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卫生间上完厕所回来,楚绪便睡不着。看了看时间,早晨五点一刻。他走到宿舍的阳台上,点了支烟,随意地望着天空。

    五点多,太阳要出未出,躲在云层后面,估计是在根据自己的心情,掂量掂量要不要出来。银灰色的云层,似被打碎了,排成一片一片,围拢在那金光周围,云河璀璨。

    但,你如果是个吃货,也会想,是不是夏日里没吃完的娃娃鱼,被妈妈泼到了天上,想给天上无趣的神仙们品尝品尝。

    宿舍里的几只猪,正呼呼地睡,房间里一股半梦半醒,多股气息交汇的混沌味道。楚绪悠然地,小口小口嘬着手里的烟,眼里一片清明。楼下有些女学生早起来跑步锻炼,路过他们宿舍楼的时候,小声地交谈。脸上粉黛未施,应该是大一新生。青涩自是青涩的,能考进这所学校,脑袋里一定也是装着不少东西,和那些只知道化妆打扮看剧不读书的傻妞比起来,多了不少书墨味。只是到底年纪摆在那,尽管清汤挂面,却还很难品出香气。

    不像她......

    最近有段时间没见了,确实蛮想的。怎么个想呢,说起来太矫情,比如,明明是在看公式、看原理、看模型,到最后公式里的字母、原理中的数字、模型的外观,都会成为她脸上多种表情的轮换。他有时候甚至想,这些女人是不是会下咒,种在他们这些傻子似的男人身上。

    红颜可恨啊可恨。

    虽是这样,楚绪一般也不会过多理会夏金杉在他身上的变戏法。任她自由地出现和消失。也不会跟她直接说,我想你之类的话。就只是简单地发些好玩的东西,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像现在这样,他随手拍了一张此时天空的照片发给她。

    夏金杉那边,是睡眼朦胧。本来就喜欢睡觉,得了空闲时间,更睡得比猪还香,一般不到早上八九点都很难醒。今天早上却五六点就被妈妈喊起了床,要去菜场买一早到的鲜菜。

    她妈妈开了一家家常菜馆,平时夏金杉不在家,很多事情都是妈妈自己操心。而她在家的时候,总要分担一些的。饭馆嘛,最接近人间烟火,因为像买菜洗菜和锅碗瓢盆这些细碎的事情,比较多。虽然夏金杉也会听见妈妈抱怨,这些碎活像粘丝一般,没完没了地纠缠着人,把人粘在这一亩三分地,围绕着它们左左右右。但是听到顾客几十几百的付款金额到账的声音,脸上也忍不住露出笑容,对客人说:下次有时间再来啊。经常来店里的老顾客,妈妈也总会跟人家多聊一点,对老顾客口味的拿捏也很准确。因此,有些老顾客老爱开玩笑说,口味被妈妈养刁了,腿也不想往别家饭店伸。每次这样说的时候,妈妈心情都大好,然后笑着跟顾客谦虚几句。遇到年轻点的,就叫人帅哥美女,喊起来毫不含糊,或者不自然。这些,这些年,夏金杉都看在眼里,打从心底敬佩妈妈。邻居都说妈妈是个生意经。但是,妈妈对饭馆的运作,总让夏金杉想到那个悠然自得的秋日午后,橘黄色的阳光透过梧桐树的倩影,照进妈妈的厨房,光影细细碎碎、温温柔柔地照到妈妈身上,妈妈动作熟练地将手里的面团揉、擀、拉,做成各种好吃的面点。最后出锅的拉面、馄饨、水饺的香,已然变成了生活的精髓。

    在对自己生活的掌握里,妈妈怡然地享受生活带来的馈赠与欢愉。

    除了,除了那场像面具一样虚假而短暂的婚姻。

    菜场就在她家附近。夏金杉拖着长长的哈欠,裹着淡粉色的米老鼠睡衣,披头散发地走在街上。仔细看她,连眼皮都好像没睁开。一边走一边说:好困啊,困死了,哈~。真像在念咒语。

    走到菜市场的时候,也许是一大早蔬菜水果的新鲜,也许是这些红红绿绿上散发出来的清香,也许是熙熙攘攘、脸上挂着笑容的人们,让夏金杉一下子就醒了。

    清晨可以美好至斯,这是她在大城市感受不到的。

    在大城市是没有早上的,只有夜晚。沉寂下来的身体,疲惫地躺在狭小空间里、唯一的小床上,回想起白天。白日里见到的人,如黑白碎片的掠影浮过脑海,彼此没有温度地推进工作,说着似是而非的话。然后问自己这样生活的意义在哪里?想不出来,却还是继续进行下去。终是抱着河水般流动着的空虚,辗转反侧、浅浅地睡去。半睡半醒间,又被这种无意义的难忍惊醒,醒来后,身边形单影只,怀抱里抓不住任何证明自己存在的东西。这个小房间,这张小床,在黑暗里变身成了无边的大海,自己是在大海里航行的孤独旅人,似乎找寻不到搁浅的岸。

    那样的夜,诞生于越来越长的年岁,和这年岁里、同样的不知所措。

    终是难熬。

    夏金杉在清清爽爽菜市的人群中间走着,左看看右看看,早晨干净的阳光照在这个小小的菜市场,熟悉的邻居亲切地跟她打招呼,这些好像是她第一次看到一样。忽然间,身心被这简简单单人世的明亮感染,生出缕缕满足。

    “杉杉啊,啥时候带个对象回来啊。大家都盼着呐。”夏金杉一个跟她家关系蛮好的婶婶神色暧昧地问。这个婶婶经常给她家送菜,承包了好几亩地,做大棚蔬菜种植。为人特别能干。最近几年,每次夏金杉回家,婶婶都要替她妈妈问上一嘴。夏金杉每次都讨巧似的回,今年过年,嘿嘿,嘿嘿。

    “是啊,小杉呐,二爷爷还想喝你喜酒呢。别人的喜酒我都不去,就等你的啦。”在旁边摆个小摊,卖自己种植的小青椒的邻居二爷爷,坐在小马扎凳子上,托着长长的烟斗,翘着二郎腿,堆着满脸的褶皱,笑着接婶婶的话。

    “小皓,喊姨姨。问姨姨啥时候把姨夫带回家。哈哈。杉杉,咱俩一边大吧,我家老大都会打酱油了。”摆水果摊的陈四,精瘦又高。小时候跟夏金杉同班同学,经常被夏金杉欺负。现在却带着孩子来侮辱她。

    一时间,夏金杉成了被催婚的对象。很是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说:“再等等吧。”

    “等到啥时候啊。”婶婶边给别人称菜边问。

    “我听说莹莹姐是不是刚结婚,她四十了吧。那我就照这个标准,行不行。嘿嘿。”夏金杉调皮地说。莹莹是她们附近街上,做中老年服饰的服装店老板娘家的女儿,年纪四十整了。最近刚办的婚礼。对象是个二婚带孩子的男人,夏金杉见过,长相还是不错的。没有上了年纪男人会有的啤酒肚之类,看着蛮儒雅的。莹莹姐虽然四十,但外表看起来也就三十五左右的样子。夏金杉经常听左邻右坊的阿姨们聚在一起聊天,说若是时间倒推三十年,四十岁的女人,在农村已经是头顶深蓝色方巾的年纪。而那块方巾也证明,女人最好的年华已经所去无影。而现在四十岁的女性,不仅显年轻,也勇敢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这一点,夏金杉认为是国家和时代赋予的,应该感恩。

    而在生活得意,心情愉悦的时候,夏金杉也会想,既然遇到如此辉煌的时代,她是不是也能争取做一个有钱的老处女,也看看国家究竟发展程度如何。

    听到夏金杉的回话,大家一顿哄笑。

    收到楚绪的消息,夏金杉随手拍了一张菜场的照片。没过多久,没想到这厮的视频聊天就甩过来了。吓得夏金杉赶忙转成语音模式,跑到菜场没人的角落。

    “这么早起来,有点不像你啊。”楚绪调侃。

    “生活所迫啊。”夏金杉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整整睡衣,带着笑意。

    “为什么关掉视频?不会在菜市场相亲被我逮着了吧。”宿舍里好像有人醒了,在找手机,打算起床。

    “你才相亲呢。这里都是熟人。”夏金杉低声说,想让楚绪注意一点。

    “老师,我长这样,不丢你脸吧。”说着,楚绪拿着手机屏当镜子,左右晃晃脑袋,照照自己的脸,感觉很满意地说:“这不挺帅的嘛。”

    “什么?谁帅?”实在受不了某小孩的自恋。

    “夏老师,你不会害羞了吧。”楚绪挑眉,轻声说,好像对着夏金杉的耳朵吹气。

    “我有什么好害羞的,时间磨练久了,皮自然就厚了。”夏金杉很无所谓地说。

    “那老师,你把相机打开,让我给父老乡亲打个招呼,如何?”楚绪声线往上走,半是挑逗,半是哄骗。

    “父老乡亲会把你生吞活剥的。”真真是,艺高人胆大吗?

    “没关系啊,反正我嫩,皮鲜,正好合大家胃口。”楚绪语气轻快,听着似乎并无什么不妥。

    “你少骗人,我还没跟我妈说呢,怎么能让别人先知道。”夏金杉说出来,又有点后悔。说话不留意害人啊。

    “敢情老师把我当成宝了啊。不轻易拿出来见人的那种。”得,他要是会装傻,猪就上树了。

    “要是这样理解能让你开心的话,你也可以这样想。”哼,想置我于死地,你还要练练。

    “老师,你好坏啊~~。人家好伤心~。”楚绪破天荒地发出自己都诧异的声音。

    “卧槽,阿楚,你一大早是对谁发春啊。”张子锋从厕所回来,迷迷瞪瞪地,听到楚绪的声音吓了一跳。遗憾没来及把这声音录下来,放给大家听。“不会是夏老师吧,嘿嘿,嘿嘿嘿,嗝~”

    “你他妈的幻听吧,滚回去睡觉。”

    嗯?我听错了?张子锋恨恨地爬回床上,继续睡。

    楚绪富有磁性的、婉转的、撒娇的腔调,通过无线电波,引起夏金杉耳膜震动,好听得让她不自觉有了生理反应。她在心里大骂自己八百回合。

    “你,你刚刚是在撒娇吗?以后不许这样说话。”为了掩饰那波心动,夏金杉强做恼火和镇定。

    “怎么了,老师,你不喜欢吗?”楚绪好像猜到了什么,故意问。

    “你那声音可以去那什么地方,留着伺候顾客。”shit,又说漏嘴了。

    “好的,老师,我明白了。“楚绪得意地笑。

    “明白个屁。”夏金杉用力地骂。

    “哈哈哈,老师什么时候带我见阿姨,我时刻都准备着。”楚绪试探地问。

    “看你表现,看我心情。”夏金杉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成了人间流动的美好。而此时,世界又是剩下对面那个少年。

    “别让阿姨等太久,成了不孝女。哈哈。”楼下的新生们开始集合做早操了,屋里那群猪还是没动静。音乐都吵不醒他们。

    “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让你钻空子。”夏金杉声音轻快。眼前走过一个人,许久不见,夏金杉都不记得是谁了。只是对方对她微笑着,她也会以了同样的笑。

    “老师,你什么时候回来?”新生们做早操的样子千奇百怪的,压根没有意气风发的劲。好像是一群嗜睡的饿鬼。

    “怎么,想我啊。”夏金杉看着不远处一对相互搀扶的老夫妇,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是啊,不想跟你当网友,想看真人。”那群新生的校服挺不错的,洋红色和白色相间的条纹,她穿上去会是什么样?

    “好啊,那你要想办法加油哦。”夏金杉似哄小孩一样的语气。

    “小杉,你要的货好啦。”婶婶喊。

    “好了,马上来。”夏金杉快速地回头应道。“行了,不跟你说啦,有事了,拜~。”没等楚绪回答,夏金杉就结束了通话。楚绪还在想临别缠绵几句,也没机会。这女人,太狠了点。

    回去取菜的夏金杉,看到的都是大家一脸暧昧、神秘、又好像什么都知道的表情。

    “小杉,说曹操,曹操就来了吧。”二爷爷喷吐着白色的烟雾,笑呵呵地说。

    “杉杉,还不给大家说说。”婶婶跟大家使眼色。

    “说啥啊。”夏金杉装傻。

    “还装,大伙可都看见啦。你脸上那小表情哦,比吃了蜂蜜还甜。哈哈哈。”婶婶说这话的时候,嘴巴往上挑,揶揄的口吻,纯净的心思。

    “什么啊,婶婶,什么甜不甜的,我还小,不懂。”夏金杉继续装。

    “好好好,你不懂。合适的话,就带回来吧,你妈妈都盼好久啦。”

    “嗯,时机成熟的话,会的。”装不下去了,夏金杉头低着,低声回答。

    “咱们小杉呐,这是挑着好的啦。从小就好多男孩子跟着屁股后面跑哦。”二爷爷补充着说。

    “可不是,小时候我们班男孩子哪个不喜欢她。就她,傻乎乎地,就知道读书。跟书呆子一样。”陈四咧着嘴笑,嘴角咧到了腮帮上。

    ……

    拿着楚绪发过来的照片,举着手机,对着天空,她觉得这里的风景跟他那里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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