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乘月而来,怒气冲冲的走进大殿,眼中全是委屈和不甘。

    他忿然瞪了红蹇衣一眼,而后转向众人,不卑不亢道:“掌门、诸位长老,弟子无意冒犯,此来,只是想向天枢长老要一个答案。得罪之处,弟子自会往戒律阁领罚,还请诸位见谅。”

    此言一处,殿中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众人看着少年的目光或可惜、或怜悯,更多的则是轻蔑和嘲讽。

    江铭晞,苍云门最大的活招牌,也是师父辈儿们公认的反面教材。此人天赋极高,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修仙奇才。按理来说,这样的天资,放在哪个门派里都可以横着走了。根本不用为选师父的事儿发愁。可偏偏,这孩子看上了陶灵均。

    起初,大家都以为是少年心气儿。毕竟,天枢长老确实声名在外。尽管知道难如登天,可千百年来,还是有不少弟子前赴后继。毕竟,谁还没个梦想了?万一实现了呢?

    可随着一波波弟子争相落马,热忱逐渐退去,众人都从无望的挣扎中清醒了过来。唯有江铭晞,南墙撞破也不回头。这一撞,就是三百多年。多少长老怜惜、劝阻,都被他一一谢绝。

    最气人的是:即便缺乏师父引导,也没有定期的灵宝仙丹辅助,这人的进境依然快的离谱。仅靠着藏书阁里的法术典籍,修为也能一日千里。这让抢不到人的长老们,不禁一边扼腕叹息,一边暗骂他死脑筋。

    可仔细想想,若是哪个弟子肯拿出这样的诚意拜他们为师。别说是这种天资极佳的,就是块榆木,他们也教啊!是以,在红蹇衣到来之前,江铭晞是公认的,最有可能成为陶灵均首徒的人。

    可如今……

    这场面不能说不尬吧,只能说火药味儿十足。

    江铭晞转头看向陶灵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竭力稳着声音道:“弟子请问,长老可是对铭晞有何不满?”

    说完,好像耗光了所有力气一样,无力的垂着眼睫,不敢看陶灵均一眼。

    陶灵均叹了口气,眼底划过一丝歉然。这孩子傲骨凛然,何曾如此失态过?也只有遇上他的时候,才一次次委屈求全。可他一心向道,实在是无暇,也无心教养弟子。

    思及此,陶灵均不由的软了口气。

    “铭晞,你很好,我对你也并无不满。只是,你我大抵是没有这个缘法了。修行之人,莫要太过执着。否则,反生业障。”

    陶灵均苦口婆心的劝着。却不料,江铭晞倏而抬头,神色倔强道:“那她呢?天资平平,毫无根基,她就有这个缘法了吗?”

    江铭晞不禁拔高了音调,仿佛要将这些年的委屈,全部宣泄出来。

    红蹇衣在一旁听着,不由得蹙起了眉头。你俩吵架,带我干嘛呀?你清高,你了不起,你把我批的一无是处,姓陶的还不是宁愿花钱,都不愿意收了你。

    红蹇衣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默默的翻了个白眼。忽然,她脑中灵光一现,整个人顿时变得警惕起来。

    陶灵均是因为没有徒弟,才跟她谈的生意。现在这种情况,万一姓陶的一个心软,或者他这两个师兄逼迫,姓陶的把这小孩儿收了怎么办?他要是有了真正的徒弟,那自己这单生意是不是就黄了?

    红蹇衣越想越觉有理,看向江铭晞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敌意。不客气道:“古人常言,勤能补拙。资质不够,就用勤奋来补。至于根基,不知阁下可擅丹青?便是不擅,也该知道,一张白纸,比之一张已有线条的纸,更易描画。如此,师父选我,又比阁下差在哪里?况且……”

    红蹇衣顿了顿,挑衅般朝江铭晞嫣然一笑。

    “缘法这种东西本就虚幻,师父不过安慰你两句,阁下不会真信吧?”

    “你……巧言令色!”江铭晞额角青筋迭起,握剑的手攥得越发紧了。

    红蹇衣也不敢示弱,神色俱厉道:“巧言令色?你睁大眼睛看看,如今拜师的人是我。到底是我搬弄是非,还是你怯弱无能,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你今天之所以来搅局,不过是你心里认定,师父不会让你入天枢堂,想借着众人之手给他施压罢了!”

    “不,不是的!”江铭晞一声怒喝,长剑再度朝红蹇衣袭来。

    电光火石之间,陶灵均一道真气打出,剑锋堪堪停在红蹇衣身前半寸的地方。而后‘吧嗒’一声,俶然落地。

    “放肆!”

    “放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是烟渚,另一道是陶灵均。两人皆是面色阴沉,只是发火的对象不同。

    烟渚本就属意江铭晞,甚至动过收归门下的心思。不过看他态度坚决,又向来以灵均为意,才休了念头。平日里,总还是宠着的。骤见他如此反常,只以为他执念丛生,道心偏歧,一时间痛心疾首。

    陶灵均则是眸色一沉,冷冷的看着红蹇衣。他清楚的知道,江铭晞是什么样的人。红蹇衣此举,是明晃晃的诛心。偏偏在这种情况下,他还不能直接戳穿她。

    江铭晞如梦初醒,一时间手脚冰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他无力的跪倒在地。近乎失神的望着陶灵均,喃喃道:“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陶灵均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不忍再看。再次扫过红蹇衣,见她没有一点儿愧疚之色,不由的心头火起。

    事实上,红蹇衣远没有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她还沉浸在刚才那一剑的余威中,心有戚戚。若是再近半寸……

    红蹇衣深吸了口气,不敢再想。虽说是她故意设计,引江铭晞动手的。可这种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感觉,也实在令人心悸。

    若说中途扰乱拜师礼,还算情有可原的话。那么现在,这一剑下去,就算彻底堵死了江铭晞拜师的路。试问,这世上,有哪个师父能接受一个尚未入门,就妄图加害同门的人呢?

    刚才那番话,既是为了激怒江铭晞,也是说给其他人听的。若江铭晞能戒急用忍,辩到最后,没理的只会是她。只可惜,江铭晞从进门开始,整个人就宛如将离未离之箭,欲断不断之弦,切忌再加一毫。这也就是为什么,她敢肆无忌惮的挑衅他。反正殿中这么多人,总不至于让她命丧当场吧?

    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只要江铭晞与她动手,那他的初衷如何,就不重要了。而且,在这种情况下动手,本身就是一种变相的承认。算是彻底坐实她刚才的那番话。心术不正,谋算师长,这一顶顶帽子扣下了,饶是有心回护,也无力回天了吧。

    红蹇衣咽了口唾沫,暗中捏了把汗。不知为何,明明这人再也不可能成为陶灵均的弟子,就连舆情导向都是向着她的,可她就是莫名担心。也是,人在办坏事的时候,怎么可能不虚呢?

    场面一度有些混乱。陶灵均看着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红蹇衣。再看看几乎要崩溃了的江铭晞,不由的眸色一暗。

    人在脆弱的时候,最容易被外界事物所干扰。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给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多少修士因此道心浮动,再难证得大道。

    平日里,江铭晞也算心性坚韧,道心坚定。可今日,他本就受了刺激,情绪不稳。又被红蹇衣如此算计,恐怕真的会生出心魔来。他的确不想收徒弟,可也不能因此毁了一个弟子的道心。更何况,他对江铭晞,是有愧的。

    陶灵均略一思索,作了个决定。他朝烟渚施礼道:“大师兄,此事到底是因我而起,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烟渚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算是默认。

    陶灵均走到江铭晞面前,看着神情恍惚的少年,温声道:“你先莫急,这丫头牙尖嘴利惯了,与她有什么好争论的?”

    陶灵均说着,意有所指的看了红蹇衣一眼。这事可大可小,那一剑终究也没伤着人。只要红蹇衣不再挑事,他就能把这事含混过去。

    红蹇衣直觉不对,刚要开口,就听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脑海中炸开。

    “我劝你不要打断灵均。毕竟,和你一道来的那个小姑娘,现在可是痛苦的很啊。”

    红蹇衣闻言,顿时僵住。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四周,却并未找到声音的来源。再看其他人,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红蹇衣猛得惊出一身冷汗,不敢再轻举妄动。眼下情况不明。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她不能拿青鸾的性命来冒险。思及此,她只好垂下眼睫,悻悻闭嘴。

    陶灵均扶起江铭晞,安抚道:“我知你秉性纯良。今日之事,只是无心之失,我们不怪你。”

    江铭晞闻言,原本灰败的神色有了些光彩,却还是懵懵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陶灵均打断道。见他还是有些颓然,才不得不咬牙继续。

    “这样吧,我与你做个约定。自即日起,你与红蹇衣同入天枢堂修习。若一年后,你能破逍遥道三重,我便收你为徒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皆吸了口气。逍遥道三重,是修炼此道的基础,对悟性的要求极高。别说一年了,就是十年、百年,只要悟不到、想不通,就不可能堪破。

    而此道从创立至今,鲜少有人能在十年内突破到三层。当然,陶灵均这种怪物就另当别论了。他只用了一年。

    众人在心里默默的翻了个白眼。拿自己的纪录去要求别人,这人也是够了。

    说是这么说,陶灵均只想让人知难而退。可谁知,一听这话,江铭晞一扫先前的阴霾。郑重其事道:“弟子必不会教长老失望!”

    陶灵均:……

    别,你还是让我失望吧,我真不想收徒弟。还有,我怀疑你刚才的黯然是装的,但我没有证据。

    众人吃饱了瓜后,都三三两两的回去了。唯有红蹇衣还停在原地——她是被颜宁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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