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疼疼疼!……嘶!”

    “明明没开战,伤兵一个接着一个。”

    陈医官忍受着耳边的噪音,麻利的缝着江知渺手上整齐的刀口道。

    “陈大夫……为什么不给我敷麻药!”江知渺哀嚎。

    “等麻药的功夫都缝完了,还是留给别人用吧。”陈大夫头也不抬,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便完成了缝合。他处理着最后的包扎,无奈的叹了口气:

    “好歹也是个姑娘家,怎么成天上赶着胡闹。这次又摆什么龙门阵。”

    陈大夫的眼光有意无意的瞥向旁边,被一根束带捆着双手的谢余,他身上洒落着斑斑血迹,阖着眼靠坐在一旁,双手上的绳头还被抓在江知渺的那只好手里。

    “谢将军身手太好,我忍不住与他打闹了一番……”江知渺讪讪道。

    “……随你们去,只不过不要把人打个半死再来找我医治。”

    陈医官收拾了一番,交代好江知渺手上的伤口不能碰水,暂时不要使力,以及谢余还需按时服药等事,提着药箱就要离开。

    “对了,”陈医官想起什么,回头提醒道。“那个人的右臂断了,你这样绑着他应该很疼。”

    “一时情急,一时情急……”

    江知渺对着陈医官板着的脸频频点头,乖巧的目送其离开。然后营帐里又只剩下令人无所适从的安静。

    气头已经过了,现下的两人的状态和情境无不令江知渺感到些微的尴尬。她干咳了几声,用一只手不太自如的解开绑住谢余的束带,然后给他那只“饱经沧桑”的断臂调整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

    这下好了,两个人满满当当凑出一对能用的手。

    她看着默不作声的谢余陷入了沉思,觉得不绑着他实在是不保险,就又在谢余的左腕上绑了几圈然后把另一端系在自己的右腕上。

    系着系着,她又顺着谢余那形销骨立的手腕,看到那双伤痕累累的手,心里顿时有些堵得慌。伸手去探了探那人额头,才发现他这是又烧起来了,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同情心太过泛滥的报应就是受到身与心的双重煎熬吗,江知渺仰天长叹。

    “我说,你能不能不疯了?……”江知渺叹气。

    “你能不能,不多管闲事。”谢余睁开眼,低声道。

    “不能。”江知渺除了这两个字,还真找不到什么其它反驳的理由。

    说到底,在谢余这件事里,她只能算是个局外人。他们只是萍水相逢,因各自的使命才相聚于此。可是了解的越多,这一切就更驱使着她没法对谢余放任自流,更何况庆阳卫仍有一支因此人叛离在外,若真听之任之,他们只能被以叛逆之罪论处。

    她江知渺不是什么普济天下的大善人,只不过知晓家国破碎之苦难,或能以微薄之力令尽量多的人免受疾苦。

    “不能也罢。”谢余道。

    “本以为自取性命是最容易的选择,没想到还会横生这些枝节。”

    谢余把目光移向江知渺,满面皆是疏离和淡漠。

    “死不了,那便先不死了。”谢余面上露出几分带着嘲讽的笑。“不过你可不要后悔,我绝不可能选择站在你主子那一边。如若今后因我又生出事端,到时再想杀我,或许就太晚了。”

    这人好像有着严重的自毁倾向。

    江知渺蹙着眉头,端详着这张苍白的脸,明明是风清月朗的长相,眉目间却总是笼着一层阴郁的神色。“谁来救我呢?”江知渺心中忽然响起前日谢余口中无意识喃喃着的这句话。

    衷于本心,江知渺对自己说。

    她的心中忽然有了某些决断。

    “那你站在我这一边吧,跟你的大恩人统一阵营。”江知渺并没把他那些夹枪带棒的话放在心上,而是取来自己刚穿了不到一天就坏了的斗篷,披在了谢余的身上。迎着对方讶异的神色,江知渺道:

    “那个什么……孟什么那批人马,叛作马匪,皆因不满朝廷将你遣送戎地之举而起,他们想必还不知道你还活着,这笔账你欠了,我得看着你还。”

    不等谢余满面不耐的开口,江知渺继续道:

    “别再对楚王这个身份动什么歪心思,大渊有二王相争就已经够乱了,你若掺和进去只会比今日的情形更加凄惨。”

    “我……”

    “你没什么好选的,因为我刚才已经默认你站在我这一边。请做好伤好不全就得出发劝降的准备,齐王他很看重庆阳卫,孟什么那些人只要肯归顺,死罪可免。”

    “我绝不……咳咳……”面对着絮絮叨叨毫不停歇停歇的江知渺,谢余气的快要呕出一口血来。

    “你绝不赖账,”江知渺微笑。“好好在我这里歇着吧,程耘那里你是回不去了。我会禀报齐王殿下你我二人的决议,然后带着你好好看一看你从不在意的疾苦苍生。”

    一席连珠炮般的话毕,谢余捂着胸口呛咳不已,江知渺满意的给他顺了顺气,然后把自己手上这一头的束带,象征性的拴在了桌子腿上。

    “俗世皆苦,我不让你死,算我欠你的。从今以后来日方长,我慢慢还。”

    谢余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烧昏了头,俗世皆苦,人间冰冷,但是这女子的血滚烫。那火药差点炸的她粉身碎骨,那一刀差点割断了她的筋脉,她却笑着说:算我欠你的。

    是她疯了,谢余对自己说。

    “出去一趟,会有人代我先看着你。”

    江知渺挥了挥手,然后翩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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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宜带兵巡视完毕,回到齐王营帐之时,正好目睹了江知渺堵在门口来回逡巡,口中念念有词的情形。

    齐王殿下近来对凌风阁颇有微词,对这位江姑娘的怨言更是尤其的大。不过根据陈宜多年对齐王殿下的了解来看,大多数时候他都不是真的动怒。因为江姑娘除了行事有时不够稳重之外,其它方面,无论是心性还是武艺都称得上是人中龙凤。

    陈宜多数时候会避着这位江姑娘行动,因为她总是兴致勃勃的要跟陈宜试试身手。比如现在,他本想等江知渺离开之后再悄悄过去,但是这次她实在在原地徘徊太久了。

    陈宜忍不住走过去道:“江姑娘,您找殿下有什么事吗?”

    “哦对,我是来参见殿下的,那个,殿下他,方便吗?”江知渺略显慌乱。

    “殿下,江姑娘求见。”陈宜简单直接,助江知渺切入正题。

    擎北军的人个个都是这么行事果决。江知渺硬着头皮迈了进去。

    “哟,忙活了半天,伤了一只手。谁竟还能伤的了你?”

    齐王从一堆书简里抬起头,瞥了一眼江知渺,又继续他手头的工作。

    “嗯……这,不足挂齿不足挂齿……”江知渺露出一个谄媚的笑。

    “有话直说。”齐王直截了当道。

    “属下……属下自请与庆阳守将谢余一同劝降叛军,若殿下允准免其众人九族之罪,属下定能劝其归顺擎北军,为陛下效力。”

    “谢余答应了?他人呢。”齐王的脸色忽然冷了下来。“我不是说过,要他跪下求我?”

    “属下问过了,他愿意。”

    江知渺单膝跪地,稽首行礼道:

    “不过那人伤势恶化,此时正卧床不起,还望殿下见谅。待他伤势痊愈后再来给殿下赔罪。”

    齐王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扔下手中的毛笔。他不悦地审视着跪在身前的江知渺,面上的神情变幻莫测。

    “江知渺,本王近来是不是太过抬举你们聆风阁,也太过纵容你。现在在擎北军的大营里,你也敢满口胡言,欺瞒于本王。”

    齐王震怒,厉声道:

    “方才一面,本王断定谢余此人必不能留,他心思深沉,身份特殊,于西境而言是个棘手的隐患。本王给他的机会他不要,轮得到你在中间横插一手?”

    “齐王殿下,属下请求您。”江知渺顶着巨大的压力道。“如今程耘等人已在殿下掌握,但是孟赢一党,叛走时带走的都是庆阳卫骁勇善战的精锐,属下认为,只有谢余,才是那支庆阳叛军的良药。”

    “得不到的东西,毁了便是。你以为一个小小的边境守军,真能拿捏本王?如今你也和那谢余搅和在一起,让本王,该对你们聆风阁怎么想。”

    江知渺闻言顿时冒出一身冷汗。

    “是属下有负师门嘱托,齐王殿下可降罪于属下一人。”

    江知渺咬了咬牙,理智告诉她不应继续,但为了那百余条性命,她想赌一把。

    “但属下斗胆,殿下可还记得,您欠过属下一个人情,说随时可以来找您兑现。属下想用它来换谢余和庆阳叛军众将士的命。”

    齐王闻言深深地蹙起了眉头,面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那时新帝刚刚登基,齐王失势,新帝肃清相关势力,其中当然也包含聆风阁。李修玦在朝中数位肱骨老臣的死谏之下保住性命,被发往北境,但新帝明面上不想担下残杀手足的恶名,私下却在北上的路上派人行刺。江知渺临危受命掩护,但围攻他们的刺客数量太多又行为诡异,渐渐不敌。

    那时的聆风阁自身难保,江知渺本可舍去齐王自求保命,但她既没有退也没有逃,而是替李修玦挡了致命的一击,然后舍命将他送到了亲兵身边。那一刀贯穿了江知渺的肩膀,险些要了她的性命,在后来的许多年月里也时常作痛。

    李修玦亲口说过,他欠江知渺一命。

    “江知渺,朝局之下,最忌讳的就是心软。”齐王深深叹息。

    “自古以来,聆风阁行走于这宫墙深院,若都如你这般行事,早已不复存在。这个人情本王现在还给你,往后你必会后悔。”

    “属下请齐王殿下应允!从此谢余归聆风阁管束,属下必将严加劝导,若皆能为我擎北军所用,也能救西境之急。”

    齐王面露不悦的沉思了半晌,最终拂袖道:

    “也罢,谢余此人,你们聆风阁想要便拿去。只不过本王把话给你说清楚,劝回的那些叛军,统统送去戎地驰援戎族五王子,助他登上族长之位,戴罪立功回来再谈免罪,而你呢,最好把那个谢余牢牢的绑在身边,半点错处都不能有。否则,谢余,原样遣送回戎地当质子,你,给本王滚回明州去。”

    “属下明白,谢齐王殿下。”江知渺终于松了口气,但没有命令不敢起身,仍老老实实的低头跪着。

    “江知渺,当年你舍命相救,难道就是为了终有一日,跟本王谈条件?”

    江知渺小心翼翼的抬头,发现齐王的眼里突然有些她看不懂的情绪。

    “属下当日,抱的是必死之志。”

    当时那几个刺客属实是身手诡奇,体质特异,邪门得很,真的打不过,江知渺心道。

    “我聆风阁誓死护卫天命之主,绝无异心。”

    “好了,滚吧。”齐王看到江知渺那做小伏低的样子,叹了口气然后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

    “接下来本王还要启程前往余下四郡督工理事,养好你的手,三日后出发,然后本王再给你五日时间,若他们不回来,免罪之事,莫要再提。”

    “是!属下告退。”

    江知渺恭敬地从帐中退出来,天上的太阳闪的她头发晕。这次真的是对不起齐王殿下,她抱歉的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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