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柠难得早醒,是在五更天。

    宿醉后,头仍有些困重,甚至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什么轻轻拉住。

    她眨了眨眼,看到在床边和衣而睡的萧逸。

    他受伤的手还未完全好,此时还绑着纱布。

    谷柠估摸着是他照顾了自己一夜,想了想,不想欠人人情。

    她抬手轻轻一挥,那纱布就脱离萧逸的手,掉落在地上。

    谷柠轻轻爬了起来,趴着靠近萧逸,对着那手上的伤口轻轻一吹,伤口渐渐愈合。

    她双手托腮,眼见着萧逸手上的伤口愈合,轻声笑了笑。

    冷不防的,她觉得有些发毛,抬头一看,萧逸正看着她。

    目光灼灼,如狼似虎。

    “如你所见,我不是人。”谷柠也不遮掩,退开了一些,摊了摊手。

    “你是在关心我吗?”他好似没听见般,自顾自地问道。

    谷柠觉得有些好笑,凡间的话本也常常这样写。

    男人嘛,大抵都是自作多情的。

    “我只是不想欠你人情,”谷柠直言道,“有欠有还,再欠不难。”

    以她看人间故事的经验,往往有来有往、不欠不亏的才是交往。

    那些有欠无还的,不是爱得太深就是恨得太深,又或者人品太差。

    总之,人类的感情里就是要有个付出,才能衡量。

    萧逸不这么想,他以往觉得谷柠对自己至少有几分情。

    毕竟那鸾羽她说给就给,天宁寺九千九百台阶也一跪一磕头,爬了上去。

    但那是在昆龙玉之前。

    昆龙玉之后,她装也不太装了,甚至还有些避着自己。

    萧逸摸了摸腰间的昆龙玉,手指无意识地将它握紧。

    “你从前可是心悦我,”萧逸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突然笑道,“但我知道你是装的。”

    谷柠不解地看向他,她还保持着趴着的姿势,抬头的时候正巧看到他眼里星星点点的笑意。

    他说:“谷柠,你如今怎么不愿意装了?”

    谷柠心下一惊,又听到他问她:“是因为昆龙玉吗?”

    谷柠正不知如何作答,萧逸的声音又响起,他说:“我看着昆龙玉也没什么用,摔了吧,免得你惦记。”

    “别啊,”谷柠一把抓住他的手,笑道,“王爷,你真的确定要我心悦你?”

    “我这人呢,从不做亏本的买卖。”谷柠见他不说话,又说道,“在我这里,心也是可以买卖的,我如今给你也不是不可。但是王爷,他日我也要你一颗心的时候,你也如今日向我索取这般坦然吗?”

    也不过一瞬间的事,谷柠只觉得脸上一片温热,回过神的时候,萧逸已经将一把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疯子!

    谷柠没等来他做抉择的窘迫,等来一脸温热的鲜血四溅。

    任她如何巧舌如簧,此刻脑子里也只有一个念头,当真是个疯子。

    她急得动用法力去帮他疗伤,又因手忙脚乱而慌了心神。

    萧逸却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只看着她忙忙碌碌,等她终于拔出匕首,止住了那源源不断往外冒的血。

    才冷不防对她说道:“我这般算作坦然吗?”

    谷柠仰头看着他,只觉得自己心跳如雷,手心一片冷汗浸着血,黏糊得让人像是在做梦。

    一念心起,一念挣扎。

    萧逸从她茫然的眼中看到全部的自己,完整的自己。

    他凭着本能俯身去寻,温热的唇一点点靠近,羽毛般划过她的眼睛。

    唇齿相间的瞬间,窒息感和理智游离在外,衣衫挽着帘帐缠绵在内。

    那受过伤的手还十分有力,一手圈着将细腰托举,一手环着□□下压,行行复行行,惊起窗外一阵风声鸟鸣。

    理智没什么好叫嚣的,谷柠对自己向来大度。

    但抬头望着萧逸这张脸,她还是忍不住想起西天那漫天飞舞的波罗花,心跳一紧,匆匆闭上眼睛。

    将来人带得闷哼一声,他细细去吻她眼角滑过的薄汗,那突如其来的拥有和满足不真实,连带着人都粗鲁起来。

    唇从脸颊绕到耳边,声音带着蛊惑和欲念,他小声唤她:“睁开眼,看着我。”

    谷柠摇摇头,享受快乐是本性,但看着这张脸,她也会失控。

    她的逃避,换来的是狂风暴风欲催楼,吃人先拆骨。

    船行深海,孤舟独晃,水浪吞噬的只有懦弱罢了。

    她经不住雨,只能迎风而上,猛地睁开了双眼。

    神的眼睛染上了欲色,每一个动作都在叫嚣着孤舟奔赴大海,覆水难收。

    萧逸被她拉了下来,位置调换,她仍是高高在上的谷神。

    她俯身去迎他微微张开的唇,在他温热的唇间研磨,忍不住狠狠地咬了一口。

    唇间浸了血,她的指尖将血色抹开在他近乎苍白的脸上。

    没等萧逸反应过来,她先笑开来,迎着他带来的风暴。

    上位者何其张扬。

    她难得温柔小意,吻着他的唇,小声哄道:“他日,千逸战神魂归九重天的时候,千万要记住今日,是你求我的。”

    萧逸眉心都在颤抖,虽然听不懂前半句,但还是凭着本能去很好地理解后半句。

    理智遨游在九霄之外,他想换个位置,却奈何体力不够,只能哑声说道:“是我求你的。”

    毕竟有些人生性要强,这种时候还要用点法力压制。

    晨间的风还有些凉,将木制铜门吹得声声作响。

    黎安打着哈欠要去洗漱,被赢鱼拦住。

    她只知道赢鱼是自家小姐捡回来的孤儿,跟自家小家一样晚出早归,时常不见人影。

    虽说自家小姐吩咐了,让这小孩要什么都来找自己。但平日里见着,也只是打个招呼,就各走各的了。

    这拦住她要点什么,还是第一回。

    “你能不能给他找个房间住着?”赢鱼指了指李潥,又说道,“再给他弄点吃的。”

    黎安连连点头,才想着估计又是自家小姐捡回来的孩子。

    她想着忍不住嘟囔出声:“你说这小姐咋回事啊,自己不急着生孩子,倒是到处去捡孩子。”

    随着黎安嘟嘟囔囔,李潥便在萧逸青州的府上住了下来。

    谷柠睡到晚饭时分,才出现。

    萧逸让人备了一桌子菜,全是清淡甜口的。

    赢鱼带着李潥来找她,细心地给李潥盛了碗粥。

    谷柠看着他,幽幽道:“怎么平时不见你这么照顾我?”

    赢鱼无语看她,丢给她一个菜包。

    “想我谷柠,如今竟然在人间养孩子。”谷柠咬了一口包子,又说道,“养一个不够,还得养两个,得亏我钱多。”

    赢鱼不怎么吃饭,他的欲望不在人间。

    看着谷柠一口接一口吃得欢,他终于忍不住问她:“你当真戒不了欲?”

    谷柠吃得正欢,被他这么一问,脑子里全是斑斓色彩,一一闪过,差点噎住。

    但她很快就冷静下来,看着赢鱼坦然道:“佛祖都戒不掉欲,我戒什么?”

    “咦~”她说着突然走到李潥面前,瞪大了双眼,接着拍了拍赢鱼的头,“你可真是我的好宝贝。”

    赢鱼不动声色地看了李潥一眼,笑了笑。

    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成阳就冲了进来。

    “王妃,门外有人闹着要见您。”

    萧逸带着周亭处理事情去了,留他保护谷柠。

    “什么事?”谷柠眼神还在李潥身上,看也没看成阳一眼。

    “来了位大娘,说是看到她孩子进了咱们府,找您讨说法。”成阳看了李潥一眼,退到一边。

    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让她进来吧。”谷柠说着,仍没放下筷子。

    来人是李潥的娘亲,她从踏进房门开始就开始哭,哭自家孩子被人拐走,哭自己为一大家子这样苦那样苦。丝毫不提那被她连夜融了的金瓦片,不提出门前换的新衣服。

    有了钱,便舍不得了。

    说起来,还是穷啊。

    谷柠屏退所有人,屋子里只剩赢鱼、李潥和李潥的母亲。

    “好了,大姐,别哭了。”谷柠吃饱喝足,看着她,又道,“要不要吃点东西?”

    李潥的母亲猝不及防停下哭声,扭扭捏捏地坐下,安安静静地拿起一块糕点。

    “这孩子你要接回去吗?”谷柠见她小口咬着糕点,又给她倒了杯水,这才慢悠悠地问了一句。

    闻言,李潥母亲终于借着谷柠的问题看了李潥一眼,随即点了点头。

    “那拿来吧?”谷柠伸手挡在女人面前,丝毫不提拿什么,但女人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拿......拿什么?”她目光闪躲,不敢看人。

    “金瓦片啊,不然你以为天上真会掉金子啊?”谷柠看着她,又说道,“你把剩下的还回来就行,这套衣服和你这对耳环就当我送你的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堂堂王妃诱拐我儿......”她说不下去,不想拿出钱,也不想失去孩子。

    “算了算了,你愿意回去吗?”谷柠转而对李潥说道,“跟她回去过你从前一般的日子,你愿意就走吧。”

    她说得一派从容,赢鱼都快被她的善心感动了。

    可惜,他还是不太了解她。

    李潥眨了眨眼睛,然后听到谷柠传声给他:“你回去就回去,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你母亲手中的东西我们收回来罢了。不用太在意。”

    李潥古井无波的眼睛里有着不同于这个年纪的沧桑,他看了看眼前的女人,随即摇了摇头。

    就算谷柠不跟他说这番话,他也不会回去的。

    他早就看清了自己和母亲的关系,不过是在一起就是累赘,互相克害罢了。

    以往,他也曾尝试过离家出走,但都因为无路可去而返回去,换来一阵谩骂和嘲弄。

    如今,他终于下定决心远离,去哪里都是一样的结果,不回去就行了。

    再说,他答应了赢鱼,便不会反悔。

    那种互相埋怨却因为这层血缘关系而勉强在一起的日子,他早就受够了。

    他很庆幸,赢鱼替他花钱买断了这份他摆脱不了的关系,成了他人生里唯一的变数。

    “你收了钱,就两清了。”李潥开口,语气很平静。

    “什么收钱?你这吃里扒外......”李潥母亲话未说完,先呆住了。

    赢鱼手一甩,她昨晚一脚踢死小猫的画面率先出现,紧接着是她抱着金瓦片哭泣的画面。

    画面一转,她连夜将金瓦片融了,早晨又去买了套新衣服,甚至还去她那高嫁的丫鬟常去的饰品店买了一对耳环。

    画面从小猫奄奄一息的呼叫声中起,结束在女人看那高嫁的丫鬟牵着儿子嬉笑声中结束。

    “大姐,我们做生意从来都是买卖自由。你只要将金子还回来,孩子不管愿不愿意,我们都让你带回去。”谷柠笑了笑,好似不以为意的样子。

    李潥母亲下意识捂紧自己的钱袋子,几番挣扎犹豫。

    终于,她下定决心一般扯下钱袋子。

    不等她说什么,李潥先开口了。

    他说:“你还记得那个算命的先生吗?”

    闻言,李潥的母亲又将钱袋子收回去。

    很细微的动作,但在场的几个人都看到了。

    “他说我克爹娘,我们一家就是互相埋怨克害又不能分开。人生八苦,我们家属怨憎会苦......”李潥看着他母亲,小声说道,“我以前觉得是他胡说的,但小猫死的那一刻,我发现我真的很不......喜欢你......”

    “为了一个畜生,你......”李潥母亲控制不住地手抖,而后狠了狠心般又问他,“你确定你不后悔?”

    李潥摇摇头,不再言语。

    “是不是我换回他,我一生都要过苦日子?”她突然问了谷柠一句。

    谷柠摆了摆手,说:“你自己看。”

    画面里,她们一家互相埋怨着度过一段漫长的穷苦日子,然后李潥考上了探花,全家一举迁至京都。

    本以为日子会好点,李潥娶来的娘子和自己母亲脾性竟然一个样子。

    画面还在放着,新娘子将要生产,那年少时曾给李潥算命的叫花子又走了进来,他还未言语,就被李潥母亲打断。

    她说:“够了,他娘的什么苦日子,老娘凭什么要这样过?什么狗屁的道德感,爱怎么怎么吧。”

    说完,她抱着钱袋子冲了出去,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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