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昨天那香…喜欢吗?”第二日,江野相约秦不于闹市。

    “好闻。清凉的木质香再加若有似无的果甜香,毫不夸张地说,你制香在沧州是属…这个的。”边说边竖起了大拇指。

    “必然。我做的崖柏香以后就是你一个人的了。”说罢,他支起下巴,暗示秦不看不远处的那家店铺,“看!我的。”

    秦不定睛一看,街头却有家铺子,门头不大,但门庭若市。那门头上赫然挂着“香铺”两个大字,直抒胸臆,简洁明了,好不生猛。

    店里如云的宾客正在排队,江野拽着他向后门走去,“我这店吧,一月开一次,他们都是来这提前等着的。所以才这老些人。”

    穿进后门,江野直接拉他进了后室,还不等喘口气便献宝似的从下面掏出个木箱。毋庸置疑,里面躺着的是香。一共是两款香膏,一款线香,一套香水,包装精美。

    “这……”

    “这左边的香膏叫鹅梨帐中香,目标客户是小情侣;右边为雪中春信。这线香唤月露桂花香;香水叫‘东方茶君子’,是一套,主打茶,由庐山云雾、凤凰单丛、君山银针三香组成,目标客户是那些文人雅士。”江野滔滔不绝,一点不给秦不说话的机会。

    “凤凰单丛?”

    “就是清茶、乌龙茶一类的味道。”江野舔了舔嘴唇,递给秦不一盒香膏,“除此之外,每款香都配上了故事和传词,像是这鹅梨帐中香便是甜蜜的青梅竹马爱情故事,前调梨花、玫瑰、佛手柑,中调奶香,后调檀香,除此我还混入天竺丁香,有更好的催情效果。再说这雪中春信,说的是大诗人苏老泉在觞州为了等一场春雪来收集梅花蕊中的雪水,足足等了七年之久,梅魂雪魄,百日…百日窖藏,此香寒气凌冽,有梅花暗香回荡其间,无限清幽…清冷幽静,却又暗藏盎然生机,似是春的来信……”

    讲到后面他闭上了眼睛,眉头紧皱。秦不听着他生硬地咬文嚼字,感到很奇怪,他合上香膏刚要开口,就见江野睁眼看向他,嘻嘻而笑,“这些都是专门找我们村吕秀才写的。”

    秦不心下了然,心中却又有了其他疑惑——“江弟,现已隅中时分,为何还不开店?”

    “不急,再半个时辰。”

    “我实在不解。”时辰不早,宾客如云,为何不开店做生意?

    江野合上木箱,“你可注意到我这香铺旁都有什么店?”秦不低头回忆,自己还真没印象,江野继续说道,“香具香器,珠宝首饰,品茗书屋,且这些皆是我客人们会去的地方。”

    秦不心中仍有疑问:“但他们不是要排队吗?”“我来了以后就发给了他们号码牌。而且更重要的是,我早与周遭的姊妹店都签了契约,二八分。”江野打了个“八”的手势,目光炯炯,是生意人的精明。

    秦不啧啧称叹,“江野,你才是大哥。”

    “但…你今日这备香也不够啊?”

    “放心,够了。今日从来的近二百个客人中,抽三十位享有今日的购买权,再以竞价的方式卖出三套茶君子。”他拾了张椅子坐下,倚着墙敲起了二郎腿,很是怡然自得,见秦不不说话,又继续到,“哎呀,茶君子是新品,想尝鲜的人海了去了……当然,排队越早抽中的概率越大。”

    说到这秦不才彻底懂了江野的聪明——请人织造故事,提名包装,赋予意义,制造需求;再减少供应,提高热度;同时还联合了周遭的姊妹店,给别人也分口肉吃……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又有多少人能不陷进江野这个“猎人”的圈套?所幸像这种东西不是老百姓的必需品,不然要是被同行学去,可苦了百姓。但也需东西本身过硬,江野的手艺倒也值得这般追捧,只是……

    “这些排队的百姓,也不全是你的客官吧?”

    江野闻言干笑一声,“还有些凑热闹的,还有二道贩子,以往还有……我雇来排队的。”

    这时恰逢秦不父亲往南开拓香料市场,江野只一看一闻一摸,便能辨别它们的真假好坏,为了感谢,秦父也送了不少名贵原料给他。

    秦不同样醉心于香。这日,江野提议去沧州山寻麝鹿取麝香,这香极为珍贵,一头雄鹿一年才产十几克。秦不一口便应了下来。

    沧州山极大,第二日两人相见于江野家通向的山脚下。

    “哥,这呢!”秦不闻言看去,黑夜中江野手上提着一包鼓鼓囊囊的东西正向他跑来。

    “江弟啊,这是什么?”

    “嫩枝、树叶,台阶上铲的地衣苔藓。”

    “撒上了香料?”

    “正是!还有迷药。”江野边说边拉着秦不向山上跑去。

    此时秦不的内心,只有一个想法:他竟然还会配制迷药这种管制药品!厉害……

    待到江野停下,太阳才刚冒了个头,雾气弥漫,山地湿滑,秦不月蓝色的衣摆上已沾了不少泥泞,他抬头展望,借着微弱的晨光,不难看出他们身旁便是河谷,一条山溪潺潺汇入大河谷。江野则二话不说,身手利落,跳下几个石堆,在小溪旁扯开包裹,将其中所有全倒了出来。

    “现在是夏季,它们大多都在石砺子、河谷附近的陡峭山崖活动。相信我,三柱香内必到。”江野的眼神闪着波光粼粼。

    两人一同躲进裂谷缝中等待。果真如他所言,当东方刚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一只麝鹿悄然而至。“江弟!来了,唉不对,是獐子。”秦不脸上的兴奋转瞬即逝。

    “傻子,麝居山,獐居泽,獐无香。这就是麝鹿了。”但还没等秦不高兴,他听到江野又说——

    “走吧,换个地方。”

    “为何?它已经开始站不稳了。”

    “它没有獠牙,是头母鹿,母鹿无香。”

    见秦不迟疑着不动,他又补充道:“不必担心,半炷香的功夫她就能醒了。”

    秦不闻言放下心来,点了点头,刚要转身却又顿住了脚步,“不!江野,别走,有血的味道。”

    江野知道秦不的五感异于常人,灵敏非凡,他毫不质疑,借着石壁的遮挡小心翼翼向外观望。只见山上一巨石后走出一个男人,穿着无袖汗衫,五大三粗,肤色黝黑,活像头黑熊。虽是面无表情,但却十足的凶神恶煞。用他爹的话来说,这人一定杀孽深重——

    再定睛细看,他背上有一个血淋淋的动物,好像还活着。

    “黑熊……”秦不小声感慨,两人对视一眼,都捏了把汗,“江野,小鹿有危险……”秦不话音未落,“黑熊”就发现了昏倒在溪边的母鹿,地动山摇般跑了过去——“他奶奶的,居然是个母的……”“哈哈哈哈哈,反正是白捡的,把肉割下来下酒,把皮剥下来给婆娘做围脖,嘿。”

    说着,他一把扔下背上那个血淋淋的东西,那东西□□一声。两人这才发现,那是一只雄鹿,两角峥嵘,身形健硕,这才尚存一息,顽强撑到了现在。

    他长鸣一声,纵身一扑,狠狠咬穿了“黑熊”的小臂,牙关紧闭。

    “啊!”凄厉的喊声响彻山谷。

    江野与秦不对望一眼,立马飞奔到麋鹿旁。“黑熊”发现有人靠近,又碍于手臂上的雄鹿,囫囵向秦不狠狠踹去,眼看就要落脚,江野一把推开他,生生挨住了这一脚,被掀翻在地。秦不目瞪口呆却不敢耽搁,手脚麻利抱起小鹿,搀扶起口吐鲜血的江野就慌不择路就往山上冲去。

    “没事吧!?”

    “没……”他边回答边抽出自己腿上绑的匕首,塞进秦不腰带里。此时太阳初升,河面出现大量雾气蔓延到河谷上,山岩石壁更为湿滑。“黑熊”举刀利落地砍下雄鹿的头颅,用牙撕破衣裳绑住伤口,不顾疼痛直接向二人追去。秦不闻着血腥味的靠近,几乎是报了必死的决心,一把将怀中小鹿扔给江野,“带她走!”转身就向下跑去。

    江野一愣,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傻子。”他一抹泪,不再言语,继续向上逃去:撑住,起码等我放下她回来。

    秦不不过下了十余米,就与“黑熊”相遇,他深吸一口气,双臂一横,闭上眼睛直接开口:“我有一条件与阁下讲。我乃沧州最大商贾秦府幺儿,你若是挟持我,换取的无上财富远大于这麝香鹿皮……”

    “屁!那秦家小子是个胖子,老子我不傻。绑架可是犯法的,倒不如把你们都杀了,死无对证。”说着他怒睁圆目举着大刀便劈下来,就在此时,秦不将手中的攥了一路的辣椒粉尽数抛出去,转身就跑。迷药剂量太轻,对这种彪形大汉不值一提,而辣椒粉,是刚才他从江野随身携带的香包里取的,本是应该是他们今天中午烤鱼的调料。

    “浪费了食物,罪过罪过。”心里嘀咕着,秦不钻进了山里,身后“黑熊”的嘶吼不绝于耳,他们二人喜辣,带的辣椒粉不仅剂量足,辣度还高,够“黑熊”喝一壶的。

    崖壁陡峭,下山的路只有一条,秦不只能尽力往山上爬去,幸而行至半途就遇见了躲在树后的江野。

    “江野?”淡淡的血腥味钻进鼻孔,秦不眼睛一亮,小声呼喊。

    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后,江野从一棵巨木后走出,衣襟带血,嘴角却带笑,“我都不用看,闻到这柏崖味就知是秦兄你来了。”

    秦不见他安然无恙,长舒一口气,“你没事吧?那只鹿呢?”

    “没事儿。小鹿刚才被一红鸟啄醒,醒过来就跟着一起跑了。”

    秦不点了点头,“这原麝是兴国的保护动物,按国律,捕杀原麝者一律处斩。加上此人又如此穷凶极恶,他一定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秦不,饿了吧?”江野却打断了他的话,变魔术似的从背后拿出一果子扔给他,“你知道吗?沧州山山顶据说有云泽神君的府邸……这样,你去山顶去找神仙帮忙,我走不动了,在此等你好吗?”

    秦不有一瞬间的错愕,江野素来是不信鬼神只靠自己,他如此这般……想要一人去找“黑熊”冒险?秦不看着他苍白的脸上苦撑的笑意,心中有了主意,“眼下我们根本无法下山,你既然唤我一声兄长,我自然会护你平安。”阿野,我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何为知音,也是第一次做人兄长,我自然不会让你冒险,就让我尽一次兄长的责任吧。

    不等江野反应,秦不就屏住呼吸,把浸满迷香的布袋蒙住了他的口鼻。许是太过虚弱,江野略一挣扎便晕死过去。

    浓郁的血腥味愈发近了,秦不将江野拖到草丛里用落叶盖住,然后爬到对面的树丫上坐下。

    也不过是刚坐定,“黑熊”便到了,双目猩红,气势压人,他没有继续向前,反倒是捕捉到什么似的,眼看着就要踏进江野藏身的草丛。

    “阁下不用找了。”秦不从树上跳下来,负手而立,“实不相瞒,我二人乃是沧州山上最大的原麝贩子。呵,你也知这是要砍头的罪名。我们的人再过半个时辰便能全部赶到,你若是杀了我们,你也难逃一死……”

    “黑熊”步步紧逼,看样子并没有相信他的话,秦不捏了把冷汗,但仍尽力保持气定神闲,“你可以不信。但,若是你答应放我们兄弟俩一条生路,我便愿意告诉你麝鹿一族身藏何处。”

    “黑熊”眼睛一转,越发亮了起来。秦不见状松了口气,赶忙继续,“上百头。你看我这衣服发冠,都是靠它们换来的。”

    说着他一展袖子,原地转了一圈。“黑熊”挤了下双目,摸着下巴上浓密的胡子,“你先带我去看看。”

    秦不盯着他干笑一声,“生意人最讲诚信,你若不应,我怎么敢带你去。”

    “好!我同意了。”那眼神犀利,连“黑熊”这种彪形大汉在某一瞬都后背发毛。

    “把刀留下。”

    “黑熊”警惕地握紧了刀,上下打量了秦不一眼,不等秦不再开口就主动扔下了刀,表情戏谑。也是,眼前这个小东西手无缚鸡之力,再说他也是赤手空拳,怕他作甚。

    “跟我来吧。”秦不背过去身子,冷汗随之冒了出来:差一点就撑不住了。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暗自分析:眼下“黑熊”是假意答应,山顶就在前面不远,一旦见到了鹿群就会直接杀了他。而若是知道自己在欺骗他,死相怕是更难看。

    秦不拂了拂衣服,长长喘了一口气,心里有了主意。

    愈往上云雾愈是缭绕,怪石陡崖遍布。“你骗我,哪有鹿!我杀了你!”那张横肉脸满脸涨红,秦不不慌不忙转身安抚,“不急,我们两兄弟自然藏得隐蔽,沧州山山顶有云泽神君的废弃的人间府邸,需要根据每日的风向……”说着他紧闭上双目,在“黑熊”不耐烦前睁开了眼环顾四周,兀自向左前方走去,“二人需站于两个卦位,加之施法捏决,就可以让府邸和其中的麝鹿现形。”

    秦不走上陡崖边界,而后扭过头冲“黑熊”一笑,指了指陡崖边,“你站这。”

    “不,咱俩换换。”

    “可以。”秦不又向前迈了几步,闭着眼扭过头,身后的万丈悬崖便是看一眼都要腿软。

    他睁眼注视着“黑熊”,目光不避不让,抬手便开始施法捏决。比划了半晌不见反应,“黑熊”喘气越发粗重,秦不深吸一口气微笑道——“你往左一步。”

    “黑熊”没有发作,向左走了一步,眼神直勾勾盯过来,胡子微颤,像要吃了他。

    秦不后背冷汗直流,面上却仍云淡风轻,“心息一依,心境两忘,色念双抛…急急如律令…”什么都没变,却好像有什么变了,脑中一阵清凉之意沿任脉向下流淌,一时间百骸俱通,奇经八脉一阵麻意,接着,畅通无阻。秦不只觉得内心突然变得异常安定,灵魂深处被揉进去的东西在蠢蠢欲动——

    心神一凝,随着口诀与手势的变换,一道金环熠熠生辉,环绕秦不周身。“黑熊”见此奇景,如遭电击,半痴半呆。秦不见状,屈膝抽出江野那把三刃螺旋匕首,原来他早已将刀绑在自己腿上。

    只听刀刃出鞘,“唰”地一声,兔起鹘落之间梅花刀就已刺进“黑熊”腹部。鲜血溅红了秦不的衣袍,连同眼睫都蒙上了红,这一瞬格外漫长,他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

    可下一瞬,“黑熊”胸口的黑毛一颤,竟直直抽出梅花刀,双眉倒竖,怒不可竭,一掌掐上了秦不的脖子。他虽是被刺中了要害,但无奈实在太壮,借着怒火将那梅花刀刺向秦不。

    一声轻响,利刃没入体内,秦不痛得睁大了双眼,却咬紧牙关仍直直盯着“黑熊”,眼神像极了穷途末路的赌徒。“黑熊”怒气未解,仰天长啸,猛地拔出梅花刀。

    “噗”,一股股血喷涌而出,秦不丝毫不顾及,双手紧握上他的臂膀。接着,“黑熊”的下一刀猛冲而至,他杀红了眼,一刀刀刺穿皮肉,直到支撑不住跪倒在地,才堪堪停下了厮杀。

    秦不表情狰狞,他的指甲早已嵌入“黑熊”皮肉。

    “秦不!”

    江野?他怎么这就找来了?知道药效不佳,却没想到这般快。

    “黑熊”闻声瞥去,眼神冷酷而锐利,那张扭曲的面容上,满是狰狞的笑意,透露出无尽的杀意,令人不寒而栗。不等他重又攥紧梅花刀,秦不扑上前抱住他,径直向身后的万丈深渊栽下。

    云雾飘渺,孤鸟长鸣,树梢的余音还在缠绵,微风卷起他的发梢。秦不看到了江野从地平线上跑来,头上还沾着碎叶,像是在嘶吼。

    微风托不住少年,缱绻不舍地离开。秦不笑了,他救了他,他居然救了一个人;可眼角却有什么东西滑落,他这辈子结束了,他们不再相见。

    “也罢,我家杀孽太多,我来赎罪,只愿父母亲安康。”他心里想着,眉目舒展看向上空,万重山崖过,风萧朗天阔。

    “秦不!”一声呼喊从上方传来,回声荡漾山谷。江野紧赶慢赶,却还是没有抓住他,脸色急遽变灰,目眦尽裂,飞身扑下悬崖。

    江野遥望秦不,“秦不……”他见那朵染了血的白花双眸微闭,脸上似乎浮现出笑容,接着,那人颤巍巍指向江野,一道金环顺着他的指尖好似有生命力一般缠绕住了江野,包裹着他缓缓下坠。

    江野极力挣脱金环,金环却总与他保持着距离。

    “秦不…秦不……”他泪流满面,透过缝隙看去,秦不神情温和,青眸半露,嘴角上翘,生死不明。接着,快速消失在江野视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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