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渺回到军营之时,齐王一行果然已经抵达多时了。

    李修玦已经接见过副官程耘,他也依旧是那一番说辞。夜色已经浓了,但齐王如今决意坐镇庆阳郡,军营里兵士们仍在忙碌着清点粮草,整备补给,庆阳郡的城楼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基本情况就是这样,谢余人在城东的药铺里。”江知渺迅速的将发生的事情简要的禀报了一遍。

    “所以你是在城里闲逛的时候,捡到了那个谢余?说起来,他还算是我的便宜兄弟。”

    齐王皱了皱眉头,上下打量了一下江知渺道。“如此这般,我都不识得他,你竟与他有过交情?”

    “王爷您忘了,几年前那桩东宫僭越案,就是在下去办的。当时放火焚烧证据那人,正是谢余。”江知渺道。

    “哦——那你们二人还颇有渊源。”齐王道。“我还记得,就是从那时候起,太子开始重用谢余,也正是因为谢余这块骨头太难啃,所以我才和聆风阁一起设计,把他下放到了甘州。”

    原来谢余如今落魄至此,也有我们的不止一点功劳在啊。江知渺忽然有些心虚。

    “往事不要重提嘛殿下,您要不先给我派一位大夫,时间紧迫,我将他绑在药铺的柱子上就匆忙出来了,再晚点我怕他真挺不住。”

    “谢余找到了的事先别漏出去,军中的大夫随便调,不过你先给我留下,那个叫程耘的小子说是只要我愿意出兵救回谢余,就给我献上一份大礼。我这边还有军务,你去代我点点。”齐王瞥了江知渺一眼,一边看着过去的甘州军报一边道。

    真是雁过拔毛。不过那程耘所谓的大礼却令江知渺有些诧异。“什么大礼?庆阳卫还有什么私藏?”

    “火药,据说还不少,就埋在环城的地窖里。我渊军将士配火器者众多,火药这东西于我们来说倒是非常有用。”

    火药,地窖,以为李修玧会御驾亲征的谢余。江知渺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极其可怕的设想。

    “那个疯子。”江知渺顾不得跟齐王细说,转身就要跑,留下齐王在原地黑着一张脸。“得罪了,殿下!有件事我必须马上去确认一下!”

    “……”

    齐王:“又是想跟聆风阁退货的一天。”

    ——————分割线——————

    江知渺直接顺走了帐外的马,在人烟稀少的街上纵马前行,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她直接向着庆阳最东边的城墙疾驰而去。

    谢余这是要炸城!

    就应该把他一并绑了来,江知渺悔不当初。就凭那人的疯劲,把他一个人绑在那关不住人的破屋里,实在是一个危险的决定。

    快马加鞭,江知渺风风火火的赶到地窖入口,只来得及拿火折子照了照那不辨深浅的地窖内部,便扶着木梯顺势跃下。

    待到落入地窖底部,眼前的情景令江知渺心神大动。那疯子果然挣脱了绳子,又跑了出来,现下正取了火把,正欲点燃从一堆草垛下伸出的引线。

    江知渺来不及言语,迅速挥剑斩断那截眼看着就烧起来的引线,谁知谢余转头就将旁边的稻草也给燃起来。

    那稻草极易燃烧,一瞬之间火苗蹿起来,根本找不到剩余的引线在哪里。江知渺又急又怒,剑柄一记重击将谢余击倒在地,并踩灭他手里的火把。

    火药外部用油纸包裹,短时间之内还不会被引燃,当务之急是切断最近一包火药与别处的连接并将其带离这个狭小的地窖!

    江知渺立刻行动起来,她用剑插入捆绑在火药外部的麻绳往外用力一挑,一大包顶着烧着稻草的火药包被带了出来。江知渺立时徒手抓住那过了火的火药包负在肩头,一剑斩断那上面带着的引线,纵身跃出地窖口。

    外面的风一吹,药包上的火似乎燃的更急了,江知渺等不及站稳,一个蓄力,使出她身上最大的力气将那药包朝空旷处抛去,然后一记灵巧的翻滚就势落入地窖里。

    随着一阵巨大的轰鸣声,那包火药在半空中被引爆了。

    江知渺被气浪轰的,伏在地上半晌无法起身,耳朵里充斥着尖锐的鸣音。

    那包火药经过特殊处理,药包里夹杂了许多碎石。爆炸时碎石如天女散花般射出,威力巨大。若是所有的药包都被引燃,整个庆阳城里的人都要命丧于此。

    差一点点就被炸成筛子了。

    江知渺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原本顺直的长发让火撩的毛糙卷曲,手臂上和肩上也火辣辣的疼。她只觉得晕头转向又怒火中烧。

    仔细确认了一番地窖内已无明火,便一把抓着谢余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提起来,厉声道:“你怕不是疯了吧谢余!庆阳可曾是你的属城,为了一个李修玧,至于让千百条性命一起陪葬?!”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经历了这一切,谢余早已被折腾的如同一块破布一般,他毫无逃跑之意,颤抖着身体,竟状若癫狂的放声大笑。

    “千百条性命,与我有何干系。”谢余仰着头,注视着从地窖口露出的那方寸夜空。

    “你们这些人,何其良善,何其仁德,你们那么喜欢多管闲事,怎么没有一个人来拉我一把?这千百条性命,有没有谁来救我一命?”

    “多管闲事?”江知渺赌气道。

    “你知不知道,李修玧压根就没来甘州,他自己贪生怕死,最后拉了齐王来给他收拾残局。要没有我多管闲事,你连报仇都报不明白,死了也是个笑话!”

    谢余闻言愣了一下,然后用力掰开江知渺的手,面色灰败地瘫坐在地上。

    “他不来。”谢余又笑了几声,随后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对啊,他那样的畜生,怎么会来,怎么敢来?你说的没错……我早就疯了,而且到死,也只是个笑话。”

    咳着咳着,他骤然弓起身,竟咳出几口带着血沫的鲜血来。

    “你!……诶,你看,不过骂你两句,可别当真啊!”

    江知渺忽然有些手足无措,她早先便知晓此人身世波折,如今落到如此境地也有聆风阁的一份“功劳”,虽然与这人曾互为对头,且他行事着实离经叛道,但此时此刻,江知渺心底的同情止不住的往外涌。

    谢余混身失了气力,慢慢滑倒在地。

    江知渺连忙伸手去扶,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手臂上,不知谢余的神志还有几分清醒,只见他眼神迷茫的看着虚空的方向,面上竟露出几分脆弱的神情,嘴里轻声喃喃了一句:“谁来救我呢?”

    江知渺沉默着,她又记起四年前的谢余,那行云流水的身法,和虽然狡黠却闪着莫名光彩的,属于少年的眼睛。

    诶,平生最见不得,一身傲骨零落风尘,飘零半生却终不可得。

    江知渺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也许我能救你呢?谢余。

    正在江知渺伤春悲秋的当口,地面上忽然传来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她才想起,定是巨大的爆炸声引来的救兵。还没等到江知渺起身,就看见从地窖口跳下来一个人。

    “江姑娘,你……”

    竟是程耘!

    “这是……谢将军?!”

    江知渺无力的看着程耘那张写满疑问和惊喜的脸,沉默着想到:出门之前齐王是不是叮嘱我谢余这事要保密来着?

    ———————分割线——————

    “基本的情况就是这样……”江知渺再一次灰头土脸地站在齐王李修玦的营帐里,再次对上那张皮笑肉不笑的俊脸。

    “你说那谢余从戎地死里逃生,怕被人再次遣送回去,所以才躲在那个鲜有人知的地窖里。又因为被你发现,惊惧不已,所以在争执间不慎点燃了火药?”齐王道。

    江知渺脸不红心不条,一脸正直道:

    “当然危机已经被属下完美的化解了!而且救了谢余,庆阳卫现在欠我好大一个人情,想必之后一定更好说话些。”

    江知渺鬼使神差的把谢余想要炸毁整个庆阳的事迹隐瞒了起来,此事一旦捅出来,齐王必不能容,那这世间,再没有谢余容身之地。

    “这么说来,你先下在庆阳郡的面子很大?”齐王的目光意味不明,继续道。“那你就靠这份面子,去把他们答应我的火药给要回来,然后再靠这份救命之恩,让谢余把庆阳卫完完整整服服帖帖的交给我。”

    “哦,对了,”齐王挑了挑眉。“我记得谢余从前是太子党,不知道他领不领你这份情。”

    阴阳怪气就快成为你的人格特色了。江知渺只敢在心里偷偷的想。

    “殿下放心,您交代的事在下定会继续努力,好消息是谢余已经找到,凭他在军中的威望,那部分叛作马匪的庆阳卫,也有了回转的余地。”

    “要不是西境局势错综复杂,我军要熟悉这里仍需时日。一支小小的庆阳卫,更何谈什么叛军,洗牌重来便是。”齐王叹了口气。

    “可惜啊,大渊现下,实在是缺兵少将,又不能把杨义徽和刘陵他们从东境拉过来。”

    江知渺连忙道:“殿下不必太过忧愁,我们聆风阁必竭尽全力,助殿下成事。”

    “他们要能来,还有你的事?”齐王道。“有空写信问问你师父,中洲那边有没有什么新情况,然后好好给我看着程耘谢余他们,此事不容有失。”

    江知渺被齐王的眼神扫的混身一凛,抓住机会默默地告退。

    一天之内经历了这么多事,转眼就到了后半夜了。要不去守一守谢余?江知渺打着哈欠想到。

    程耘将谢余带走时,他已经再度陷入了昏迷。想起自己这一天之内就揍了那人三回,江知渺还是决定牺牲一点自己的睡眠。

    可别死啊,谢余。

章节目录

亦余心之所善兮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时絮絮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时絮絮并收藏亦余心之所善兮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