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绍抱起她,放在石台边缘,将她的手递到自己腰间。

    陈莺莺有些紧张,感觉整个世界都在下坠,她双手环住司马绍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口。

    肌肤的触感是潮热黏腻的。

    男人的声音在她上方低哑而性感,“看我。”

    莺莺小心翼翼地抬起脸,司马绍突然低下头吻她。

    他的吻又深又重,情欲里带着攻击性,和整个人的气质极为割裂。

    陈莺莺恐惧地向后退,他就霸道地圈起怀抱,将她捉回来,她腿下细嫩的皮肤磨在粗糙的石台面上,痛得眼睛湿润。这时候司马邵的胳臂撞到唯一的一盏灯笼,那灯掉进水里,霎时熄了,四下陷入一片黑暗。

    迎着月光,她看见陈莺莺下眼眶粼粼的泪光,咬了咬她的唇,轻声道:“是你招惹我的。”

    她被吻得缺氧,眼前一片漆黑,不断浮现发白的噪点。

    石台之后是冰冷的深潭,石台面前是压迫的怀抱,她上身悬空于深潭之上,下身贴着司马绍,她害怕掉下去,只能紧紧抱着男人的脖子,即便如此依旧本能地浑身发抖。

    司马绍用鼻尖蹭着莺莺的鼻子,他宽阔的脊背随着粗重的呼吸起伏,像一只蛰伏的野兽,引而不发。但他许久没有动,似乎陷入了强烈的心理斗争。

    良久,他轻轻吻了吻莺莺的嘴角,声线里的欲念熄了几分,轻声道:“你先出去。”

    陈莺莺有些意外,倒也不是期待真的发生点什么,只是她觉得他们之间有种无形的隔阂,每次都只差那么一点点,但正是那一点最终造就了两人间的千沟万壑。

    她提起裙子,唐璜地从司马绍身下钻出去。

    走到屋门外时,莺莺听见水波荡漾之声,她悄悄回身瞥了一眼,男人将整个人没进寒潭之中。

    他宁肯洗冷水祛火也不肯碰自己,陈莺莺觉得可笑,为她先前的担忧。她讨厌期待落空,讨厌的不是落空本身,而是讨厌自作多情的自己。

    石阶之上有一个身影,提着灯笼,陈莺莺循着光看去,是那个侍女。

    陈莺莺提着裙子,腿有些发软,一个趔趄,险要跪在侍女面前,那丫头眼疾手快地扶住陈莺莺,她抬起脸,泛红的鼻尖和不太周正的衣服都相当具有暗示性。陈莺莺腿软纯粹是被司马绍吓着了,还有方才在石台那发狠地一拉,蹭伤了莺莺的皮肤。

    司马绍生得俊俏,性格又左右逢源,因此,他身边多的是上赶着的女人。而莺莺这副模样,像是受了欺负,显然是司马绍求而不得,若檀还从未见过世子殿下处在这样的一段关系中。

    “多谢。”陈莺莺的嘴唇没什么血色,皮肤却白里透红,显然是受了惊吓,说不清羞还是恼。

    若檀见姑娘是个怕羞的性子,不想唐突了姑娘,便对那事只字不提,只道:“夜里风大,姑娘穿得少,仔细着凉。奴婢先送姑娘回卧房去。”

    她目不斜视,态度坦荡,话里话外都读不出别的意思,既表达了关心,又不过分彰显自己,让人很舒服。莺莺也就不那么紧张了。

    她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司马绍的方向,而后向侍女点了点头,道:“有劳。”

    她想着,今晚,男人大抵是不会再来见她了。回去安寝,也好躲避一些尴尬的场面。

    侍女提着灯笼,在莺莺斜侧方走。

    “你,叫什么名字?”陈莺莺很少主动与人搭话,因此她的语气显得很犹豫。

    “回姑娘的话,奴婢名叫方若檀,姑娘叫我若檀便是。”她的语气不疾不徐,有种自适的松弛感,但又不会让人觉得太冷漠。

    “方若檀。”陈莺莺轻声念叨,这侍女性格模样都周正,既然加上了姓氏,说明家里也并非拿不出手的小门小户,陈莺莺轻笑笑道:“人如此名,清雅周正。”

    “多谢姑娘。”她笑了笑,没有太多的反馈,很知分寸。

    陈莺莺鲜少与同龄人相处,能说得上话的都是侍女,身份不同,也就没那么畅快,大多时候都是她问,人家答,聊着聊着就没了后话。因而她不习惯和人交际。只不过若檀不会让她因为没了后话而感觉尴尬,她轻声道:“你可以叫我莺莺,我没有姓氏,在教坊带我的秋娘姓陈,建邺的人惯叫我陈莺莺。”

    若檀没有太意外,她看出姑娘出身风月,只是也没料到她会如此坦荡,她欠身行礼:“莺莺姑娘。”语气依然平和里带着尊重。

    往日世子府上的人,都认为陈莺莺是司马绍一时兴起的玩物,暗地里对她颇为轻慢。而若檀身上那种既不冷淡也不献媚的态度让陈莺莺很舒服。

    思忖时,若檀将她引到了卧房,掌了灯去点屋里其他的灯笼。

    陈莺莺拉住她的胳膊,轻声道:“留榻前这一盏就够了。”她在书架面前驻足。

    若檀会意,姑娘根本就不打算等殿下,只留榻边一盏灯好让司马绍觉得她已经歇息了,断了来打扰她的念头。

    若檀俯身去点香,余光瞥见陈莺莺捧着卷书斜倚榻上,唯一一盏灯笼昏黄的侧光投在那张瓷白的脸上,氤氲出一种褪色的,古代美人图一般的画面。

    她第一次读汉魏骈文里写的美人时,光看文字已经觉得惊艳。现在看到陈莺莺,才知道那些文人写得词不达意。

    生来便登峰造极的人物,命运再怎么添,都是败笔,因而人间诸多美好皆以悲剧收场。

    若檀有种物伤其类的悲哀,添完香,她就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生怕惊扰姑娘。

    司马绍不常来别居,卧房的书是他差人送来专为给莺莺解闷的。他特地交代了不要那些治世为政的书——女人的外貌是刀,再加几分聪明就是淬了毒的刀,因而这里都是些不痛不痒的闲书。

    陈莺莺手里的,是一本时人评前朝文人的逸事录,多为道听途说、添油加醋的故事,是十足的闲书。

    她翻了几篇,都觉得荒诞无稽,看到一个名叫“墨斋先生”的人评价曹植《洛神赋》的文章,才慢下来细看,因为曹植评价洛神的句子,曾有京中登徒子用来形容她,不知为何,提到洛神甄氏所说的话,她竟有几分共情。

    先生犀利地说,曹植所写的洛神是他哥哥的皇后。这样的故事在莺莺生活的那个乌烟瘴气的圈子并不少见,她无心质疑故事的真伪,只关心皇后的命运。

    ——曹丕对甄氏心生嫌隙,南下时,将朝夕相伴六年的甄氏留在了邺城,并且带走了他们的一双儿女。

    在洛阳,曹丕的日子风生水起,身边佳人无数。陈莺莺正要看到皇后的结局,屋外响起人声,她推测是司马绍来了——他有在莺莺睡着之后进来看她一会再走的习惯,陈莺莺只好将书压在枕头下假寐,以逃避和他交流。

    闭着眼侧躺的时候,她在想,世人都说曹丕党同伐异、屠戮手足残忍,可她觉得,曹丕最残忍之处不在生杀予夺,而在于离开甄氏的时候,带走了他们的孩子。这对一个女人,尤其一个母亲来说,就是剥夺她生命的意义。这与一刀赐死她有什么分别。

    她不知道,曹丕后来也确实这么做了,称帝一年后他便以善妒为罪名,赐死甄氏。

    屋外,若檀交代姑娘已歇下了,司马绍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他见莺莺背对自己侧躺着,并没有怀疑,因为她睡觉就是这样,再大的床榻也蜷在角落里,像小流浪狗。

    司马绍走到榻边,怕她睡不安稳,亲手熄了灯笼。

    莺莺腹诽,她想等司马绍走了再看皇后的结局,怎料他将灯熄了。她心里只盼着司马绍快走。

    正思忖时,身后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只手挎过她的腰,陈莺莺身子一僵,难以置信地睁开眼睛。她没料到,司马绍钻进她的被子,将她整个人搂进怀里。

    男人刚洗过澡,身上的水汽经体温蒸发,整个人都湿漉漉的。莺莺原以为自己会讨厌这样,可没想到这个怀抱会让她安心,好像就这样睡,也不坏。

    在困意翻涌的时候,莺莺意识到男人湿热的吻落在自己的耳根和脖子上,她被司马绍亲得浑身一酥。

    司马绍意识到她的动作,支起身子,软绵绵地说,“对不起,弄醒你了。”

    陈莺莺不能再装睡,她转过身的一刹,愣在原处,痴痴地望着司马绍。

    男人散开发冠的样子甚至有些——媚?

    司马绍毫不掩饰,一双桃花眼低垂,带着笑意,直勾勾地盯着陈莺莺。

    女人的脸腾一下红透了。

    她发现,躺着看人的时候,眼里的情绪会被无限放大,司马绍的笑意看起来极为缱倦。

    陈莺莺羞赧地低头,目光不免拂过男人的唇,她的脑袋从枕头上掉下来,司马绍也觉得枕头碍事,一伸手将枕头连同那本书一起推到地上。

    陈莺莺低头,他也跟着低下去,吻她的唇,亲到陈莺莺仰起脸来配合他。这时候司马绍是清醒的,显得格外温柔。

    而后他换了一个面对面舒服的姿势,将莺莺圈在怀里。她的身体真的很瘦小,明明看起来比汉人女子高出半个头,可抱起来那腰不盈一握。莺莺羞恼地埋着头,她恼自己,每次被司马绍占便宜,都失去理智任他摆布。

    而后他在陈莺莺的额头上磨蹭了一下,柔声道:“睡吧。”

    半个时辰以前满目阴鸷,命令莺莺出去的是他。现在抱着莺莺安睡的还是他。陈莺莺真的有些恍惚,分不清哪个是梦,她觉得自己眼眶一热,又掉眼泪了。

    其实这些日子她都在做心理建设,做好司马绍突然离开的准备,因为总体来说,他好得太反常了。

    那日在醉月居,走的时候,庾冰提醒她不要太相信任何人。

    庾冰很诚恳地告诉陈莺莺,对司马绍这样的男子,在他新鲜感消失之后,要么你身上有利可图,要么你成为他进位的威胁,否则他都可以做到说走就走,一个眼神都不多给。

    她不想用有利可图这种方式,把最后一点价值送给他践踏。她也不忍心威胁司马绍的地位。陈莺莺没有告诉庾冰,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考虑过留在司马绍的身边。

    这些年她攒了一些私房钱,连婉儿都不知道,本打算择首客以后就把私房钱给婉儿,给她做嫁妆的,现在没了教坊司,一旦司马绍不要她了,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那些钱只能先用来找一个住处,等站稳了脚跟再想办法把婉儿接出来。

    当初,她根本不打算择什么首客,她那样问司马绍,不过是想把信物给他,在她心里,那首客也只能是他。可他不留情面地拒绝了,没有一点犹豫。

    她没有考虑过嫁人,所以明知有心疾却不按时吃药,只想把看病的钱省下来,尽快攒够婉儿的嫁妆。陈莺莺早知道这辈子不会很长,也没什么意义,所以她只要活够把身边人都安排妥帖的寿命足矣。

    要是没有司马绍这一遭,她能嫁一个好人家。而今京中这个圈子的,都知道她和司马绍的事情,即便以后司马绍不要她了,也不会有人敢娶她,不过陈莺莺一点都不后悔,喜欢司马绍是她心甘情愿的选择。

    她托隔壁卖茶的王婆打听过一处田产,只要再有一个月,她就攒够了可以离开的钱了。

    想到这里,陈莺莺很想好好看看他,以后他们不会再见了。

    眼前的男人眉目舒展,睡容安适,即便不睁眼,也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其实,喜欢这样的人,应该是人之常情,只不过司马绍恰好给了陈莺莺一点回应,她就沦陷了。

    司马绍抱她抱得浑身是汗,但没有一点要松手的意思。

    陈莺莺很热,稍微动了下身子,男人就皱眉,条件反射地将双手锁紧。

    紧得她抬脸看他都有些费力。

    在无数个深夜,陈莺莺枕着被褥落泪的时候,司马绍都睡得很安适。而今他睡在他身侧,却无法共情,这是陈莺莺觉得他离自己最远的时候,最让她意识到他们不属于一个世界的时候。

章节目录

晋宫美人权奕天下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墨斋先生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墨斋先生并收藏晋宫美人权奕天下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