣上给大家一个交代？”
“大约今天夜里，我们已经去过其余几郡，那边的状况很不好，但是齐王殿下带来了粮草补给，惩治了逃跑的郡守和武将，你放心，将来的情况一定会有所好转。”江知渺道。
“西境的火烧的再大，也烧不到北境去。如今圣人不仁，人人但求自保，齐王殿下愿意白白把自己的精锐磋磨在甘州？”
这小小副官，心思细腻，说话倒是毫不避讳，如此耿直。江知渺本就带着任务而来，倒是不吝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齐王殿下想做这西境真正的主人，”江知渺直视着程耘的双眼道。“人尽皆知，曾经的谢将军带出来的庆阳卫是西境的铁壁，如果程副官愿意尽归齐王麾下，想必西北一脉绝不会是如今的局面，甚至天下也不会是如今的局面。”
“没想到聆风阁也有与朝廷作对的一天，看来齐王真算得上是贤主吧。”
程耘苦笑着坐下来，他双眼中遍布血丝，看起来极为疲惫。如果谢余在呢？他会怎么选。程耘不由自主的这么想，却发觉习惯性倚仗的那个人也早已沦为当权者股掌之间的玩物。
“将士们只认沙场上拼杀过的过命交情，更何况自从谢将军离开，庆阳卫已有一半叛逃做了马匪。我这个副官做不了他们的主，除非……谢将军还在。”
没想到谢余在西境军中的威望真的如此之高，江知渺默默想到，距离谢余被派往甘州也不过三年时间，一个半点权势也无的人，这条路想必走的十分艰辛。现下好不容易拢起来的队伍闹得分崩离析，真是可惜啊可惜。
她正想说，只要程耘愿意对齐王忠心，下面兵士都可以慢慢地感化，毕竟跟李修玦此人也算是共事多年，整治军务，收拢人心这一块，江知渺对他还是有充足的信心的。谁知那程耘突然起身，对江知渺恭敬的作了一揖道：
“在下程耘，是否能求齐王殿下，求凌风阁一件事。如果此事能得到应允，在下愿意听凭齐王殿下差遣。”
还有这种好事？！江知渺深感自己辛辛苦苦备下的十几种谈判技巧好像突然失去了用武之地。
“能否跟戎人首领谈判，将谢余谢将军交还大渊，如若能成，我愿带领一队人马亲自去接谢余回来。”
仗还没打赢就想着谈判？！这不是兜兜转转，最终又回到了谢余不在的死循环。
“程副官……”江知渺忽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你有没有想过，谢余作为人质被交往戎地已有两个月出头，或许他已经，凶多吉少。而你们这些人，如果齐王狠下心来要把西境洗牌重炼……”
“我知道，你不必多言。”程耘摇了摇头道。“谢余那个人，心高气傲，钻营奔竞，冥顽不灵，恶人遗千年的命。既然聆风阁为此感到为难，那我们庆阳卫会自己想办法解决。来人！送客。”
相当失败的谈判。江知渺被程耘差人送出来的之时，脑海中浮现出晚点李修玦到来，得知这一切后那张刻薄的脸，不由得背后一凉。
日头已经快要西沉了，边关的寒风冷冽，嗖嗖的吹着。江知渺捧着两个蒸番薯走在庆阳城还算完整的街道上——那是程耘命人取来招待她的。这种外番引进的作物，产量很可观，但在大渊的普及程度还不算太高。是谢余从前命官兵种植番薯，又沿着城墙一圈挖了一些地窖用于储存，以备不时之需，所以整个甘州只有庆阳在此时仍有余粮。
威逼不行，只有利诱了。庆阳卫间的感情如此深厚，要不从那伙叛逃落匪的人马开始下手呢？
庆阳零落冷清的街上只有些巡逻的士兵和零星几个忙着重建家园的灾民脚步匆匆的走过。江知渺沿着城边想要环视一下庆阳城墙的整体情况，手里的番薯一个送给了忙着修破屋的老翁，另一个都已经咬了一口，还是给了路边嗷嗷哭的小孩。
江知渺腹中空虚，有些郁郁的蹲坐在城墙下头。天色渐晚，城墙下格外空寂，再加上北风在城墙外凄厉的呼啸声，气氛着实显得有些阴森。
就在此时，江知渺似乎发觉自己眼前的土地动了动，好似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虽然应上了戎族关于地底下有邪祟要爬出来的传说，但是好巧不巧，遇上的是不信鬼神之说的江知渺
江知渺沉默着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处颤动着的沙土，逐渐形成了一个方形的印子，显然，这地上原本就有个地道的入口被掩藏在沙土之下。从地下的缝隙里，一根木杖将那破土而出的盖子缓缓顶开。一双被透着血色的布条胡乱包扎着的手附上那洞口的边沿，撑起一个看不清面孔的人影。
实属荒谬啊！哪里来的兄弟在这里练习土遁，需不需要搭把手啊。
江知渺刚想做声，谁知那人十分警觉，他以一个不太自然的姿势翻身上来，几乎是马上便察觉到了江知渺的存在。没有停顿的间隙，那根木杖以破风势扫向江知渺头上的命门。
那杖出其不意，袭来的果决狠辣，不过对于江知渺来说还是显得太慢，力道也太轻。
她一只右手挡了过去，精准的握住那柄木杖，然后一个灵巧的翻腕回身，登时卸去了木杖上的力道。那人起势虽狠，但气力似乎有些不济，江知渺这一别上用了巧劲，顺利的让他的木杖脱了手，顺势两次迅捷却爆发力很强的击打，一杖点在那人右臂上的麻穴处，一杖点在他胸腹间的气穴。
我还是比较擅长打架，江知渺有点解气的想到。
说来也奇怪，初次来到这庆阳郡，谁也还没来得及得罪，怎么就突然钻出个土耗子来上来就要打要杀。尘土飞扬间，只听到那人发出短促的一声闷哼，便重重的倒在了地上，再没发出声响。
江知渺只道他是岔了气脱了力，毕竟适才那两下的劲道和位置只会让人失去行动能力。她先是走近那个地洞往里探查，才发现虽然底下的细节情况黑洞洞的看不清楚，但其实可以看出，这是个储藏番薯用的地窖——不管是位置还是式样，都和在程耘那边看到的相仿，只不过这个稍小点，所在的位置偏僻了些。
难道是饿急了来偷番薯的灾民吗？江知渺满心的疑惑，看向那人倒下的方向——他仍然安安静静一动不动的瘫在那里，仿佛没有了气息。
什么情况，在饿的前胸贴后背的情况下，我还能用戳麻穴的方式把人给戳死吗？！江知渺大惊，连忙上前把地上那人捞起来手指按上他心脉。
那人头上带的破斗笠早在地上撞碎成了几瓣，凌乱的头发中只露出十分苍白却看得出来仍在呼吸的小半张脸。江知渺愣了一下，她突然生出一种奇异的熟悉感，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把那人的脸扶正。他的皮肤触手冰凉，唇上全是干裂的口子，额头连着面颊间还有几道被什么东西抽出来的条状伤痕。纵使瘦的惊心，且浑身狼狈，同往日的光景大不相同，江知渺仍然很快辨认了出来。
这不是谢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