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碎的声响在耳旁回荡,易臻犹如坠入深渊的溺水者沉沦之际忽的瞥见一缕薄光,她猛然循光而行,冲破了那种几乎要将人挤的五脏六腑都要碎裂的痛感。

    易臻清醒了,她的眸子清亮深幽,定定的注视着不远处倚靠在榻边小案上翻着书卷的男子。

    那人身着宽大雪白的衣衫,雕花木窗隔绝了素银色的月光,唯有明黄温暖的烛光暖盈盈的照在他身上,衬得那公子如同璞玉般温润高洁。

    易臻轻轻的眨动了一下眼睛,脑中的混乱的思绪逐渐沉寂下来,此刻她已经确信自己身上那种怪异的痛感与谢俞之间有些不可忽视的联系。

    那种几乎将人缠绕致死的痛感不断的在她身上肆虐,好似凶煞的修罗恶鬼无所顾忌的啃噬她的灵魂,她却只能束手无策。

    唯有见到谢俞,触及他身上温暖的体肤,那痛感才能渐渐平息,那痛感消散的太快,就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鬼魂忽然之间碰到了身怀功德的神祇,那猝然消散的身形竟有几种落荒而逃的意思。

    易臻没有细思那痛感与谢俞之间为何会生出这般奇怪的变化,也许谢俞此人良善高洁,大抵身上真的背负着常人没有的功德,因而能抑住那些在她身上作孽的恶鬼。

    “公主,你可好些了?”

    谢俞耳聪目明,注意到动静,便站起身,走了过来,停留在易臻身边一步远的地方,眸子半阖家谦恭有礼。

    易臻坐起身,“方才我晕过去多久?”

    谢俞声音清悦,柔和悦耳,“约莫半个时辰。”

    易臻沉静的点了点头,谢俞瞥着她苍白的没有半分血色的面庞,“方才草民斗胆替公主诊过脉,公主脉象平稳,身上并无不妥,草民观公主眼下略带乌青,因此猜定公主是因为连日操劳,甚少休息,损了元气所致。”

    易臻不置可否,似有若无的点了点头。

    今日易蕃派来的大夫在她身边一直聒噪,让她本就疲累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太医口中的风寒体虚之说也只是无稽之谈罢了。

    她的身子她最清楚不过,她早就习惯拖着这副体虚旧疾之症奔走操劳,比起太医胡诌出的风寒,她更在意那个一旦发作便会让她濒死的怪异痛感。

    易臻平静的看着眼前这位少有才名,如今却沦落为贵人玩乐之物的公子,沙哑道:“你又帮了本公主一回。”

    谢俞从容答道:“此间屋子本就是有赖公主,才让草民暂且有一安生之地,公主来此,草民只该恭候相迎,不敢妄自居功。”

    谢俞说话时微微颔首,易臻这才注意到,他的睫毛细密而纤长,无意垂落时,如同一把精致的小扇子,无端的让人心也跟着痒了一下。

    易臻让谢俞不必多礼,让他在榻边的一个绣凳上坐下,注视了他一会儿,眸底无声的晕染出一丝强硬,“你昔日拒我还恩,今遭沦落教坊司,我且问你一句,你悔还是不悔?”

    易臻搁在床褥里的手一下一下的敲击着,虽是半靠在墙上,却有一种坐在千军万马之中的威慑之感。

    谢俞的心重重的跳了一下。

    眼前的少女不是京郊那个虚弱堪怜的病人,她是满城勋贵之中最顶级的贵族,是大盛的金枝玉叶,是即使曾经零落在红尘之中,一朝归位,便令无数人趋之若鹜恨不得以死相随的尊贵的公主殿下。

    她一言便可解了他穷尽毕生之力也无法撼动的危局。

    她一颦一笑间亦能决定无数小民的生死,她乐便可送人至上尊荣,她怒也能将人坠入地狱。

    她的发问绝不是可以轻松敷衍的回答。

    她从数十位乐师之中挑中他,已经足够说明这位公主对他起了心思,虽然不知是何种心思,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武断的拒绝。

    谢俞沉默了有一会儿功夫,屋子里的空气好像凝滞了,过了一会儿,谢俞朝着易臻深深的行了一礼,“实不相瞒,草民如今却有难题,我随仆从奉召来京,是受大皇子所召,如今大皇子不在京中,阴差阳错流落教坊司,草民想请公主在大皇子归京之前,照拂一二。”

    易臻久久的看了谢俞一眼,“我会告诉二皇兄,我于音律一道,不甚精熟,谢公子琴艺卓绝,玉手之下有如仙乐,易臻崇敬不已,有意从师。大皇兄归京之前,谢公子便留在我身边吧。”

    谢俞没有什么异议。

    易臻醒了片刻神,从榻上坐起,见时候不早,利落的出门。

    屋外的凉意将易臻燥热的心吹得平静了片刻,她回过来看着依旧未熄灭的烛火,轻声笑了一下。

    谢俞倒也警觉。

    易臻是个极不喜欢变数的人,事关生死,她绝对不会将这么重要的把柄放在别人手上。

    方才谢俞若是依旧不为所动一意孤行,她可就要考虑用些强硬的法子了。

    反正这痛来的稀奇古怪,去的也轻松,只要接触到谢俞的气息便可缓解,没有什么比将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关起来喂上终日不醒的药最稳妥。

    谢俞此时倒也知情识趣,那张脸也委实让人喜欢,至于日后要不要动用此法,也能看谢俞的造化。

    易臻面上闪出一丝冷酷冷酷的光,旋即收敛好,回了屋中。

    易臻身上那莫须有的风寒在太医们兢兢业业了半个月后终于痊愈,易蕃听着管事拿着账册念叨的一笔笔的花费,只觉得悔不当初。

    早知易臻是个不好招惹的,他就不该多嘴将人请到府上,父皇如今迟迟不召见,他又不能主动赶人,留易臻在府,府上花出的银子如同流水一般实在让他肉痛不已。

    这日易蕃苦着脸,连那帮狐朋狗友邀他喝花酒都提不起精神,终日对天长叹自己此次赔了夫人又折兵。

    午膳时,鲁一领着人布菜,易蕃沉着脸问道:“那个打秋风的小崽子在做什么?”

    鲁一手抖了一下,“公主殿下如今正随谢公子在后园中练琴。”

    易蕃往嘴巴里塞了一口菜,“她倒是快活了,前几日一个小风寒,害的本皇子被父皇下旨斥责了一番。也不知父皇对她到底是何打算?”

    皇家的事鲁一可没胆子听,奈何易蕃心中郁闷,接二连三的一吐不快,“父皇若是在意她,也该召见封赏了,最不济的也该让人留在宫中才是,所说不在意,父皇也不该今本皇子如同老妈子一样伺候着她。”

    鲁一嘴巴动了几下,想说些什么,易蕃却是灌了一肚子的酒,“我大盛名贵之中这么多名门淑女,哪一个不是名动京师,那伙蛮夷小国也是没眼色,挑和亲公主也不该挑易臻那种不伦不类的女人。”

    “她身上哪有半分女子的温婉,唯一与众不同的,就是承袭了那人的骨血,可是那有什么用,不过是终日被父皇忌惮,终日遭冷待罢了。”

    “还有朝中那群老顽固们,各个见了本皇子吹胡子瞪眼,本皇子见易臻这么久,也没觉得她是个什么惊艳绝伦的主,怎么那些人各个看本皇子就如同窃了宝珠的鼠辈。”

    “二皇子,您醉了。”鲁一脸色慌乱不已,陛下的心思谁也琢磨不透,可是那位对女帝深恶痛绝之事可是人尽皆知,二皇子要是再混说下去,就要惹麻烦了。

    鲁一见易蕃已经醉的如同烂泥,便将人背到屋中,令人好生照看,可是易蕃实在积压太久,心中久久不平,竟然爬了起来,赶了一辆马车往大皇子府上赶去。

    大皇子虽不在京中,他的伴读亦是他的妻弟顾淇却是在的。

    鲁一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得天塌了一般,说句大逆不道的,二皇子本就不算什么聪慧之人,这会儿去大皇子府上寻了顾家公子。

    顾淇狂傲,这会儿与二皇子凑在一块,定没什么好事。

    鲁一捏着拳紧张的等了一会儿,没多久管事跑了过来禀告二皇子与顾淇公子在园中与公主争执起来,他一口气噎在胸口,脸色发青的赶了过去。

    待赶到时,易臻正漠然的站在易蕃与顾淇面前,护着身后那位俊美的小谢公子。

    顾淇男生女相眉眼之间有几分阴柔,正嚣张至极的对着易臻叫嚷道:“谢俞,你是大皇子召来的乐师,本该在教坊司精心习学音律,谁让你到这里来对着公主献殷勤?”

    易臻有些不耐,她的拳头攥紧了,易蕃带着顾淇来无非就是在她面前找不痛快。

    若放在从前,易臻也许轻轻教训一下便放过了,可是不巧易臻从阿兰口中听到一些顾淇做的好事。

    易长风帝位来历不正,他的几位皇子资质平庸,既没才干,也没用人的肚量,办了几件蠢事之后,被几个旧臣上书参奏了一通,纷纷怀恨在意。

    也许是上行下效,几位皇子连带着他们的属臣都对女帝恨之入骨。

    顾淇身为大皇子妃唯一的弟弟,大皇子妃生下皇孙后,自诩日后乃皇亲国戚,平日针对女帝旧部,更是如同疯狗。

    秦肃以前留在宫中巡防被顾淇结结实实教训过几番,身上留下了永远不会痊愈的暗伤。

    今日易蕃请来顾淇无非是想好好折辱她,好向世人彰显,女帝血脉不过如此,易氏子孙才是天命所归。

    易臻心内很是看不上这种小打小闹,仗势欺人的行为,只是她一向动手狠绝,崇尚一击毙命。

    可惜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对顾淇做些什么,易臻压下心中的愤怒,“谢俞乃是本公子请来的师父,大皇兄一向仁德,想来不会与本公主计较。”

    顾淇此刻终于得见易臻,见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因而并不怎么敬重:“弹琴品茗这种雅事,公主还是不必费心了,若有闲工夫,不如学些媚术,毕竟我大盛数十年的安全尽在公主一人身上,公主不妩媚娇柔如何笼络的住蛮夷?”

    易臻眸色清寒,双目犹如利剑。

    阿兰怒意滔天:“哪里来的浮浪子弟,敢对公主不敬,莫以为喝了几点酒水便能在此地撒泼,若不赔罪,当心你那多余的舌头。”

    奈何顾淇一向油腔滑调惯了,此刻满心皆是将公主玩弄于唇舌的飘飘然之感,忘乎所以的道:“是,是该赔罪,我怎么能忘了,有些事公主乃是无师自通,更别提公主家学渊源,大盛无数大儒名将依旧念念不忘呢。”

    顾淇此话一出,易蕃也跟着酒醒了,赶来的鲁一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顾公子当真是醉的厉害了。

    易蕃也被吓的一个激灵,顾淇这蠢货怎么比他这个皇子还嚣张?

    阿兰已经气的浑身发颤,谢俞面容冷肃,目光盯着易臻,隐露担忧。

    唯有易臻脸上的笑容渐渐扩大,笑意森然的走到顾淇跟前,也不知她那纤细的胳膊能有多大的力气,竟然将顾淇轻而易举的拽了起来。

    谢俞急步走了上去,却只来得及看见易臻面带笑容的将顾淇踢下湖去,湖边较浅,顾淇呛了一口水,挣扎着露出脑袋,易臻却伸出一只脚将他摁了下去。

    如此反复几次,顾淇面孔青白,浮出一层死气,易臻玩够了,将顾淇拽到岸边,一只手犹如铁钳扣住他的脸。

    顾淇被他强烈的窒息弄的吐出了舌头,易臻从发间抽出了一只簪子将那锐利的尖端悬在顾淇面前,“顾公子真是巧舌如簧,你这条舌头本公主喜欢的紧,可惜你今日吐出的话实在让我不喜,不如就将你这舌头留下赔罪。”

    易臻浅笑着用力,顾淇眸子覆上一层死灰般的绝望,易蕃竟被这一幕吓的晕厥过去,阿兰倒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鲁一不敢再看,玩了,顾公子就要变成一个废人了,那可是公主,谁人敢拦。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忽然攥住了易臻纤细的手臂,易臻对上谢俞那干净的眸子,忽然兴致索然的收了手:“罢了,看在谢公子的面上,今日暂且饶了你,不过日后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可得掂量清楚,莫要辜负了谢公子替你赎回的舌头。”

    易臻起身,拿出帕子,将手指仔仔细细的擦干净,随后丢在地上,带着阿兰离开。

    直到易臻主仆二人走的远了,后园才如同重新注入活水一般开始焦急的叫大夫。

    谢俞在原地看了一阵子,不知怎么,在众人乱哄哄赶过来时,捡起了易臻丢下的帕子,收进袖口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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