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臻在京郊县令的府邸住了三日,皇城中一队高大挺拔的侍卫穿着银亮的盔甲来到易臻面前,是二皇子手下的亲卫。

    来人全无尊敬,骑在健硕的马匹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易臻主仆二人,趾高气昂的道:“公主归京护卫一职,本不是二皇子的差事,我等乃二皇子手下亲卫替二皇子殿下采买佳酿,路闻公主遭劫,特来相护。”

    此人虽口中称着相护,队列之中并不见马车轿子等物,易臻凉凉的看着眼前得意不已的侍卫,心中嗤笑。

    二皇子手下的侍卫随主,最喜欢做些无关痛痒的事情来给人寻不痛快。

    他派了一帮手下,将其装扮的威风凛凛,为的便是在她面前彰显他身上的圣宠。

    护她入京的士兵不过是滥竽充数的杂兵,一遇见匪徒便溃败逃散,将她独自丢在荒无人烟的山中,而他只是闲暇之余,漫不经心的想尝一口百里之外的佳酿,派出的人手全都是精兵良将。

    大盛朝唯一的公主,论起来最为正统的皇室血脉,如今落魄狼狈的像是一只可怜虫,身家性命还不及他的口腹之欲来的重要。

    易臻对二皇子那种傲慢与黑暗的心思猜的明明白白,跨越崇山峻岭,满心欢喜的想要见一面心心念的亲人,迎头却遇上一个狠狠的下马威。

    易臻不记得以前的自己是如何落寞伤感,此刻她只有浓浓的报复欲,二皇子吃准了她会知趣拒绝,灰溜溜的用县令准备的简陋马车踏入皇城。可她偏不遂人愿。

    易臻对着侍卫冷淡的点了点头,“既是皇兄美意,却之不恭,只能从命。”

    侍卫没有料想到听到这个回答,他在马上僵硬了片刻,讪讪道:“公主恕罪,我等来的匆忙,没来得及备好马车,只能劳烦公主与我们打马而行。”

    侍卫说完,好整以暇的看着易臻。

    这位公主自小被养在深幽的寺庙之中,被恪守规矩伦常的大师教导,应是一位娇花照水温柔娴静的淑女。

    纵马疾行,抛头露面,应该会把这位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吓的梨花带雨。

    易臻没有废话,她生着一双锐利英气的眸子,眼角微微下勾,眼尾却微微上挑,目光流转之间,透出一种少有的不怒自威的气势来。

    侍卫在这一刻喉咙有些发干,他愣了一会儿,不愿承认自己被一个小姑娘吓到的事实,有心一会儿纵马吓唬这位公主,便也不再相劝。

    侍卫扭头让自己身边的人为易臻主仆让出一匹马来,又让人仔细检查马身上的货箱,里头是二皇子金口定下的美酒,万万不能出了差错。

    易臻从几人畏首畏尾的动作中察觉出了什么,面上没有什么波动,那双黑黢黢的眸子中却闪过了一丝精光。

    阿兰见着比人还高的玄色大马,心底捏了一把冷汗,主子从小被拘谨在一片小小的院落中,哪接触过骑马,还好她皮糙肉厚,一会她要紧紧贴着主子,就算不幸摔了,也要把主子全须全尾的护住。

    侍卫点数好了行李,对着易臻点了点头,随后一夹马腹,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疾速冲了出去。

    “公主,卑职先行一步。”

    易臻不疾不徐,让阿兰抓好自己,拉了一下缰绳,马匹听话的跑动起来。

    起初她还有些不适应这具柔弱的身子,可是很快她就找到了熟悉的感觉,渐渐的她什么都听不到了,只剩下呼啸的破空之声。

    路过那群侍卫之时,阿兰在易臻的授意下,对着他们感到:“二皇子殿下心细体贴,派了亲卫相送,公主很是感激,可我们公主骑术不佳,原本心有顾虑,众位侍卫大哥皆爽快豪迈,既然愿意赠马,想来一定会护公主周全。”

    阿兰剩下的几个字在疾风当中破碎模糊,易臻目光轻淡的看着面露慌乱的侍卫和那疾速奔驰之中隐隐松动的木箱,轻轻伏下身子,将马骑的更快。

    侍卫脸色发青,哆嗦着嘴,“快,追上去,将公主的马拦下!”

    侍卫不知事情怎么变成这个离谱荒唐的局面,他脑中觉得自己好似忽略了什么,可是易臻愈来愈小的身影已经将他刺激的什么都来不及想。

    他双腿有力的加紧马腹,双目紧张的盯着易臻的背影,意图追上去,可是易臻始终不远不近的留在他们眼前,哪怕他使出了吃奶的劲,却也无能为力。

    易臻忙中抽空看了一眼狼狈的一行人,在快到城门之时,平静的减缓速度。

    为了表示天家那少的可怜的亲情,二皇子被易长风委派接待易臻。

    在他的猜想中,易臻会乘着一辆简陋的快要支离破碎的马车灰头土脸的来到他的面前。

    而他将会表面进退有度,实则痛快窃喜的把易臻路上受的苦难当作最好的下酒菜。

    可是如今他看到了什么?

    二皇子易蕃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易臻衣衫丝毫不乱,牵着一匹高头大马气度骄矜优雅从容的走到他面前。

    易蕃还没有回过神来,易臻面上笑容不变,先是说了一些应酬的客套话,然后在靠近易蕃时,用极轻的声音道:“不愧是价值千金的美人醉,皇兄真是大方,整整四十坛美人醉,这滋味真叫人难以忘怀。”

    易蕃有些控不住脸上的表情,狰狞了一下,看着一片狼藉的手下,还有那被酒水打湿的木箱和马鬃,额角突突跳个不听。

    易蕃过了好一会儿才能心平气和走到易臻跟前,可惜一张口又是含沙射影,“皇妹,父皇前者日子偶感风寒,可怜皇妹跋山涉水,可惜时运不济,不能见驾。”

    易臻不露声色的打量着二皇子府,没有理会他费尽心思想出的挖苦之语,颇有些不耐:“那这几日只好叨扰皇兄,不知皇兄可备好了屋子?”

    易蕃被她问的反应不及,还不等回答,易臻已经带着阿兰在二皇子府上的别院中转了一遭,选定了一处风景最佳的院子,“皇兄不答,定是想让臻儿自行挑选,如此美意,臻儿自然不可推却,谢过皇兄。”

    本想在大皇子归京之前,将易臻留在府上好好戏耍一番,却被易臻反客为主占了新修庭院的易蕃心内憋屈,却无言以对,只好怀着一腔怒意离开。

    送走易蕃,生怕其中有诈的阿兰小心翼翼的凑到易臻跟前,“主子,我们真的要住在这个二皇子府上?这人面相凶恶,看起来不似好人。他若是暗中使坏怎么办?”

    易臻倒没有疑神疑鬼,安抚道:“不是他也会有旁人,留在他府上,我们若是出了不测,他也难逃干系。”

    阿兰懵懂的点了点头,想起了主子方才将那伙人甩在身后,眼睛放光,“主子可真厉害,方才阿兰觉得自己快要飞出去了,那伙人胆敢对主子不敬,办砸了差事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易臻捏着眉心,听着阿兰的碎碎念,在她天马行空的猜想中难得多了一丝放松。

    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的阿兰忽然想起了那些美人醉,“主子,遭了,那些人若是来寻我们赔酒钱可怎么办?我们当首饰得来的盘缠全都给谢公子了。”

    易臻闻言,随口道:“他们不敢来讨债。”

    阿兰不明所以,“为何?那位二皇子一看就不是好相与之人。”

    易臻解释:“自然是因为心虚。”

    来路上遇见的那伙匪徒,行事鲁莽,虎头蛇尾,一看便不是草莽出身。

    在这皇城中始终乐此不彼费劲心机给人添堵却用露出马脚的人也只有二皇子那个恶毒又自大的蠢货。

    易臻在二皇子府上度过难得清净的一日,易臻便借着这难得的清闲时光整理头绪。

    大皇子被易长风派出去接待外族,此时不在京中,易长风正与宫中的各色美人打的火热,无瑕顾忌她这个不受待见的公主,三皇子空有美貌,正在游山玩水。

    这便意味着,此时盯着她不放的只有易蕃,若要母后留下的旧部,这时便是最好的时机。

    易臻把前世几个跟在自己身边的属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此时那些随着她出生入死的手下们正散落在天涯,易臻想了好一阵子,才找出一个合适的人手。

    易臻在纸上端端正正的写下秦肃的名字,吩咐阿兰假借买糕点去帮她传信。

    阿兰一个时辰后就回来了,身上带了几包蜜饯果子,糕点肉脯。

    易蕃便是在此时大摇大摆来找茬的。

    他来时易臻正支了一把小摇椅,悠闲的躺在树下,拿着一张绣了海棠花的扇子盖着眼睛,另一只手自在的掏出果子来吃。

    易蕃心里不痛快极了,他留下易臻的本意是为了吓唬折磨她,如今这个被磋磨的人悠闲舒适,他这个占据主动权的主人却终日心力憔悴,这让他如何能忍。

    易臻扇子下的眼睛轻轻眨动了一下,易蕃进来时她就发现了。

    如今她对易蕃的计策就是视而不见,任凭他怎么折腾,只要不过分,她只当旁边多了一只会叫的狗。

    可是今日易蕃不想轻易放过她,“皇妹,今日日头正好,正是赏花听琴的好时候,为兄知道皇妹自小清净惯了,可今日实在难得,为兄不愿皇妹错付如此盛景。”

    易臻撩起眼皮,跟在易蕃身后的侍卫鲁一莫名的胆寒,他身上因为办砸差事而被打的伤口还没有结痂。

    二皇子今日带他出来,美其名曰体恤下属,为的就是让他因为受罚嫉恨易臻,好做出什么过分的事。

    可是鲁一见了易臻脑海中只有一道始终挥之不去的阴影,那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的马,头脑发热,理智全无的癫狂,以及猝然碎裂的酒坛已经让他看出这位公主是个不好惹的厉害人物。

    直觉告诉他若想保命,只能装怂。

    鲁一在二皇子的催促下,不得已道:“公主,二殿下在绛雪轩摆了酒宴,还请了谢俞公子弹奏乐曲,请公主移步。”

    易臻漆黑冰凉的视线从易蕃面上划过,落在鲁一额头的冷汗上,淡淡点了点头。

    易蕃面露喜色,鲁一却心中焦虑,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

    绛雪轩,谢俞与四全坐在被屏风遮挡的蒲团上,脸色苍白虚弱,他们身后一群白衣翩翩的乐师们没有丝毫压低声音的打算:“不过是个破落家族的公子,有什么可清高的,我看只是徒有美名罢了,他以为受大皇子所召,便能攀上高枝,这里是京城,管你是什么世家公子,还是什么青年才俊,既是被召为乐师,日后也只是酒宴上为人助兴的玩物。”

    四全气恼的瞪了那些人一眼,他们入皇城之后,大皇子府上的管事因为没有大皇子的命令,没有让他们入府,正拿不定主意时,二皇子一句乐师不该呆在教坊司么?

    一伙人不由分说将他们送到教坊司,一连数日,一位浓妆艳抹的老鸨整日对着他们教所谓的规矩,若有不从,动辄禁食,稍有不快,更是藤条棍棒加身。

    不过短短几日,谢俞便清减不少,今日若不是二皇子要听曲宴客,勉强得了一碗白粥果腹,谢俞怕是难逃一劫了。

    四全心内不断哀求上苍,祈愿少爷能度过一劫,可是很快他便绝望了,这是在皇城啊,他们举目无亲,哪里能等到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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