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外靠近广源河边的地方筑有一处马毬场,场地一面濒临广源河,其余三面则有矮墙环绕包围着,清晰地将马毬场的形势勾勒出来。

    是日,新雨初霁,晴空万里,马毬场上人头攒动,鼓声腾腾,绕场树起的赤旗迎风猎猎作响。草场之上,百马奔腾,马蹄杂沓,飞扬的尘土中偶尔可见起落的马毬,引得周围阵阵欢呼。

    场边建有一排横跨东西的观赛台,叶知秋坐于长廊西侧,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场中的比赛。

    自前日又有高延人被杀后,京中的高延使团明显表露出了不满,直接推迟了原定的第二次商讨。圣人为安抚众使臣,决定于京郊举办一场的马毬赛,由太子亲自相陪,并邀各皇室宗亲、公侯伯爵及京中五品以上官员携家眷同往。

    场中比赛愈加激烈,叶知秋看着不禁有些心痒。打马毬这项活动自出现之后便广受喜爱,叶知秋亦然,只是今日这般场合,定是不会允许她下场去玩的。

    只能看不能玩,这让叶知秋有些郁闷,愈发觉得这宴席着实无趣,想着等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她一定要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秋儿。”

    正无聊之际,忽而听到身后有人唤自己。叶知秋转头看去,发现荣净植正站在廊下卷帘旁朝她招手。她面上一喜,忙起身走去。

    二人相携离开席面,朝着后头林木掩映的小径走去。

    走了一阵后,两人在水塘边找了处树荫遮蔽的石头坐了下来。这里偶有微风拂来,叶知秋坐了片刻便觉得浑身舒爽,不禁眯着眼睛喟叹。

    耳边响起石子坠入水中激起的声响,叶知秋睁开眼朝旁边看去,就见荣净植一手托腮,一手抓着几颗石子,眼眸正直直地盯着湖中溅起的涟漪出神。

    叶知秋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

    荣净植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你要不和我说说,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话落,又是一声叹息。

    荣净植耷拉着肩膀,一股脑将手中的石子都扔了出去,水塘中接连响起“噗通噗通”的声响。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她拍了拍手中的泥土,“就是我祖父想让我嫁给礼部蔡尚书之子蔡书文。”

    叶知秋愣住了,怎么才几天不见,自己的挚交好友竟就走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什么时候的事啊?”

    “就前两天,还是兄长偷听到告诉我的。”

    “怎么这么急……”叶知秋心下讶然,只是说了一半便打住了。也是,十六七的年纪,在长辈眼里确实到了该说亲的地步。

    “其实本来祖父还打算再看上一段时日的,只是你也知道我的情况,祖父怕再这么左挑右选下去,最终还是把我推到火坑里。”荣净植眼眸低垂,神色有些低落。

    “礼部尚书……”叶知秋轻声嘟囔,两道好看的眉拧在一起,“要这么看,这倒也确实是最稳妥的办法。对了,你可有见过他的儿子?”

    荣净植摇了摇头,“他儿子我没见过,但蔡尚书此人我听祖父说起过,最是知礼守节,想来他儿子应该也不会差到什么地步罢。”

    叶知秋扭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脸色有些不大好,便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有什么想法?”

    “我?我自然是不愿意……”荣净植越说越小声,不知为何竟听出了些许心虚。

    叶知秋看着她的神色揣摩了片刻,恍然大悟道:“荣净植,你刚刚把我叫出来就是为了让我给你出主意的吧?”

    果然,荣净植闻言便转过身来抬手攀上了她的胳膊,一双眼眸中露出无比希冀的光彩,“秋儿,你一向主意多,你帮我想个办法,只要能让祖父暂时放弃这个念头就行。”

    叶知秋看她这模样,身子稍往后仰,佯装愠怒,“嘉宁郡主,你也算是皇室宗亲,你的婚事我可不敢瞎出主意,您还是另请高明吧。”说着就要去拉她的手。

    谁知荣净植却一把将她的胳膊抱在了怀里,不依不饶道:“不行,这可是机密,我说都说了,你要是不帮我,我就……我就杀人灭口!”

    “嘿,吓唬我?”叶知秋两眼一瞪,偏与她杠上了,“你当我怕你啊。”

    荣净植见一计不成,便又生一计,将脑袋靠在她肩膀上开始撒娇,“秋儿,你就帮帮我吧,难道你真的忍心看着你的好朋友去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吗?”

    叶知秋本来还打算与她再战几个回合,却不慎被她这一下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妥协,“行了行了,我帮你还不行吗?你快起来,快起来。”

    荣净植见目的达到,一刻也不多缠着她,立马松手端坐在一旁。

    叶知秋理了理被她抓皱的衣袖,道:“你说你一个金尊玉贵的郡主,在哪学的这么无赖的办法。”

    “我这还不都是跟你学的嘛。”荣净植无辜道。

    “跟我?”叶知秋抬头看她,本想反驳几句,却想起自己之前有求于她时做过的事,生生将后头的话咽了下去,“行吧,是我失策。”

    荣净植笑笑不语,只等着叶知秋给她出主意。

    叶知秋理好衣裳,一手托腮看向荣净植,就这么过了片刻,才开口道:“办法倒是有,只是不知能不能成,而且即便是成了,也只能帮你拖到明年三月。”

    “什么办法?”荣净植身子微微向前倾,看向叶知秋的眼睛。

    “榜下捉婿。”

    “榜下捉婿?”荣净植疑惑,“你是说,让我祖父从明年的新科进士中选?”

    叶知秋点头,“你祖父想让你嫁给礼部尚书之子,应该是觉得礼部在六部之中最为清闲,即便将来朝中各派争斗愈加激烈,礼部也会是一个远离纷争的地方。”

    言于此,叶知秋顿了顿,心中叹息。

    其实还有些事情她没说出口。

    自一年前宫中传出圣人龙体欠安的口风之后,太子与肃王两党的争斗就逐渐摆到了台面上。如今朝中局势瞬息万变,圣人的态度却又模糊不清,两边的人便只能在暗地里壮大自己的势力,而联姻便是其中最为稳妥的办法。只要嫁出去的女儿不是与家族断绝关系,那么无论你是否想要站队,在外人的眼里,你们就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荣净植生于荣国公府,荣家在大魏的地位非同一般,天下世家,荣家若称第二,那便无人敢称第一。如今的荣国公除了丰亭长公主这位儿媳之外,还有当今太后这位胞妹。荣净植出生在这样的家中,放眼整个京城,那也是一等一的尊贵出身。这样的身份,让寻常人不敢随意攀附的同时却也成为了两派争相求娶的对象。

    “以荣国公的为人定不想你和整个国公府都卷入这场纷争,所以才会想着将你嫁给处于这场纷争之外的蔡尚书之子。”

    荣净植点头,“祖父确实是这么想的,之前与父亲说过的几家也都是在朝中无甚实权的人家。”

    叶知秋略一思索,又道:“也不是我想要以恶意揣度他们,只是身在朝中,定会有许多事情都身不由己,毕竟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嘛。”

    “所以,你刚刚才会说要我祖父去榜下捉婿?”

    “没错,既然想要远离纷争,何不索性离得远些。”叶知秋笑道,“你们府上门生众多,总有要参加来年春闱的青年才俊吧?”

    荣净植眼中逐渐清明,了然道:“确实,如果是一直拜读于祖父门下的那些人,即便是将来高中,也不会马上就与朝中那些势力有所纠缠。”

    叶知秋见她神色欣喜,还是忍不住轻咳一声,道:“不过这法子我能想到,你祖父定也早就想到了,之所以不说,大概是怕你将来受委屈。”

    “这不正好吗?”荣净植笑,“祖父不愿是因为心疼我,可若是我自己说出来,祖父顾及我的感受便会重新再考虑,到时我就能有机会让祖父改变心意。”

    “眼下情势紧迫,也只能这样了。”叶知秋叹息,“不过,你不觉得更好的办法是趁这个机会早日找到如意郎君吗?”

    话落,荣净植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耳尖染上了一丝绯红,“你说得轻巧,哪有那么容易。”

    叶知秋看她这样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怎么不容易,你身边不就有一个现成的吗?人都说当局者迷,可我看你也不是完全不清楚啊。”

    “哪有现成的,你别瞎说。”

    叶知秋见她还狡辩,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少年的清朗声音。

    “你们俩在这儿干什么呢?”

    二人回头望去,只见身后另一条小路上走来一个身着宝蓝色骑装的俊朗少年,笑容熠熠,神采飞扬。

    待叶知秋看清那人容貌后不禁轻笑,回头朝着荣净植促狭地眨了眨眼,“你看,现成的这不就来了嘛。”

    -

    裴翊结束比赛后便下场换了身干净衣裳,正打算回去歇一歇看个热闹,谁知在路过水塘边时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脚下拐了个弯就走了过去。

    荣净植被叶知秋那一句话说得有些羞愤,伸手打了一下她,才赶忙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叶知秋心中好笑,一时没忍住带到了面上,于是裴翊便看到了这样一副奇怪的场面:一向在人前冷静自持的荣净植耳尖泛红,扭头装作没看到自己;而一向与自己称兄道弟的叶知秋却对着他笑意盈盈。

    裴翊忍住自己想要探上两人额头的手,奇怪道:“你俩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啊,”叶知秋依旧满脸笑意,“咱们许久未见,我心里高兴。”

    裴翊想到自己前些日子才见过她,一时没忍住,伸手在叶知秋额头上轻轻探了探,一脸稀奇,“也没烧啊。”说罢,后退一步,手指着叶知秋道:“说,你到底是谁,你把我的好兄弟叶知秋怎么了!”

    他这一闹,叶知秋的笑意顿时收敛,伸手打下他那根手指头,道:“我就不能给你好脸色。”

    裴翊见她恢复正常,拍了拍胸脯,道:“这才对嘛,你刚才那样冲我笑,我还以为你被鬼上身了呢。”

    叶知秋瞥了他一眼,不愿与他多说,看向了一旁的荣净植。

    这人趁着方才二人打闹,早就恢复了正常模样。

    叶知秋心中笑笑,也不再打趣她,对着似乎还想从荣净植身上一探究竟的裴翊说道:“你不是在场上打毬吗,怎么过来了?”

    裴翊一听这话来了劲,也不再看向荣净植,一拍胸脯,骄傲道:“上一场早就结束了,我赢了。”

    “厉害啊。”叶知秋为他鼓了鼓掌,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道,“不过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和禁军一队的吧?”

    裴翊本来还因为她的夸奖有些沾沾自喜,正想谦虚几句,却不想接着就被她一句话拆穿,轻咳一声,狡辩道:“那我也是有实力的好吗,马毬这项活动,有一个掉链子的可都不行。”

    “确实。”叶知秋点头附和,满脸诚恳。

    裴翊叹了口气,不愿与她纠缠,忙岔开话题,“对了,我离开的时候听到肃王说想要请高延的使臣与他们打一场,也不知道太子殿下准许了没有。”

    “和高延打?”叶知秋眼眸一亮,起身拉过荣净植,“这有意思,我得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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