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后，我打过去电话聊了各种细节，约定后天一早便上门，最后赵小姐自然百般感谢。
到后天清晨我背着旅行的大包按照地址走到赵小姐住的小区，我俩其实就住在公司园区的两端，相距只差不多二十分钟的步行路。
小区挺新的，绿化弄得很好，只是人行道和单元楼的排布让人摸不着头脑，弄得我在小区里兜兜转转好一会儿才找到对应的门牌号。
由于我进小区便发消息说到了，远远的我看到赵小姐在单元门前，似乎有一会了。
她穿着一套杏色毛茸茸的宽松居家睡衣，较平时那种打扮可爱亲切了许多，满脸笑意地大摆手跟我打招呼，倒是我不知怎么有些紧张起来。
“你也有猫啊。”上去进门看着横躺在小沙发上大大的橘猫，我脱口而出。
赵笑了，说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吗。我纳闷问什么时候，她说是关电梯那次，我恍然大悟，顿觉不好意思。
“好呀你，原来对我这么不上心。”
“怎么会，昨晚没睡好这大上午的，突然忘了。”我解释道。
赵笑着叫我不必当真，接着便让我去浴室先换衣服。
出来走到客厅，赵看着我捂嘴笑出了声，这裤子衣服和今天赵小姐那套是同款，只是大了不少，衣服裤子都长出去一截，穿在身上全是褶皱，毛绒挤在一起倒显得胖了不少。
“这也太大了！”
“没办法，过年期间断码了。要不是这老板广州的我认识，大过年还拿不到呢。”
“倒也不影响……别说这衣服一穿还真有点小夫妻的味道。”
“是啊。”说完赵小姐大概有些不好意思，说去厨房准备中午做饭的食材，让我可以先去把带来的东西都摆好。
她住的地方比我那大不少，是个普通平层，一室一厅一卫一厨房加一个小阳台，得有五十平的感觉，我估摸着租金至少有三千五，得亏不是我那种小户型，不然一对情侣住也太说不过去了。
我往客厅书架最显眼处塞了《剑桥中华民国史》《T朝的崩溃》等几本常人一看便觉得是男人才读的历史书，再到卧室衣架子上挂上我的外套，然后去浴室，把台子上摆了我的剃须刀，毛巾牙刷之类赵小姐都已准备好，我便把带来的长袖、内裤打湿再拧干，找了衣架晾到了阳台上。
“怎么样，逼真吧。”我轻轻上手撸着猫下巴，等赵从厨房出来，我有些得意地指着这里那里展示道。两人各自笑成一团。
赵说：“不错不错，挺上心的，看来刚才是错怪你了。”
接着赵去卧室，竟拿出一张A4纸递给我，说她去炖排骨，让我看着这个先熟悉熟悉，避免待会露馅。
纸的正面是赵小姐的简历，自然是着重记记生日学校之类的。背面空白处是用水性笔写的各种其他信息，包括我们如何认识，认识了多久，平时周末爱做什么等等，编得相当周全。
“我想待会我表哥来了，我得在厨房做饭，所以你俩肯定会聊上一会。我这个表哥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虽说按我编的咱俩在一起不久，但还是尽量保险些为好。”厨房里夹杂着切菜的声音说道。我回答没问题，待会你来考我，便坐那儿背了起来。
过了二十分钟赵出来，我把纸递给她，说你问吧，她竟又笑了起来。
“不用不用，不用弄得跟考试似的。”赵说：“你真是，有时候一本正经起来挺有意思的。”
我俩聊着天等表哥上门，她问起妹妹，我说年前跟我吵架闹了点矛盾，一个人搬出去住了。赵很惊讶，先是问她怎么有钱，又问是吵得什么事情，我只能编瞎话说是因为她休学不愿意回去读书的事，又解释说只是因这事起的，说着说着就争吵起来，最后竟没法收场了。
赵小姐沉默了一会，说跟妹妹这样二十出头的小女生说话，不能像我们平常这样，你得哄着一点，不能只关注道理谁对谁错，顾及感受更重要……劝我还是主动打过去电话，不然小姑娘一个人在外面挺危险的，我点头答应。
就这样聊了不久，赵小姐的手机便响了，是她表哥的电话，竟已经到了楼下。
我问用不用下去接，赵说不用，她俩是发小熟得很，再说也不是第一次上门了。
不一会门铃响了，开门看见一个穿着天蓝色衬衫，休闲西裤的高个男人进了门，戴着眼镜，头发烫得正是时下比较流行的某种韩流款，身形很匀称，五官看着挺端正的。
男人和赵小姐只打了个照面便探头看我，露出笑容说：“哟，妹夫这么一表人才呢。”
我想也客气一下来着，却一下子想不起来应该怎么称呼老婆的哥哥，便只是嘴巴尴尬地张了两下，只好改问：“怎么称呼您？”
他短暂愣了一下，说自己叫张磊，我也告诉他我的名字。
就在气氛有些僵硬时，赵小姐一把把张磊拉进门，说张磊也才三十一，大家都是同龄人，别这么客气。说着招呼张磊换拖鞋，我则只好傻瓜似的站在那里。
赵小姐起身看着我瞪眼，我起初没会意，等张磊站直了才明白她是想让我领张磊进去坐，显得自己更像主人。
“你们聊，我做饭去了。”说完赵小姐便走进厨房，很快传来姜蒜下锅爆香的声音。
我给张磊拿了罐汽水，心里想着进攻是最好的防守，只要我是提问的人，他便不能有机会问出什么我作为男朋友应该知道却又不知道的事情。
“你是做什么的？”我问。
“哦，我是医生。”
“我表妹没有跟你说过我吗？”
我瘪嘴摇摇头：“她很少提家里的事情。”
张磊叹了口气说：“她这个人就是这样，聊起什么电影、小说还有音乐来叽里呱啦能说个不停，倒是对真重要的事情满不在乎。”
“是吗？我倒觉得她这样挺好的。”
张磊看了我一眼，有那么一瞬间从他脸上我捕捉到某种轻视。
“你都跟她好了当然觉得好，觉得不好就有问题了。”
张磊说他是医生，在珠江新城那边的妇产医院工作，我脑子里立刻浮现了他站在大张着双腿的女人身前，戴着口罩拿着手术刀的样子。
“那挺辛苦的”我说。
张磊点点头，说和你们差不多吧。我心想我们可不怎么辛苦，但转念一想也许是赵小姐平时有跟家里撒谎来躲避相亲也说不定，便也没吭声。
一拍大腿，张磊突然说：“你们到时候生孩子可以找我。”
我笑了，说：“没问题，只是还不知道想不想要什么时候要呢。”
“你们没讨论过吗？”张磊竟露出有点惊讶的表情。
“我们这不还只是男女朋友，都没结婚的吗。”
“是，可也快了吧，不就这一两年的事吗。”
我听着张磊语气中，似乎是在说高三结束明年就去上大学那般顺理成章，不知说什么便沉默了起来。
张磊叹了口气，屁股往前挪了挪，微微低头压低了些声音说：“看这样子，有个事她肯定没跟你说，她人这方面害羞得很。我偷偷告诉你……”
“她们赵家，在老家那块有点过去大户那个意思了。搞水产养殖，生意挺大的，每年流水大几百万吧。就是人旺不起来。她爸爸那辈儿就只有他一个男的，到她这没了，她两个妹妹，家里罚了款也没个延续香火的。就我小时候，差点是要过继给她们家的，结果因为我年纪大了也没成。所以她爸爸着急啊，之前催她回去相亲也就是想能不能找个愿意……就是说，倒插门的。别的都无所谓，生了男孩姓赵就行。不然家里的生意以后都没人接了。”
我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代之是惊讶、疑惑和尴尬的某种交汇。
“这样说可能有点……但事实确实是这样。你们早点结婚，回她老家生个儿子，比在广州这打拼强多了，是吧？”
我不由自主点点头，又觉得不对劲便问：“那生女孩呢？”
“那就只能继续了，罚款你不用担心，老头给你交。”
刚说完赵小姐便从厨房探头出来，叫我帮忙端菜。进了厨房赵小姐笑着问我聊什么呢，没露馅吧，我说没有，就瞎聊呢。
接着发现碗竟不够，毕竟平时是一个人过，便只能把调料倒到白斩鸡上，把碗空出来给我用。
吃饭时话倒少了，我盘算着要不要表演给赵小姐夹菜，想想还是作罢。她俩偶尔用我听不懂的潮汕话聊大概是家里的事情，张磊有时露出似乎是玩味的表情，而赵小姐则面无表情，让我更加摸不着头脑。
吃完无非是再拉拉家常，张磊得知我有个妹妹时，竟半开玩笑地提出他有个弟弟还单着，哪天可以见面认识下，说不定有机会亲上加亲。我只能打哈哈糊弄过去。
吃完饭不久把人送出了门，我坐在沙发上感觉自在了许多，算任务顺利完成。
“你觉得我表哥怎么样？”赵小姐也松了口气似的瘫倒在沙发上，侧过头问我。
“人挺帅的，其他感觉不怎么样。”我实话说。
赵小姐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问：“怎么？你们刚才都聊啥了？”
我便大致复述了刚才张磊说的那些话。
“没想到你还是个白富美，那我岂不是傍富婆了。”我试图开玩笑说。
赵小姐看了我一眼，大概想要挤出一个笑脸，但终究还是不擅长放弃了，露出平日少见的愁态。
“对不起，我瞎开玩笑了。”我说。
“不，你别误会。“赵小姐说：”我是心烦家里这些事。”
“理解。”我说，担心谈话陷入沉默我又开口补充说：“之前我爸也常催我找女朋友结婚啥的。”
“那现在你爸怎么不催你了。”
“他死了。”
也许是我说这话的语气吓到赵小姐，从表情来看，她第一时间似乎在怀疑我说这三个字是某种开玩笑的比喻。
“就是年前的事，我请假回去那周就是去见最后一面办丧的。”
“对……对不起。”
“怎么你也说起对不起了。”我说：“没事的，我其实一点也不伤心。”
“怎么会不伤心？”
“我爸他从查出病到恶化死掉，前后不过三个月。像他这样又抽又喝又四处沾花惹草的人，身体自然也不怎么好。他今年不到六十，将老未老。对于他这种人，生能经历能享受的他都经历享受了，后面的老和病还没来得及找，他就死掉了。这不挺好，没什么好伤心的”我解释说。
赵小姐惊讶地看着我说完，眼神又很快黯淡下去。
“你能这么洒脱，想这么开真好。换作是我，就算明白你说的这些，也很难接受父母任何一人永远离开我的，想到那些画面就感觉自己以后真到那天，肯定会崩溃的。”
“也不只是因为想得开吧。”我继续说着想法：“我觉得自己会这么想大概还是因为，和家里不怎么亲密。”
我于是便说了自己家这边的情况，说如果不是妹妹跑过来，之前和父亲连电话都不怎么打，更别说见面吃饭了。
“感觉每家的情况真是……完全不同。”赵小姐说：
“你们家这样，挺像那种美国家庭的，怪不得感觉你这个人性格各方面也有点这种感觉，总是很特立独行的样子。”
“有吗？我觉得我平时很普通一人啊。”我说。
赵小姐笑着摇摇头：“在公司你可能是很有意在收敛自己，我感觉得到。但是你只要一说话，就暴露了自己有很多特别的地方的。”
我有些受用地笑着，赵小姐又继续说：“这么看人性格的确和家庭关系很大，像我就总还是唯唯诺诺的，从小到大生怕做什么错事。我感觉就是因为，我家是那种小地方很传统的家庭。你怕是没见过，我们那地方还有祠堂，放着祖宗牌位，过年镇子上一个家族的人都要来焚香磕头呢。
所以我只要是做事做决断，三纲五常不至于，但心里总还是习惯从小家里培养的那种，长幼尊卑家族为重的观念。
我们家那边也都是这样，基本都是子承父业在老家做事，像我这样自己跑到广州来上班的，男生还有几个，像我表哥他们。女生可真就只我一个了。你可能觉得好笑，但我早已习惯，像我这样在广州做IT行业也算是白领吧，在我父亲他们很多人眼里，一个女孩子出去还不如留在老家，就算不是帮家里做事，哪怕找个门帘开个发廊啥的也比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抛头露面打工强。”
我愣了一会说：“你这一描述，感觉如果家庭也有那种政治光谱，激进保守之类的，我们两个简直就是光谱两个极端咯。”
赵小姐点头同意，突然开玩笑说：“这么一讲，你这样的来我家做上门女婿倒挺合适的。”
眼神交汇片刻后，这回轮到我不好意思了，支支吾吾说行啊，哪天要我陪你回家演上门女婿也行，蹭吃蹭喝好几天也不错。
又这样聊了些公司里的事情，我感觉渐渐话少了，便想是不是该走了。
“待到晚上吃完饭再走吧。我一个人这几个菜可吃不完。”赵小姐说。
我想想回去也没啥事做，又确实想跟赵小姐在一起多待一会，顺势答应留下。
“那下午我们干啥呢？”我随口一说，四处扫了一眼瞟到卧室顿时心里一紧，好在赵小姐没有注意到我。
“再看电影吧。”赵小姐提议。
赵小姐拿出笔记本和投影仪，在客厅的墙上放起电影来。
我们先看了一个什么韩国片，大概是烂片印象不深我给忘了。
我提议要不找部老电影看看，预期比较稳定。我们便在片单里翻。我提《辛德勒名单》，她说不好太沉重了，她提《断背山》，我说不要有点奇怪，顺着榜单往下翻，符合双方口味又都很久没看过的电影还真不好找。
最后选了《闻香识女人》，她很久以前看过我没看过。
电影到跳舞那儿我便有些动容，一直坚持到最后听着老上校的演讲时，眼泪不争气地滑落下来。
赵小姐倒没有取笑我，递给我纸巾盒。
“谢谢。”看着她此时露出的笑意，我本能地别过头去。
“没什么的，真的没什么的。”赵小姐说：“我不是笑你，我是看到有人和我一样会哭这种电影感到高兴。”
我看着她想解释什么，但又作罢，只是点了点头。
吃饭前后又选了我看过她没看过的《低俗小说》。两人笑点不同，各自笑够呛，结束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再不走就只能留下过夜了。”我穿着鞋开玩笑。
“也不是不行。”赵小姐故意停顿了一下：“如果你喜欢……我的沙发。”
挥手告别后，站在小区的花园里，冷风吹到我脸上的一瞬，便将我拖回原来熟悉的世界里。仿佛一整天发生的一切，电影的故事，赵小姐的笑容和衣服头发上的气味，都是已经消逝的幻想。
顺着夜幕下的路灯和远方不时传来的鞭炮烟火声，我寻着来时的路慢慢往回走。
到后天清晨我背着旅行的大包按照地址走到赵小姐住的小区，我俩其实就住在公司园区的两端，相距只差不多二十分钟的步行路。
小区挺新的，绿化弄得很好，只是人行道和单元楼的排布让人摸不着头脑，弄得我在小区里兜兜转转好一会儿才找到对应的门牌号。
由于我进小区便发消息说到了，远远的我看到赵小姐在单元门前，似乎有一会了。
她穿着一套杏色毛茸茸的宽松居家睡衣，较平时那种打扮可爱亲切了许多，满脸笑意地大摆手跟我打招呼，倒是我不知怎么有些紧张起来。
“你也有猫啊。”上去进门看着横躺在小沙发上大大的橘猫，我脱口而出。
赵笑了，说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吗。我纳闷问什么时候，她说是关电梯那次，我恍然大悟，顿觉不好意思。
“好呀你，原来对我这么不上心。”
“怎么会，昨晚没睡好这大上午的，突然忘了。”我解释道。
赵笑着叫我不必当真，接着便让我去浴室先换衣服。
出来走到客厅，赵看着我捂嘴笑出了声，这裤子衣服和今天赵小姐那套是同款，只是大了不少，衣服裤子都长出去一截，穿在身上全是褶皱，毛绒挤在一起倒显得胖了不少。
“这也太大了！”
“没办法，过年期间断码了。要不是这老板广州的我认识，大过年还拿不到呢。”
“倒也不影响……别说这衣服一穿还真有点小夫妻的味道。”
“是啊。”说完赵小姐大概有些不好意思，说去厨房准备中午做饭的食材，让我可以先去把带来的东西都摆好。
她住的地方比我那大不少，是个普通平层，一室一厅一卫一厨房加一个小阳台，得有五十平的感觉，我估摸着租金至少有三千五，得亏不是我那种小户型，不然一对情侣住也太说不过去了。
我往客厅书架最显眼处塞了《剑桥中华民国史》《T朝的崩溃》等几本常人一看便觉得是男人才读的历史书，再到卧室衣架子上挂上我的外套，然后去浴室，把台子上摆了我的剃须刀，毛巾牙刷之类赵小姐都已准备好，我便把带来的长袖、内裤打湿再拧干，找了衣架晾到了阳台上。
“怎么样，逼真吧。”我轻轻上手撸着猫下巴，等赵从厨房出来，我有些得意地指着这里那里展示道。两人各自笑成一团。
赵说：“不错不错，挺上心的，看来刚才是错怪你了。”
接着赵去卧室，竟拿出一张A4纸递给我，说她去炖排骨，让我看着这个先熟悉熟悉，避免待会露馅。
纸的正面是赵小姐的简历，自然是着重记记生日学校之类的。背面空白处是用水性笔写的各种其他信息，包括我们如何认识，认识了多久，平时周末爱做什么等等，编得相当周全。
“我想待会我表哥来了，我得在厨房做饭，所以你俩肯定会聊上一会。我这个表哥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虽说按我编的咱俩在一起不久，但还是尽量保险些为好。”厨房里夹杂着切菜的声音说道。我回答没问题，待会你来考我，便坐那儿背了起来。
过了二十分钟赵出来，我把纸递给她，说你问吧，她竟又笑了起来。
“不用不用，不用弄得跟考试似的。”赵说：“你真是，有时候一本正经起来挺有意思的。”
我俩聊着天等表哥上门，她问起妹妹，我说年前跟我吵架闹了点矛盾，一个人搬出去住了。赵很惊讶，先是问她怎么有钱，又问是吵得什么事情，我只能编瞎话说是因为她休学不愿意回去读书的事，又解释说只是因这事起的，说着说着就争吵起来，最后竟没法收场了。
赵小姐沉默了一会，说跟妹妹这样二十出头的小女生说话，不能像我们平常这样，你得哄着一点，不能只关注道理谁对谁错，顾及感受更重要……劝我还是主动打过去电话，不然小姑娘一个人在外面挺危险的，我点头答应。
就这样聊了不久，赵小姐的手机便响了，是她表哥的电话，竟已经到了楼下。
我问用不用下去接，赵说不用，她俩是发小熟得很，再说也不是第一次上门了。
不一会门铃响了，开门看见一个穿着天蓝色衬衫，休闲西裤的高个男人进了门，戴着眼镜，头发烫得正是时下比较流行的某种韩流款，身形很匀称，五官看着挺端正的。
男人和赵小姐只打了个照面便探头看我，露出笑容说：“哟，妹夫这么一表人才呢。”
我想也客气一下来着，却一下子想不起来应该怎么称呼老婆的哥哥，便只是嘴巴尴尬地张了两下，只好改问：“怎么称呼您？”
他短暂愣了一下，说自己叫张磊，我也告诉他我的名字。
就在气氛有些僵硬时，赵小姐一把把张磊拉进门，说张磊也才三十一，大家都是同龄人，别这么客气。说着招呼张磊换拖鞋，我则只好傻瓜似的站在那里。
赵小姐起身看着我瞪眼，我起初没会意，等张磊站直了才明白她是想让我领张磊进去坐，显得自己更像主人。
“你们聊，我做饭去了。”说完赵小姐便走进厨房，很快传来姜蒜下锅爆香的声音。
我给张磊拿了罐汽水，心里想着进攻是最好的防守，只要我是提问的人，他便不能有机会问出什么我作为男朋友应该知道却又不知道的事情。
“你是做什么的？”我问。
“哦，我是医生。”
“我表妹没有跟你说过我吗？”
我瘪嘴摇摇头：“她很少提家里的事情。”
张磊叹了口气说：“她这个人就是这样，聊起什么电影、小说还有音乐来叽里呱啦能说个不停，倒是对真重要的事情满不在乎。”
“是吗？我倒觉得她这样挺好的。”
张磊看了我一眼，有那么一瞬间从他脸上我捕捉到某种轻视。
“你都跟她好了当然觉得好，觉得不好就有问题了。”
张磊说他是医生，在珠江新城那边的妇产医院工作，我脑子里立刻浮现了他站在大张着双腿的女人身前，戴着口罩拿着手术刀的样子。
“那挺辛苦的”我说。
张磊点点头，说和你们差不多吧。我心想我们可不怎么辛苦，但转念一想也许是赵小姐平时有跟家里撒谎来躲避相亲也说不定，便也没吭声。
一拍大腿，张磊突然说：“你们到时候生孩子可以找我。”
我笑了，说：“没问题，只是还不知道想不想要什么时候要呢。”
“你们没讨论过吗？”张磊竟露出有点惊讶的表情。
“我们这不还只是男女朋友，都没结婚的吗。”
“是，可也快了吧，不就这一两年的事吗。”
我听着张磊语气中，似乎是在说高三结束明年就去上大学那般顺理成章，不知说什么便沉默了起来。
张磊叹了口气，屁股往前挪了挪，微微低头压低了些声音说：“看这样子，有个事她肯定没跟你说，她人这方面害羞得很。我偷偷告诉你……”
“她们赵家，在老家那块有点过去大户那个意思了。搞水产养殖，生意挺大的，每年流水大几百万吧。就是人旺不起来。她爸爸那辈儿就只有他一个男的，到她这没了，她两个妹妹，家里罚了款也没个延续香火的。就我小时候，差点是要过继给她们家的，结果因为我年纪大了也没成。所以她爸爸着急啊，之前催她回去相亲也就是想能不能找个愿意……就是说，倒插门的。别的都无所谓，生了男孩姓赵就行。不然家里的生意以后都没人接了。”
我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代之是惊讶、疑惑和尴尬的某种交汇。
“这样说可能有点……但事实确实是这样。你们早点结婚，回她老家生个儿子，比在广州这打拼强多了，是吧？”
我不由自主点点头，又觉得不对劲便问：“那生女孩呢？”
“那就只能继续了，罚款你不用担心，老头给你交。”
刚说完赵小姐便从厨房探头出来，叫我帮忙端菜。进了厨房赵小姐笑着问我聊什么呢，没露馅吧，我说没有，就瞎聊呢。
接着发现碗竟不够，毕竟平时是一个人过，便只能把调料倒到白斩鸡上，把碗空出来给我用。
吃饭时话倒少了，我盘算着要不要表演给赵小姐夹菜，想想还是作罢。她俩偶尔用我听不懂的潮汕话聊大概是家里的事情，张磊有时露出似乎是玩味的表情，而赵小姐则面无表情，让我更加摸不着头脑。
吃完无非是再拉拉家常，张磊得知我有个妹妹时，竟半开玩笑地提出他有个弟弟还单着，哪天可以见面认识下，说不定有机会亲上加亲。我只能打哈哈糊弄过去。
吃完饭不久把人送出了门，我坐在沙发上感觉自在了许多，算任务顺利完成。
“你觉得我表哥怎么样？”赵小姐也松了口气似的瘫倒在沙发上，侧过头问我。
“人挺帅的，其他感觉不怎么样。”我实话说。
赵小姐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问：“怎么？你们刚才都聊啥了？”
我便大致复述了刚才张磊说的那些话。
“没想到你还是个白富美，那我岂不是傍富婆了。”我试图开玩笑说。
赵小姐看了我一眼，大概想要挤出一个笑脸，但终究还是不擅长放弃了，露出平日少见的愁态。
“对不起，我瞎开玩笑了。”我说。
“不，你别误会。“赵小姐说：”我是心烦家里这些事。”
“理解。”我说，担心谈话陷入沉默我又开口补充说：“之前我爸也常催我找女朋友结婚啥的。”
“那现在你爸怎么不催你了。”
“他死了。”
也许是我说这话的语气吓到赵小姐，从表情来看，她第一时间似乎在怀疑我说这三个字是某种开玩笑的比喻。
“就是年前的事，我请假回去那周就是去见最后一面办丧的。”
“对……对不起。”
“怎么你也说起对不起了。”我说：“没事的，我其实一点也不伤心。”
“怎么会不伤心？”
“我爸他从查出病到恶化死掉，前后不过三个月。像他这样又抽又喝又四处沾花惹草的人，身体自然也不怎么好。他今年不到六十，将老未老。对于他这种人，生能经历能享受的他都经历享受了，后面的老和病还没来得及找，他就死掉了。这不挺好，没什么好伤心的”我解释说。
赵小姐惊讶地看着我说完，眼神又很快黯淡下去。
“你能这么洒脱，想这么开真好。换作是我，就算明白你说的这些，也很难接受父母任何一人永远离开我的，想到那些画面就感觉自己以后真到那天，肯定会崩溃的。”
“也不只是因为想得开吧。”我继续说着想法：“我觉得自己会这么想大概还是因为，和家里不怎么亲密。”
我于是便说了自己家这边的情况，说如果不是妹妹跑过来，之前和父亲连电话都不怎么打，更别说见面吃饭了。
“感觉每家的情况真是……完全不同。”赵小姐说：
“你们家这样，挺像那种美国家庭的，怪不得感觉你这个人性格各方面也有点这种感觉，总是很特立独行的样子。”
“有吗？我觉得我平时很普通一人啊。”我说。
赵小姐笑着摇摇头：“在公司你可能是很有意在收敛自己，我感觉得到。但是你只要一说话，就暴露了自己有很多特别的地方的。”
我有些受用地笑着，赵小姐又继续说：“这么看人性格的确和家庭关系很大，像我就总还是唯唯诺诺的，从小到大生怕做什么错事。我感觉就是因为，我家是那种小地方很传统的家庭。你怕是没见过，我们那地方还有祠堂，放着祖宗牌位，过年镇子上一个家族的人都要来焚香磕头呢。
所以我只要是做事做决断，三纲五常不至于，但心里总还是习惯从小家里培养的那种，长幼尊卑家族为重的观念。
我们家那边也都是这样，基本都是子承父业在老家做事，像我这样自己跑到广州来上班的，男生还有几个，像我表哥他们。女生可真就只我一个了。你可能觉得好笑，但我早已习惯，像我这样在广州做IT行业也算是白领吧，在我父亲他们很多人眼里，一个女孩子出去还不如留在老家，就算不是帮家里做事，哪怕找个门帘开个发廊啥的也比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抛头露面打工强。”
我愣了一会说：“你这一描述，感觉如果家庭也有那种政治光谱，激进保守之类的，我们两个简直就是光谱两个极端咯。”
赵小姐点头同意，突然开玩笑说：“这么一讲，你这样的来我家做上门女婿倒挺合适的。”
眼神交汇片刻后，这回轮到我不好意思了，支支吾吾说行啊，哪天要我陪你回家演上门女婿也行，蹭吃蹭喝好几天也不错。
又这样聊了些公司里的事情，我感觉渐渐话少了，便想是不是该走了。
“待到晚上吃完饭再走吧。我一个人这几个菜可吃不完。”赵小姐说。
我想想回去也没啥事做，又确实想跟赵小姐在一起多待一会，顺势答应留下。
“那下午我们干啥呢？”我随口一说，四处扫了一眼瞟到卧室顿时心里一紧，好在赵小姐没有注意到我。
“再看电影吧。”赵小姐提议。
赵小姐拿出笔记本和投影仪，在客厅的墙上放起电影来。
我们先看了一个什么韩国片，大概是烂片印象不深我给忘了。
我提议要不找部老电影看看，预期比较稳定。我们便在片单里翻。我提《辛德勒名单》，她说不好太沉重了，她提《断背山》，我说不要有点奇怪，顺着榜单往下翻，符合双方口味又都很久没看过的电影还真不好找。
最后选了《闻香识女人》，她很久以前看过我没看过。
电影到跳舞那儿我便有些动容，一直坚持到最后听着老上校的演讲时，眼泪不争气地滑落下来。
赵小姐倒没有取笑我，递给我纸巾盒。
“谢谢。”看着她此时露出的笑意，我本能地别过头去。
“没什么的，真的没什么的。”赵小姐说：“我不是笑你，我是看到有人和我一样会哭这种电影感到高兴。”
我看着她想解释什么，但又作罢，只是点了点头。
吃饭前后又选了我看过她没看过的《低俗小说》。两人笑点不同，各自笑够呛，结束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再不走就只能留下过夜了。”我穿着鞋开玩笑。
“也不是不行。”赵小姐故意停顿了一下：“如果你喜欢……我的沙发。”
挥手告别后，站在小区的花园里，冷风吹到我脸上的一瞬，便将我拖回原来熟悉的世界里。仿佛一整天发生的一切，电影的故事，赵小姐的笑容和衣服头发上的气味，都是已经消逝的幻想。
顺着夜幕下的路灯和远方不时传来的鞭炮烟火声，我寻着来时的路慢慢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