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成氏都城到明氏都城,几千里的路程非常遥远,可是路终究是有尽头的,成洛终于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央城是光族世界最雄伟恢弘的城池,她却只知道这座高大的城池即将埋葬她的幸福,埋葬她的心。
当她与成王分别的时候,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这个对她有生养抚育之恩又如同刽子手毁灭她一切的男人,她只是说了一句话:
只愿你我不到黄泉不相见。
送亲的队伍很多,迎亲的队伍也很多,央城的人在庆贺,成王室的人在庆贺,明王室的人在庆贺,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只有她觉得自己是一个人,她不停地抚摸着藏在宽大衣袖里的手腕上的手镯,那是哥哥送给她的,以后,就一直是她一个人了。
当成洛第一次站在明王室的大殿上,她的美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那是令天外的仙女也为之失色的容颜。
明氏大世子明硕在惊艳之后,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迷醉与嫉妒,他开口邀请成洛在大殿上为大家舞一曲。
成洛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大殿中央,抿着唇不说话,能看她跳舞的人已经不在了,她不想舞,也不要舞。
明氏的三世子,成洛的丈夫明砚站了起来,孤独,倔强,柔弱中带着坚毅,明砚莫名地就认为自己懂她,他不忍心,一步步地走向她,他站在她的面前,昂首对大殿上所有的人说:“她是我的妻子,她的舞只有我能欣赏,不好意思,我不愿意与诸位分享。”
成洛看着这个名义上已经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很年轻,很儒雅,眉清目秀,棕黑色的眼眸,灿金色的长发,脸色有一种病态的苍白。他,在为自己说话,成洛感到一丝意外。
接下来的婚礼,如明王室和成王室期盼的一样,没有发生任何意外。成洛像一个木偶般,遵照司仪的指示,听从宫人的提醒,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然后,婚礼就这样完成了。
大婚之夜,成洛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鸟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明砚知道她独自一人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嫁给一个完全陌生的自己,非常的害怕,决定留给她适应的时间,而自己从小身体孱弱,他和她便分房而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成恪从垂死的边缘挣扎了起来,望着头顶上的晴空万里和脚下苍茫的光族大地,他已不知何去何从,这天地虽大,却没有一处是他能容身的地方。
他拖着残破的身体,漫无目的地朝着最陌生的方向走去。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一条教人望不见头也望不见尾的大河恒在他的前方,那是两个世界的边界,分隔着光明与黑暗,河的彼暗生活着一群和他一模一样的人,这是裂天河。
心口又开始发痛了,像是盛夏的太阳悬挂在心脏上方毒辣地炙烤着,全身的血管在猛烈地收缩,血液在沸腾,蒸发,滚烫的气息在骨肉之间乱窜,那是一种生不如死的疼痛。他最终也无法摆脱成王的手段,盛夏热情发作了。
不在乎眼睛的刺痛,他直勾勾地看着高高在上的太阳,然后纵身跳进了奔腾的裂天河。
如果,自己有幸不死,如果,自己能到达裂天河的彼岸,他会回来,让这片自诩光明与正义的土地燃起烽烟,让这明媚的太阳黯然失色,正如他的星语所言,做个光明的毁灭者。
妹妹,我还能回来么?你能等我回来么?你和我还会有再见的一天么?如果可以,我将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成恪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的地方竟然是暗族的王室,救活他的人正是暗族的王夜王。
成恪的暗族血脉已经完全觉醒,他的长发是冰蓝色的,他的眸瞳是妖冶的火红色,只是他的身上,属于光族人的气息和曾经庇佑他的太阳之光,还没有完全散去。
夜王用暗族人独有的认亲方法,揭开了成恪的身世之谜。一百三十年前,还是暗族王子的夜王潜伏到光族世界的成王室,被发现后身受重伤,逃进成王室的后宫,遇到了成王的妃嫔瑾夫人,他被她救了下来并藏在寝宫里,一年后他们生下了一个孩子。成恪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暗族王室的后裔。
从此以后,成恪改名为夜寻。
他的星语是光明的毁灭者,对于那个自诩光明却处处透着黑暗与邪恶的世界,夜寻怀着浓浓的恨意,被种下盛夏热情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他的时间不多了,接下来的人生,他只有一件事情要去做,那就是让光明的毁灭者的名号名副其实,他要让那高高在上的太阳为他黯然失色,他要夺回他的妹妹。
夜寻苏醒以后,他的身边就始终少不了一个人,是她跳进冰冷的裂天河里救下了他,她在他昏迷的时候照顾他,在他苏醒以后教他学习暗族人的生活。她的美貌可以与善与美的化身的洛儿比肩,只是她带给他的感觉和洛儿是完全不一样的,洛儿娇弱纯洁,而她却是冷傲的,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气质,甚至,她的眼睛是紫色的,她的长发是红色的,像火焰一样的红,在暗族这个异域里散发着更加异域的风情。她的名字叫离鸢。
当夜寻身体康复,也完全适应了暗族人的生活之后,他让她离开。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冷傲的女子脸上流露出那么惊慌的表情,可是那已经打动不了他的心了,他有了洛儿。
经历了这么多事,在暗族的世界重生以后,夜寻觉得自己变得陌生了,冷漠,无情,周围发生的任何事都无法引发他的兴趣,有时候他会自嘲地想,或许这就是他的本性,他原本就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他的心里只有一件事,只有一个人,只是不知道当重逢时她见到他变成现在的模样会不会感觉害怕。
直到有一天,夜寻见到了离鸢强大的暗族灵术,她可以做到凭空消失,然后悄无声息地现身,那是连光族最厉害的浮光掠影也及不上的,他让她重新回到他的身边,教会他暗族的灵术。离鸢已经知道了他的冷漠无情,可是她拒绝不了他的要求。
夜寻想要达成他的目的,就必须获得最强大的力量,只有他成了天地间最强的那个人,他才可以为所欲为,无视一切。接下来的时间,每一时每一刻,夜寻都在忘我地苦修。
明砚终于发现了妻子的秘密,在庭院里,成洛只会盯着木槿花看,在寝宫里,她只会盯着一只琉璃手镯看。有一次,直到有一次,她看着琉璃珠流泪,而他正好走进来。他看见了珠子里面的影像,那是一个男人深情凝视的脸,他发现了她藏在心灵最深处的秘密。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惊慌,她和哥哥的事光明正大,没有什么心虚的。明砚也只是平静地等着她,他知道她有自己得到秘密,他并不介意,成亲之前他和她完全是陌生人,她可以有自己的故事,如果她不想说出来的话,他会尊重她。
成洛还是说出来了,他是她名义上的丈夫,更是一个善良的人,她欠他一个解释。
“他是我的哥哥。”
“你的哥哥?”他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种回答,可是,那个男人看她的目光,还有她颊畔未干的泪,又说明了什么呢?
成洛把她和哥哥一百年的感情和故事告诉了他,她不知道听完她的故事,他的心里对自己会是一个什么态度,她只知道她的心里只能放得下哥哥一个人了。
明砚静静地倾听,第一次看到她的身上流露出幸福的味道,他为她和她哥哥一百年的感情深深地感动。
最后,她说,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我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嫁给你的,对你并不公平,你本来应该娶一个全心全意对你的人,不是我。”
“你还要等下去吗?或许,他已经死了?”
成洛凄凉地一笑。“如果,哥哥真的死了,我还是要等的,一直等到我死的那一天,我相信哥哥在黄泉也会等着我,到那时我们就可以重逢了。”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明砚叹了口气,一个人默默地走出了寝宫。明月已经代替太阳带给这个世界以光明,他的心情很复杂,她能等到吗?他希望她能等到吗?一时间他自己也无法做出回答。
短短的一年时间,夜寻把离鸢身上的灵术几乎全部学会了,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教给他的了。夜寻真正想要学的,是曾经看见离鸢施展过的可以凭空消失的绝技,幻影术,而离鸢一直不敢教给他。修习幻影术太过困难,要做到凭空消失就要和周围的暗元素完全融为一体,一旦出现差迟,就会真的消散在天地之间。没有人想要修习幻影术,也没有人能够修成幻影术。她不想他冒险。
没有人可以阻止夜寻对力量的渴望,更何况是从来拒绝不了他的离鸢。
“我要变得强大。”
“您已经足够强大。”
“还不够,我要变得更强,获得力量的极致,成为这世界最强大的存在。”他的语气完全是不顾一切的。
这一刻的夜寻,让离鸢感到恐惧,可是也让她感到心疼,他想要得到最强大的力量,一定有不得不如此的理由,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帮助他达成他的心愿。
所以她说,“我可以教您幻影术。”
修习幻影术的过程异常凶险,夜寻好多次吐血昏迷,离鸢哭着哀求他劝阻他,可是他的决心无比坚定。直到有一次,在修习幻影术的时候,盛夏热情发作了,离鸢知道他剩下的时间所剩不多,而她更是第一次听到他在昏迷中痛苦地喊的那个名字,洛儿。
这是一个女人的名字。离鸢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把手放在夜寻的百汇穴上,探取了他的记忆,了解了他过去的一切。成恪和成洛在一百年里发生的一切,全部呈现在离鸢的眼前。
离鸢很感动,却更嫉妒,她相信,那个女孩能为他做的,她无一不能为他做。她嘲讽地想着,原来他并非无情,只是他的情早已经给了别的女人。
夜寻苏醒以后,她问他,洛儿是谁?
夜寻只说了两个字,出去!
她绝望地离开,嫉妒在她心里生了根,发了芽,而她原本就不是一个善良的人。
成洛把心里的秘密告诉明砚以后,她以为他们之间至少会有一点变化,可是事实上没有,他们还是过着相敬如宾的生活,明砚每晚都会来看她,然后和她聊聊天,到了时间就会离开。他们之间拥有很多的共同语言,他仁慈,博学,睿智,善言,和他的交流就像小桥流水,轻松自在,沁人心脾。
日子一天天过去,成洛开始习惯有他的生活,她知道他的身体一直不好,严重的时候甚至必须躺在床上休养。过去,有宫人会照顾他,现在他已经有了妻子,而作为他的妻子,她要承担起照顾他的责任,这也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身体刚刚好转的明砚躺在庭院里的木榻上,成洛坐在他的旁边,为他读着话本,阳光洒在他身上,是祥和,阳光洒在她身上,是恬静。明砚看着她的脸上散发出柔美的光泽,忍不住想,就算他们做不成相爱的情侣,像这样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也不错。
一个女子的出现打破了温馨的画面,暗紫色的眼睛,火红色的头发,异域风情的美貌足以和倾国倾城的成洛比肩,只是她满脸的寒霜说明了她的来者不善。从暗族到光族,相隔何止万里,可是对于精通幻影术的离鸢来说却算不了什么,她不顾危险前来明王室目的只有一个:杀了成洛,她就能得到夜寻的爱。
“你要伤害我的妻子,是不是得问我答不答应呢?”
离鸢轻蔑地一笑。“就凭你,可以阻止我吗?”
明砚的语气十分平静。“我虽孱弱,却不是任人欺凌的孬种。”
离鸢与明砚的交手是没有悬念的,他不了解暗族的灵术,很快就落入了下风。
禁!忌!劫!裂!破!灭!杀!生!死!祭!
他和当年的成恪一样,为了保护成洛,动用了禁咒十谒语。十谒语的强大,在面对诡秘莫测的幻影术的时候,却失去了应有的作用。当明砚口吐鲜血倒在地上,离鸢的长剑已经刺向了成洛。
她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生命的终结。哥哥,再见了,在这个世界我不能再等你了,在另一个世界我会继续等候下去,矢志不渝。
没有预想当中的结束,明砚替她当了那一剑。
“为什么!为什么!”她流着泪问。
“我是你的丈夫,自然要去守护你,不管是付出多大的代价。”
“可是我不值得啊,我不值得啊!” 这一下,她欠他的就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她还不起。
“值不值得由我说了算。”他依然微笑。
为了追求最极致的力量,夜寻决定进入暗黑之塔。暗黑之塔是一座禁忌之塔,也是一座奇迹之塔,里面有最凶险的绝境,也有最诱人的机遇。
暗黑之塔留给夜寻的时间只有五十年,盛夏热情发作的频率越来越快,他所剩下的时间未必有五十年,这场赌博,他没有什么输不起的。
离鸢哭着哀求他,可是他冷漠的模样一阵阵地刺痛着她的心。“你知道暗黑之塔是个什么样的所在吗?暗黑之塔又叫做十间炼狱,那里根本就不是人应该去的地方,或许你幻想能够在里面获得莫大的机缘,可是那简直是不可能的,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机率你会遭遇不测。”
夜寻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狠狠地质问,“你以为身中盛夏热情的人还剩下多少时间?你以为我还能剩下多少时间?你要让我剩下的人生在遗憾中度过,还是让我充满希望地去追寻我的梦想?”
两个人静默对视了许久,直到她的心一点点地冷却。“我懂了,我不会再试图劝阻你了。”
“为我跳一支舞吧。”
“我从未跳过舞,但是如果你想看的话,我就跳。”
在离鸢生涩的舞蹈里,夜寻想起了那个与他约定只为他跳舞的女孩。
离鸢的舞已毕,他眼里的舞还在跳着。
她靠近他问,“你想起了谁?”
他抬头,眼角的泪滑下。
终于,夜寻还是奋不顾身地进入了暗黑之塔。
五十年里,明砚成为了明氏新一任的王,成洛成为了他的王后。明砚坚持主张以仁义治天下,成洛尽心尽力地辅助她的丈夫,原本就强盛的明氏更加蒸蒸日上,万民臣服,四海生平,天下澄清。王与后的威望达到了顶点。
夜王下令,暗黑之塔千里之内为禁地,任何人不得靠近,而离鸢独自一人在塔外守候了五十年。
五十年后,时间已到,夜寻没有能够出来。
离鸢向暗黑之塔献祭,以灵魂作为交换,打开了暗黑之塔的门,救出了夜寻。
夜寻出来以后,毁了暗黑之塔,然后成为暗族的王,率领十万暗族人,强渡裂天河,将烽火带到了光族大陆。
夜寻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元氏,元王元弘,是当年企图强占洛儿,并且废他一只右眼的人,这个公道,他需要讨回来。元氏一族在暗族十万大军的进攻下节节败退,都城之下,曾经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元弘被斩杀。
夜寻的第二个目标,是成氏,这个生他养他,带给了他最珍爱的宝贝同时又带给了他无尽的痛苦的家族,他们的王,他曾经喊了一百三十年父王的人,亲手将他的幸福葬送,并且给他种下了盛夏热情。没有等夜寻有所动作,成王已经率领成氏大军主动进攻,本来成氏与明氏是应该结盟的,可是成王已经迫不及待了,他有把握对付夜寻,盛夏热情就是他的底牌,如果他能够单独打败暗族大军,那么成氏就会超越明氏成为光族的霸主。
成王还是低估了夜寻,从暗黑之塔出来以后,他已经获得了极致的力量,天地之力皆可以为他所用。
成王想要带领成氏走上巅峰的野心破灭了,他最后一次催动了盛夏热情。
“成者王败者寇,用不着你动手,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我并没有说要取你的性命。”
“我好歹是成氏一族的王,请你为我保留最后的尊严。”
“你不能死!”
“呵呵,来不及了。”成王发出一声诡异的笑,然后迅速凝聚周身灵力聚于双手之间,手掌重重地拍打在天灵盖上。“我知道你不让我死,是怕洛儿不肯原谅你,可你到底做成了她的杀父仇人,你等待吧,盛夏热情还有最后一次接纳你的机会,不会很多的,顶多十天吧,十天……”
黑暗无穷无尽地蔓延,笼罩大地,遮天蔽日,天地万物沦入窒息的压抑。失去了太阳,失去了光明,光族人真正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元氏、成氏相继失败,元王、成王相继陨落,明氏成了光族人最后的领地,所有光族人的希望都落在了年轻的明砚的身上。三天里,明砚以王的身份,征集了明氏最强大的战士,同时接纳元氏和成氏的幸存者,组成了十万联军。他穿上了明黄色的战袍,看着他的将士们,眉宇间写满了坚定与执着。成洛脱下了华丽的宫装,换上了洁白无瑕的战袍,与明砚比肩站在一起。
点将台上,明砚高举长剑,对空高呼,这一刻,连黯淡已久的太阳仿佛重新绽放了耀眼的光华。
“光明必胜!光明必胜!光明必胜!”
十万大军齐声高喊,声动千里。
在最后的战场上,成洛看清了他的模样,那个人是暗族的王,他亲自率领十万暗族侵略者将烽烟带到了光族大地,他用遮天蔽日的黑暗驱散了光明,他灭了元氏杀了元王,他灭了成氏,杀了她的亲生父亲,他是光明的毁灭者。可是,他的容颜,她竟然那么熟悉。
“哥哥!……”
他一步一步走近她。
“哥哥……”她痴痴地看着他,不敢眨动一下眼睛。
“洛儿……”他的声音里带着颤抖,终于相见了。
明砚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洛儿,你看清楚了!他是夜寻啊,暗族的王,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他是哥哥……”
“洛儿,我是你的哥哥,我来接你了。”一如五十年前一样,他绽开了最灿烂的笑脸,朝她伸开双手。
她也回报他最美丽的笑靥,准备投入他的怀抱,可是,就在她迈出莲步的同一瞬间,她又生生止住了脚步。她看到了,那旌旗翻卷的暗族旗帜,和十万蓄势待发的暗族大军,他是夜寻,是暗族的王!
熟悉的容颜,他未改,她亦未改,却带给彼此陌生的感觉。他的身上,散发着烽烟的味道,是他亲手挑起了两个种族的惊天大战,多少人因他而死。她的身边,也站立了一个丰神俊朗的青年,和她并肩站在一起,那么的和谐,而他正站在他们的对立面,成了他们的敌人。
再也没有了重逢的喜悦,有的只是冰冷的质问。她无法原谅他的自私,他已经抛弃了善与美,走到了黑暗的一面,代表了邪恶的势力,因为他的一己私欲害死了多少人,他还杀死了她的父亲。他也无法忍受她的身边还有着另外一个男人,他为了她,自愿进入暗黑之塔身困五十年,只为了追求那极致的力量,为了她,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发动战争,只为了能再见她一面,现在他们见了,却听到她的一声声控诉。他们对彼此的失望,像一把双刃剑同时割裂着彼此的心。
“你回去吧,我会等你,即使再也不能相聚,我也会等你,不会变。”
“可是我回不去了,裂天河没有给我第三次渡河的机会,我在彼岸的世界等了五十年,我在这里等了你十天,十天了,我已经回不去了……”他历经沧桑的脸上写满了疲惫,悔恨,痛苦,不甘,与无可奈何,他前进不去,也后退不了,天地惟独对他苛刻,不肯给他一个机会。
十天的时间到了,夜寻身上的盛夏热情发作了,最后一次发作,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强烈,而且无解。
夜寻将毕生的灵力全部灌输到明砚的体内,改善着他孱弱的身体。然后对他说:
“答应我三个要求。第一,我答应退兵,你放我们十万暗族人平安回去。”
“第二,你代表光族与暗族订立盟约,双方永不侵犯。”
“第三,请你代替我好好地照顾洛儿。
“我会把洛儿看得比我的生命还重要。”
夜寻的蓝发变得斑白,赤目变得灰暗,脸色变得苍老,整个人在以肉眼可以清清楚楚看到的速度枯萎着,生命力一点点地逃窜,流逝。
“哥哥……”成洛能清楚地感觉到,哥哥正在一点点地离开她,这一次的离开真的像是永别。
“洛儿,好久没有看你跳舞了,再为我跳一次舞好吗?”
她含着泪,在昏暗的天与地之间,当着十万暗族人和十万光族人,当着明砚,跳起舞来,只为他一人。
他用尽最后的一丝气力唱起了那首已经几十年没有唱过的曲子,曾经答应了她只能唱给她一个人听的曲子。
曲终,舞尽,成恪的整个人完全枯萎,生命力全部流逝,他死了。
成洛一步步走近他,他的干枯的手指颤了颤,竟然朝她伸了过去。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一只枯黄苍老的手,就在触碰彼此的一刹那,成洛的模样变成了慕若的模样,而夜寻的死灰的瞳孔竟然射出来一道最无情的眸光,那么疯狂,仿佛想要摧毁世间的一切。
慕若颤抖着轻喊:“哥哥……”
可是回应的声音是那么森冷,阴寒,令人恐惧。
“我不是你的哥哥!”
当她与成王分别的时候,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这个对她有生养抚育之恩又如同刽子手毁灭她一切的男人,她只是说了一句话:
只愿你我不到黄泉不相见。
送亲的队伍很多,迎亲的队伍也很多,央城的人在庆贺,成王室的人在庆贺,明王室的人在庆贺,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只有她觉得自己是一个人,她不停地抚摸着藏在宽大衣袖里的手腕上的手镯,那是哥哥送给她的,以后,就一直是她一个人了。
当成洛第一次站在明王室的大殿上,她的美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那是令天外的仙女也为之失色的容颜。
明氏大世子明硕在惊艳之后,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迷醉与嫉妒,他开口邀请成洛在大殿上为大家舞一曲。
成洛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大殿中央,抿着唇不说话,能看她跳舞的人已经不在了,她不想舞,也不要舞。
明氏的三世子,成洛的丈夫明砚站了起来,孤独,倔强,柔弱中带着坚毅,明砚莫名地就认为自己懂她,他不忍心,一步步地走向她,他站在她的面前,昂首对大殿上所有的人说:“她是我的妻子,她的舞只有我能欣赏,不好意思,我不愿意与诸位分享。”
成洛看着这个名义上已经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很年轻,很儒雅,眉清目秀,棕黑色的眼眸,灿金色的长发,脸色有一种病态的苍白。他,在为自己说话,成洛感到一丝意外。
接下来的婚礼,如明王室和成王室期盼的一样,没有发生任何意外。成洛像一个木偶般,遵照司仪的指示,听从宫人的提醒,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然后,婚礼就这样完成了。
大婚之夜,成洛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鸟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明砚知道她独自一人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嫁给一个完全陌生的自己,非常的害怕,决定留给她适应的时间,而自己从小身体孱弱,他和她便分房而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成恪从垂死的边缘挣扎了起来,望着头顶上的晴空万里和脚下苍茫的光族大地,他已不知何去何从,这天地虽大,却没有一处是他能容身的地方。
他拖着残破的身体,漫无目的地朝着最陌生的方向走去。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一条教人望不见头也望不见尾的大河恒在他的前方,那是两个世界的边界,分隔着光明与黑暗,河的彼暗生活着一群和他一模一样的人,这是裂天河。
心口又开始发痛了,像是盛夏的太阳悬挂在心脏上方毒辣地炙烤着,全身的血管在猛烈地收缩,血液在沸腾,蒸发,滚烫的气息在骨肉之间乱窜,那是一种生不如死的疼痛。他最终也无法摆脱成王的手段,盛夏热情发作了。
不在乎眼睛的刺痛,他直勾勾地看着高高在上的太阳,然后纵身跳进了奔腾的裂天河。
如果,自己有幸不死,如果,自己能到达裂天河的彼岸,他会回来,让这片自诩光明与正义的土地燃起烽烟,让这明媚的太阳黯然失色,正如他的星语所言,做个光明的毁灭者。
妹妹,我还能回来么?你能等我回来么?你和我还会有再见的一天么?如果可以,我将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成恪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的地方竟然是暗族的王室,救活他的人正是暗族的王夜王。
成恪的暗族血脉已经完全觉醒,他的长发是冰蓝色的,他的眸瞳是妖冶的火红色,只是他的身上,属于光族人的气息和曾经庇佑他的太阳之光,还没有完全散去。
夜王用暗族人独有的认亲方法,揭开了成恪的身世之谜。一百三十年前,还是暗族王子的夜王潜伏到光族世界的成王室,被发现后身受重伤,逃进成王室的后宫,遇到了成王的妃嫔瑾夫人,他被她救了下来并藏在寝宫里,一年后他们生下了一个孩子。成恪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暗族王室的后裔。
从此以后,成恪改名为夜寻。
他的星语是光明的毁灭者,对于那个自诩光明却处处透着黑暗与邪恶的世界,夜寻怀着浓浓的恨意,被种下盛夏热情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他的时间不多了,接下来的人生,他只有一件事情要去做,那就是让光明的毁灭者的名号名副其实,他要让那高高在上的太阳为他黯然失色,他要夺回他的妹妹。
夜寻苏醒以后,他的身边就始终少不了一个人,是她跳进冰冷的裂天河里救下了他,她在他昏迷的时候照顾他,在他苏醒以后教他学习暗族人的生活。她的美貌可以与善与美的化身的洛儿比肩,只是她带给他的感觉和洛儿是完全不一样的,洛儿娇弱纯洁,而她却是冷傲的,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气质,甚至,她的眼睛是紫色的,她的长发是红色的,像火焰一样的红,在暗族这个异域里散发着更加异域的风情。她的名字叫离鸢。
当夜寻身体康复,也完全适应了暗族人的生活之后,他让她离开。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冷傲的女子脸上流露出那么惊慌的表情,可是那已经打动不了他的心了,他有了洛儿。
经历了这么多事,在暗族的世界重生以后,夜寻觉得自己变得陌生了,冷漠,无情,周围发生的任何事都无法引发他的兴趣,有时候他会自嘲地想,或许这就是他的本性,他原本就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他的心里只有一件事,只有一个人,只是不知道当重逢时她见到他变成现在的模样会不会感觉害怕。
直到有一天,夜寻见到了离鸢强大的暗族灵术,她可以做到凭空消失,然后悄无声息地现身,那是连光族最厉害的浮光掠影也及不上的,他让她重新回到他的身边,教会他暗族的灵术。离鸢已经知道了他的冷漠无情,可是她拒绝不了他的要求。
夜寻想要达成他的目的,就必须获得最强大的力量,只有他成了天地间最强的那个人,他才可以为所欲为,无视一切。接下来的时间,每一时每一刻,夜寻都在忘我地苦修。
明砚终于发现了妻子的秘密,在庭院里,成洛只会盯着木槿花看,在寝宫里,她只会盯着一只琉璃手镯看。有一次,直到有一次,她看着琉璃珠流泪,而他正好走进来。他看见了珠子里面的影像,那是一个男人深情凝视的脸,他发现了她藏在心灵最深处的秘密。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惊慌,她和哥哥的事光明正大,没有什么心虚的。明砚也只是平静地等着她,他知道她有自己得到秘密,他并不介意,成亲之前他和她完全是陌生人,她可以有自己的故事,如果她不想说出来的话,他会尊重她。
成洛还是说出来了,他是她名义上的丈夫,更是一个善良的人,她欠他一个解释。
“他是我的哥哥。”
“你的哥哥?”他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种回答,可是,那个男人看她的目光,还有她颊畔未干的泪,又说明了什么呢?
成洛把她和哥哥一百年的感情和故事告诉了他,她不知道听完她的故事,他的心里对自己会是一个什么态度,她只知道她的心里只能放得下哥哥一个人了。
明砚静静地倾听,第一次看到她的身上流露出幸福的味道,他为她和她哥哥一百年的感情深深地感动。
最后,她说,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我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嫁给你的,对你并不公平,你本来应该娶一个全心全意对你的人,不是我。”
“你还要等下去吗?或许,他已经死了?”
成洛凄凉地一笑。“如果,哥哥真的死了,我还是要等的,一直等到我死的那一天,我相信哥哥在黄泉也会等着我,到那时我们就可以重逢了。”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明砚叹了口气,一个人默默地走出了寝宫。明月已经代替太阳带给这个世界以光明,他的心情很复杂,她能等到吗?他希望她能等到吗?一时间他自己也无法做出回答。
短短的一年时间,夜寻把离鸢身上的灵术几乎全部学会了,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教给他的了。夜寻真正想要学的,是曾经看见离鸢施展过的可以凭空消失的绝技,幻影术,而离鸢一直不敢教给他。修习幻影术太过困难,要做到凭空消失就要和周围的暗元素完全融为一体,一旦出现差迟,就会真的消散在天地之间。没有人想要修习幻影术,也没有人能够修成幻影术。她不想他冒险。
没有人可以阻止夜寻对力量的渴望,更何况是从来拒绝不了他的离鸢。
“我要变得强大。”
“您已经足够强大。”
“还不够,我要变得更强,获得力量的极致,成为这世界最强大的存在。”他的语气完全是不顾一切的。
这一刻的夜寻,让离鸢感到恐惧,可是也让她感到心疼,他想要得到最强大的力量,一定有不得不如此的理由,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帮助他达成他的心愿。
所以她说,“我可以教您幻影术。”
修习幻影术的过程异常凶险,夜寻好多次吐血昏迷,离鸢哭着哀求他劝阻他,可是他的决心无比坚定。直到有一次,在修习幻影术的时候,盛夏热情发作了,离鸢知道他剩下的时间所剩不多,而她更是第一次听到他在昏迷中痛苦地喊的那个名字,洛儿。
这是一个女人的名字。离鸢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把手放在夜寻的百汇穴上,探取了他的记忆,了解了他过去的一切。成恪和成洛在一百年里发生的一切,全部呈现在离鸢的眼前。
离鸢很感动,却更嫉妒,她相信,那个女孩能为他做的,她无一不能为他做。她嘲讽地想着,原来他并非无情,只是他的情早已经给了别的女人。
夜寻苏醒以后,她问他,洛儿是谁?
夜寻只说了两个字,出去!
她绝望地离开,嫉妒在她心里生了根,发了芽,而她原本就不是一个善良的人。
成洛把心里的秘密告诉明砚以后,她以为他们之间至少会有一点变化,可是事实上没有,他们还是过着相敬如宾的生活,明砚每晚都会来看她,然后和她聊聊天,到了时间就会离开。他们之间拥有很多的共同语言,他仁慈,博学,睿智,善言,和他的交流就像小桥流水,轻松自在,沁人心脾。
日子一天天过去,成洛开始习惯有他的生活,她知道他的身体一直不好,严重的时候甚至必须躺在床上休养。过去,有宫人会照顾他,现在他已经有了妻子,而作为他的妻子,她要承担起照顾他的责任,这也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身体刚刚好转的明砚躺在庭院里的木榻上,成洛坐在他的旁边,为他读着话本,阳光洒在他身上,是祥和,阳光洒在她身上,是恬静。明砚看着她的脸上散发出柔美的光泽,忍不住想,就算他们做不成相爱的情侣,像这样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也不错。
一个女子的出现打破了温馨的画面,暗紫色的眼睛,火红色的头发,异域风情的美貌足以和倾国倾城的成洛比肩,只是她满脸的寒霜说明了她的来者不善。从暗族到光族,相隔何止万里,可是对于精通幻影术的离鸢来说却算不了什么,她不顾危险前来明王室目的只有一个:杀了成洛,她就能得到夜寻的爱。
“你要伤害我的妻子,是不是得问我答不答应呢?”
离鸢轻蔑地一笑。“就凭你,可以阻止我吗?”
明砚的语气十分平静。“我虽孱弱,却不是任人欺凌的孬种。”
离鸢与明砚的交手是没有悬念的,他不了解暗族的灵术,很快就落入了下风。
禁!忌!劫!裂!破!灭!杀!生!死!祭!
他和当年的成恪一样,为了保护成洛,动用了禁咒十谒语。十谒语的强大,在面对诡秘莫测的幻影术的时候,却失去了应有的作用。当明砚口吐鲜血倒在地上,离鸢的长剑已经刺向了成洛。
她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生命的终结。哥哥,再见了,在这个世界我不能再等你了,在另一个世界我会继续等候下去,矢志不渝。
没有预想当中的结束,明砚替她当了那一剑。
“为什么!为什么!”她流着泪问。
“我是你的丈夫,自然要去守护你,不管是付出多大的代价。”
“可是我不值得啊,我不值得啊!” 这一下,她欠他的就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她还不起。
“值不值得由我说了算。”他依然微笑。
为了追求最极致的力量,夜寻决定进入暗黑之塔。暗黑之塔是一座禁忌之塔,也是一座奇迹之塔,里面有最凶险的绝境,也有最诱人的机遇。
暗黑之塔留给夜寻的时间只有五十年,盛夏热情发作的频率越来越快,他所剩下的时间未必有五十年,这场赌博,他没有什么输不起的。
离鸢哭着哀求他,可是他冷漠的模样一阵阵地刺痛着她的心。“你知道暗黑之塔是个什么样的所在吗?暗黑之塔又叫做十间炼狱,那里根本就不是人应该去的地方,或许你幻想能够在里面获得莫大的机缘,可是那简直是不可能的,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机率你会遭遇不测。”
夜寻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狠狠地质问,“你以为身中盛夏热情的人还剩下多少时间?你以为我还能剩下多少时间?你要让我剩下的人生在遗憾中度过,还是让我充满希望地去追寻我的梦想?”
两个人静默对视了许久,直到她的心一点点地冷却。“我懂了,我不会再试图劝阻你了。”
“为我跳一支舞吧。”
“我从未跳过舞,但是如果你想看的话,我就跳。”
在离鸢生涩的舞蹈里,夜寻想起了那个与他约定只为他跳舞的女孩。
离鸢的舞已毕,他眼里的舞还在跳着。
她靠近他问,“你想起了谁?”
他抬头,眼角的泪滑下。
终于,夜寻还是奋不顾身地进入了暗黑之塔。
五十年里,明砚成为了明氏新一任的王,成洛成为了他的王后。明砚坚持主张以仁义治天下,成洛尽心尽力地辅助她的丈夫,原本就强盛的明氏更加蒸蒸日上,万民臣服,四海生平,天下澄清。王与后的威望达到了顶点。
夜王下令,暗黑之塔千里之内为禁地,任何人不得靠近,而离鸢独自一人在塔外守候了五十年。
五十年后,时间已到,夜寻没有能够出来。
离鸢向暗黑之塔献祭,以灵魂作为交换,打开了暗黑之塔的门,救出了夜寻。
夜寻出来以后,毁了暗黑之塔,然后成为暗族的王,率领十万暗族人,强渡裂天河,将烽火带到了光族大陆。
夜寻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元氏,元王元弘,是当年企图强占洛儿,并且废他一只右眼的人,这个公道,他需要讨回来。元氏一族在暗族十万大军的进攻下节节败退,都城之下,曾经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元弘被斩杀。
夜寻的第二个目标,是成氏,这个生他养他,带给了他最珍爱的宝贝同时又带给了他无尽的痛苦的家族,他们的王,他曾经喊了一百三十年父王的人,亲手将他的幸福葬送,并且给他种下了盛夏热情。没有等夜寻有所动作,成王已经率领成氏大军主动进攻,本来成氏与明氏是应该结盟的,可是成王已经迫不及待了,他有把握对付夜寻,盛夏热情就是他的底牌,如果他能够单独打败暗族大军,那么成氏就会超越明氏成为光族的霸主。
成王还是低估了夜寻,从暗黑之塔出来以后,他已经获得了极致的力量,天地之力皆可以为他所用。
成王想要带领成氏走上巅峰的野心破灭了,他最后一次催动了盛夏热情。
“成者王败者寇,用不着你动手,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我并没有说要取你的性命。”
“我好歹是成氏一族的王,请你为我保留最后的尊严。”
“你不能死!”
“呵呵,来不及了。”成王发出一声诡异的笑,然后迅速凝聚周身灵力聚于双手之间,手掌重重地拍打在天灵盖上。“我知道你不让我死,是怕洛儿不肯原谅你,可你到底做成了她的杀父仇人,你等待吧,盛夏热情还有最后一次接纳你的机会,不会很多的,顶多十天吧,十天……”
黑暗无穷无尽地蔓延,笼罩大地,遮天蔽日,天地万物沦入窒息的压抑。失去了太阳,失去了光明,光族人真正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元氏、成氏相继失败,元王、成王相继陨落,明氏成了光族人最后的领地,所有光族人的希望都落在了年轻的明砚的身上。三天里,明砚以王的身份,征集了明氏最强大的战士,同时接纳元氏和成氏的幸存者,组成了十万联军。他穿上了明黄色的战袍,看着他的将士们,眉宇间写满了坚定与执着。成洛脱下了华丽的宫装,换上了洁白无瑕的战袍,与明砚比肩站在一起。
点将台上,明砚高举长剑,对空高呼,这一刻,连黯淡已久的太阳仿佛重新绽放了耀眼的光华。
“光明必胜!光明必胜!光明必胜!”
十万大军齐声高喊,声动千里。
在最后的战场上,成洛看清了他的模样,那个人是暗族的王,他亲自率领十万暗族侵略者将烽烟带到了光族大地,他用遮天蔽日的黑暗驱散了光明,他灭了元氏杀了元王,他灭了成氏,杀了她的亲生父亲,他是光明的毁灭者。可是,他的容颜,她竟然那么熟悉。
“哥哥!……”
他一步一步走近她。
“哥哥……”她痴痴地看着他,不敢眨动一下眼睛。
“洛儿……”他的声音里带着颤抖,终于相见了。
明砚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洛儿,你看清楚了!他是夜寻啊,暗族的王,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他是哥哥……”
“洛儿,我是你的哥哥,我来接你了。”一如五十年前一样,他绽开了最灿烂的笑脸,朝她伸开双手。
她也回报他最美丽的笑靥,准备投入他的怀抱,可是,就在她迈出莲步的同一瞬间,她又生生止住了脚步。她看到了,那旌旗翻卷的暗族旗帜,和十万蓄势待发的暗族大军,他是夜寻,是暗族的王!
熟悉的容颜,他未改,她亦未改,却带给彼此陌生的感觉。他的身上,散发着烽烟的味道,是他亲手挑起了两个种族的惊天大战,多少人因他而死。她的身边,也站立了一个丰神俊朗的青年,和她并肩站在一起,那么的和谐,而他正站在他们的对立面,成了他们的敌人。
再也没有了重逢的喜悦,有的只是冰冷的质问。她无法原谅他的自私,他已经抛弃了善与美,走到了黑暗的一面,代表了邪恶的势力,因为他的一己私欲害死了多少人,他还杀死了她的父亲。他也无法忍受她的身边还有着另外一个男人,他为了她,自愿进入暗黑之塔身困五十年,只为了追求那极致的力量,为了她,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发动战争,只为了能再见她一面,现在他们见了,却听到她的一声声控诉。他们对彼此的失望,像一把双刃剑同时割裂着彼此的心。
“你回去吧,我会等你,即使再也不能相聚,我也会等你,不会变。”
“可是我回不去了,裂天河没有给我第三次渡河的机会,我在彼岸的世界等了五十年,我在这里等了你十天,十天了,我已经回不去了……”他历经沧桑的脸上写满了疲惫,悔恨,痛苦,不甘,与无可奈何,他前进不去,也后退不了,天地惟独对他苛刻,不肯给他一个机会。
十天的时间到了,夜寻身上的盛夏热情发作了,最后一次发作,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强烈,而且无解。
夜寻将毕生的灵力全部灌输到明砚的体内,改善着他孱弱的身体。然后对他说:
“答应我三个要求。第一,我答应退兵,你放我们十万暗族人平安回去。”
“第二,你代表光族与暗族订立盟约,双方永不侵犯。”
“第三,请你代替我好好地照顾洛儿。
“我会把洛儿看得比我的生命还重要。”
夜寻的蓝发变得斑白,赤目变得灰暗,脸色变得苍老,整个人在以肉眼可以清清楚楚看到的速度枯萎着,生命力一点点地逃窜,流逝。
“哥哥……”成洛能清楚地感觉到,哥哥正在一点点地离开她,这一次的离开真的像是永别。
“洛儿,好久没有看你跳舞了,再为我跳一次舞好吗?”
她含着泪,在昏暗的天与地之间,当着十万暗族人和十万光族人,当着明砚,跳起舞来,只为他一人。
他用尽最后的一丝气力唱起了那首已经几十年没有唱过的曲子,曾经答应了她只能唱给她一个人听的曲子。
曲终,舞尽,成恪的整个人完全枯萎,生命力全部流逝,他死了。
成洛一步步走近他,他的干枯的手指颤了颤,竟然朝她伸了过去。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一只枯黄苍老的手,就在触碰彼此的一刹那,成洛的模样变成了慕若的模样,而夜寻的死灰的瞳孔竟然射出来一道最无情的眸光,那么疯狂,仿佛想要摧毁世间的一切。
慕若颤抖着轻喊:“哥哥……”
可是回应的声音是那么森冷,阴寒,令人恐惧。
“我不是你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