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的门洞开,殿内灯火辉煌,觥筹交错,站在暗处的陈莺莺仰视正殿,像是在看戏台。明明有那么多人,她却一眼看见人群中的司马绍。今日,他一袭正红绣金喜服,与人交谈时,满眼笑意,他一笑,整个人就显得温柔而多情,比平日里更要勾人。他大概是少有的可以用明艳来形容的男子,可一个人多情起来,他的温柔就不会只给一人。

    风声人声,司马绍不经意地一抬眼,恰看见庾冰。

    陈莺莺无处躲藏,可司马绍根本没有注意到庾冰身边的人是谁。

    见男人朝这个方向走过来,庾冰迎上去,顺势将陈莺莺推到了身侧半掩着的窄门之后,朝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庾冰轻笑道,“新郎倌今天真是风流倜傥。”

    陈莺莺听见那个男人称赞庾文君大方得体,明艳动人,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愉悦,至少他没有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对她说过话。

    中间有一阵流水声,他大概是斟了杯酒,向庾冰敬道“日后便是一家人了。”

    陈莺莺在一门之隔的地方,听着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男人,喜笑颜开地为新婚祝酒。她捂着嘴,低低地哭出声……

    这几日身子不好,一哭便觉得胸闷起来,她捧着心口喘气,直觉这心疾又是要犯了。

    一只手搭在她的胳膊上,莺莺还没反应过来,就撞进一个怀抱。庾冰下意识地朝后侧方看了一眼,和搂着陈莺莺的司马裒对视了一下,他见,于是默许地眨了下眼。

    世子拉着庾冰向殿内走去,他又不放心地向那扇门看了一眼。

    司马绍徇着他的目光,朝那里看去的时候,只瞥见司马裒的背影。

    司马裒搂着莺莺,忽而感觉胸口一沉,女人烧得晕了过去。

    再醒时,已是深夜,太医苑的医官为莺莺施过针,司马裒强行喂她喝了药,这烧才终于褪下去。

    她听见榻边有人声,于是勉强坐起身,两人见她起身,都向榻边走,太医道:“姑娘心疾久治不愈,此病只可靠养,断不能再动气。”

    陈莺莺痴痴地低着头,行尸走肉般说不出一句话。

    司马裒轻声问:“她的心疾,可有方子缓解?”

    “姑娘的心疾,是肝气郁结,血脉阻滞所成,若要缓解,需畅通气血才是。至于畅通气血,那自然是要成婚以后,阴阳相合,方能畅通。”

    所谓阴阳相合,就是行夫妻之道。

    她知道这个方子,不过从未和司马绍提起过,而今想起他,脸色就又苍白几分。

    司马裒愣了一下,他确实没料到她和司马绍的关系止乎于礼。

    他掩面轻咳一声以掩饰尴尬,又向医官道:“先开几帖药让她回去调理罢。”

    待医官退出去,陈莺莺才疏离道:“谢谢。”

    这次之后,莺莺才知道,无论他们之间有怎样的利益纠葛,到底是一个世界的人,于他们而言,只有她陈莺莺是彻彻底底的局外人。

    司马裒明白陈莺莺突如其来的冷漠,他轻声道:“此事,京中人尽皆知,我不知道,他瞒着你。”

    陈莺莺愣了一下,苦笑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司马裒犹豫片刻,轻声道:“有的事情,明知道自己会伤心,就不必看得太清楚。”

    陈莺莺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我……我想听。”

    “将军府夜宴那日,晋王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的。”

    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就是司马绍替她赎身的那一晚。原来这段时间,在旁人眼里,她活得,那么可笑。

    窗外打更的人,敲了三更。

    她有些恍惚,轻声问:“王妃娘娘她……”

    “她没事。”司马裒淡淡地说。“安国还小,离不得她,早些时候她就回去了。”

    莺莺思忖,他们感情这么好,定然不会因为一日的晚归而龃龉,唯有她和司马绍整日互相猜忌。

    司马裒知道她在想什么,轻声道:“你不必将旁人的生活想的太圆满,我与山许芸没有感情,她没资格过问我的行踪。”司马裒也觉得这不像自己能说出口的话,可他到底对陈莺莺说了。

    她愣了一下,王爷王妃看起来那么恩爱,又怎么会没有感情,果然男人都是一样的。她没有再说什么。

    司马裒轻声道:“你若好些了,我送你回世子府。”

    司马裒不了解她的性子,她就是真没处去了,流落街头,也不会再回世子府。看着她的男人和旁人耳鬓厮磨,她哪里忍得了这个委屈。

    她轻声道:“回教坊司。”

    司马裒有些意外,还是轻声道:“好。”

    陈莺莺出来时,将卷轴和金银细软放在醉月居门人处。回去的路上,顺路取了,这是她在世子府的所有家当,至于司马绍给他做的那些衣服,她都不想要,恨不能尽快撇清关系。

    司马裒见她怀里抱着那副卷轴,轻声问:“你很喜欢?”

    “嗯。”她点头,她以为这画是王妃娘娘送的,也就没有掩饰,也没有过多的寒暄。

    见她喜欢,司马裒心里也有些高兴,他有意压抑这种情绪,他不该高兴的。

    又是一路无话,好像因为他们的身份原因,这两个人总刻意避嫌。但也出乎意料的,没有因为生分却挤在同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而感到尴尬。

    司马裒觉得她还是赌气,事实上离不开司马绍的,她下轿子的时候,司马裒轻声道:“太医苑配好的药,过几日我差人送来。”

    陈莺莺欠身,“不必了,多谢。”

    她着急要和所有姓司马的划清关系,甚至连那句“王爷留步”的寒暄都省了。

    司马裒听出她的语气,不待见自己,他多少觉得陈莺莺不识好歹,但什么都没说。

    陈莺莺站在教坊司的台阶上,回身望着司马裒远去的轿子。姓司马的人身上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凉薄。

    她望着那块乌木泥金的匾额,似乎什么都没变,一个月以前她身在此处,一个月以后仍在此处。满打满算,她在世子府刚好住了一个月。

    守夜的看见台阶上站着个女子,正仰面望着他家的匾额,于是走下来,道:“姑娘,此处可不是投宿的地方。”

    他是新来的,不认得莺莺。物是人非大抵如此。

    陈莺莺轻声道:“我找秋娘。”

    守夜的又打量她,身段窈窕,举手投足也颇有韵味,想是“回门”的姑娘,于是道“姑娘怎么称呼?”他将陈莺莺迎进来,“这光景秋娘早歇了,姑娘等等,小的去叫她。”

    莺莺颔首,“你就说是莺莺,水云间的那位。”

    教坊司谁没有听说过莺莺的芳名?门人连连躬身道,“原是莺莺姑娘,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他们都听说莺莺跟了一位王公贵胄,因而更不敢怠慢。

    秋娘睡眼惺忪地迎出来,见陈莺莺,反复打量了几遍,才敢认。她妆淡了,一袭锦绣素衫,真像是大家闺秀。

    看惯了脂粉的,见她就觉得清秀。而外面的人见她,都知道是教坊的。

    “莺莺真是大不相同了。”秋娘捏了捏她的胳膊,又摸摸她的脸蛋,眼睛湿润道:“王府确乎养人。”秋娘虽然有几分势利,可一手带大的莺莺,感情也是真的。

    陈莺莺病了一遭,瘦些,可还是比在教坊的时候好。

    她到底没能因为自己和司马绍的关系给教坊司带来什么利益,因而心里有些愧疚,道:“秋娘,我和世子殿下有些不愉快,我想回教坊司来,先避一段时日。”

    “丫头呀,你这又糊涂起来了?”她真心实意劝道:“再不愉快的事,你忍忍也过去了,好言好语地哄两句,世子是什么人,你还能与他置气不成?”

    她没有说世子娶亲的事情,想想不久会传开的,与其等旁人来赶她走,倒不如,自觉地消失在他们夫妻眼前。她轻声道:“不怕秋娘笑话,世子他也腻了。避过这一阵子,我就离开建业,带着婉儿一起走。”

    秋娘骇然,没想到她一开口就是这种振聋发聩的话,她苦口婆心地规劝道,“莺莺啊,你的性子是年轻气盛受不得一点委屈,可是过日子不就是,他脾气不好,你就迁就着他些,这日子不就过出来了?”

    陈莺莺想,她又不从司马绍身上图什么,凭什么要迁就他?

    她知道和秋娘说这个说不出结果来,就哄着秋娘道:“我住几日冷静下来,好好考虑。”

    她没什么好考虑的,心意已决了。不知道庾文君是什么样的性子,若是软的,不过问的,她不想留在那里碍着人家夫妻感情。若是个惹不起的,她更不想白白受人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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