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17年

    建兴五年四月廿日。

    矜贵的世子抱着个醉了酒的风尘女子回宫。世人皆知,晋王为他和江左庾家指婚。

    他将女人放在榻上时,失了重心,一个踉跄跪在女人面前。

    她是以妖孽与矜持并举而闻名天下的教坊司魁首陈莺莺。

    他是晋王长子,新晋的储君司马绍。

    眼前女子薄汗微微,面若敷粉,司马绍小心翼翼地挪开身子,连呼吸都叫她撩拨得短促了几分。今夜将军府夜宴上,陈莺莺的酒里被人下了药,司马绍和她在一起三年都没有见过她这样香艳。

    “侯爷......”女人大着舌头嗫嚅,而今司马绍已经晋为世子,乱叫称呼就知道她醉得厉害。

    “我在。”男人耐心地应了。

    “殿下……”

    “嗯,我在。”

    “司马绍……”

    “我在。”

    她心满意足地将所有称呼叫了一遍。

    司马绍有些无奈,这还是几日之前哭着说要择首客,与他再也不见了的女人吗?

    陈莺莺翻了个身就到榻边,司马绍刚想将她扶进去,她身子一软,环住了司马绍的腰,整个人跪进他怀里,低低地哭起来。

    司马绍愣了一下,伸手搂住莺莺。

    她的腰很单薄,带着天生的易碎感,男人被她激得一收胳臂,这下莺莺的鼻息恰好落在他的脸颊和耳廓上,他被烫得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向后撤去,将自己的身体和女人留出空隙,得以喘息,他自制力再好,也还是是个正常男人。

    “别走……”陈莺莺以为他要抛下自己,带着哭腔嗫嚅,双手紧紧攀着他的腰,身子也粘上来。

    在他碰到司马绍身体的一刹,他轻喘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不再挪动,轻声哄着:“我不走。”

    司马绍听她在自己耳边啜泣,柔声问:“这几日是怎么了?”

    她哭着,前言不搭后语道:“为什么不肯去见我……?”

    司马绍有些无奈,明明是她赶自己走的,他哄道:“我想见你还来不及。”

    她又哭,“你还不明白吗?我说要择首客,那个人只能是你……”

    她的重心全倚在男人身上,稍稍一动,司马绍便失了平衡,侧身撑住地面。

    陈莺莺跪在司马绍身前,一双媚眼居高临下,昏聩地望着他,存在感不多的罩衫还偏偏若隐若现地挂在肩头。

    男人喉头滚动,稍稍支起身子,手肘压到女人的大袖,外衣应声落下来,露出肚兜以外的上身,随着呼吸,真切地在男人面前起伏。

    他霎时红了眼,将莺莺的罩衫拉回去。

    女人的脑袋昏昏沉沉地一转,丹唇恰落在司马绍眼前。他呼吸又急促几分,明明已经偏开脸了,却又忍不住,似有若无地吻了她一下。

    这是他的初吻。也是她的。

    “莺莺……”他托着女人的脸颊,声音里也染了几分情欲。

    “嗯。”女人嗓子里有细微的吟哦。

    司马绍没想到平日里,一副高不可攀模样的陈莺莺,醉了酒如此欲孽。

    他不是趁人之危的人,见莺莺在他怀里酣睡,他甜中带涩地勾了勾嘴角,而后起身将她抱回榻上。

    玉簟不知什么时候就退到屋外去了,司马绍怕惊了她的梦,走出去叫玉簟打热水来。

    他坐在榻边,先是替莺莺洗脸,擦了手,而后捧起她的脚,脱下那双很干净的素色绣鞋。

    一双娇小玲珑,因为鲜少走路而十分光滑的玉足从袜子里露出来。对于女子来说,脚是很私密的部位,司马绍不曾碰过任何女人的脚。他拧干了布,将一双小脚捧在手心里细细擦拭。

    做完了这一切,他望着陈莺莺轻轻道了声晚安,听见她的唇边在小声嗫嚅什么,司马绍俯身,听见女人几乎微渺不可辨的声音——

    “司马绍……”

    他倾了身子凑过去,听见她道,“我爱你。”

    男人的心跳骤停一刹。

    今年的四月底,热得像初夏。司马绍的床榻离窗户不远,因而被晌午的日光烫醒,陈莺莺带着宿醉的疲倦睁开眼,一派陌生景象映入眼帘。

    逆着光,微风偶尔翻起宣纸册页。一个清简高大的身影坐在窗边,提着毛笔,时而扶额沉思,时而提笔,不疾不徐地写。

    阳光与他的轮廓擦肩而过,只留下挺拔俊俏的线条,花窗刺眼,人影暗淡,观者偏偏看不见显眼的窗,而能看见朦胧的影。

    ——正因为灰蒙蒙的,才叫人花心思辨认。

    莺莺不愿意承认,这么多年了,猛然看见这张脸,她还是会像初见那样心动。

    理性回溯,她忆起自己喝了许多酒,做了一个冗长而凄美的梦,梦里她和司马绍缠绵地拥吻,互诉倾慕。或许眼前仍是梦,司马绍怎么会等在自己的卧房里。

    她动了动,床榻轻响,司马绍转过脸,柔声问:“醒了?睡得好吗。”

    陈莺莺看见他颇有压迫感的高大身影朝自己走过来,有些紧张地坐好了身子,将小腿从榻上垂下来,将穿好了袜子的脚去探绣鞋。

    司马绍走到她面前蹲下,很自然地单手捉住她的脚,另一手替她穿鞋。陈莺莺的脸霎时烧起来,连耳廓都红得明显。

    她不自在地缩了缩身子,听见男人带着笑意打趣,“酒醒了就不认了?”

    他看起来心情太好了,眼角眉梢都是满足,这神情太反常了,态度好得像是和她发生了什么。

    陈莺莺悄悄检查自己裸露的皮肤,没有什么痕迹。

    她的微表情让司马绍尽收眼底,他故意想要闹她,暗暗笑道,“看来真不记得了。”

    言罢,他直起身子,“先叫玉簟替你梳妆,一会我想带你去见我的朋友。”

    司马绍刚走出去,玉簟便和其余几个人侍女端着铜盆、漱盂一应物件走进来。有的侍女搬来木架子,有的去拉窗帘,一时屋内忙起来。她几次抬眼,欲言又止,到底是问不出口。

    玉簟是司马绍的贴身侍女,与莺莺也算熟稔。她向来机灵,刚替姑娘擦洗完,就叫几个扫洒的一起去端醒酒茶和早膳,将人都打发出去。屋内只剩她和莺莺二人,她恭敬道:“姑娘想问什么,不妨直说。”

    “殿下今日没有去早朝?”

    “回姑娘的话,殿下说昨夜操劳,今日精力不济,于是称病告了假,差人将公文取回府上批阅。”

    昨夜操劳?

    她抿了抿唇,硬着头皮问玉簟,“你能不能,替我看看后腰上,有没有一个朱砂刺的印。”

    那是她的守宫砂。

    她转过身子,将罩衫褪下来,玉簟看见腰窝靠近中缝处确实有一个红色的印,她应到:“姑娘,有的。”

    陈莺莺长舒一口气。

    玉簟见她轻松释然的模样,忍不住轻笑道:“世子殿下在姑娘心里就那么不好?”

    倒也不是那么不好。

    曾经,她心里,认定的首客也只能是司马绍。只不过这种事情应当是两情相悦、水到渠成的,而不应当是酒精作用下稀里糊涂发生的。

    她轻轻摇了摇头,问玉簟:“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玉簟摇摇头,她和莺莺一般大,却没有见过什么男人。

    而陈莺莺是在浪子堆里长大的。她低眉道:“喜欢上一个身居高位的人,就是将真心捧出来给他践踏。若连贞洁也守不住,就彻彻底底让人踩在脚底了。”

    他们的感情像以往才子佳人故事那样老套,逃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里的本质,免不了始乱终弃,分道扬镳的结局。

    “罢了。”她了结了这个不合时宜的话题,“我到底是为出身所累,怨不得旁人轻贱,不该同你说这些的。”

    “姑娘说的什么浑话!殿下听见了免不了要责难姑娘自轻自贱的。”

    她无奈地摇摇头,柔声道:“替我梳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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