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霜姿几日找不着晏松生人,今儿听说他回了府中,便打发了山雨去照顾沈翊,自己披了件披风便去了晏松生的书房。

    这一路走来,三步一梅香,五步一梅树。

    看来,璃王殿下是真心喜欢这傲骨的寒梅。

    “王爷好雅兴,京城都要闹翻天了,也就你这还有功夫练字。”

    这说的自然是前段时间她俩一人刀了一人的事。

    晏松生老远就听见了脚步声,也没停笔,只淡淡道,“坐,看茶。”

    声线随淡淡的,但已然不是初见时的低沉。

    “翊儿的事,很谢谢王爷。”

    “既是谢谢,便莫要唤我王爷了,这样一来,王妃与我岂不生分?”

    薛霜姿端茶的手一抖,差点没撒一身。

    “王爷慎言。”

    晏松生停了笔,抬起头,言笑晏晏的看着她,锋利的眉眼间再不似初见时的冷漠无情,“姑娘合适不唤我王爷,我何时慎言。”

    “……”

    薛霜姿只觉得拳头硬了,咬牙切齿道,“你别太过分!”

    晏松生就像听不出好赖话一般,点了点头,看着她几乎盛怒的容颜,继续点火,“嗯,既然王妃不与我生分,那何来言谢呢?”

    “…………”

    薛霜姿觉得自己自从来到京城,就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现下也懒得和他争个口舌是非,选秀之期将至,她还有好些事没有安排好,现下更没心情和他拌嘴。

    “霜姿今日来,一来为了感谢王爷相助之恩,二来是为了……”

    晏松生打断薛霜姿的话,“我这几日在军队中给沈翊谋了份职,虽不是要职,但也能保他有个去处,安排在了玄枵手下,即便日后……我不在军队之中,也能有一席之地,你意下如何?”

    薛霜姿有些失语。

    眼前这个人,十几岁之前的资历在世人眼中是空白的,一召回朝,少年成名,文能治朝堂,武能定天下,恐怕多疑多思不比稷朝皇帝少。

    世人皆道此人心机深沉,不好相与,不受皇宠,非是良配。

    可却能对自己细心至此,还不等她有所求,便已经做好了打算和准备。

    “你不问我为何有个亲弟弟?”

    晏松生从薛霜姿手中拿过她的茶杯,看着那一口未动的茶水,笑道,“你若想说,自会告诉我,若是不想说,为夫何必自讨没趣?”

    “…………”薛霜姿嘴角抽了抽。

    但即便是薛霜姿无语到了极致,却仍旧怀疑的看着他,晏松生心道插科打诨也不管用了,这女人的敏锐度真是……

    “猜了个七八分。”

    薛霜姿笑了一声,“王爷倒是坦诚。”

    晏松生晃了晃茶杯,低头一笑,将茶杯放回薛霜姿的手中,“本王该叫你什么呢?日沉阁阁主?薛家嫡女?还是……”说到这,晏松生抬眼看她,语气忽的锋利了些许,那是来自上位者的压迫感。

    “还是……南疆圣女北宫沉?”

    薛霜姿端着已经微凉的茶水,眼神发愣。

    茶杯掉在地上,茶水四散开来。

    十几年前的南疆,发生了一场惨烈的宫变。

    从那一天开始,南疆便不再是当年的南疆。

    南疆引以为傲,能够以弹丸之地保持中立数千年的立身之本——神裔血脉,已然不纯净。

    那一天,

    寒鸦蔽日,宛若玄夜。

    伏尸遍地,血流成河。

    她的父皇被亲弟弟一剑封喉,死在她眼前。

    那一天,她四岁。

    她的母后沈羽乃是一代神医,迷晕了侍卫,才得以带着她出逃,一路颠沛流离险些流产,南疆的颠覆也波及了溪云山,母亲心生怜悯救了薛殊清一家,薛殊清对母亲一见钟情,也为了投桃报李,给了母亲一个名分,她们才得以休养生息。

    至今,隐姓埋名也有以十七年了。

    南疆颠覆之时母亲拿走了南疆的传国玉玺,和南疆圣主才会代代相传的玉龙佩,这才招致了当今的南疆圣主一直追杀他们下落的原因。

    没有这两样东西,名不正言不顺,现下的南疆圣主已经被天下人诟病许久了,所以才不得已站了队,委身稷朝。

    *

    三日后,薛霜姿浑浑噩噩的来到了泽春楼,还没从前几日的那场各怀心思的对话中缓过来。

    她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也不知身份暴露会给自己的未来带来什么灾祸。

    在璃王府住的这段时间,仿佛除了这个人喜欢梅花之外,对于这个人,没有任何了解。

    这是她从来都没有过的经历。

    她烦躁极了。

    按照本朝的规矩,选秀不仅是为皇帝选后妃,还是为了给皇室选正妻侧妃,所有被筛选过两次的秀女,最后一次选拔会面圣,被皇帝皇后选中则留在宫中,剩下的则回归本家等待皇帝赐婚。

    泽春楼是一个二层小楼,皇宫中难得的玩乐之地,整个楼身和内部装潢不似寻常宫殿那般威严以示皇家天威。

    旁边走过一个身着月牙白宫装,满头珠翠的女子,大抵是皇帝的宠妃,在旁边与一个秀女聊家常,大抵是一个家族中的女子。

    薛霜姿皱了皱鼻子,闻到了一股子若有似无的红花味,摇了摇头,心道又是一个深宫苦命人。

    薛霜姿长叹了一口气,心道大抵是不能再像在宫外那般,仗义执言了。

    这偌大的深宫,扭曲的又岂止是宫中这万千花红柳绿呢。

    此时此刻,她就像这位不知在何时何处沾染了红花的女子一般,对自己的未来,全然不知。

    那日说完话之后,晏松生又消失了,他似乎每天都很忙,忙到找不到人。

    但选秀那日他来了。

    在宫门前,姐姐正在嘱咐她在宫里的种种规矩和小心,他骑着一匹雪白的马,马通身雪白,有着珍珠般的光泽,他一袭黑衣自马上跳下来,身后是惯用的白色长剑,来到她身旁的时候有些微微喘息。

    姐姐见状拍了拍她的肩膀,便离开了。

    晏松生咽了一下口水,对她说,“你愿意嫁给我吗?”

    薛霜姿看着四下看似自作自事,实则关心着这边的众人,眼神偏到了宫门前头叫卖的小贩。

    初秋的正午时分还有些微微的暑热,那小贩被刚刚买到坏果子的客人骂了一顿,却仍旧陪着笑脸,点头哈腰的道歉。

    薛霜姿有些微微的愣神。

    世人都在努力的活着。

    她摇了摇头。

    晏松生神色黯了黯。

    薛霜姿像是抽了风一般,眼神中是说不出的情愫,音量略有拔高,“我不愿意!”

    “我不愿意……”薛霜姿又小声补了一句。

    晏松生,我不敢赌。

    我的真心,翊儿的未来,南疆的万千子民,父皇母后的血仇。

    我们之间隔着一道天堑。

    我的身份注定了,我无法全心全意的交付终身。

    何况是一个认识没多久的男人。

    哪怕这个人对我,可能有那么几分真情。

    爱情这种东西,以前没有也过的好好的,以后没有也一样能活。

    在那把高高在上的龙椅面前,你的真情,又值几分?你的真心,能持续多久?

    我不敢赌。

    晏松生点了点头,微微退后一步,微微攥拳,道,“你且放心。”

    “咦,你就是我二嫂嘛?你别看我二哥板着脸冷冷的,但其实我二哥人可好了。”

    薛霜姿和晏松生都从情绪中抽出身来,看到了一个身着寻常人家衣裳,素面朝天的女子,又蹦又跳的凑过来,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满是笑意,圆眼笑眯眯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女小声劝道,“九公主!别乱跑了!太后娘娘知道了又该怪罪奴婢了!”

    哦,原来是千娇万宠长大的稷朝九公主。

    九公主生母传闻乃是平民之女,十几年前,皇帝忽然带回一个襁褓婴儿,说是自己的女儿,生母早亡,便交给了太后抚养。

    许是皇帝少有女儿,也许是九公主没有母家势力不会有那么多政/治影响,也许是九公主单纯可爱不似皇族之人阴险多思。

    太后皇帝乃至后宫中众位妃子,对九公主都不错。

    薛霜姿面无表情的看了晏松生一眼。

    你到底和多少人逼逼了我是璃王妃这回事?

    晏松生摸了摸鼻子,尴尬不已。

    他倒是没出去乱说,他只是没出面澄清而已。

    毕竟以他多年给众人留下的印象并不算友善,虽沉默寡言,不喜过多的宴会,也不喜往人堆扎。

    但之前辅国公的正妻在宴会上多嚼了两句耳朵,说晏松生自幼不在京城长大,谁知道血统纯不纯。

    紧接着没过多久辅国公的妻子红杏出墙了一个京城名角的事情在京城闹的沸沸扬扬,辅国公怒不可遏,皇帝都没拦住,最终休妻,没过一旬,辅国公的妻子便出家入寺。

    所以薛家女入璃王府为妃这事,在京城传开的时候,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不敢讨论,过了几天见璃王压根没有解释的意思,大家才开始讨论。

    璃王嘛,多么神秘的人,大家难得有了点谈资,自然是片刻之间便在京城闹开了,难怪九公主都来问。

    不过,这些天都没人敢在薛霜姿前头嚼耳朵,九公主却跑来问,也足可以看出九公主在宫中的地位和人缘。

    毕竟,被偏爱才能有恃无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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