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月华如水。

    叶知秋自回来后就屏退了所有人,独自坐在桌前琢磨着。

    曹玉书那只香囊里的香料是一种南楚独有的花卉,大魏境内并没有生长,她也只是偶然在一本风物志中看到过。可眼下这种花卉却出现在了曹夫人亲手给曹玉书制作的香囊里,再联系他们来自勃州一事,叶知秋愈发觉得有些不简单。

    那日陈盈盈说,石砖上的符号是南楚一种十分古老的文字,由此说明,那日前来取东西的女子必定认识字文字。巧的是她又在曹玉书的香囊里发现了一种只生长在南楚的花卉,且这香囊还是曹夫人亲手为她做的。这一系列事情连在一起,很难不让人多想。

    姚安可能不知何时悄悄潜进了南楚人。

    思及此,叶知秋的眉头不禁蹙起,点在桌上的手指一时节奏也有些紊乱。

    大渊与南楚早已因边境侵扰问题而断了往来,两个交恶的国家,一国之人却秘密出现在另一国,其中所含问题不言而喻。既然有传递消息的地方,那就说明对方人数不少,且还散落于各处。

    这些人是何时潜入大渊的?如今又藏匿于何处?他们究竟在谋划些什么?

    一个个的问题浮于脑海,叶知秋眉头紧锁,指尖扣得飞快,桌上燃着的烛火在接连的震动下轻微摇晃,投在地上一抹忽明忽暗的影子。

    突然,叶知秋倏地停下了动作,低垂的眼眸缓缓抬起,眸光闪烁,紧锁的眉头忽而舒展却又在下一刻蹙起。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到了此番来姚安后遇到的种种怪事。

    三年前,严宏志来到姚安,靠着对云州盐业的控制,一路顺风顺水成了姚安首屈一指的富商。可即便是控制了关乎民生的盐业,想要在姚安这个遍地商贾、处处望族的地方成为首富,也该是极为不易的事情才对。然而严家这一路却走得异常顺畅,像是是有人故意在背后推波助澜一般。

    通常来说,一人扶持另一人的目的,或是利益交换为了获取好处,或是阴谋使然为了培养棋子,可无论是哪一种,显然都不应该像对待严家这般,任其胡作非为惹人猜疑。

    那么严家背后之人这么做到底有何目的?他们与这些南楚人又有何关系?

    叶知秋忽然又没了方向,脑海中一片混乱。

    一个能牵制云州知府的人,一个拼命敛财的商贾,一群潜伏于此的他国细作,这之间究竟有何联系?

    就在叶知秋苦思冥想之际,屋外忽然想起轻微的叩门声,她神色一凛,抬眸看去。

    门外响起一个丫鬟的声音,“秋娘子,热水已经备好了,您是要现在沐浴吗?”

    叶知秋刚从思绪里出来,反应有些慢,过了片刻才回道:“好,去准备吧。”

    谁知话落,叶知秋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忽的起身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的丫鬟还未走几步,听到声音便转身回来问道:“娘子可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叶知秋一边疾步往外走着,一边道:“没什么,我先出去一趟,等会儿回来再准备。”说着,也不管那丫鬟是否听清,转眼便消失在了月门处。

    叶知秋一路疾行,好在对这院落有些熟悉,未几便赶到了华长安那边。然而一踏入院子,她就愣在了原地。

    院子里漆黑一片,不像是有人在的样子。

    她上前左右看了看,发现是真的没人,心中顿时颇为疑惑。这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她转身看去,却发现是华长柏。

    华长柏见到叶知秋,奇怪的“咦”了一声,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叶知秋回头指了指黑漆漆的屋子,“我来找长安兄长,这个时辰他怎么还没回来?”

    “哦,长安啊,他给府中来了信,说是去榆川拜访友人去了。”

    “榆川?”叶知秋愣住了,“怎么忽然去榆川了?”

    “说是今日在街上遇见一位旧日同窗,友人相邀,盛情难却,便随之前去了。”华长柏似乎是觉得华长安此举有趣,忽而笑了起来,“许是在朝中任职约束颇多,一时远离,倒是有些像个随性洒脱的江湖客。”

    叶知秋却不似他这般浑不在意,垂眸想了想,又问道:“那他可有说何时回来?”

    华长柏倒是认真想了想,“这个倒是没说,不过,榆川离姚安也就五十里,即便他在那里多待些时日,水神节之前也定是能够回来的。”

    “水神节……”叶知秋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莫要担心,长安他心中有数。”华长柏许是觉得叶知秋有些担心,拍了拍她的肩膀,“早些回去歇着吧,这几日长安不在,你便能自由了。”

    叶知秋不知说什么,嘴角扯了抹笑,又回头看了眼漆黑的屋子,叹了口气。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但愿是她想多了。

    -

    马车辘辘,晃得叶知秋有些昏昏欲睡,偶尔吹过一缕风掀起帘子,将外头的日光透了进来,洒在叶知秋正在打架的眼皮上。

    她昨夜没寻到华长安,回去之后脑中那些思绪跟被猫儿扯过的线团似的乱七八糟,导致她在榻上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才堪堪合上了眼睛,今早起来更是头重脚轻,困得厉害。

    车轮碾过石子震了一下,叶知秋恍然惊醒,有些发蒙的四下看了看,伸手撩起了一侧的帘子。

    许是前来赴宴的人有些多,曹府的管家正在为一众马车安排地方,由小厮将男客引至前院,而女客则由马车换了软轿抬入内院。

    那日离开时,曹夫人给她们下了帖子,说是过今日会在府中举办宴席,希望到时能赏光前来。她本来一夜没睡好,但想着心中的那些疑惑,还是挣扎着起来,想着来曹府一探究竟。

    等了片刻,叶知秋与华长乐才随着进了府中。

    流水长席,美酒佳肴,身侧有娇花相伴,耳边有醉人琴音,言笑晏晏,宾主尽欢。

    可叶知秋却有些食不知味。

    她微微垂着头,攥紧的手心此刻汗津津的,刚刚喝下去的果酒似乎有些上头,熏得她脸颊微微发烫。

    她深呼了几口气,缓了缓心神,小心地抬眸看了眼站在曹夫人身边服侍的丫鬟紫鹃。

    那张脸,分明就是前几日她在医馆后巷里看到的那个女人。

    事情的发展越来越难料,叶知秋还未想清楚严家背后的阴谋,此刻一个更大的问题却已经展露于面前。

    身边的丫鬟是南楚人,不知曹夫人究竟知不知情。若是知情,那曹将军又是否与此有关?

    不知是酒的缘故,还是这些仿佛昭示着背后有更大阴谋的线索使然,叶知秋忽然有些头疼。坐了片刻,她和华长乐打了声招呼便离席出去了。

    叶知秋一人往外走,走到了一座凉亭里。此时所有人都去了宴席上,这里反倒清静下来,她靠着石桌坐下,外头的风一吹,方才发热的头脑倒是有些凉了下来。

    严家,曹府,南楚,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叶知秋眉头紧蹙,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似乎有什么事情被她忽略了。

    -

    榆川六安山的入山小道上,一辆青篷双辕马车沿山路缓缓而行。马车后,跟着两名骑马的年轻男子,仔细看去,便发现此二人乃是那日船上的镖客。

    “师父,后面的人已经跟了一路了,我们就这么让他们跟着?”说话的是左边的男子,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面容稍显稚嫩。

    右边的男子明显比前一个年长一些,手持缰绳端坐于马上,目光如炬,闻言瞥了一眼身侧的少年,“你这张嘴是一刻都闲不下来是吧?”

    少年抬手蹭了蹭鼻尖,眼神悄悄朝身后一瞥,轻声道:“不是我闲不下来,是他们实在太明显了,想忽略都不行。”

    男子皱眉,刚要开口教训,便听到前头马车里传来一道声音,“停一下。”

    二人抬头看了一眼,双腿一夹,勒马走上前去。

    车帘掀起,露出一张清润的面孔,正是华长安。

    “齐湛兄弟,眼下日头正盛,你与云阳小兄弟骑马走了这许久,想必也累了吧。”

    齐湛紧了紧缰绳,低头看向车内,“多谢公子关怀,这点路程于我二人无碍,公子大可放心。”

    华长安弯眸一笑,转头向前方望去,“我看前头风景不错,此处离青莲寺尚且有段距离,不如我们先在此地休整一番,等躲过了这日头再赶路也不迟。”

    齐湛直起身子顺着华长安的视线望过去,绿树掩映之下瀑布飞泄,水击岩石聚成一泓清泉,泉水叮咚,即便远望也能感到丝丝清凉,“如此便听从公子安排。”

    马车停在了浅滩上,华长安踱至溪边撩着溪水净手,齐湛和云阳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灵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氲。”华长安起身弹去指尖水珠,微微仰起头望向上游飞流直下的瀑布,“如此灵山,想来那山上的青莲寺也定是座十分灵验的庙宇。”

    “公子如此心诚,佛祖若是知道了也一定会保佑公子所求成真的。”云阳虽不知道华长安所求为何,但显然此时说句吉祥话是不会错的。

    果然,这话一落,就见华长安回头看向云阳弯着眸子笑了笑,“那便承云阳小兄弟吉言了。”

    “嘿嘿。”云阳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两声。

    空山寂静,忽而有几只飞鸟自枝头惊掠起,伴着身后树叶簌簌。

    齐湛与云阳对视一眼,霎时脚步生风,衣袂翻飞,一人转身护在华长安身前,一人足尖一点,轻巧翻身,直接剑指身后飞掠而来的歹人。

    一时之间,只见白光乍现,杀气毕露。

    华长安负手立于溪水前,闭目无言。

    风吹云雾,飞流击石,水花四溅,暴裂无声。

    须臾,身后兵器相撞之声戛然而止,华长安闻到了一丝血腥气悄然飘散于四周。

    “公子。”

    华长安张开双眸,回头便看到了四个布衣蒙面之人,三个躺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还剩一个被齐湛拿剑抵着脖子,跪在面前。

    “在下一介书生,途经此地听闻山上寺庙灵验,于是特来求拜,不知是何处做的不当惹怒了各位,引来如此杀身之祸?”华长安垂眸看着那人,神色似乎确实不解。

    那人被齐湛扯掉了蒙面黑布,一张四方脸闻言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一亩三分地。

    等了片刻,华长安缓缓走上前,停在了两步之外,“前面不远处便是佛门清静之地,你们在此大开杀戒,难道就不怕折了阳寿吗?”

    那人依旧不肯说话,但神色却有一瞬的不屑。

    华长安敏锐地捕捉到那一瞬的变化,神色不变继续问道:“还是说,你们不是不怕,而是本就知道不会?”

    那人的脸色明显僵硬了一瞬,许是察觉到自己不经意间露出了不该有的情绪,心中有些懊恼。

    如此,华长安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遂轻笑一声,冲齐湛点了点头,转过身去。

    剑锋一闪,血流如注,那人无声倒下。

    齐湛轻轻拭去剑身血迹,将其收入鞘中,“公子,这些人从姚安开始跟了一路,选择在此地下手,想必是和青莲寺有关。”

    “看来是有人不想让我们上山去。”华长安望向那条蜿蜒的山路,“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更要去瞧一瞧那庙里到底有什么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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