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喂,你叫什么名字?”那个男人挑了挑眉,略带轻佻地看向我。

    我心底厌恶极了,但又不得不乖乖地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他。

    他看向我的时候,与其说是在打量,不如说是在看一件物品,看看这件物品有没有破损,评估一下它的价格是否值得购买。

    这种目光似乎能够穿透我薄薄的校服,然后触及我的肌肤,让我感到毛骨悚然。

    下课以后,我冲进了厕所,把早上的早饭全部吐了出来。

    一想到将来我要和这个人共同度过三年的时光,我心底不禁涌起一阵绝望。水池映照出我的面容,里面的那个人面色惨如白纸,活像个女鬼。

    回家以后,我看见孟宴臣的外衣随意地摆在了沙发上。我悄悄地拿起它,走进卧室,锁门,然后用那件衣服把自己裹住,萦绕在鼻尖那股芒果的味道逐渐散去,我闭上了眼睛,梦见了一只孤独飞舞的蓝色蝴蝶。

    每次和宋焰呆在一起的时候,时间就像一根弹力很好的绳子,我被固定在这一头,他拉着另一头,每一秒都被无限延长,而我所感受到的那种痛苦,相当于在这漫长的一秒之内吞下一千根针。

    接下来三年的生活已经被系统当做轨道固定了下来,我没办法反抗,唯一一次反抗还是在那个男人准备诱.奸我的时候,我突破系统的限制踹了他一脚,还扇了他一巴掌。

    当天晚上,孟宴臣发了高烧,在医院住了一周,医生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只有我知道,这又是一次惩罚。

    我被妈妈送到了国外,在克服了最初语言和生活上的障碍之后,孤独又像鬼魂一样悄然降临,那场大火中模糊的人脸又不时地出现在梦中。有时候,我还会梦到一双眼睛,那是孟宴臣的眼睛,我很确定,因为他看向我时,总是带着一种压抑和克制,那是一种在理智和情感边缘游走挣扎的眼神,就像一尾搁浅的游鱼。

    每每想到那种痛苦又无助的眼神,我甚至开始痛恨我自己。

    我开始频繁地失眠,有时候睡着了也会突然惊醒,然后数着心跳直到黎明的到来。我就像是一个游走在黑夜与黎明之间的孤魂,在仇恨的喂养之下变得越发偏激和扭曲。

    在德国没办法看到孟宴臣,没办法听到孟宴臣,没办法闻到孟宴臣的气味,没办法触摸到他的皮肤,没办法把自己裹到他的衣服里。

    我现在一无所有,但却是自食恶果。

    “要怎么办才好,沁沁?”

    孟宴臣知道我失眠之后非常担心,我听着他电话里的声音,耳朵被他低沉的嗓音震得发麻,少年时清亮的声线变成得沉稳沙哑,这时我才意识到,原来我们已经错过了这么多年的时光。

    “我睡觉的时候你一直和我通电话好不好,听着你的声音我就能睡着。”

    我失眠最严重的那几天,孟宴臣每天早晨5点准时起床和我通电话,等把我哄睡之后又去忙工作的事情,即使加班到凌晨两点之后也从没间断和我的通话。

    妈妈却以为他当时创业事务繁忙,跟我心疼地抱怨道:“你哥哥这段时间瘦了好多,打理公司的事情忙得脚不沾地的。”

    我知道那段时间他有多累,有一次,他只跟我说了几句话之后便没有了声音,我猜他应该睡着了,便小声地在电话那头问道:“哥哥?”

    没有回应。

    “孟宴臣?”

    “……”

    “孟宴臣”

    “我喜欢你,我爱你。”

    “……”

    他睡得很熟,听不到我说的话,实际上,没有人听到我的话。我很开心,但同时又感到悲哀。

    没有人听得到蝴蝶翅膀挥动时的声音,许沁喜欢孟宴臣,但他永远也没办法知道这是一种多么绝望又无声的爱。无法表露的爱意注定是一场悲剧,而我和他都是这场悲剧中的牺牲品。

    我听着他的呼吸声睡着了,醒来时内心一片平静,是很久都没有体会过的宁静。

    我竭力维持着这种来之不易的平静,避免我本来脆弱的内心滑向另一个极端。我的心中喂养着一只魔鬼,它嗜血又残暴,被关在笼子里,没有人发现它,连系统也没有。

    而唯一能把这只怪物拴住的,只有孟宴臣。

    十年之期已到,系统又出现了,“你该回去了。”

    它这么对我说。

    当我再见到孟宴臣的时候,我们之间已经隔了十年的光阴,我竭力压抑住狂跳的心脏,张开双臂扑进了他的怀里,心里似乎蒙上了一层来自大西洋的雾气。当熟悉的气味时萦绕在鼻端时,我将他抱得愈紧,似乎只要这样,两颗心就能冲破胸腔紧紧地贴在一起,再也不分彼此。

    他对我说:“沁沁,欢迎回家。”

    04

    “请我喝咖啡的人很多,你得慢慢排队。”对面的男人扬起下颌角,一脸不屑地对我说道。

    我的眼睛像是一个随时随地都盛满了泪水的容器,只要遇到他,泪水就如同雨后山间的溪流一样汩汩流出,怎么也无法止住。

    而我的内心却如冰面一样冷静和沉寂,像这样傲慢又无知的人,也只有“许沁”才会喜欢。

    等他走后,我面无表情地擦干泪水,嗤笑着他的愚蠢,十年了,这个人还真是没有一点长进,自以为是地仗着“许沁”对他的喜欢,把自己高高地捧成皇帝,明明自己毫无建树,却觉得自己值得无数人爱慕和喜欢。

    “真恶心。”这句话是对他说的,也是对我说的。即使他大脑空空,既缺乏任何道德上的美德,也不曾拥有任何人格魅力,但我还是得像牛皮糖一样地粘着他,任他怎么甩也甩不掉,在某种程度上,我比他更恶心。

    某天早晨,我顶着醉后肿胀的双眼,在餐桌上抬起头,直视着对面矜贵的男人,自我厌弃道:“我很讨人厌。”

    他轻轻地皱了皱眉,随即摇摇头,轻柔地对我说:“不是的,沁沁,你很讨人喜欢。”话里带着十万分的确信,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我觉得那时的我一定很丑,头发乱蓬蓬的,没有化妆,嘴唇苍白,但在他眼里,我与那个平日里妆容精致的许沁并无差别,有时候,我觉得他的双眼甚至能够穿透表面的这层皮囊,看到这个躯体下真实的我,那个快要被现实的无奈扭曲成碎片的 “沁沁”。

    他就拿着那一点点的碎片,拼拼凑凑,努力地缝补我的面目。

    “我不想讨别人喜欢,我只想让你喜欢我,只要你喜欢我就足够了。”这句话和其他任何告白之语一样,被埋藏在时间的废墟之中。

    当我越接近宋焰的时候,孟宴臣身上的压抑之感越发沉重,几乎凝结成冰冷又沉重实体,于是他对我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而我那时像是被堵住了喉咙,目光在他的脸上逡巡着,慢慢地扫过他的眉毛、高挺的鼻梁,然后撞上了他暗流涌动的双眼,里面盛满了挣扎、欲望,理智和情欲在相互博弈,最后又回归沉寂,里面俨然又是一潭死水。

    我在他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然后突然自嘲地想到:我们就像被蒙住了双眼的两人,想要一路向前摸索,找到对方,可殊不知,在开始的时候,我们原本就是背向而立的,越向前,找到对方的希望就越渺茫。

    “孟宴臣,你根本不知道我最想要什么。”我向前一步,将我们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一拳之距,然后凝视着他的双眼,轻声说道。

    他身材挺拔,双臂修长,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以一把将我拢入怀中。

    灯光将他的阴影打在我身上,我眼中汹涌的情感顿时变得暧昧不明。令人安心的香气包裹着我的全身,那一方小小的空间之中,我们像热恋的情侣一样交换着彼此的呼吸。

    很近,又很远。

    他目光微闪,半晌无话。

    “我要去望乡支援了。”我后退一步,离开了房间。独留他一人在房里出神,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他又回到了那个孤独的世界,一个只有影子作伴的世界。

    一只野兽在黑暗中警惕地抖了抖耳朵,满是威胁的竖瞳中已经开始酝酿起了一场风暴。

    望乡房屋倒塌严重,加上该地地势复杂,救援任务十分繁重。

    我背着医药箱,和宋焰一起准备从一片废墟当中出去,他背上还背着一位断了腿的伤员,我已经为他的腿夹上了护板,确保断裂的骨头不会二次移位。

    但这时,上方却突然传来一阵巨响,紧接着,崎岖的路面开始摇晃,原本不牢固的路面在高强度的震动下不堪重负,露出了一个狭长的口子。

    “是余震!快躲到角落!”

    我抱紧头部,弯腰躲到角落的缝隙中,混乱之中,我感觉到有什么寒凉的东西划过我的大腿。

    等到地面平稳之后,那原本通往外界的道路,已经被碎石完全封闭住了,阳光通过砖瓦之间的一点缝隙,洒落到这个暗无天日的废墟中。

    “许沁,还好吗?”我试着挪了挪步子,然后跌坐在了地上,额头上冷汗连连,血液正顺着大腿外侧流到地面上,铺满了周围的沙地。

    “应该是铁片划到了我的腿,伤口并不深,不要紧。”我摸了摸受伤的地方,那是一道狭长的伤口,从膝盖骨上方一直延伸到大腿根部附近。

    “你先出去,等把伤员转移了再来找我。”我冷静地评估了当下的情况,对他说道。

    “可是你……”

    “放心,我伤得不重,但你带着我的话,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这是当下最好的解决方式,况且有系统在,我并不觉得自己的生命会受到威胁,这一出戏不过是加速“许沁”和宋焰感情的催化剂而已。

    他离开了。

    我靠在一块石头上,周围是一些破碎的瓦砾,但却并没有感到恐惧,止血绷带就放在我手边,但我深感疲惫,于是决定先撒手休息一会儿。在黑暗中,血液的流失感越来越明显,我却没有丝毫的慌张。

    当人体血液流失超过30%时,就会有生命危险,但在目前,我的失血量最多到5%。

    先休息一会儿吧,反正宋焰很快就会来了,我这样想道。我从不觉得我是这具躯体的主人,所以对于这个限制我的容器,我也并没有任何怜惜之情。

    “请宿主……立刻……止血。”系统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

    “你不是会控制这具身体吗,把它的凝血能力调到最高就好。”我毫不在乎地反驳道。

    “系统……没有……控制身体机能……的权力,……请宿主……止…血。”此时,系统就像是一个电量即将耗尽的收音机,发布命令的声音掺着电流的杂音,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马上就要停止运转。

    这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情况,我似乎找到了系统的弱点,内心涌起一阵狂喜。如果我一直不止血的话,它会如何,会从此都消失在我的生命中吗?

    一想到这里,我的身体就像被电流击中了一般,疯狂地颤抖了起来。我的生命力随着血液在流逝,但同时,我的大脑却越来越活跃,思维越来越清晰。

    在中世纪的欧洲,医生通过放血的方式治疗病人,因为他们认为这样可以让身体内部的元素重新达到平衡。这种方式当然没有科学依据,但谁能想到,这却是杀死系统的一种方式。

    系统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它虚弱的电流声响起,“宋焰…马上…回来,宿主…惩罚。”

    我冷笑一声:“那也要看你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了。”说着,我拿起医疗箱中的小刀,在左腿同样的位置也划了一刀,血液慢慢地从皮肤下面渗透出来,我冷静地看着血液将自己白色的衣摆一点点地染红,眼里没有一点多余的情绪。

    我身体里的那只怪物终于苏醒了。

    看着那些汩汩流出的血液,我的内心却充满了一种胜利的快感,怪物正在我身体中和系统搏斗,将它撕碎、拆解,随后,系统的残肢断臂随着血液流出。

    我的身体终于得到了清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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