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黎第一次见到长辈，是在芙曛主持的聚餐上。
虽然被芙黎称为“聚餐”，但规模其实和宴会差不多。
大龄吸血鬼聚一起交流恶徒心得，小屁孩凑一块炫耀最近又干了什么牛逼的大事。
芙黎两不沾，成年吸血鬼想来搭话，被芙曛一个眼神搞走，小屁孩则是根本不敢来找这个所谓的同龄吸血鬼。
那时候薄淮南已经死了爹，成天跟着芙曛不知道在搞什么。
没有薄淮南插科打诨，她很无聊。
不过很快，芙黎就发现了一个比她还无聊的男人——乌耳塞。
芙曛邀请的基本全是他的“事业伙伴”，乌耳塞明显不在此列。
他是颇有口碑的“学者”，常年在各个种族间辗转，胆子有时大有时小，只处于两个极端，不带任何过度。
胆量不好说，耐心是真的好。据说他已经孜孜不倦研究了几百年的物种，竟也不嫌烦，感觉还能再战三百年。
吸血鬼对其他生物近期的新认知，基本都是从他那儿获得的。
学者来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只有一个目的，找芙曛要人。
乌耳塞最近在研究人类，起因是塞尔维亚某小镇的动乱。他碰巧路过，随手捡了一位濒死的人类女性。
搞研究的脑子多少都有点捉摸不透，也不知道乌耳塞是怎么想的，为了救她，他把人交给了芙曛手底下的某个“医生”。
而芙曛从来不白干好事，把人扣着，就等乌耳塞来支付报酬。
乌耳塞在宴会的角落坐立难安好久，等芙曛周围散得差不多了才上前。
芙黎不知道他们都聊了什么，乌耳塞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而芙曛远远看了她一眼。
“我给你找了个老师。”芙曛拿走她手里的红酒，换了杯甜到齁的果汁，说，“接下来几年我有事，你跟着他。”
这就是芙黎跟着乌耳塞满世界乱跑的开始。
当然，和他们一起的还有乌耳塞要回来的人类，名字叫什么芙黎不记得了，就记得是个很勇的女性。
是真的勇，尤其是和乌耳塞这个除了脑子外全是废物的生物站在一起的时候。
满世界乱跑的弊端就是很容易被卷入事故，乌耳塞还热衷于出现在各类大大小小的破事现场，美其名曰从极端事件观察物种本性。
印象最深的一次，他们在黑山遇到了狼人发癫。
三小时内死了快五十个游客，狼人的破坏性简直匪夷所思。
或者说那压根不算生物了，是不断运行的绞肉机，四肢就是钢铁桨片，从巷子的一端挤进去，从另一端蹦跶出来，只留下满地拼凑不出完整人形的碎肉。
原本还兴致勃勃的乌耳塞抱头鼠窜，嘴里不知道喊着哪路神仙前来救他一条鬼命。
至于被芙黎护在身后的人类女性……
她踩着高跟往乌耳塞那儿狂奔，完全看不出三小时前，在异国风景中腰肢款款摆动的矜持风姿。
狼人还在狂野乱搅，芙黎意识到麻烦了。
一个拖油瓶她还能看着，两个是不是太过分了点？她还是个个头只有一米五的未成年！
芙黎疾速在屋顶上快走，盯着乌耳塞的方向不眨眼，血液在不断奔腾，她能很清楚地看清那爽越来越近的野兽的爪子，离挡在乌耳塞面前的人类几乎近在咫尺！
学习个屁，我是来学怎么超越极限的是吧！
虽然在口上骂个不停，芙黎还是在速度上赢过了发癫狼人哥，一手一个累赘，抓着就往后撤，半点不恋战。
逃离现场后，乌耳塞惊魂未定，缩在女性的怀里絮絮叨叨，看起来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鬼样。
女性低头在他额头上留下一个吻。
乌耳塞则是仰着头，回应了那个吻。
芙黎面无表情咳嗽：你们就非得在我面前打啵吗？
乌耳塞：“你怎么还在？作业写完了吗？”
芙黎撸起袖子就要去施暴。
乌耳塞顿时腰不酸，腿也不软了，一个箭步躲到人类身后：“狼人的应激表征与心理影响，芙黎你今晚就写这个，明早拿来给我批判！”
人类女性微笑着把乌耳塞揪了出来，推到芙黎面前，让他结结实实挨了顿揍。
那天晚上，人类女性找到对着作业胡编乱造的芙黎。
她还穿着铁血高跟鞋，个子比芙黎高了一大截，说话的时候半跪在地毯上。
在面对乌耳塞的时候，她总是以保护者的姿态。这很离奇，不管怎么看她都是弱势中的弱势，就算她能踩着9厘米的高跟如履平地……那也是纯粹的弱者，需要被保护的那方。
现在她低着头，亲吻芙黎的指尖，很诚挚地道了谢。
芙黎抚着她的脸颊，沿着耳朵的曲线向下，停在纤细得过分的脖子上。
稍微用力就能折断，她到底是怎么敢总是冲到乌耳塞面前的？
人类脊椎弯着，却抬着头。这个塞尔维亚女性的发色如腊蜜，眼睛则澄澈如琥珀。
“能和您一起大游学是我的荣幸。”她说，“您的眼睛是我见过最尊贵的红宝石，仁慈的红宝石。有您在，即使我就此死去，乌耳塞也不会寂寞。”
芙黎那时候没懂，不过在人类死后懂了。
乌耳塞抱着她的尸体，喊着她的名字，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后俯下身亲吻她冰冷但姑且柔软的嘴唇。
他的动作是那么认真，还很虔诚。芙黎在琢磨他的想法，重要的东西死在面前的事她也经历过，芙曛为了安抚她还特意砍了两颗头当礼物。
乌耳塞要谁的头？
她也不是不能帮个忙。
“老师。”芙黎第一次这么喊他。
沉浸在离别中的乌耳塞猛然惊醒，荒芜的红色眼睛看向她的方向。
他的表情很难用语言描述，嘴巴在颤抖，脸部肌肉却坏死了，有点像被秃鹫叼着脸皮的尸体。
在看清芙黎的瞬间，乌耳塞的梦醒了。嘴角也不再颤抖，扬起为人师表的笑，很诡异。
“通常情况下，人类脊椎断裂的后果视严重程度而言，她属于寰枢椎骨折合并脊髓损伤，最后死于窒息。”他竟然在授课。
“乌耳塞。”芙黎继续喊他。
乌耳塞喃喃：“人类真是好脆弱的东西啊。”
在这具尸体腐败前，乌耳塞把她埋在了某个地方，从坑里爬出来的时候灰头土脸，却目光沉稳，真真有了学者的作派。
他半跪在等旁边的芙黎面前，牵起芙黎的手，在她指尖落下一个冰凉的吻，就像人类女性之前做的那样。
“你可以毕业了。”乌耳塞说，“芙曛把你交给我就是为了这个，我也只能教你这个。”
“教我什么？”
“吸血鬼可以有喜欢的东西，但不要去爱。”他轻声说，“爱令我孱弱，比人类还要孱弱。”
芙黎心想你孱弱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怎么还能把自己的废物怪在别人头上。
乌耳塞又说：“你能帮帮我吗？”
她理所当然地拒绝了。
第二天，乌耳塞死在了浴缸。
他胆子真的很小，只是没了个人类就活不下去了；他胆子又真的很大，大众认知中无法自杀的吸血鬼居然真的能把自己搞到死透。
学者留给吸血鬼最后一项没有屁用的常识是：
吸血鬼可以自杀。
乌耳塞留给芙黎最后一项没有屁用的常识是：
吸血鬼有权利不和自己和解，孱弱不是懦弱，这是他这辈子最勇敢的时刻。
芙曛倒是很满意，看着成年的妹妹，罕见地露出宽慰的笑，并夸赞：“学者不愧是学者。”
芙黎觉得糟透了。
***
情绪一波三折，又直接塌陷。芙黎有点懂这条吊坠的意思了，不管是不是和柏斐川有关，它本身附着的故事就是来搞她心态的。
还真有点效果。
“不喜欢的话摘掉吧。”柏斐川看她一直半垂着头，说，“我能找到更好看的颜色，虽然应该没你眼睛好看。”
芙黎有些烦躁，瞎找烂话：“送出去的礼物还想收回去？我怎么有你这么抠的饲养员。”
“不收，送出的就是你的。”柏斐川把芙黎的额发撩到耳后，很认真说，“我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
“你想让我去同学会，我去。你想让我学射击，我好好学。你想知道佟笙的事，我全都告诉你。你喜欢的游戏我会买，约法十章也可以，你饿了想咬哪儿都成……只要你想，只要我有。”
柏斐川心跳声很稳，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稳。
他完全自愿成为你的东西，并且毫不脆弱——芙黎只能听到这个。
而你也不是乌耳塞那样的废物，他教给你的是你这辈子都用不上的垃圾知识。
你不孱弱，也不懦弱，说到底，世界怎么不能绕着你转呢。
只要你想，你才是决定是否要抛弃他人的那一个。
芙黎看了他半天，点点头。
“那你把衬衣领口解开。”她说。
柏斐川眨眨眼，没反应过来。
下一秒，芙黎把他拽到自己跟前，柏斐川下意识偏过头露出脖子，接着听到了芙黎的笑声，很轻快。
“跟你开玩笑，大庭广众‘开饭’多不合适。”她还是那么喜欢捏他脸，把人脸摆正了，看着柏斐川局促到空白的表情，在他唇边亲了一下。
一沾即离，带着凉意的唇转瞬间隔了好远。
和之前芙黎高兴他终于射击出师的快乐不同，这好像更能被定义为“亲吻”，或是和这相近的东西。
因为芙黎说：“完了小柏，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柏斐川听完了整句话，脑子里记得最深的是那个“喜欢”，其次是“完了”。
有了这样冗长的前菜，这顿饭吃得很束手束脚。柏斐川像是一直在神游外太空，芙黎倒是找回了心态，吃好喝好，顺便观赏饲养员的梦游行为。
真好啊，这么好的饲养员去哪儿找。听话给咬还擅长提供情绪价值，自己当初不当东西还真是做对了！
芙黎更喜欢他了。
而对待喜欢的事物，芙黎一向乐于投以极大的关怀。
她琢磨着今晚回去必有一顿，每次看饲养员想跑又没力气是很有意思，但仔细想想还怪惨的。
“我们去逛会儿吧。”餐后，芙黎拖着柏斐川直接去了楼下的商场，“给你也买条项链。”
柏斐川还在似梦非醒：“给我买？”
“你这人又不知道要怎么拒绝，这习惯不好啊。”
芙黎给他买了条和自己脖子上戴着的非常相似的款式，黑玉髓，黄金做旧的金廊框，不贵，几千块。
看到芙黎锁骨上的项链，店员一脸姨母笑，居然没推荐更贵的，直说合适，没比这更合适的了。
刷了卡，芙黎让柏斐川弯腰，手似拥抱般绕过他垂下的脖子，给他戴好。
指尖点在黑玉髓上，她在他耳边轻声说：“只要你取下项链，我就知道你是在拒绝了。我芙黎就算是饿死，被钉死在棺材里，也不会咬你一口。”
柏斐川哑声：“好。”
当晚芙黎自然美美地咬了个爽，爽完觉得迈入贤者时间，想什么都心平气和。
她甚至给芙曛打了个电话，把这事告诉了他，并直言不讳点出他是个没用的废物老哥的事实。
芙曛：“……”
芙曛：“你有求于人的态度还是很猎奇。”
芙黎心情甚好：“我只是来打个招呼，我不管你想用谁抓谁，被我搞死了别算我坏你事。”
“你还会考虑我怪不怪你？”
“那没有，习惯性想找个道德制高点。”
“芙黎，”半晌后，芙曛悠悠念她的名字，语气没什么波动，“你要插手可以，你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长久的沉默。
屋外夜风习习，星色嵌入黑幕，电话那头狂风呼呼，似乎在下暴雨。
芙黎听着隔壁微小的声音，在刻意做出的隔音墙缝隙中简直像是幻觉。
她的饲养员一如既往的擅长落荒而逃，脖子在淌血，脸红得像是在滴血，“啊”半天都憋不出一句不要了。
这么一想，胃里的血好像又有了点别的琢磨不透的含义。
“共犯，是吧。”芙黎低声说，她又变回了那个在佛罗伦萨小教堂向圣玛利亚瞎忏悔的妹妹，一个从来不认为他们兄妹犯过错的狂徒。
而这次不是因为其他。
“圣玛利亚听到了，圣玛利亚宽恕。我不是那么好的玩意儿，听不见他们的声音，我只看到他们把手伸向了我的东西。”她讥讽说，“芙曛，就连你也不能对我的东西动手动脚，那他们凭什么可以？”
“你很喜欢他？”
“我不能有喜欢的东西？”
“可以，那没什么大不了。”芙曛轻声说，“毕竟我也最恨谁抢走我喜欢的东西。”
在这一刻，兄妹的表情竟是如出一辙的至阴至寒，红瞳冷猩。
柏斐川并不知道芙黎为了他居然暂时和芙曛和解了。
芙黎咬得太狠了，他直接被咬出了发情期，手紧紧攥着锁骨上的黑玉髓，那点冰凉的触感像极了芙黎的嘴唇。
他蜷缩成一团，压着喘，神志不清亲吻着项链，简直算得上虔诚。可他不需要忏悔，也不会得到宽恕。
芙黎是站在光芒下的吸血鬼，明艳的刺，磊落的棘。
他站在芙黎的阴影里，所以才能触手可及。
旅鼠投海没有迟疑，却遇上摩西。于是那片红潮被分开，应许之地展露在面前。
我确实完了。柏斐川想，早就完了。
第二天起来，柏斐川雷打不动做了早餐，芙黎在餐桌旁百无聊赖看着他忙活的背影，等人端着餐盘的时候指指他脖子：“还带着呢？”
黑玉髓冷顺，柏斐川支支吾吾：“嗯。”
从那天起，柏斐川再也没摘过那条项链。
虽然被芙黎称为“聚餐”，但规模其实和宴会差不多。
大龄吸血鬼聚一起交流恶徒心得，小屁孩凑一块炫耀最近又干了什么牛逼的大事。
芙黎两不沾，成年吸血鬼想来搭话，被芙曛一个眼神搞走，小屁孩则是根本不敢来找这个所谓的同龄吸血鬼。
那时候薄淮南已经死了爹，成天跟着芙曛不知道在搞什么。
没有薄淮南插科打诨，她很无聊。
不过很快，芙黎就发现了一个比她还无聊的男人——乌耳塞。
芙曛邀请的基本全是他的“事业伙伴”，乌耳塞明显不在此列。
他是颇有口碑的“学者”，常年在各个种族间辗转，胆子有时大有时小，只处于两个极端，不带任何过度。
胆量不好说，耐心是真的好。据说他已经孜孜不倦研究了几百年的物种，竟也不嫌烦，感觉还能再战三百年。
吸血鬼对其他生物近期的新认知，基本都是从他那儿获得的。
学者来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只有一个目的，找芙曛要人。
乌耳塞最近在研究人类，起因是塞尔维亚某小镇的动乱。他碰巧路过，随手捡了一位濒死的人类女性。
搞研究的脑子多少都有点捉摸不透，也不知道乌耳塞是怎么想的，为了救她，他把人交给了芙曛手底下的某个“医生”。
而芙曛从来不白干好事，把人扣着，就等乌耳塞来支付报酬。
乌耳塞在宴会的角落坐立难安好久，等芙曛周围散得差不多了才上前。
芙黎不知道他们都聊了什么，乌耳塞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而芙曛远远看了她一眼。
“我给你找了个老师。”芙曛拿走她手里的红酒，换了杯甜到齁的果汁，说，“接下来几年我有事，你跟着他。”
这就是芙黎跟着乌耳塞满世界乱跑的开始。
当然，和他们一起的还有乌耳塞要回来的人类，名字叫什么芙黎不记得了，就记得是个很勇的女性。
是真的勇，尤其是和乌耳塞这个除了脑子外全是废物的生物站在一起的时候。
满世界乱跑的弊端就是很容易被卷入事故，乌耳塞还热衷于出现在各类大大小小的破事现场，美其名曰从极端事件观察物种本性。
印象最深的一次，他们在黑山遇到了狼人发癫。
三小时内死了快五十个游客，狼人的破坏性简直匪夷所思。
或者说那压根不算生物了，是不断运行的绞肉机，四肢就是钢铁桨片，从巷子的一端挤进去，从另一端蹦跶出来，只留下满地拼凑不出完整人形的碎肉。
原本还兴致勃勃的乌耳塞抱头鼠窜，嘴里不知道喊着哪路神仙前来救他一条鬼命。
至于被芙黎护在身后的人类女性……
她踩着高跟往乌耳塞那儿狂奔，完全看不出三小时前，在异国风景中腰肢款款摆动的矜持风姿。
狼人还在狂野乱搅，芙黎意识到麻烦了。
一个拖油瓶她还能看着，两个是不是太过分了点？她还是个个头只有一米五的未成年！
芙黎疾速在屋顶上快走，盯着乌耳塞的方向不眨眼，血液在不断奔腾，她能很清楚地看清那爽越来越近的野兽的爪子，离挡在乌耳塞面前的人类几乎近在咫尺！
学习个屁，我是来学怎么超越极限的是吧！
虽然在口上骂个不停，芙黎还是在速度上赢过了发癫狼人哥，一手一个累赘，抓着就往后撤，半点不恋战。
逃离现场后，乌耳塞惊魂未定，缩在女性的怀里絮絮叨叨，看起来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鬼样。
女性低头在他额头上留下一个吻。
乌耳塞则是仰着头，回应了那个吻。
芙黎面无表情咳嗽：你们就非得在我面前打啵吗？
乌耳塞：“你怎么还在？作业写完了吗？”
芙黎撸起袖子就要去施暴。
乌耳塞顿时腰不酸，腿也不软了，一个箭步躲到人类身后：“狼人的应激表征与心理影响，芙黎你今晚就写这个，明早拿来给我批判！”
人类女性微笑着把乌耳塞揪了出来，推到芙黎面前，让他结结实实挨了顿揍。
那天晚上，人类女性找到对着作业胡编乱造的芙黎。
她还穿着铁血高跟鞋，个子比芙黎高了一大截，说话的时候半跪在地毯上。
在面对乌耳塞的时候，她总是以保护者的姿态。这很离奇，不管怎么看她都是弱势中的弱势，就算她能踩着9厘米的高跟如履平地……那也是纯粹的弱者，需要被保护的那方。
现在她低着头，亲吻芙黎的指尖，很诚挚地道了谢。
芙黎抚着她的脸颊，沿着耳朵的曲线向下，停在纤细得过分的脖子上。
稍微用力就能折断，她到底是怎么敢总是冲到乌耳塞面前的？
人类脊椎弯着，却抬着头。这个塞尔维亚女性的发色如腊蜜，眼睛则澄澈如琥珀。
“能和您一起大游学是我的荣幸。”她说，“您的眼睛是我见过最尊贵的红宝石，仁慈的红宝石。有您在，即使我就此死去，乌耳塞也不会寂寞。”
芙黎那时候没懂，不过在人类死后懂了。
乌耳塞抱着她的尸体，喊着她的名字，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后俯下身亲吻她冰冷但姑且柔软的嘴唇。
他的动作是那么认真，还很虔诚。芙黎在琢磨他的想法，重要的东西死在面前的事她也经历过，芙曛为了安抚她还特意砍了两颗头当礼物。
乌耳塞要谁的头？
她也不是不能帮个忙。
“老师。”芙黎第一次这么喊他。
沉浸在离别中的乌耳塞猛然惊醒，荒芜的红色眼睛看向她的方向。
他的表情很难用语言描述，嘴巴在颤抖，脸部肌肉却坏死了，有点像被秃鹫叼着脸皮的尸体。
在看清芙黎的瞬间，乌耳塞的梦醒了。嘴角也不再颤抖，扬起为人师表的笑，很诡异。
“通常情况下，人类脊椎断裂的后果视严重程度而言，她属于寰枢椎骨折合并脊髓损伤，最后死于窒息。”他竟然在授课。
“乌耳塞。”芙黎继续喊他。
乌耳塞喃喃：“人类真是好脆弱的东西啊。”
在这具尸体腐败前，乌耳塞把她埋在了某个地方，从坑里爬出来的时候灰头土脸，却目光沉稳，真真有了学者的作派。
他半跪在等旁边的芙黎面前，牵起芙黎的手，在她指尖落下一个冰凉的吻，就像人类女性之前做的那样。
“你可以毕业了。”乌耳塞说，“芙曛把你交给我就是为了这个，我也只能教你这个。”
“教我什么？”
“吸血鬼可以有喜欢的东西，但不要去爱。”他轻声说，“爱令我孱弱，比人类还要孱弱。”
芙黎心想你孱弱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怎么还能把自己的废物怪在别人头上。
乌耳塞又说：“你能帮帮我吗？”
她理所当然地拒绝了。
第二天，乌耳塞死在了浴缸。
他胆子真的很小，只是没了个人类就活不下去了；他胆子又真的很大，大众认知中无法自杀的吸血鬼居然真的能把自己搞到死透。
学者留给吸血鬼最后一项没有屁用的常识是：
吸血鬼可以自杀。
乌耳塞留给芙黎最后一项没有屁用的常识是：
吸血鬼有权利不和自己和解，孱弱不是懦弱，这是他这辈子最勇敢的时刻。
芙曛倒是很满意，看着成年的妹妹，罕见地露出宽慰的笑，并夸赞：“学者不愧是学者。”
芙黎觉得糟透了。
***
情绪一波三折，又直接塌陷。芙黎有点懂这条吊坠的意思了，不管是不是和柏斐川有关，它本身附着的故事就是来搞她心态的。
还真有点效果。
“不喜欢的话摘掉吧。”柏斐川看她一直半垂着头，说，“我能找到更好看的颜色，虽然应该没你眼睛好看。”
芙黎有些烦躁，瞎找烂话：“送出去的礼物还想收回去？我怎么有你这么抠的饲养员。”
“不收，送出的就是你的。”柏斐川把芙黎的额发撩到耳后，很认真说，“我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
“你想让我去同学会，我去。你想让我学射击，我好好学。你想知道佟笙的事，我全都告诉你。你喜欢的游戏我会买，约法十章也可以，你饿了想咬哪儿都成……只要你想，只要我有。”
柏斐川心跳声很稳，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稳。
他完全自愿成为你的东西，并且毫不脆弱——芙黎只能听到这个。
而你也不是乌耳塞那样的废物，他教给你的是你这辈子都用不上的垃圾知识。
你不孱弱，也不懦弱，说到底，世界怎么不能绕着你转呢。
只要你想，你才是决定是否要抛弃他人的那一个。
芙黎看了他半天，点点头。
“那你把衬衣领口解开。”她说。
柏斐川眨眨眼，没反应过来。
下一秒，芙黎把他拽到自己跟前，柏斐川下意识偏过头露出脖子，接着听到了芙黎的笑声，很轻快。
“跟你开玩笑，大庭广众‘开饭’多不合适。”她还是那么喜欢捏他脸，把人脸摆正了，看着柏斐川局促到空白的表情，在他唇边亲了一下。
一沾即离，带着凉意的唇转瞬间隔了好远。
和之前芙黎高兴他终于射击出师的快乐不同，这好像更能被定义为“亲吻”，或是和这相近的东西。
因为芙黎说：“完了小柏，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柏斐川听完了整句话，脑子里记得最深的是那个“喜欢”，其次是“完了”。
有了这样冗长的前菜，这顿饭吃得很束手束脚。柏斐川像是一直在神游外太空，芙黎倒是找回了心态，吃好喝好，顺便观赏饲养员的梦游行为。
真好啊，这么好的饲养员去哪儿找。听话给咬还擅长提供情绪价值，自己当初不当东西还真是做对了！
芙黎更喜欢他了。
而对待喜欢的事物，芙黎一向乐于投以极大的关怀。
她琢磨着今晚回去必有一顿，每次看饲养员想跑又没力气是很有意思，但仔细想想还怪惨的。
“我们去逛会儿吧。”餐后，芙黎拖着柏斐川直接去了楼下的商场，“给你也买条项链。”
柏斐川还在似梦非醒：“给我买？”
“你这人又不知道要怎么拒绝，这习惯不好啊。”
芙黎给他买了条和自己脖子上戴着的非常相似的款式，黑玉髓，黄金做旧的金廊框，不贵，几千块。
看到芙黎锁骨上的项链，店员一脸姨母笑，居然没推荐更贵的，直说合适，没比这更合适的了。
刷了卡，芙黎让柏斐川弯腰，手似拥抱般绕过他垂下的脖子，给他戴好。
指尖点在黑玉髓上，她在他耳边轻声说：“只要你取下项链，我就知道你是在拒绝了。我芙黎就算是饿死，被钉死在棺材里，也不会咬你一口。”
柏斐川哑声：“好。”
当晚芙黎自然美美地咬了个爽，爽完觉得迈入贤者时间，想什么都心平气和。
她甚至给芙曛打了个电话，把这事告诉了他，并直言不讳点出他是个没用的废物老哥的事实。
芙曛：“……”
芙曛：“你有求于人的态度还是很猎奇。”
芙黎心情甚好：“我只是来打个招呼，我不管你想用谁抓谁，被我搞死了别算我坏你事。”
“你还会考虑我怪不怪你？”
“那没有，习惯性想找个道德制高点。”
“芙黎，”半晌后，芙曛悠悠念她的名字，语气没什么波动，“你要插手可以，你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长久的沉默。
屋外夜风习习，星色嵌入黑幕，电话那头狂风呼呼，似乎在下暴雨。
芙黎听着隔壁微小的声音，在刻意做出的隔音墙缝隙中简直像是幻觉。
她的饲养员一如既往的擅长落荒而逃，脖子在淌血，脸红得像是在滴血，“啊”半天都憋不出一句不要了。
这么一想，胃里的血好像又有了点别的琢磨不透的含义。
“共犯，是吧。”芙黎低声说，她又变回了那个在佛罗伦萨小教堂向圣玛利亚瞎忏悔的妹妹，一个从来不认为他们兄妹犯过错的狂徒。
而这次不是因为其他。
“圣玛利亚听到了，圣玛利亚宽恕。我不是那么好的玩意儿，听不见他们的声音，我只看到他们把手伸向了我的东西。”她讥讽说，“芙曛，就连你也不能对我的东西动手动脚，那他们凭什么可以？”
“你很喜欢他？”
“我不能有喜欢的东西？”
“可以，那没什么大不了。”芙曛轻声说，“毕竟我也最恨谁抢走我喜欢的东西。”
在这一刻，兄妹的表情竟是如出一辙的至阴至寒，红瞳冷猩。
柏斐川并不知道芙黎为了他居然暂时和芙曛和解了。
芙黎咬得太狠了，他直接被咬出了发情期，手紧紧攥着锁骨上的黑玉髓，那点冰凉的触感像极了芙黎的嘴唇。
他蜷缩成一团，压着喘，神志不清亲吻着项链，简直算得上虔诚。可他不需要忏悔，也不会得到宽恕。
芙黎是站在光芒下的吸血鬼，明艳的刺，磊落的棘。
他站在芙黎的阴影里，所以才能触手可及。
旅鼠投海没有迟疑，却遇上摩西。于是那片红潮被分开，应许之地展露在面前。
我确实完了。柏斐川想，早就完了。
第二天起来，柏斐川雷打不动做了早餐，芙黎在餐桌旁百无聊赖看着他忙活的背影，等人端着餐盘的时候指指他脖子：“还带着呢？”
黑玉髓冷顺，柏斐川支支吾吾：“嗯。”
从那天起，柏斐川再也没摘过那条项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