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色染,霞漫天。

    长河落日,大漠孤烟。

    我们一行三人在凡界游历,准确一点,是我偏要跟着他们二人游历。

    钟毓、空宸和我一同住在荒芜许久的土堡中,自幻境中出来,钟毓总是避着我,满是尘埃的房间只剩下我和空宸。

    空宸是我和钟毓在凡界游历时,于乱葬岗中救下的少年。

    救他之时,他的手筋脚筋皆被钝器一寸寸磨断,伤痕遍布全身,鞭伤、剑伤、刀伤齐全,血水已经化成青黑的脓水,蠕动的尸虫嵌入深深的伤痕中啮食皮肉,十分骇人。

    我将他抱起时,他皮相青紫,显然被做成过药人,中毒已深,口中只剩下干哑的呜咽不断发出求救。

    钟毓花了七七四十九日将自己的血液换给他,又用灵力煨着他的元神。

    我们一起不遗余力地救他,可我和钟毓也明白,纵使他求生欲如此之强,纵使我们付出全力,却也未必能换得一个好结果。

    许是这百年间跟着钟毓见惯俗世浮沉,我的心肠也渐渐柔软,我守在他们身旁,心中不忍,眼泪涟涟,唯一能做的事便是悉心照顾着他们。

    我打量着睡在榻上的少年,怎么瞧着也不过如我当年离开宗门时一般大,可他脸上的森森白骨甚至都裸露在外,直叫人心惊,与我当年下山的际遇却是截然不同。

    若换做是我,与其忍受这般痛楚,倒不如一死了之。

    而这少年究竟有怎样的执念,即便要忍受这般痛苦,却也执意要弥留在这世间。

    时日愈长,他也渐渐醒转,一身血液灵力全为钟毓之功,只能拜在钟毓门下.

    钟毓收他做弟子后,给他取法号空宸。

    钟毓说,空乃道空,天空,地空,人空,即看淡一切,顺天承意。宸乃天地交会之处,日月轮转,即为初始新生。

    空宸这法号寓意重新开始,可清醒后的他,不哭也不闹,同一只木偶一般,没有半分生气,我时常想,一个人濒死之时的恨能让他撑住活下去,那么清醒之后的痛能强忍住不去死吗。

    他从未开口说过一个字,可我想着若他不愿说便不说,只要能活下去,如何随他心意都是好的。

    一日天降骤雨,雷电交加,我时常关照他,那日却突然不见了他的踪影,我担心他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四处寻他,最后在不远处的篷屋里找到他。

    他躺缩在角落里,紧闭着眼睛,陷入梦魇之中,身体不住的颤抖,嘴唇被咬出丝丝血迹,指甲抠进墙缝之中,渗出殷红血渍,脸上更是累累伤疤,脆弱地像个雕坏的易碎娃娃。

    尘世的百年让我知晓了这世间有多么不公,国破家亡,天灾人祸比比皆是。只是我不懂他只是一个少年,即便突逢祸事,却也不应无端受到如此极端对待。

    我咬着唇将哭声吞咽下,含泪将他抱得更紧。

    “阿姐,阿姐……”他神志不清絮絮地念叨,我握住他没有一丝温度的手。

    他缓了一会,才虚弱地睁开眼睛,温热的泪水浅浅滑落,却在半路凉在了发间。

    “阿姐,是阿臣不好,是阿臣保护不了阿姐。阿姐你怕雷,阿臣怎么可以让阿姐一个人,阿臣怎么可以丢下阿姐一个人。”

    “可……可是阿臣动不了,阿臣做不到,阿臣护不住阿姐,臣也护不住他们……阿臣是一个废物……”他含恨疯狂捶打着自己。

    我抓住他捶打自己的腕子,不住地摇头,他眸光涣散,微微抬手,想要抚摸我的脸颊,“阿姐,你愿意原谅阿臣吗?”

    闪电猛然劈开一道光,一刹那照亮整间屋子。

    他眸中倒影出一个我,眼中的悲迷刹那间清明,凝成绝望,最后只剩下一片萧索死寂。

    雷电爆裂开来,他声音随之一顿,“对啊,阿姐……不在了,阿姐已经死了啊……”

    “他们……也全部……都已经死了啊……”

    屋外狂风暴雨,水珠顺着窗檐轻溅,沾上他的发丝,落入伤疤之中,我为他轻轻擦拭,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我的手,目光仍落在房梁上的漆黑虚无之中。

    “我可以叫你姐姐吗?”

    他眼中的泪仍跟窗外的雨一样连绵,神色却只剩下麻木。

    他不等我答他,又道:“姐姐,可以带我去乱葬岗吗,求求你了,我的家人都在那里了,我想去看他们最后一眼。”

    我的心好似被揪起一小块,又用力拧着地疼,什么也顾不得,只剩下不住地点头答应。

    一路上我都紧紧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哈着气度一些热给他。

    乱葬岗尸骨成堆,我担心他会再次受到刺激,便有心多照拂一些,而他却远比我想象中的坚强许多,神色处尽是悲哀苍凉,行动处却是沉稳平静,举止有仪,进退有方。

    其中再没落下一滴泪水。

    他近乎偏执地亲手将一具一具尸首挖出,蘸着清净溪水,拿着绵软绢布,一个人忙上忙下,一点点地将他们身上的污秽之物清理干净,动作轻柔,仿佛那些人仍在世间,不过是陷入了一场长久的沉睡。

    掩埋之时,我倾身想帮他,却被他拦住。

    我瞧着他愈发心疼,想要劝慰他,若真的难过,便哭出来罢,可转念一想,也许这泪早就流干了吧。

    他跪在没有墓碑的墓穴前,背脊挺得笔直,一遍又一遍叩头,直到额前红肿也不自知。

    雨势虽收,滚滚云气仍蒸腾翻涌着,不见天日。

    不知何时,他已长身而立,攥着手心,瞧着整个乱葬岗,一双眼睛隐忍通红。

    “姐姐,‘明空臣’可以先放在你那里吗?”

    我揽过他,摩挲着他消瘦的背,让他埋首在我的颈窝处,在他耳边轻声安慰着说好。

    阴云仍在密布,只是霎时金光刺破云间一隙,余下一缝温暖光明。

    他说:“此间再无明空臣,唯有佛子空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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